观 潮 随 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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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引,位于闽之三都澳口,以其孤悬东海,风浪强劲,四周峭壁,旧无港湾,故向少良民而沦为海盗啸聚之所。
岛上旧有奇景多处,经人工点缀,共成“东引八景”。予为业所牵,谪此二年又半,虽有“爱别离”之苦,且喜奇景天成,每偷闲流连其间,竟忘身之所在,爰为述之,用导神游:
云阁观潮
岛之一角,海拔千尺,高峻凌云,中裂成涧,石级曲折,可通上下;峰顶有阁,额书“忠义”,白云绕峰,阁若浮空。每届黄昏,海潮怒湃,冲激涧石,激成雾珠,夕阳斜映,幻出彩虹千万,一时蔚成奇观。余之《观潮随笔》,每成于此。
燕巢梵唱
一峰临海,中空如筒,广可十丈,深达海底,钟乳怪石,环垂其间,海流迂回,波涛隐闻;北燕苦寒,冬辄来此,结伴营巢,深居简出,日临中天,争出飞鸣,伴以潮音,恍若梵唱。
老僧面壁
对峙一岛,名曰西引,有二奇石,鬼斧神工,一似老僧面壁,入“那伽定”;一为峭壁石屏,危岩天成,日夜遥瞻,恍若老僧面壁,令人钦念昔贤之精诚,奋出尘之壮志。
中流砥柱
东、西引间,突起巨礁,屹立狂涛,砥柱中流,若勇将当关,艨艟莫渡;似镇海宝杵,魑魅遁形。戍人睹此,每叹自然奇伟,益凛任重道远。
海现龙阙
岛之南隅,怪石林立,中有石门,宛若龙阙。秋夏之日,辄有柔云旋绕,时若游龙翻卷,时若战马飞驰,令人疑幻疑真。下有深潭,巨鳞隐约,雨后初霁,银尾斜飞,旭映成辉,迸射霞光万道。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洵不诬也。
絮回双珠
春、冬两季,岚气上蒸,回旋成云,缥缈峰腰,风戏絮卷,涌现双珠,流转欲去。登临峰顶,流云接履,彩虹依襟,恍如出尘。胥陶情佳境,养性圣地也。
烈女义坑
昔海疆不靖,盗匪啸聚,每掳少女,据石迫淫。中有淑女,幼熏书香,芝兰为质,冰玉其骨,嚼舌喷血,宁死不屈,义烈感天,疾风骤起,浪飞峰顶,殒石迸射,诸盗亡魂,悉遭击毙。巨石至今,隐留贞影,春秋佳日,岛民争祀,每有禳祷,如响斯应。傍有义坑,深不可测,相传良民,为盗所执,强逼入伙,抵死不从,碎身坑底,义魂甚众,碧波白骨,浩气长存。笔者敬之,加持施食,祈佛垂慈,拔济出苦。
太白天声
岛有灯塔,位最高峰,于海天茫茫际,启明导向,若太白金精。下有灵石,天然鼓形,每遇朔望,海涛拍击,声若雷鸣,铿锵激昂,如临战场,入耳令人热血沸腾!
荡气回肠的乐章,始于无闻,终于无闻。
激湍飞泻的瀑布,始于平静,终于平静。
缤纷绚烂的画轴,始于本素,终于本素。
词藻华丽的诗篇,始于无言,终于无言。
声威煊赫的权势,始于落寞,终于落寞。
慷慨悲歌的激情,始于漠然,终于漠然。
乃至波涛汹涌,骇浪掀天,狂飙怒啸,走石风沙,雷轰电掣,墨雨飞雹,地裂山崩,烈焰烁金,危疑震撼,风云诡谲……,都只是自然韵律中,十六分音符的短促变调,转眼依旧是晴空万里、海晏河清,一切归于平静。
宇宙与人生,只有平淡,才是真实而恒常的。此外,“富贵风前烛,功名瓦上霜”,任你鹣鲽情深、义气干云、勋业彪炳、任侠豪情,都如同过眼云烟、梦幻泡影。只有淡泊宁静,才能于悠然自得中,陶然忘机,澄澈性灵,还我天真,拓开光风霁月襟怀,绽射皎洁无瑕光辉,坐看白云卷舒、鸢飞鱼跃。此种淡泊平怀,便是人生的真味。
余幼年即喜随长辈到寺院进香、礼拜。入学后,假日恒消磨于寺庙中。盖喜其宁静、庄严、肃穆而祥和耳。
犹忆某日随祖母张太夫人鉴德居士,访法华寺 静融师太。至时,师太静课未下,未敢惊扰,遂瞻仰金像及各种装饰。祖母因指幡上莲花图案曰:“汝知否?何以佛寺均以莲花为图案?”
余率应曰:“斯甚简单,岂非贵伊出污泥而不染耶?”
祖母笑而不言。诘之,始曰:“错诚不错,义却未尽。”请为说,初但推言“以后再说”。缠之不已,乃曰:“莲生于藕,藕实生水下污泥中,此泥中藕身何以能生出莲花清绝出水?”应曰:“不知。”曰:“此端赖其心空耳。不然试植山芋于水下泥中,看能生否?定知其必不能也。学佛人亦当如藕之空其心,始有心华发明之事,亦即生命升华之时。心不能空而学佛,直是南行却朝北,左之甚、谬之甚也!”
继谓:“空心有何难?人自不肯耳。若肯空心,成佛有份。会否?即物显理,因理成事……”
语未毕,蓦闻静融师太笑道:“昔时世尊拈花,今日居士说莲,南无《妙法莲花经》!”不知何时师太已伫立身后。
童年琐事,唯此记忆常新。至今犹恍若昨日事。
一种清新、隽永的情趣,乃吾人生活中,滋润心灵之源头活水。缺此,生活将陷于枯涩、黯晦而了无生趣。
晓雨初霁,晴空如洗,一院清秋,扫净尘垢,尤喜伦儿戏植之秋菊,蓓蕾绽放,新黄乍吐,秀丽绝伦,清新撩人。此际心灵感受之深度,确实非言能宣。忽忆渊明“采菊东篱下”句,再四玩味,倍觉亲切。始知吾人于日常生活中,苟能少分与“无心”相应,则事事皆富新趣,物物普呈新机。非“忘言”者,不能得此趣;未得此趣者,“忘言”云乎哉?若曰“心净土净”,未免镜痕转深。
有些人,认为宗教与科学之间,存有不能调和的矛盾,在同一个人的思想中,绝不可能同时接受宗教和科学,似乎宗教便是不科学,而科学就是一定反性灵。其实,这种看法既非当然,又非必然,事实上也并不尽然。如果因为哥白尼、苏格拉底诸学者之死,便认为宗教是反科学、反理性的,那是“以偏概全”;倘使凭着大拜拜、拜火、拜物和跳神者的印象,认为宗教是不科学的,同样是“选样误差”。此类权威崇拜的洋迷信,和原始残存的土迷信,自然通不过科学的抉择,而且那些也并非真正的宗教。真正的宗教,升华人的价值而不贬抑人的自尊,解脱人类心灵而不桎梏人的精神,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肯决,无威胁、利诱等欺骗手段,是自由、平等、大慈大悲的,绝无赎罪、崇拜、信者得救的立场问题。科学家对此必善能抉择,也必不至于美丑不分、真伪不辨,一并扬弃。
科学的使命,在于探讨、发现、实证客观的法则,使之结合并服务于人生。宗教的目的,在揭开万有的实(真)相,究明生命的本源,从勘破生、死、苦、乐的问题,进而证得生命的永恒——真常、真乐、真我、真净。科学而无宗教,形同有用无体,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非仅无裨人类福祉,适足导致人性偏枯和人类的毁灭;宗教而不科学,显然是迷信而非智信,只能愚弄信徒,难期予人们以心灵救济。
故知科学与宗教,分之,则缺而不圆;背之,将自陷偏枯。只有赋予科学以慈悲救世精神,才能除其功利之弊,去其唯物之失,以发挥其建设性的功用,美化人生,庄严世界;必须要求宗教能通得过科学的鉴定,才能破除迷信,建立正信,启迪正觉。因此,唯有宗教与科学结合成一体的两面,合作而又分工,方能尽其“真”,成其“善”,全其“美”,亦方能有裨于“大同理想”之实现,“人间净土”之圆成。
谁都知道“三武灭法”,是佛法的严重挫折,却很少有人留意到在那时而道士祝发,时而和尚加冠的过程中,也给予了“佛”与“道”以触类旁通的机缘。奇怪的是,一方面不少古德喜用道家的词汇,另一方面又大意到指道家为印度“自然外道”之俦,岂无商榷之必要?
如果你同意道家“自然”的根本含义是:“自”者,自体、本身;“然”者,如是、如此。则道家之“自然”,显然是指原来如此——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既然如此,道家以“自然”为道,有什么不对?“自然”与“法尔如此”,有多少差别?倘谓“自然”即是冥然不动,亘古兀然,必是“自然外道”无疑,信乎“言语不通非眷属”也。
不慧根性下劣且孽障独重,每羡二乘圣贤,一叶扁舟,独脱生死之洒脱俊逸,欲效常憾力实不逮。至于诸大菩萨混迹尘寰,或顺或逆,或隐或显,保任于种种治生之中,周旋于纵横捭阖之下,而能“繁兴大用体无亏”,则岂只五体投地,真是心向往之矣。
自权生平失力处,辄在“不平”、“不直”,以怕吃亏故不曾占得丝毫便宜。苟能秉惠能大师“心平”、“行直”之训,何虑不能“是非入手便判”,岂不省了多少心思,大大占了便宜?
如果说,“性”是万有最初的原因和最终的真实,或者说,“性”是一切生命的实质。显然,儒家说“性”,除了《中庸》一书差堪近似而外,与佛法“见性成佛”的性,是有着极大的差别的,而见解之混乱和粗糙,已经到达危险的程度。其中最荒谬的,要算是孟子的学生告子了,除了“仁内义外”的主张,显示了他是个十足的“存在决定意识”者而外,一句“食、色,性也”!更是误人无数,害人不浅。
个别地说,水的属性是湿,火的属性是热,至随方而方,入圆则圆,无非是水的本能,岂可把“决诸东方则东流……”“水无有不下”当成水的本性?抑且水若只下不上,人类岂不个个要变成咸人?火能熟食、燃物……等,也只是火的本能,难道火竟具有不胜缕述的性?如果说食与色是人的本性,那岂止是“人之异于禽兽者,几稀”?显然人性与兽性根本就没有区别了。事实上,食与色的冲动,只是器官功能的反射,只是本能的要求,尚不堪称“良能”,怎可把官能当作本性或人性?
这种兽性主义的谬说,二千多年来,一直是放僻邪侈者的“口头禅”,登徒子的“护身符”,饕餮汉的“挡箭牌”,仿佛一句“食、色,性也”!“逾东墙而搂其处子”,成为理直气壮;而贪婪好色之徒,都是率性而行的达者,可以仰俯无愧怍地去干狗男女的勾当,岂有此理?宁非荒谬!轻率立言,习焉不察,数典忘祖,积非成是之流毒百世,遗害无穷,实在可惧!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只这“空”,便是宇宙的实相。淡,才是人生的真味。如果我们不以平安为福、恬适为乐,那么寂寞与无聊,便将永远伴随着我们,让我们成为一个最寂寞、最无聊的人。因为,找刺激,只会招来更多的空虚感;逞权势,只会得到落寞的结局;纵情声色,只能“赢得青楼薄幸名”,却冲淡不了“穷愁潦倒,岁月淹留”的悲哀;物质的满足,更是永远都填不满生命的空虚。当知不甘寂寞的结果,只会制造出连锁性的罪恶和骚乱,而最后能获得的报酬,也只会是烦恼、痛苦和毁灭!
莎士比亚说得好:“人们终生追求着虚幻的影子,所能得到的,也只不过是虚幻的满足。”如果我们不能认清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真谛,把捉住生命的永恒,置生活于生命的源头活水之中,便难逃生命的沉沦、幻灭,最后能够留下来的,只是这简短的证词:
慨叹无聊的人,真正无聊;
不甘寂寞的人,永远寂寞!
出苦海,登乐邦,虽为人所共企,然何者为苦?何者为乐?猝难遽下定义。若以贫困为苦,何以释尊弃王位如敝屣?乃至以生为乐,死为苦;刺激为乐,寂寞为苦;康强为乐,病为苦……皆属相对之说,不契究竟之理。盖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境况各异,感受亦殊;此之所苦者,彼且以为至乐;彼所追求者,此则避之不遑。曰苦,曰乐,实不易言。
约实言之,苦乐从心生,亦皆随心转,两皆无自性,心尚不可得,苦乐何所寄?然则甜瓜澈蒂甜,苦瓜连根苦,现象颇有,勉强言之,必须是无条件、无选择、无取代的乐,乃堪言乐,乃能常乐。若以根尘选择之相对为乐,则是以刺激为乐,其乐短暂,而寂寞恒常,未是真乐。若求真乐,亦有妙诀:此时当乐,此处可乐,众善奉行,自得其乐。自若不乐,则病在选择条件,殊不知有条件之乐,只是暂乐,暂乐何若常乐,而常乐必须自乐,自若不乐,无人能畀你以快乐也。
语苦亦然。世间本无绝对的苦,只是人们自苦耳,自若不苦,无人、无物能苦汝。诚然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是苦非乐,若是力气充沛,亦尚不难排遣。故凡健康身无病,债主不上门,法院无传票,无仇敌窥伺,而言苦者,皆属自苦。因他(她、它)所引起之苦,尚可除苦因,摆脱苦境,唯独自苦,真是难医,须是不自苦始得。
总之:苦乐从心生,亦由心主宰。劝君勤观心,一切不存在。不见黄檗大师道:“凡人多为境碍心、事碍理,常欲逃境以安心,屏事以存理,不知乃是心碍境、理碍事,但令心空境自空,但令理寂事自寂,莫倒用心也。”若能如此,岂不是直截爽快?还会用心吗?莫又道“无心可用”好。
随着生命而发生的种种问题,也始终随着生命在新陈代谢,显得层出不穷,复杂万分。
就人类来说,一切的问题不仅是因人而产生,靠人来解决,并且它们也始终紧追着人类的繁衍进化,不断地在提高它们的质和量,威胁、利诱着人类向前迈进、向上发展,除非人类消失,否则问题永远存在。一旦问题全部消除,人类进化也便立即终止。尽管人类藉千千万万问题的突破,到达今天的文明,也尽管人类永远要面对着解决不完的问题,但那些只是枝节的、个别的,只有苦与乐、生与死,才是人类共同的根本问题,这是“唯佛与佛方能究竟”的人生最重大的问题,解决了它,便不再有任何值得重视的问题存在,便永远不会再遭受到问题的困扰,便是自由自在的无事人。这个一了百了的根本问题,只有佛法才能够解决。此外不论是主张淑世或玩世,赞同有为或无为,采取乐观或悲观,凡此哲学上的种种人生观点,都只是主观的认定,都解决不了生死苦乐的问题。若说是“吾有大患,在吾有身”,发牢骚岂能解决问题?既然是“未知生,焉知死?”问题分明存在。如非甘居下劣,便请入我宗门,披戒甲,仗慧剑,断生死根,泯苦乐际,一了百了,永庆升平,岂不丈夫。
生与死,乃人生穷根彻底的唯一大事,亦为人生过程中必须突破的中心课题,佛陀出世的“一大事因缘”在此,历来圣哲奋生命全力以穷究者亦在此。
儒家对于生与死的问题,在生的方面,是以淑世主义的人生观为基础,而特别重视生命价值的创造,主张以价值不灭来延续或填补死后的断灭。人死留名,所以便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的标橥,来解决“君子疾殁世而名不称焉”的忧虑。
至于死,儒家既没有提出观点,当然也不会有解决的办法,只是采存疑的态度,一句“未知生,焉知死”,便“不知为不知”地带过了。顶多也只是重申一下价值观点,所谓“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而已。显然,对于施予众生以心灵的救济,儒家是无能为力的了。
道家用辩证的方法来“齐生死”,充其量也只能描绘出生死轮回的宛在,像“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等等,岂能有助于生死的解脱?强作达观,多少也抹上了一丝悲观的色彩。至若所谓“生则尧 舜,死则腐骨;生则桀 纣,死则腐骨;腐骨一耳,孰知其极?”直是用死来否定生的意义,用死来混同善恶的价值。最严重的是陷入了“拨无因果”的断灭邪见,扼杀了人们向上、向善的动机。对于人生的态度,则主张雌伏、韬晦、柔弱。凡违反中道的,必难逃物极必反的定理,于是就有了以后烧丹、炼汞、炼气、吐纳的种种妄作,企求长生不死、羽化飞升,早已屈服于死亡之前,无疑是难逃死神魔掌的了。若斯而期其突破生死牢关,施众生以无畏,何啻缘木求鱼?
此外,西方哲人见解,向已申述,此不再赘,仅就其重要宗教,略为论述。首先谈到印度的婆罗门教,其突出特色是执着“生苦”,认为生活是一种惩罚,存在完全是痛苦,主张以毒攻毒——以苦行冲淡“生苦”,甚至求死以获得“解脱”。无疑对死亡完全采取了臣服的态度,对生存始终表现出妥协的姿态,虽然也敬奉梵天,修行瑜珈,但始终脱不了奴、主的关系,期其面对现实,毋乃希望过奢。他如基督教,藉“原罪”压抑人的尊严,假“复活”麻醉人的理智,“末日审判”迫使人类屈服。这些,只会锢桎人的灵智,否定人格自尊,打击人们自由意志的伸张、昂扬,而实丝毫无补于生死的究竟解脱。
唯佛法能施众生以无畏,拯出三界火宅,予心灵以彻底救济。大觉世尊依其亲证之圆满解脱境界,流布甘露,开演“五乘”,教示“三学”,分衍诸宗,于“归元无二路”中,垂示“方便有多门”,皆能打破生死关,澈见本来面目,证得“真独立、真平等、真自由”生命的真实。故凡正信勤修之人,莫不生活得洒脱自在,临终来去自由,圆满地解决了生死的问题。
至若“因果”之说,早为哲学家奉为“自然齐一律”,成为科学的法则之一。“十善业”为人生正当行为,“八正道”乃趋向解脱途径。而且出世是为了入世,入世无异乎出世;示现生死,实非断灭;慈悲喜舍,普利人天。舍此不由,何啻“背父逃走”?
以干支、四柱、五行、八卦论相、批命之术,流传已久。当此人类智能加速发展,科学进步瞬间超胜千年之际,彼道犹不少衰,自应有其道理在。盖形因生有,生由行成。虽然诸行无常,生灭不已,要皆起灭有则,井然有序,事不孤起,法则存焉。此森罗万象,若帝网罗列,非卓异之士其孰能脱颖而出?不能出,则被数理所拘,必矣。故就事相而言,不仅物各有数,即英雄豪杰亦不免有“数奇”之叹,况井市常流,能不向命运低头?是故筮卜之道大行,相命之术大兴,胡言乱道之下,坐待黄鹄者有之(终必倒霉),悲观厌世者有之(殊为可惜),强作主宰、自求多福者,终不一觏。有之,明 袁了凡居士而已。
居士刚劲内蕴,英华早发,夙植德本,秉赋深厚,故能于云谷大师启发之下,一言知津,而竖起脊梁,自作主宰。其后移因转果,积行累功,虽不出“十善业道”、“人天果报”,亦强过但知求神问卜,毕竟随业飘流,丝毫不能自主,半点由不得己者多多。况其兼持“明咒”,晚年回心上乘,“末后一着”未敢料也。
夫真空不空,万有非有;诸行无常,常行无间;万殊一本,万类同质;全现全泯,全泯全现。故道并行不相悖,物并育不相害,理并存不相违,事并举不相贼。朝向“物质不灭”深处挖掘,则物质可灭而能力不灭,物像频迁而影响循环;从“能力不灭”反复根究,则物非实有,物实非物。既无实物,何言物灭?立命之理,概亦如斯。盖见性乃克穷源,尽性方能返本。既“还得本来”矣,曰数,曰理,曰相,曰命,曰天干、地支、两仪、四象、五行、八卦,皆为笑谈,总是无聊。
或曰:“大德还脱得命运支配否?”不妨向伊道:“贼不打贫家儿!”
印送《了凡四训》者功德无量!信受奉行是书者,福泽无穷!
《了凡四训》里面说“人将要走运的时候,一定会有一种‘谦光’照人”,姑不论“谦光”像什么样子,起码,有了它,一切乖癖、浮躁、抱怨、冷漠、自负、傲慢等使人讨厌的可憎因素,会一扫而光。因为谦而有光,所有黑暗意念自然无法存在,所以这种说法,不止是合理,而且事例尤其不胜枚举。《中庸》曰“诚于中,形于外”,其斯之谓乎?
另外,古人形容美,常用“容光照人”来表示;形容走运者的风采,常说是“容光焕发”;形容善行之家,说是“积厚流光”;形容……。总之,“光”就代表了真、善、美。既然一旦有了光,既可走运,又会美丽,谁会愿意把自己弄得满面无光?谁又不想增加些光彩?不过光有真假、美有虚实,真正的光是因去除心中的污垢而得,所谓“无垢清净光,慧日破诸闇”是也;如果是面有浮光,拂之有油,那不是真光,它只是生命晦涩的征兆。
美,由充实义与道而形成,所谓“充实之谓美”,才是真美。反之,尽在皮囊上装扮、涂抹,或仅靠物质的条件来点缀,那岂止是虚有其表的虚美而已,更恰足暴露其内在的丑恶。
想幸福通达吗?请先除去内心的污垢。一旦除净,生活自然会充满光辉,黑暗当然便无影无踪,哪怕穷如颜子,也会拥有足以让王公巨富相形见拙之至乐。
你愿意美得容光照人吗?很简单,只要你下一番“剿心中贼,去心中垢”的工夫,保你气质脱俗,风度高雅,晶莹无瑕,美得让下三滥不敢仰视,使上等人俗念顿消;而不是处处留有刀削斧痕,那种使人萌生犯罪意念,诱人堕落的罪恶之美——魔鬼的外形之美,和引诱飞蛾的毁灭之光。
韶华易老,生也有涯;逆旅人生,诚如过客。然生当善生,死宜善终,则为人所共企,故如何珍惜此百年岁月,坚善信,知善养,行善道,以克全正命,进而跻生活于至善之境,冀得无忝此生,允宜深思熟计。顾人各有志,不唯秉赋、气质各殊,且亦观点、态度迥异。其间,淑世独善者有之,疾世遁隐者有之,对酒高歌者有之,秉烛夜游者有之,恣情风月、玩物丧志者有之,消极颓废、岁月淹留者有之,乃至以奇谋异阖、睥睨天下、逞驯人伎俩、荼毒生灵之人中修罗,亦时时应劫而生,道途千歧,不胜例举。其浪费光阴、虚掷生命,则同出一辙,悉不得名为“善生”。
虽然,亦颇有英豪、贤哲,或立德、或立功、或立言以赢取生命不朽者;至若灭苦乐根,穷生死源,全身脱出牢笼,澈见本来面目,而臻人生于无量光明、圆满之境,则殊难一睹。如三不朽者,姑许其为“善生”,要实亦未跻于“至善”也。
然则如之何乃可?此事譬如“登高须自卑,行远必自迩”,老实行去,终得相应,要旨有三:
一、坚善信——正信三宝,皈依导师,唯法是尚,唯义是亲,切生死念,以悟为期,确立生命目标,坚持理性生活。苟能坚定信念,功德必不唐捐。
二、知善养——节饮食,寡嗜欲,“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藉保澄明宁静、身心平衡,以为禅观、静虑之资。不则四大失调,病固是痛苦,五阴炽盛——生理与心理之精力过剩,尤为危险,不可不慎!
三、行善道——善道者,吉祥、离苦之途径也。此须以“根本五戒”为基础,“十善业道”为总纲,具见《佛说十善业道经》。敬劝受持奉行,此不赘述。
此外,尤当效法大禹“惜寸阴”精神,时以“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自己警策。存诚务实,敦伦尽分,精勤德业,日知所亡,以发挥时间功效,完成生命之净化、充实、开拓。否则,辜负大好时光者,终必为时光所腐蚀、埋葬。“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可怠忽哉!
卜筮之学,早行之于三代(夏、商、周)之前,朝廷设官专司卜筮,以预测休咎,庙决行止,俾趋吉避凶。故历来因卜而传名后世者,代不乏人,远者已不足征,其可考者,如魏之管辂,唐之袁天罡、李淳风、严君平,宋之邵康节,明之刘伯温等,皆因精于易理,而至诚前知。其间因知“易”道而明生死,悟玄极而隐山林者,固大有人在。顾“易”道精微,难学尤难精,非上智不能学“易”,非博学不能明“易”,非迥超象外,不能窥其全,非灵台晶莹,不能断卦象,故康节焚其著述,后代罕有继者。
今人言“易”,充其量明得公式化之固定法则而已,其所得而言者,仅为“不易”而已。至若“易”而“不易”,“不易”而“易”,则少觏通家。至于江湖末流,仅识之无,率尔操此,虽实迫于衣食,误人诚亦不浅也。
关于看相、算命,我们不敢武断地说它毫无道理,不过对于那些迷信相命的人,倒的确觉得忒煞可怜。真正懂得相法的人,必不忽略“相随心转”,果真精通命理,一定承认“命由我立”,否则向前、向上的努力,便成了多余,人的价值便有了疑义。其实不仅是“相”随心转,“命”由心立,甚至参天地、赞化育,乃至夺造化,此心无所不能。不究此心,不修此心,向人问祸福、求禳解,实愚不可及,须知但能究明此心、净化此心,便是无量福田。
如来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种随形好,也只是涅槃妙心的反射,把握得自己的心,便掌握了自己的命。以貌取人,犹失子羽,自拘形骸,宁不可悲?今不遑论“是心作佛”,且请看他裴度自赞:“尔身不长,尔貌不扬,胡为将?胡为相?一点灵犀,丹青莫状!”于此应有省矣!
人,具明是非、别善恶之良知,趋安祥、避险巇之良能,益以学问之辨析、生活之磨练,应能自肯、自信而自立、自强。无如性相近而习相远,致私欲日炽,智聪日蔽,尽多投机取巧如意算盘,无复天君泰然刚健气质,乾坎异位,否泰无常,荣辱通塞,胥听他人决定,喜怒哀乐半点不能自决,此“我”既是迷失,自主竟乃难能。于是阴阳、星相、占筮之道大行,奉勒、巫祝、禳解之术大兴,求福避祸者趋之若鹜,前途事业悉决彼伧一言,其愚宁可及哉?
殊不知命由己立,果由因熟,因种果生,因果循环,自作自受,孰有能替?天命无常,善人是福,“亢龙有悔”,故君子有终,欲求化凶为吉,必当忏罪悔非,冀希转变命运,必先变化气质。盖夙恶不悛,终遭恶报;铁若成金,身价自高。不则徒见自误,生机云何。论变化气质之道,则莫过于学佛,以“不二法门”,妙难思议,三宝加被,慈力无边,故一念至心忏悔发露,宿生恶业罪障如片雪之入洪炉,但肯真修实行,即身成佛亦不是分外。况屠儿尚能立地成佛,我辈岂果缺乏自信?且“在家修行亦得”,不拘定要出家。不闻乎?“在欲行禅知见力,火中生莲终不坏”,其猛省!
昔有袁了凡居士者,为变化气质而改造命运之典型范例,近多大心人士印赠流通,愿求富贵、恶贫贱者,幸一阅读,当知求之有道,而命由己立也。
注:伧——鄙贱之人。
近人迷信相命之学者日众,这充分反映出在此一面临考验的时代中,仍然有着太多的人,呈现出心灵空虚、精神苦闷的现象,显示出人们意志力的空前薄弱,殊堪警惕。虽然在现象上,凡物各有其不共的生存发展规律,相命之学亦由来甚久,且中外同然,亦确然有其学术基础。但任何高明的相命专家,最多也只能说明部分事实,判断未来趋势,而绝对不可能改变他人的命运,更无法推翻“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因果定律,以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天道好还的法则。
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自己才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既然命运操之在我,倩人指津岂非多余?倘肯竖起脊梁,坚固志向,依循正道,则历千辛终达目的,坚百忍足可图成。但自行好事,何须问前程?若或坐待鸿鹄,妄冀侥幸,乃至甘向命运低头,埋没大好身心,求神问卜,自无主张,敢保霉运当头,终身潦倒,难逃时光腐蚀,社会淘汰也。
人身难得,而人心尤具无比潜力、无限可能,切记“命由己立”,莫徒怨天尤人。
“上古人寿八万岁”,虽难求证,但较现时人们的平均寿命为长,则应属可信。征之现代医学,百龄以上,乃是人类合理的年龄,倘若寿不满百,不得谓“克享天年”。
依现代养生家拉初维克博士的看法,人们其所以被剥夺去二至三分之一的寿命,而且加速了老衰的过程,实是咎由自取。倘若不去自戕生机,加上医药的进步,人们活到一百五十岁,亦并非奢望。其所未见其增,日见其减者,主要咎在:
一、摄取热量过高,营养过剩——多数人担心营养不良,且对肉食兴趣浓厚,随便进补,益以维他命销路大增,口服液大行其道,于是中年肥胖者日众,寿终而非正寝者乃日多。
二、缺乏运动,形成内脏的衰退(尤以心脏为然)。
三、生活欲望无止境,物质追求无宁歇,造成心情的紧张,情绪的不平衡,而直接影响到内分泌的失调,导致了老化的加速。
另外生物生存三要素之太阳、空气、水条件的日益降低,乃至游乐加多,睡眠减少,工作过于繁忙,都是造成人们不能克享天年的重要因素。
总之,节食、节欲、多劳动、少紧张,为养生所必需;而山野乡村的空气,新鲜的奶品果蔬、适当的运动、恬淡的心情,则是健康长寿的有力条件。倘使有人企图自促天年,常打麻将,保证有效。
生命起自苦痛,人格成于忧患。痛苦、灾难、忧伤、悲怆,占据了迄今人类历史的绝大部分篇幅,一直鞭策着人类向前跃进、向上发展。尽管企图改善物质条件,追求生活舒适享受,说不上有什么不对,但除非是圆证菩提,否则一切的存在,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缺陷。在这相对的宇宙中,根本就没有绝对真、善、美的存在。不仅是祸福相倚、苦乐相随、否泰交替、成败相因,而且因果循环,轮回不息。且幸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长夜孕育黎明,疾风而有劲草,危难诞生英雄。况和璧晶莹,缘经琢磨;莫邪锋芒,功成百炼。含辛茹苦的生活,最能使人心灵净化;拂逆挫折之际,每能启发智慧天聪。一种忘我的悲天悯人殷忧,更是古今圣贤的共同气质。
反之,基于私我的名利的忧喜得失之患,岂只影响心身健康,蛀蚀生命活力,尤足窒塞灵智,消退志气。须知逸乐亡身,福贵终倾,骄泰必失,何况“富贵如浮云,功名瓦上霜”,夫何忧、何患?亦何苦难可怨?今日时代的众苦,正是人间净土的孕育过程。果为弘毅之士,必能以信心驱除失望,藉挫折增益坚强,凭勇毅突破艰险,用困苦砥砺情操,以忧患净化心灵,以勤劳锻炼筋骨。彼之毒液,为我甘露;人所不堪,我甘如饴;人之因而堕落者,我方仗其成全。岂止胜于无病呻吟,抑足以救身心憔悴也。
儒家对于人性的观点是分歧的。孟子认为人性本善,染恶则恶。荀子认为人性本恶,必藉教育熏陶,乃能知恶去恶,以成其善。杨子则认为善与恶,是人性的两面。王阳明主张“心即理,心性不二”,他认为此心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本无善恶,或善、或恶那是躯壳起念以后的事,与心性了无交涉。
虽然“意、必、固、我”才起,善恶昭然呈现,要且本性不失——良知不昧。如果我们不必因辞害义,在文字上推敲,应该看得出,阳明之学远承孟子,而实有过之;若道继统孔、颜,却未必然。否则,他只消拈出个“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便足以涵盖乾坤,则“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何须费恁许多气力,让是非、有无,弄得七零八碎。汉儒以后,说理愈细,去道转远,何以如此?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不知者不及也!”
圣人之学,原本天机活泼,生意盎然,特以后之学者泥迹失神,遂使孔、孟之学至宋、明全陷于神失形锢之偏,真儒精神,荡然无存,后世所谓“吃人的礼教”是也。
幸有阳明出世,标树“良知”,阐扬“格物”,主张“知行合一”,务期“解行相应”,高唱“究竟话头”,拈出为学总纲,一时丕然风尚,且能贯之于言行,验之于事功,匡扶圣学,倡明人道之功厥伟至宏。
不有象山、阳明将难救治知、情、意分裂之儒学的僵滞虚脱。虽然姚江之学,未尽洒脱、透澈,其所谓话头(实非话头)亦每为人所检择,要其不失立人极以趋天德之正,则敢为断言。近时多见以王学比拟宗门禅者,此则未免不伦不类也。
仁,为一切道德之基础,一切智慧之根源,一切生命之胚芽,一切功德之种子,亦为一切众生之种性。生物等级依仁之秉赋的厚薄而区分,人类品质依仁心大小以月旦。此一“仁”,扩而充之曰“博爱”,微而能著曰“恻隐”,奉之国家曰“忠”,以事长上曰“孝”,施之于下曰“慈”,友于兄弟曰“悌”,以匡言行曰“信”。乃至礼、义、廉、耻、中正和平,无非一念仁心之流注,故“充其悱惕恻隐之心,仁不可胜用也”。
管子之仁仅及齐国,夫子憾而谓之曰:“管仲之器小哉?”道、回、耶教之仁,只及于一族、一类(人类),显然德不普、智未周,唯佛法以仁为菩提种,直养无害,扩而为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仁被众生,德泽九有,虽挚情炽燃,悲智双运,而三轮体空,迥超无我,以证真理之全,故佛号“能仁”。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此四句偈,透露出不泄漏的消息,显现出无能匹之胜缘,于此忽略,成道驴年?若不会,且道佛陀因甚屡呵心灰意冷、逃世自了之徒为“焦芽、败种”?仍不会,则不妨去种无仁花生去,看它驴年抽条开花结果。性相圆满无漏功德,无大悲心不能成就;世智、生业缺乏热忱,笃定垮台。此是定盘星,切莫蹉过好,若作贪爱用,岂只污染佛性,直是糟蹋能仁种子也。
散见于旧籍中,古时对于人品的分等,属于好人的,概分为君子、贤者、圣人、大人。就中以大人最最伟大。所谓“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显然帝尧就是大人之一了。
从“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来看,大人乃是位极天爵、人爵,兼享爵荣、义荣,内圣外王的体现,其伟大是仅次于天,而且是超过圣人的。但人们为什么由来已久地称呼官吏和长辈为XX大人呢?若然,伟大的人又何其多耶?其实,那只不过是像孩子得到了一件羡慕已久、盼望已久的玩具时,欢呼:“爸爸万岁!爸爸伟大!”无非出之于比较或恭维、赞美之意而已。对于品格低于一般水准的人,统称为小人。至于大人何以成其大?小人何以形其小?其间有什么显著的分别?这是可以用相互对照的方法,比较得出来的。
大人者,常怀万物一体之仁,为造福大众而运大智慧,自然显得心胸大、抱负大、眼光大、度量大,大气磅礴,大大方方。
小人者,狃于身家一己私欲,为贪小便宜而耍小聪明,自然显得心眼小、抱负小、眼光小、气量小,利欲熏心,小小气气。
其次,尽管大人并无说大话、大打官腔的坏习惯,而小人则确有说小话、打小报告的劣根性,不可不知,不可不防。
精确、稳妥、实用、持久,应该是“中庸”的基本涵义。记得抗战期间,我曾经“三句话不离本行”,替“中庸”下过一个注脚:
不偏不易,恰中鹄的;
无过不及,非高非低。
“中”与“庸”是不容分割的体用一元,分开了就会出现过高或过低,偏左或偏右的弊病,就会陷入既不“中”,又不“庸”的绝境。
有些人,误以为不愠不火、不浅不深、不痛不痒、不死不活、不善不恶、不即不离、无功无过、无是无非,甚至折中骑墙、媚世取容、八面玲珑、四边讨好……就是“中庸之道”,岂只大谬不然,简直是“贼身已露”——“乡愿,德之贼也”!这便是“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这便是“庸”而不“中”的典型。
“中”而不“庸”,就像是“曲高和寡”,往往贤而不见知,才而不见用,这倒没有什么,顶多是让人深表同情,颇感遗憾而已,并不严重。最危险不过的是“庸”而无“中”,这种人,由于心中无主宰,是非无原则,善恶无标准,功过无尺度,必然是遇事无定见,处事无主张,小事尚可马马虎虎,大事定然彷徨无计,这种人,误己误人,自无疑问。倘使堪能“巧言令色”,再加上些“足恭”,可能会位居要冲,那就非误尽天下苍生不止了。这种不“中庸”的人,根本不中用,何堪负重责、当大任。
故为人宁可不见用,不可不中用;宁可无用武之地,不可无中心思想;宁可执中,不可落庸。何以故?不见《陆象山传》:“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戍外岛时,尝于冬夜与诸好友品茗闲话,偶而谈起古今名人,有曰“某人重名”,有曰“某人好货”,有曰“某人有寡人之疾”,皆有瑕疵,卒无完人。高风兄莞尔曰:“设有人焉,一、不要钱,二、不要官,三、不要脸,四、不要命!不但无人能统御他,纵是尧、舜、禹、汤诸圣君,汉武、唐王诸明主亦奈伊不何,用伊不了。所以者何?斯人无巴鼻、无辫子可供人牵,不肯上钩,终难驱策故。

众初哄然笑,继则凝然思,终乃恍然悟。
盖人而无欲,非圣即痴。欲,非仅囿于饮食、男女官能需求,亦未拘限领导、支配、占有诸原始属性。项羽之“彼可取而代之”,孟子之“有为者亦若是”,秦皇、汉武之觅不死药,孔子于《礼运篇大同章》所显示之生活向往,怀特兄弟之凌云奇想,乃至登陆月球,征服太空,咸属欲之萌生,亦为生命力之闪烁。故“欲”之涵义,与“德”之个别涵义恰同,不可谓善、谓恶。事实上,无欲望即无奋斗动力,亦无进化可言。惟此一“欲”,有高、有低,能升、能沉,为人格之基础,乃品质之准衡。语低,则唯声色狗马是骛,醇酒、妇人能餍;语高,则一切物质之满足,皆不能填补生命之空虚,而以全理智之证得、全人格之创造为生命之唯一标的。此释尊之所以弃王位、舍恩爱,出家修道,终成正觉也。
明此,吾人不论入世、出世,为学、为农,乃至工商,成功必不可少之条件,辄为适切树立并坚持事业之理想与目标,且理想不厌其远(志远,成功亦大),目标必求其近(目标过远,徒落空言,无从着力),盖必通过各个阶段目标之达成,乃有理想之最后实现,此即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之精义,亦为理想与现实相结合之要诀,启人以向上,导人以正途,道在斯矣,故曰:“人欲即天理”,孰谓不然?
国人旧有冬令进补之说,而行之者亦颇有人在,盖谬执“冬不藏精,春必发瘟”。究实而言,入冬后人体新陈代谢功能,随气温而降低,苟不蓄精禁欲,无能保持活力。
至饮食之调理——含热量之提高,亦确属必要。无如沿袭日久,流弊亦生,每多误信江湖郎中胡言,滥服亢阳之品者,如全鹿大补丸、参桂鹿茸丸、补肾牛骨髓粉、“香肉”等,不仅刺激内脏,导致内分泌失去平衡,增加大量胆固醇,造成血管硬化,甚而有食“香肉”中毒而死者。须知“养生莫过于寡欲”,莫过于保持内分泌之平衡。例如,吾人胃液为酸性,肠液为碱性,浓或强度均有其一定比例,一旦丧失平衡,轻则病,重则死,故不可任意刺激。
近代医学早已证实,内分泌直接受心理、情绪影响、操纵。故真善养生者,必不为冬令进补“揠苗助长”之举,而直接着力于性命根源,由正信因果,广植福田,而信守五戒,力行十善,则“乐只君子,福禄由之”矣。“大德者,必得其寿”,亦复何疑?岂只“天君泰然,百体从命”而已,抑且顿悟心源,直趋觉地,亦非分外。既然体本金刚矣,进补云乎哉?
犬,性格忠纯,不因贫贱贰其心,不为强梁夺其志,自始即为人类之忠仆、义友。故凡民生乐利、民智宏开之国家,尚武任侠、热情奔放之民族,莫不视犬为挚友,爱护如家人;反之,凡贫穷、落后、无知堕落之民族,则每喜烹犬作佳馐。
犹忆儿时,夏夜每依祖母怀,缠伊讲故事,其中义犬一则最为感人。追忆如下:
叔祖振宇公,尝畜黄犬名小黄,聪慧善体人意,先辈中虽无谙驯犬术者,然如拾物、人立、作揖、翻滚等,皆能随命动作,且机警异常,曾三次惊走窃贼,一次拯堂兄于溺,深得家人喜爱。
某冬,年关将近,叔祖跨驴携之往四乡收账毕,抵家发现遗失钱袋,小黄亦未随返,颇懊恼。入夜大雪,益感绝望,因思犬心切,竟辗转不能眠。至黎明隐约门外似有呻吟声,披衣视之,赫然小黄力竭倒毙门外,钱包犹衔口中不放。家人闻悉竞出抚尸而泣。祖母亲为诵经超度,并为立冢焉。
恰逢冬至,隔邻有盛道“香肉”味美而补者,因为缅述之,并谏以“香肉”店供应者,多为中毒之死狗,食之伤肝且易引发癌症,况犬者,义兽也,食者吉神远避,邪鬼上门,至为不祥,彼唯唯而已。
喜爱小动物,是孩子们的天性,就因为这样,三年前小伦和邻居的孩子们,在放学途中,捡回了一条迷失的小母狗——孩子们叫它小黑,尽管看起来蛮可爱,但由于血统和性别的原因,它始终被拒于每家院门外,变成了一条并不缺乏孩子们关照、喜爱的野狗。白天和孩子们嬉戏,晚上就在附近巡逻、觅食。
三年过去了,虽然经过许多次追赶、打斗、狗苟式的“恋爱”过程,承受过许多次慵惫蹒跚的妊娠辛苦,以后也见到过许多小生命的诞生,然而那些辛劳的代价,只是一次又一次残酷的被掠夺和毁灭。偶而也会有一两条小狗,奇迹似的硕果仅存,待到堪能自立时,却又弃它而去,以后相遇,竟同“路人”。纵使小黑它不计较这些,也不寄望其反哺,难道不该想一想,它们在坎坷的生命旅途中,有谁相助?自己一窝又一窝地生下那么多,是在制造幸福快乐?还是在制造痛苦和生命的悲惨与毁灭?如果它从来没有想过,显然是条傻狗。
记得它的第一窝小狗,由于“生不逢辰”——恰在初冬,就在它们欢乐无忧,肥胖活泼,刚要离开“母亲”,自己单独“打天下”的时候,这五条可爱的小生命,就做了饕餮们“冬令进补”的牺牲品。
另一窝也是五条。或许是小黑讨厌顽童们的恶作剧吧,悄悄地把它的孩子们,藏进了加掩盖的阳沟里,看来小黑似乎不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凌晨一阵骤雨,很不幸,一下子就夭折了五分之三。
小黑太傻了,不然为什么迭遭奇祸,居然会无动于衷呢?屡经丧子之痛,为什么还要孜孜不倦地在为饕餮们提供“美食”,为自己制造不幸,为生命制造苦难呢?是它顽强吗?不!这只能说它愚蠢!小黑,“你”这条傻狗!
吾辈凡夫,多劫沉沦,障深业重,孰能“廓然无我”?若不能无我,岂能不为我打算?俚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概见“为己”不仅为自然、必然,且亦属理所当然!顾真能为己者,千万人中不得其一,良可慨叹耳。
人当贫无立锥时,所求者不过温饱;既得小康,复羡富贵;富矣、贵矣,则思彼南面者“可取而代之也”。若竟“尊为天子,富有四海”矣,犹感岁月苦短、生也有涯,百计千方,妄求不死,为己宁有涯哉!虽然求之有道,富贵可居,惟贫贱与欲望永远相连,盖贫穷并无准的,有之则“不足感”便是追求之动力。然本自具足者,何待追求?本无者,求未必能得,得之岂果能甘?百年岁月,蹉跎而过,到头仍是抱憾终天,曾有几人真正获得满足?扰攘一生,积重难返,正事未办,又入轮回,尽多驴胎马腹,谁知神归何所?
生因我有,苦与生俱,人生必须解决之中心课题,首为生死苦乐问题,故曰:“生死事大”。此关不透,总是浮生虚度;大事不了,再出头竟何时?一切浮世虚荣与物质享受,唯能蔽性灵、塞智聪,绝难填补生命的空虚,此昔贤所以弃爵禄如敝屣,视富贵如浮云,而自办其大事,乃堪称善“为己”者也。
吾人既生矣,当求善生;善生者,首当融真情感于真理智之中,以完成理智之情感化的全人格之创造,亦即情感之理性化的真人格之“圆成”,以开拓人生真境界,证入:
真平等——海水一味,法界一如,万殊一本,万物一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真独立——“观自在菩萨”,唯自观“自在”,斯则“自在”自“观”,自“观”“自在”,“万象丛中独露身”,岂不洒脱自在?
真自由——无憎爱、取舍,离是非、戏论,不为八风动,不受名利牵,“生死犹昨梦,涅槃等空华”,岂不自由?
自利、为己之道,有逾于此者乎?
“克念作圣,妄念作狂。”谚云:“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此敌人便是当人自己的欲念,亦即错误的行为倾向与动机,盖心念翻飞,无非自我出发,念念生灭,本明由斯障蔽。一念之恶,终陷罪行;私欲才萌,已坠数中。故必藉省察克制之功,庶奏河清海晏之效。至克制之道,明 罗念庵有曰:“处处从小病害克治,便是克己事实,便是处生死成败之根,亦不论有事无事,此处放过,便无是处。”此种功夫与“打妄想”实无二致,若较“念起即觉”犹差箭地。
刘念台云:“无妄动易,无妄念难;无妄念易,无妄心难。”此语非极深存养工夫者,不能言也,与“真心离念”颇有发明处。由是可知佛法至简、至明而直截彻底,只个“无住生心”便已尽克念作圣之全功,更有何事?
对国家而言,“多难可以兴邦”,而“无内忧外患恒亡”。就个人来说,苦痛可以净化心灵,危困可以启发智慧。冥然顽石,冲击之下犹能迸发光热;寒梅吐艳,微冰雪何以成其俊挺?生命的潜力,胥赖忧患、艰危之压缩,颠沛流离与磨砺,生死挣扎之淬激,乃能凝劲意志,凝固定力,坚定信心,开拓胸襟,深潜智虑,而充分发挥、绽放出生命的华彩。反之,养尊处优者,鲜不贪生怕死;纨绔子弟辈,多数脆弱浅薄。暖室中培养出来的花木,又怎能承受得了大自然的恩宠?
玄德有髀肉复生之惕,勾践以卧薪尝胆自励,颜子“三月不违仁”,皆得力于生活淬励。大禹恶旨酒,盖深惧理智沉迷。遍观古今中外所有开国君主、圣贤、人杰传记,莫不饱经忧患、艰危,磨而不磷,挫而愈坚,然后乃能发出潜力,成不世之功,立不朽之业。
谚曰:“成于一,败于二三”,此于学佛法,尤然,盖生也有涯,且精力有限,苟非专心壹志,发愤忘食,集中情感智慧,举毕生之全力,投于一学,专而肯钻,钻而能专,必难期其豁然贯通。历来学法之人,喻如牛毛,证道之人,稀如麟角者,关键端的在此。逊至近世,根器日下,人多习浮华,而安鄙俗,真诚慕道之士已是难得,期其发坚强刚毅,弗能弗措,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由愚而明,转柔为强,真奢望也。
长辈柳公,早年闻达,居颇自负。来台后,虽曰落落寡合,差幸廉囊颇丰。余感昔德,每劝其归心佛法,求个安身立命处,公但颔之而已。
数年前,业障现前,遂要余授“准提法”,持未半载,而恶疾愈,境遇迁。后嫌修法繁琐,转欲参禅。余以“归元无二”,“中边皆甜”劝之,并婉却以实不会禅。公竟参加神堂礼拜,稍久又信扶乩请神,余恳谏之,似有省。
无何,改念佛,余乃为之随喜,未料不匝月,忽每日拜诵不伦不类之《无极圣母真经》。未几,竟说神见鬼,语无伦次,状同发狂。余心有不忍,为咒大悲水治之,寻愈。无何,余奉调东引,去甫半载,凶耗传来,公已去世。余固知杂毒入心,无药可医,然悲悼之情,迄难自抑也。
庄子睹世人不德,而兴“哀莫大于心死”之叹,心果有生死耶?有之,缘生之妄心也。缘生者,随缘生,随缘灭,夫何叹之有?可叹者,私欲炽,天聪塞,良知泯,本心全昧,自性迷失,无暂反省之时,致由见利忘义,乃至无义可忘——以利为义,逊至执缘虑为自我,视罪行为率性,以至本心积垢愈厚,性灵蔽而不彰,遂乃以功利为人格内涵,视享乐为人生目标,本心迷失,毫无灵性,随八风而转,溺六欲而沉,全同行尸走肉,故曰:“哀莫大于心死”!
不论世、出世法,其修学过程,开始总是由浅而深,由简而繁,越学越艰涩。但当到达较高造诣时,却又开始由晦而明,由繁而简,最后简到只剩下几个公式、几条定律,甚至是一个界说。学而不能到达这种境地,便不能“执简驭繁”,便难期“学以致用”。
尽管在学问上获得成就的人并不多,不过每个人都具有成功的条件。条件够而没有成功,关键在于不够虔诚。“诚则明”的浅义,应该是说:当你奋生命之全力,把全部热情、理智、注意力丝毫都不分散地投入你的学问,把心力集中成为一个“焦点”,在那里就会绽放出智慧的花朵,迸射出生命的光辉。
佛说:“制心一处,事无不办。”古德有偈道:“学道如钻火,逢烟未可休;直待金星现,归家始到头。”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地集中心力去做学问,固然不会有成就,纵使靠着理智的自我鞭策,充其量也只能成为一个没有灵性却有两条腿的活动书库而已,终难大成。只有把热情、心力同时集中在学问上,才有“学者学此乐,乐者乐此学”的欣欣向荣春意,也才能以学习为享乐,自然而然在忘食忘忧、无乐可代的生机逸趣中,完成学问的大成。否则怀着一种“莫可奈何”的厌烦心理去做学问,学问对你便只会是一种惩罚和时光的浪费。到头来,除了思想的僵化而外,决不会收到任何效果。只有使知、情、意与学问融合为一,才能完成理性人格化,学问性格化的熔铸——把情感融入理智,让理智融入意志,使热情成为智慧和无限创造力的源泉。学问而与思想脱节与实践无关,便非“大人之学”,便会破坏人格的完整和精神的均衡。这也反映出“食而不化”的偏颇,就像食物久滞胃部,同样是“吃不消”,也同样有害无益。
学问能学到“执简驭繁”,思想能成为人格的内涵,实非易事,弥足珍贵。但纵使是如此,也还并非是学问的造极,必须是简而又简,以至于无——无一理寓心,无一事萦怀,始见学问果然彻底消化,完全吸收。然后才能“不思而中,不虑而得,不谋而成”,才好“无为而为,为而无为”、“从心所欲不逾矩”去。必须到这般田地,才体会得“圣人不器”,才堪称是“极高明而道中庸”。
若是佛法,则无恁般噜苏,一切理,一切事,触着便同洪炉片雪,觅丝毫朕兆不可得,总给它个“消融顿入不思议”。不如此非真学问,真学问大抵如此。
尽管人的价值有正负之别,但每个人的生命价值与其对时空的影响,则是恒成正比的,而且其影响力的大或小,又与其生命力的强或弱,保持着直接的关系。
谈到生命力,依我个人修学佛法的心得来说,器世间的一切,都是生命之流的差别相,尽管是因缘有别,现象非一,它仍然是相殊体同的。缩小范围,就人来说,也都是其来有自,绝非孤立的、突然的。倘使为人而忘本,坚持自我中心,竟然与万殊一本的法界对立,其生命的相对藐小,价值的微不足道,应是无可置疑的。抑又岂有生命的光辉、热力的辐射可言?正像是一座台灯,如果坚持自我孤立,而不接通电源,其存在的价值或意义,便是“不足观也已”的了。
瑜珈派的学者,也有部分的类似观点,和一套获致与真如“联合”或“相应”的方法,只是稍嫌机械着相,而且始终摆不脱术士的气质与自我中心。姑且不说这些,但不论启发或自发,一个蕞尔藐躬的生命,欲期其一如核能的放射——彻底地、无保留地发挥出其生命的最大潜力或价值,便不可以自小其器。
儒家的大人君子们,藉其“悲天悯人”、“己饥己溺”的“民胞物与”挚情发抒,“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坚贞雄毅,肯定了“道不远人”与“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意义,根本端正了人们自渎、自贱的颓废观念,那便是:人创造着神,而非是神创造出人!
佛法岂便同此?肤浅地说,学佛法,贵能单刀直入,彻底斩断命根——粉碎自我意识以及由此派生之一切纠缠,期由如真而实证真如,从而饱和并充分地发挥出对众生的情感浸润力、理智转注力、道德同化力、行为影响力、生活向导力、精神感召力、人格感染力,而以尽虚空界为生命之磁场,以至永恒。此外而言生命力,尽是有生无命、有气无力,统名虚伪不实。
宋,朱仲新,为南华长老作“大死庵记”中有云:“人生天地间,寿夭不齐,殆以七十为率。
十岁为儿童,依父母膝下,视寒暖燥湿之节,调哺衣食之宜,以至成立,其名曰:‘生计’。
二十为丈夫,体强志健,问津名利之场,秣马厉兵,以取我胜,如骥子伏枥,意在千里,其名曰:‘身计’。
三十至四十,日夜注思,择利而行──位欲高,财欲厚,门欲大,子息欲众──其名曰:‘家计’。
五十之年,心怠力疲,俯仰世间,志术用尽,西山之日渐逼,过隙之驹不留,当随缘任运,息念休心,善刀而藏,如蚕作茧,其名曰:‘老计’。
六十以往,甲子一周,夕阳衔山,倏而就木,内观一心,要使丝毫无慊,其名曰:‘死计’。”
朱氏之说,允为古今中外人生之写照,所谓:“欲知世味须尝胆,不识人情且看花”,此之五计用心固苦,然皆不出一“我”字,总不免心为形役,性逐物沉,计非万全,岂曰得“计”?况年方知命,智虑甫熟,草率收帆,自无方针,与世浮沉,不可也;但较之秦皇、汉武妄冀长生,曹瞒、魏阉预筑疑墓,犹胜数筹。终不如皈依三宝,坚守五戒,力行六度,断除身见,证无生忍,一了百了,为得计也。
盖“计生”不如“计死”,“计迟”不如“早谋”。既知生必有死,何如早为之“计”。必待耄耋昏愦,始省收心净意,不遑也;况多生习气,顿难消除,我法二执坚固难破,侥幸偷心,导人因循。故不早为“归计”者,皆“计”之左者也。
平衡与安宁乃是人生最大幸福。盖生理平衡,无四大不调与五阴炽盛之苦;心理平衡,则无兴奋、冲动、寂寞、消沉之感;收支平衡,可免入不敷出、债主登门之窘。反之,耽口腹乐,生理失去平衡,病患由斯而生;心为物役,心理失去平衡,烦恼纷然蓬起;用度不节,收支失去平衡,常陷贫穷。故唯平乃能安,欲安先求平。吾人倘能在生活中一切力求其平衡,岂仅心安理得,安然自在而已,抑菩提大道,亦胥在其中矣!不见六祖能大师道:“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参禅。”但能从容中道,直养无害,行见四相全泯,八风不动,得大平等,得大安稳。世福宁有能逾此者?故曰:平安是福!
“静”是生命力的充实涵蓄;“动”是生命力的充沛伸张。知其动静,才能善于调理身心,以充实并发挥生命的潜力。是故不仅孔、颜“心斋坐忘”,由“静”入“德”。宋、明儒者,率多“主静”,古今中外致力于突破宇宙、人生问题,追求彻底圆满解答者,亦莫不从“定”、“静”入手。必如此,然后才能使自己的身心,“如日之升,如鼎之镇”,亦方始具备“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条件。也不只是学佛、修道着重定力,即是做为一个堪任巨艰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也是靠着“清明在躬”,乃能“宁静致远”的。
尼采区分人们的精神境界,为“阿波罗”和“奥尼苏司”,前者象征八风不动的智者,雄踞生命的高峰,运其智慧的目光,普照一切,而此心平等,绝无爱憎;后者寓意为六欲纵横,七情泛滥,幻化无常,幻想无穷的生命之流。前者喻精神宁静状态,后者喻如意马心猿。显然他是主张智慧与定力一体的。
但丁的《神曲》,把那些情欲化身的魔鬼,沉陷于永无休止、永不间断的地狱,无终止地受着酷刑,也使我们怀疑那些地狱中的受刑者,未必不是“奥尼苏司”的门徒。
总之,“静”能使人智慧升华,身心平衡;反之,浮躁、狂放、冲动、嚣张,只会使生命陷入沉淀层。
“时丁末法,魔强法弱”,的确是铁的事实。然而对于“诸天众减少,众恶道充满”的衰相,究竟谁该负责?似乎不应该一个劲儿地往魔身上推。坦白说,导致道消魔长的,根本就是人,是当前的人类在助长魔焰,因为诸天众与众恶道消长的关键,永远只是人——人人持五戒、行十善,天众自然会充满,地狱和修罗自然会绝迹。多数人二执坚固,三毒炽盛,诸天众自然会寥若晨星,而众恶道必定是声势大涨。哪里是什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分明是自甘沦落,堕为魔卒。但肯依正法,舍邪见,抑私心,张公诚,敦伦尽分,勉为好人,则佛日之下,魑魅岂能幸逞?将见莲邦多上品,诸天增善神,人间成净土,地狱徒虚名矣。岂不嘉欤,善哉?
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之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继北村秀谷、有岛武郎、芥川龙之助、三岛由纪夫……诸人之后自杀,颇予人以悲观厌世,为日本文人共同性格之印象。其实如屈原、李白等,我国亦早有前例。所谓“文章憎命”,固属古今中外皆然,要当有其因果关系,则无可置疑。盖任何一特立独行之纯文学家——作家,其思想、情感与现实社会必有若干矛盾存在,若或修养未臻空明之境——即相而离相,入世又超世,则其思想之幽幻、情愫之脱俗、性格之孤傲、心灵之空虚,已足以织成其悲怆之命运。
对一切客观存在之特殊敏感与思想之强烈反射,为作家共同属性。毋论其写实主义者或浪漫主义者……表达于作品者,常藉主观感受之技巧的发抒,予读者以启发性之新颖感受或心灵震荡。纵系写实主义者,苟非商品性——迎合、取媚之低级作品,由于其文章主题之局部突出,与真实社会亦颇有距离,此印证于多数作家之独特生活方式尤然。多数作家恒喜夜阑人静,独处一室,灯下构思,其始也意绪翻飞,即真即幻;继而则喜怒哀乐如波涛起伏;忽然欣欣色霁,握管疾书;终于掷笔长吁,废然而颓。此亦何异春蚕作茧,重重自缚?吐尽柔丝万缕,编织得一出悱恻缠绵人生悲剧,自踞于剧中主角位置,恍以剧中人自居,殆燃尽生命之火,欲稍宁息时,汤锅已沸。显然此类纯粹以写作为生命者,当其无计排遣现实生活重重矛盾时,随之而来者,便是嗒然若丧而生趣索然。毕生志在美化与提高现实,竟终孤立于现实之外。“未免有情,孰能遣此?”到此而能挺得住者,非文学作家矣!
若是夙具胜缘,有幸亲近善知识,能栖心佛法,纵仅窥见至理之少分,则空华何能乱眼,保管句句闪烁性灵,文字三昧有份。亦何至于灵泉涸、生机萎耶?故曰:文人宜学佛法。
朋友为五伦之一,倘使吾人未能消失社会性,离群索居如鲁滨逊,则朋友乃为必需。就修行而言,择友尤属办道要件之一。
古来交友颇多佳话,如左伯桃、羊角哀之生死全交,管仲、鲍叔牙之轻金重义,寒山、拾得之同声相求,仰山、香严之同志相亲,即如雪峰义存,若不有益友岩头之策励启发,何时得“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铺天盖地去!”故孔子亦认为“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故主张“友直、友谅、友多闻”。
人与人,乃至人群与人群间之交互影响,乃人类文化发展与形成之主要特征,交友尤然。故与益友处,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损友处,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又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皆在说明朋友间相互影响与同化力之大,警惕吾人交友不可不择。
然择友之道亦多,必也何者是尚?此则首重志同道合。必如此,乃能肝胆相照,心神相契,缓急相济,道义相期。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亦更遑言剪烛西窗,共话衷曲哉?
如果你以工作为享受,工作就会给予你以快乐、健康和丰硕的成果,以及不求自得的荣誉。反之,倘使你带着一种莫可奈何的厌倦心情去工作的话,那么,工作便只会让你感到疲劳和沉重。最后你所得到的,也只能是失败与沮丧。
如果你是基于理想鼓舞,带着浓厚的兴趣去研究你的学问的话,你将会逐渐地感到如嚼橄榄,慢慢你会上瘾,甚至于废寝忘食,欲罢不能。果真如此,学问就会深植在你心灵的土壤,只要你不断地注入心血,它就会日渐萌芽、茁壮而心花怒放;反之,不论你是基于功利的动机,或是愚公移山的毅力,如果学非所好,纵使你穷尽毕生精力,熟背万有文库、四库全书、大藏经论……,充其量也无非是长了两条腿的活动书库而已,于人于己,是谈不到什么伟大贡献的。
如果你是时时在虚心地反省,悔过自责,你就不会再受到别人的责备;反之,倘使你惯于宽恕自己,原谅自己的话,你将很难得到别人的原谅。
如果你视人之疾苦,犹己之疾苦,急人之危难,如己之危难,将不会有另外的灾难临到你的头上;反之,倘使你永远不会减低你那隔岸观火的兴趣,和幸灾乐祸的心理的话,你所欣赏的那一切的一切,都将会成为你亲身的经历。
如果你在以一种感恩的心情享受平安之福,品尝恬静之乐的话,的确是“明月清风不用闲钱买”,就凭你那种平淡的胸怀,便已具足了入德的基础;反之,倘使你觉得平安太寂寞,恬静忒无聊的话,那岂只是“闲居不善”,保管早晚你要折腾出乱子来,丧品败德,毁家招祸,都只为你那不甘寂寞的一念冲动。
如果你是一位有素养的大居士,你必然很清楚“诸宗分化,各有使命,无量法门,贵在对机”。虽然“百千三昧,各不相到”,但却“譬如食蜜,中边皆甜”。这种唯佛与佛方能究竟的“一大事”,相信你必然会本着“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观点,随喜赞叹,坚彼信心;反之,倘使你未涉皮毛,强作通家,胡言乱统,毁一赞一;或是依门傍户,自局心量,制造是非,冒渎圣贤,定知你热恼成狂,将失本明,千佛出世,也打不破你这个漆桶。
如果你……
喜读渊明(陶潜)诗文者,应不只是钦其由君国忠荩,反映于诗文之悲怆孤愤,尤当敬爱他在刘宋篡晋后,所表现外柔内刚之凛冽风骨与超逸情怀,文章格调尚属余事,盖其先辈历事晋朝,一旦身遭亡国之恨,自不免有满怀悲愤之发抒。
如《咏荆轲》及《拟古》之三:“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不见相知人,惟见古时邱。路傍两高坟,伯牙与庄周,此士难再得,吾行欲何求!”颇有心怀壮图、知音难遇之感。徒以目睹宋业昌隆,治臻升平,回天乏力,聊寄情于诗酒耳。
读《五柳先生传》与《归去来辞》,其对自然之向往,已跃然纸上。终能抖落尘埃,拓开心扉,栖心物外,自在洒脱;采菊东篱,把盏西轩,宁不俊哉!诗文全见肝胆,生平志节无亏。“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渊明俊哉!
任何一个民族,赖以可大可久而积厚流光者,端为内在的独特气质与外在的共同风格,以及由此所结晶之民族文化。任何一种文化,能否磨而益光、挫而愈坚、历久常新,则胥视其浸润、凝固与辐射力的强弱而定。
我中华文化以儒学为代表,集人文思想之大成:言学术,则六经、六艺皆为“人”所“需”;言政治,则亲亲、仁民,在在“需”要“人”。故需要提高人的品质与尊严,以满足人的需要,为儒家的基本精神,而“儒”字亦以“需人”与“人需”为其基本涵义。
儒学圆成于二千年前,实早于印度、希伯莱、希腊和罗马思想,而特别重视人的价值,故能历久弥新。其“明德”、“亲民”之说,“格物”、“致知”之道,乃至“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皆契人天一贯之理,而“四毋”、“四端”、“四绝”皆为人天正道、人极准则。
当此物欲横流、人心陷溺之际,佛儒兼弘,以济西方文化之偏枯、东方文化之萎缩,藉为人间净土奠基,孰谓不宜?
有些人,常会感到自己在工作、学问和社交的周旋应对中,总是有一种无形的束缚,莫名的压力,使得自己的言谈举止,显得那么别扭、狼狈,予人以不自然、不开朗,甚至冷漠、猥琐的印象。这些显示出,问题并非只是自我意识过强而已,它已延伸到以往“负值”行为累积所亏欠之业债的补偿问题。
人们由错误或罪恶心念和行为所累积的“业绩”,正像个人的债务。在没有破产前,因必须付出利息,致形成恶性循环,使人不胜负荷,而失去从容镇定的常态,这很像所谓“业障”;一旦信用全失,裁定破产,又近似恶贯满盈时的“业报”。负“金钱债”太多,固然会周转失灵,捉襟见肘,“良心债”欠得太多了,照样会在潜意识中发酵,产生出对身心的干扰作用。到了严重的程度时,会耗尽心灵的源头活水,使生命的光彩完全褪失,而陷生活于苦涩黯淡之境。这种情状,就是古人所谓的“天夺其魄”。让他灵明闭塞,颠三倒四,动辄得咎,路路不通,至于“自毙”而后已,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业障和业报。
业,是行为“价值”的累积,付出报偿的根据,有净与染之分,善与恶之别。这里只谈恶业,余可“举一反三”。
障,有遮蔽、阻碍、干扰、迷惑等含义。任何人,如果未造恶业,便不会遭遇蒙蔽灵性,束缚心神的障碍,便自然会心胸开朗、神智清明、热情纯洁、举止大方。如果累积了很多善业,纵使是目前生活清苦,他也会时时从内心涌出一股轻安、喜悦的感受。
业障对于生命压抑、腐蚀和束缚的作用,诚然可怕,但这只不过是有如负债者在付出利息,一旦业报现前,有如裁定“破产”,那才是毁灭性的打击。尚喜在业报尚未现前以前,犹存挽回之机,只要倍加惕励奋勉,力行众善,以求缓冲,正信三宝,精勤净业,积净功德,回向法界,普及怨亲,则结可解,罪可销,重报可以轻受,业障岂只不存而已,犹喜那浮云散去后,明月正当头!
至祈仔细,慎毋种因。
“若能转物,即同如来”,圣贤与凡夫显著差别,乃在圣人心转物,凡夫物役心。心转物故,搅长河为酥酪,捺大地为黄金;物役心故,神为形锢,心为物拘。
当此物质文明一日千里之际,最堪吾人隐忧者,辄为物质与精神文明升沉之反比例现象。易言之:物质文明愈发达,人文精神愈萎缩;物质生活愈提高,精神生活愈堕落。未来人类在高度工业化的环境中,极端功利主义之熏染下,终将蜕变出一个功利主义人格化病态社会,而出现人类进化逆流。今日普遍存在之“以沉为升,似升实沉”现象,即为此一社会之序曲。不信,请拭目观察。
今且不论物欲汩没人性,虚荣掩尽朴风,试看社会上维他命迷、美容痴、淘金狂,何处无有?敢云:触目皆是!
所谓维他命迷者,乃以维他命为第一生命之谓,此辈迷信维他命之极,甚至有以维他命为“主食”者。诸药剂、片剂、粉剂、针剂乃至口服液交替服用,至“味美丸”则终日不离口,而维他命C糖片,尤为女人之宠物。因服食过多,注射草率,维他命A中毒而失明者有之,引发肝炎者有之,造成肝功能减退者有之,儿童误食肝油糖球中毒呕吐者,更屡见不鲜。而饮用含锰过多之营养牛乳,造成慢性中毒者尤伙。至注射荷尔蒙与隆乳、丰臀引发癌症者,亦大有人在。此种迷物失心、以身殉物之行为,岂独破财伤身,亦何异丧心病狂!实属愚不可及。就中以口服液而言,含药量最多仅值台币五角,包装费不过两元,而售价往往十元、八元不等,似此获取暴利,性质几近欺骗,而牌名繁多,销路奇佳,不料今时暴发户、阿木林竟如是之多!
基于上述现象,有心人颇可投资发展一新兴事业,盖各公私场所小便池中所含大量之游离荷尔蒙与过剩维他命,确有加以提炼之经济价值也。
至醉心于美容者,由鼻、牙、乳、发、臀几乎无处不假,果然面目全非,尤其新兴一种“返老还童”之绷皮手术,确实使皱纹消除,唯遗憾者,手术后十有八九表情本能竟随皱纹同时消失,倘勉力为之,笑容每较哭丧脸更加难看。所为何来?
淘金狂者,最是丧心病狂,其赚钱之不择手段,有令人不忍言者。此辈实不止于要钱不要脸,直是爱财不爱命!试阅报章,因钱而陷法网者,何日无有?
今时若言“晚食当肉,安步当车”,人必讥为迂腐不合时宜。待申“心能转物”之理,又虑陈义太高,知音者渺。无已,且漫谈“心为形主”之常识问题,或能契机。
盖支配与维持吾人五官、四肢、五脏等机能者为神经,其中枢在脑,而总绾于脑下垂体(能司内分泌之调节)。故心若冲虚宁静,则“天君泰然,百体从命”,内若不生家贼,百邪自不能侵,以五脏各具功能故,虽糙米、菜根亦能长保健康。不信,请观乳牛,虽仅饲以含碳水化合物与纤维素之干草,经过糖化作用,透过肝脏之加工,亦能分泌出含脂肪、乳糖、蛋白质及多种维他命之乳汁。其热量、营养岂可与干草同日而语。
吾人于日常生活中,选择食物固应重视营养、卫生,以免肝、肾过度疲劳,然倘徒作过剩之“成品”补给,使内脏停止其加工任务,而“投闲置散”,岂唯使其有“吾岂瓠瓜也哉”之叹,抑将造成其功能之退化,而逐渐消失其原有作用。如此,一旦缺乏成品(药物)补充,势必生机顿失,回天乏术,是谁之咎?
以使用荷尔蒙而言,如非天阉,或医疗需要,实不宜轻用,否则使用日久,纵然幸未引发细胞畸型发展——癌,亦必导致性腺分泌的退化、萎缩。试问,此与自戕何异?
“人者心之器”,“心”为“形”之主。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者,端藉此昭觉灵明之心,灵明若塞,虽具六尺之躯,亦不过行尸走肉而已,与禽兽奚别?此且不论,即就吾人生理而言,五脏、百骸亦莫不直接受心理之影响。例如:心慕少艾,求之不得,寐寤思之,性欲一起,性内分泌(性荷尔蒙)亦随之加强分泌,不仅中枢神经受此过剩分泌之刺激,产生兴奋作用,轻则由梦遗而神经衰弱,智力减退,意志消沉;重则神经错乱,成为花痴或色情狂。同时,此处分泌过剩,彼处必有不足。故心、肝、胃、肺功能随之降低,此谓“分泌失调”。倘不幡然省悟,诚意正心,以复身心之平衡,则不须多时,昔之生气蓬勃,今则精神萎靡矣。他如见美食而不得一啖,常令人“垂涎三尺”,此是消化荷尔蒙之加速分泌,以完成肠胃工作之准备。遇惊悸则便溺不禁,此因胆汁加速分泌。他如“望梅止渴”,固属心理“制约”生理之具体例证。再如忧伤肝、愁损脾、哀伐肺,以及过度兴奋则影响心脏(律动)等。皆属不易之理,亦为必然之事。
心理之必定影响生理,至此应无可置疑。当知“养生”莫过于“寡欲”,“保身”莫善于“进德”;“思无邪”自然“德润身”。舍此而言养生、保健,犹同“缘木求鱼”,皆是舍本逐末,若是迷信药物、补品,非仅是胡行妄作,愚不可及,直是戕贼生命,自促天年。可不思之、慎之、戒之、择之哉!
“至诚可以前知”者,非倚神通、假妙算也。盖以“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物有征而象有兆。故智者见微而知著,哲人依理以决事,万无一失。
天下大事,以至身、家否泰,莫不有“机”,数满则“机”发。“机”亦莫不有理,明理则知“机”,而能制机发之先。所谓“知机其神乎”!“断断兮,无他技”,明乎至理,娴于法则而已。
或曰:“机之未萌,亦可知乎?”曰:“可。审势可以知机,鉴古可以知今矣。”曰:“大易理也,卦文象而兆也,而爻愈繁,词益涩,未见约繁为简、执简驭繁之诀。可以一言以蔽之乎?”曰:“何须一言,此固一字可以概之,曰‘开’!”
天地位,万物育,始于“开”。混沌开而乾坤奠,三阳开而泰运临。开物成务,为人类进化之共象;开诚布公,乃三皇五帝之同德。凡事有开始,佛法贵开悟。只此一“开”字,便饱和了创造精神,充沛着无限生机。古往今来,万事万物皆赖“开”而成,必“开”乃能生存,不“开”无由发展。“开”为成务之始,亦为人类进化最高理想——“外户而不闭”。子犹有疑,愿举实例以证明之。
▲吾人居户窗帘开则明,闭则暗。窗开则空气流通,令人清爽;窗阖则空气浑浊,令人沉闷。
▲池塘水浊泥污,病在不能流通;涧水既清且碧,贵能开放奔流。
▲诚然“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可以察乎天地。”然人类祖先,苟不肯开放部落社会,以开展人际关系,“族外偶婚”必不能实现。倘吾人若仍停留在“族内血婚”的“相聚而麀”,又如何能从“物种进化”浊流中“脱颖而出”?既然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矣,“父子有亲,夫妇有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睦亲姻也者,于义云何?实在无从谈起,抑亦岂有人性尊严云乎哉?
▲以水果、菜蔬、谷类言,经开放选择交配育成之新品种,在品质、产量、生长条件上,较诸原品种孰优?孰劣?固不待言也。
▲巴比伦、埃及、印度之文明何以如“昙花一现”?中华、希腊、罗马文化何以能派生、创新?此无他,前者系“闭路式”,难免窒塞腐淤,生机尽丧;后者乃“开放型”,经激荡融汇,而日新月新。
▲汉、晋之为政也,始则举孝、廉、方、正,故政简而刑轻,民安而物丰;殆重私谊派阀,而内戚之患起,党锢之祸兴,八王之乱生。故知“忠”若能“公”,乃济大事;“明”苟不“开”,祸乱必萌。
▲“太平天国”之亡也,论者辄归功于曾、左诸公,非信而有征之论也。究实而言,洪、杨等辈,非亡于迂儒团练,盖亡于欺祖叛道之忘本,兄弟阋墙之争权。既不肯开诚心、布公道于天下,以行王道之仁;复不能征贤才、信赏罚,以成有容之大。自封若斯,不亡何待?自亡之矣,曾、左诸公但只摧倒已枯之树,拉倒已朽之墙而已,彼固不自居功也。
▲以佛教本身言,历来法门龙象,多孕育于十方丛林。子孙庙则只堪造就颓废、懒散的粥饭僧。何以如此?只因前者戒律无私,清规共守,公是公非,绝无例外;后者则家法虽有,父子情深,私是私非,马虎了事。
▲暖室虽能夺自然之功,调理出冬荷、夏梅,却培植不出栋梁之材;绿营尽都是八旗子弟,优且厚矣,怎奈经不起流寇一击。何故?
总之,上下、古今、中外,唯“公”能生明,唯“开”能成务,造化之功,祸福之机,胥在斯矣,更复何疑?
注:相聚而麀;麀音you,指雌鹿,父子共淫一女叫“聚麀”。
喜悦是慧命的醍醐、甘露,生活的盎然春意,是幸福的内涵,也是真善美的表征。
虽然喜悦并不就是道德,它却能消灭罪恶、化解怨怼。尽管喜悦非藉祭祀祈禳,它偏会感召祥和,亨通万事。内心充满喜悦的人,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你曾见过一个浸润在喜悦中的人,会伤害他人或毁灭自己?
不过,喜悦并不等于欢乐,而兴奋也绝非就是喜悦。真正的喜悦是综合了乐天、守分、知足、感恩、达观、淑世、无私、离执……等高尚情操,从心灵中升华出来的一股舒畅恬适的感受,而形成为一切吉祥、福祉的前导。至于兴奋,它只会破坏你心身的和谐、宁静,留给你更多的空虚、寂寞。
欢乐往往需要付出奢侈的代价,不仅得来不易,而且保持尤难。然而它除了在你平静的心湖里搅起一阵浪花而外,实无裨于真正而恒常的幸福。唯独喜悦不择贫富,不论贵贱,操之则存,拈来便是。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紧紧抓牢它,把它向四面八方传播、扩展!
低落,永远尾随着高潮;突出,最能衬托出缺陷。安乐之前有忧患,兴奋之后是消沉。
所有明暗、升沉、通塞、否泰、得失、美丑、贵贱、安危、生死、苦乐……都只能反映于意念的翻飞,心意的外驰,终归要消失在相反相成、正负相消的法尔如幻之中,不留下丝毫痕迹。
漫道“万物静观皆自得”,除了苦、空、无常、无我,谁又能得到过什么?总是撮空捉响,徒见枉自劳形。何不约束三公六卿,推戴心王垂拱?但行无为之化,自然海晏河清。既闻野老讴歌矣,帝力于我何有哉?任你才高八斗、胸蕴甲兵,只是百官称职、四夷臣服,岂有你纵横骋驰余地?若信平安是福,合当用“一种平怀,泯然自尽”也。
注:三公:身、口、意。六卿:六根。
甚多长时修学,迄无歇处,的是法门无量,难望涯岸。然佛法亦实有省要之诀,堪能化繁为简,其诀唯何?则曰:“离执”。离得一分执,便证得一分道;离得十分执,便证得十分自性光明;一旦诸执尽除,当下圆证法身。所谓“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者,即在指明修为历程、诸圣阶次,皆显示在离执之程度,而差别亦唯是执着之有无与厚薄而已。
倘若学佛法者严守戒律,深明教义,行八正道,解行相应,唯独于是非之际、善恶之相常起执心,每喜斥非嫉恶——乐见善人受福,恶行膺惩;遇不公事,义愤填膺;见不平事,侠情顿发。此于世道人伦,诚不失为正人侠士,其正义感、同情心与夫任侠豪情,弥足珍贵。
就学佛法而言,既发无上心,宜不取余乘,乃竟偏于神道,未免不智,亦殊可惜。何以学佛却成神?只缘因执成偏,偏重则堕。“正直为人”矣,岂得不“聪明正直”为神耶?彼既时存福善祸淫之心,嫉恶如仇之愤,理应握“赏善罚恶”之权,行“威灵显赫”之威,方符因果之理。况彼不察“犯错误者,必不免烦恼;造罪恶者,终难逃毁灭”之天律昭彰,而辄兴“天公何其瞶瞶”之叹,既积蕴“替天行道”之意识,合当享“代天巡狩”之果报。发心与摄心之重要,“自净其意”之深义,于此应无可疑。
应麟世兄共余研究佛法逾二十年,心地、见解与夫自律之严,允称难得多见。惜乎每遇不公不平事,辄义形于色,愤懑难抑。余每举上述义理以警之,当面虽唯唯应命,隔时便浑然忘却,直是无奈伊何!伊之沦入神道,已无疑问,但不知一期报尽,“威灵显赫”于何方耳?
人与禽兽,除了在外形上有着显著的不同而外,主要的区别,应该是:人们服从理性,而禽兽则服从官能。
因为服从理性,所以由明理而依理,依理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由穷理而见性,见性则生死犹幻,物我一如,渐至理穷则思尽,思尽则性显,性显则理全,理全则全理是性,即性即理,而臻人生的圆满境地。
因为服从官能,便不免在消化器官功能的反射下,甘受食欲的驱使,餍珍馐,求甘旨,乃至不惜残杀生灵、吞噬同类,用以安抚胃肠。既有生殖器官,便有官能作用。为了顺从性欲的冲动,遂竭尽取媚能事,伎俩虽穷,官能怂恿犹未已,乃至不惜暴露出狰狞面目,出之以强暴手段,必满足官能的驱使而后甘心。
“人与禽兽,理性与官能”的区别,至此已十分明显。
倘使抛开外形的差别,就“理性与官能,理与欲”的区别去辨别人与禽兽,显然,背弃理性,服从官能,或只有官能,没有理性的便是畜生而不是人;能够约束官能,克制冲动的便是人而非禽兽。
由于不少人,至今或多或少还保留有“物种进化时期”的愚昧、残忍、怯懦等与禽兽相同,只是程度较低的劣根性,也由于部分禽兽常突出和平、坚贞、尚义、孝顺的天性,显示机智、仁慈、忠勇的达德,于是在这五光十色的“混居土”,就常会出现些外浊而内清的至人,衣冠而禽兽的怪物,禽兽而衣冠的奇迹,令人在日常交往、耳濡目触之际,实难尽信任五官,究竟人耶?兽耶?圣欤?凡欤?诚有莫测高低之苦。
实在说,倘从外表辨别,总不免有皮相之失,看来也只有“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才能“庶乎其不差矣”了。
温柔的沙滩,不堪负荷高楼;厚积的垃圾,只能繁殖细菌。冰山诚高洁,可惜不能倚靠;彩虹虽绚丽,转眼便已成空。物既如此,人又何尝不然?
孝悌忠恕,自然积厚流光;浇薄狭窄,绝非载福之器。心平行直,乃学佛的上根利器;心境调和,是幸福的真正基础。
若还心羡神通,性喜奇特,以背觉合尘故,岂能免于沦为魔家眷属?倘使不收心猿,放纵意马,既闭塞灵智矣,祸患必伴愚昧接踵而生。
只有藉人际的融洽和谐,处世的和光同尘,治事的允执厥中,言行的唯谦唯谨,操持的慎独存诚,心胸的光明磊落,才能培养并保持安谧调和的心境。也只有调和的心境,才是真正的福田和幸福的基础。
吾人倘不附和“五色令人目盲……”之偏激观点,而以金刚无住心,平等观一切法,则音乐于人生陶冶、安和之功,实未可忽视。
真正的音乐,乃大自然的语言——天籁,它透过人的心灵媒介,升华、结晶为真善美之不朽乐章,令闻者忘忧、忘俗,乃至忘我而使心灵与自然合一。孔子在齐听《韶》乐演奏,心灵契入定境,竟然“三月不知肉味”。吾人自不至怀疑圣如孔子会为音乐所缚,显然乃藉音乐之启导而进入“喜乐定”。他如宗门前贤闻钟声、鼓音乃至击竹声、盏子落地声而开悟者,更是大有人在。
音乐,不唯能启人性灵,陶冶性情,净化心灵;亦不唯能消人浮躁,扫除忧烦,振人意志,且哀伤乐章常能使人以热泪洗净内心创痕;悲壮乐章,常能使人热血澎湃,振袂而起,兴“虽千万人吾往矣!”之正义侠情;喜悦乐章,使人如沐春风,如承朝露,祥和弥漫,戾气全消;雄壮乐章,如一曲《马赛》,能使整个国家苏醒奋发。尤其近山邻寺,几声晨钟暮鼓,固然常予人以省发、惕励,而清净梵唱,更予人以庄严虔敬之感,使鄙意全消。
虽然音乐表现之方式、型态、风格非一,要皆有其生活、文化背景与感受的表达特质。若然,何以今日的中华子弟会偏爱所谓“热门音乐”,喜效“披头”装扮?则为笔者所百思而迄未解者。至若靡靡之音,则每为国族衰危之先兆。一曲《霓裳羽衣曲》,曾酝酿出安史之乱,而今郑声弥漫,似应警惕。
不甘寂寞,是无聊的真正原因;贫困下流,乃贪婪的必然结果。
当人们陷于贫乏忧患中时,往往能藉“希望”激励生存意志,靠“理想”振奋向上精神,在冲击顿挫中,净化心灵,于危疑震撼之际,迸发潜力,使自己的生活充满着信心,洋溢着活力,而突出诗情画意。
反之,一旦在生活中获得了安全感,则以往所憧憬、所梦寐以求的那些,便又立刻显得平淡、乏味。这证明饱食终日,而又无所用心,的确太难了。
闲居既然不善,吃喝又易生腻,嫖赌忒也过分,于是那些有饭可吃、有事不做的先生、太太们,藉以零星排遣时间,分期透支生命的,便只有靠卫生麻将了。
说到麻将,刚上手似会不会,偏能引人入胜,到了后来熟能生巧,更是妙趣无穷。输家屡败屡战,誓雪会稽之耻;赢家乘胜直追,赢钱谁会嫌多?由斯牵扯夹缠,势难了断,卜昼卜夜不死不休。虽然初号牌友,久后每多成仇,尽管论交情万儿八千算不了什么,可是牌桌上为了一张牌,居然会面红耳赤。
有些人输赢无所谓,打麻将只不过活得无聊。有些人赢得输不得,显然在打肿脸冒充胖子。无疑,一群无聊的人做不出什么好事,果然几多蝇营狗苟,都在麻将桌下进行。
或者你们认为这只是生活细节,卑不足道。事实上,在他(她)们这种颓废意识和堕落的行为下,不知道腐蚀了国家多少生机?摧残了多少无辜的幼苗?他(她)们不仅剥夺了无数儿童和青少年们应得的关心照顾和应享的天伦温煦,无数个前途无量的青少年,竟因此而心理变态,而养成恶癖,走上太保、流氓、窃盗、邪淫的道路。请问,孰实为之?拿家庭的幸福、做人的操守、子女的前途、个人的健康、配偶的事业,换取麻将桌上的刺激,是否值得?宁不知“斯日已过,命已随减”?岂必时日曷丧,与牌偕亡?
嗜麻将而败家、误子女者,常见报载。因打牌而苟且邪淫者,写出恐污篇幅。这里仅将亲眼所见三件麻将杀人的残酷事实,录供诸大德宣导、教化、参考。
第一件:笔者住在南机场XX新村时,某日晨出村买菜,目击一个三岁多的漂亮小女孩,惨死在车轮下,脑浆迸出,口中吐出嚼碎未咽的包子,手里还紧握着另一个。他五岁的哥哥站在一边发愣——既不哭也没有任何动作。(请不要责备那孩子不懂手足情深,你想:才五岁的孩子,何尝经验或梦想到会面对这样悲惨的情况)等到父母闻耗,穿着亵衣跑到现场,抢天扑地,痛不欲生,已是恨海难填,回天乏术了。想必你会埋怨,这对父母自己不动,怎会安心让两个刚会走路的孩子穿越马路,去买早点呢?其实那两口子,也值得同情,试想“雀战”通宵,甫经合眼,睡意至浓,孩子吵着肚子饿,给他们几块钱,打发不就算了吗?谁晓得会出事?
第二件:笔者迁居板桥的第四年,邻居有夫妇某,夫诚朴老实,素有季常之癖,乾纲久废,一任其太太成天打牌。某夜太太散场返家,夜黑风劲不耐久候,叩门甚急。这位先生怕动作慢了太座生气,匆忙奔走,为物绊倒,成脑溢血,竟溘然长逝。照说睹物伤情,应该是一个有感情的人的正常反应。照说此恨绵绵,看到麻将应该产生一种愧疚才对。可是不然,那位太太迄今更变本加厉,成天拉人打牌,对于这种人,我们能说什么?只好说句“予欲无言”了。
第三件:上(八)月下旬的一周,笔者乘车经过中坜RCA电子厂附近,见人群拥塞,围观车祸现场。笔者稍具急救常识,恐耽误了伤者的急救,遂下车趋前观察。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仰卧路侧,衣履整洁,面目清秀,傍一中年男士恸极晕厥。在两位妇女互相言谈中,笔者获知事实是这样的:亡孩的母亲在马路对面的朋友(?)家打牌,澈夜未归。晨间外祖母来探视,父嘱其子叫妈妈回家。孩儿秉命急忙跑过马路,不幸被疾驰的机车撞倒,车轮辗过胸部,惨遭压毙。当孩子的父亲悲不可抑的时候,那位好赌的妈妈,还在安然无事地进行她那最后一圈呢!
以上三件目击的事实,曾使我付出不少热泪,因此也深信那位始作俑的麻将制造者,此刻正在阿鼻地狱里接受他应得的报酬。
最后,我要提醒国人警惕的是:毁我伦常,蚀我文化,损我治安,坏我纲纪,戕我幼苗,亡我国家者,其为麻将乎!
所谓“节衣节食,不为惜钱乃惜福”,此句最堪玩味。
唐宰相李林甫,未显时,相者谓其有卅年太平宰相洪福。后果入相,而未数年,坐以贪墨,身败家毁,子女为奴,腾笑天下。彼不知自惭,犹责相者,所言不验。相者笑语曰:“相公诚有卅年太平宰相之福,特憾不知珍惜,过暴之耳!且相公曩昔一羹千命(鸭舌羹),盘菜百金(鹅掌),声色充前,珍宝实内,厮役享受,亦越豪门,穷极奢费,早已超过卅年宰相应享之福,后代且须为娼为奴以偿,相公乃责余言不验,有是理耶?况俭以养廉,奢足致贪,贪无不败,乃自然之理,公胡不省,自昧如此?若以一月生活之资,于一日中挥霍罄尽。余廿九日之冻馁,乃当然之事,怨天尤人可乎?”
林甫闻竟,嗒然汗下。
近代工业发达,利用厚生,百倍前代,而人类对物质享受之追求,欲望亦与日益奢。乃至视箪食瓢饮、安步当车,为愚不可及。甘心卷入社会机器之轮,随之转动不停;宁可投身欲海漩涡,辗转沉沦。近代“精神神经病”乃于焉滋生,“淡泊宁静,先天下而忧”之士,已不复多见,而国族元气斫伤甚矣。
今若勖人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其不嗤之以鼻者,几稀?彼岂知前贤功业福泽,泰半于勤俭惜福中得耶?
尽管“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当兹举世困扰于粮食、纸张、能源诸严重问题之际,吊望水深火热、痛苦呻吟之世界苦难地区,回顾吾人廿余年来,惨淡经营之经济基础,今日苟言“自救救人”,实莫过于以“勤俭惜福”为天下倡也。
“家”是——
人与兽的分水岭;
伦理道德的根源;
人文精神的起点;
圣贤豪杰的温床。
如果不是家的诞生,人类便只能永远停留在草昧洪荒,与禽兽为伍。
有了家,人类才能从“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族内血婚、族内辈婚”的蝇营狗苟中,脱颖而出,建立起神圣的婚姻关系,建立起做人的起码尊严。由此而渐次地绽射出人性的光辉,乃有夫唱妇随、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以及五达道、三达德的成长、奠立。
所谓“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所谓“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便足可说明:“一切的德性、智能和福祉,都是从‘家’发生,靠‘家’来培养的。”如果没有多数健全而祥和的家庭,社会与国家的前途,应该是不问可知的。而家的健全,则胥赖主妇们含辛茹苦的伟大牺牲与贡献。诚如印光大师开示:“昔周因有太姜、太任、太姒相夫教子之淑德懿行,故能成周朝八百年之王业。印光常谓治国平天下之权,女人家操得一大半。良以家庭之中,主持家政者,多为女人,男人多持外务。其母若贤,子女在家中,耳濡目染,皆受其母之教导,影响所及,其益非鲜。”
因此,谨向我俭朴勤劳的伟大主妇们致敬,并掬至诚,恳请把全部情感、精力虚掷在牌桌上的姊妹们猛省!
功不唐捐,惟勤是尚;苟离精进,五度难行。当知:业精于勤,而德败于懒。
懒的基本属性,便是愚痴、贫穷和堕落,此三者常为形成罪恶的基本因素。诸病皆有药可医,唯独懒病,最为难治。所谓“讨饭三年,皇帝不想干”是也。尤以昔时那些历经十载寒窗、五更残月,只揣摩得一些诗词歌赋文章技巧,歌功诵德作官本领的读书人,一旦登龙,固易染上懒病;若或学行不优,无法踏上仕途,更是不文、不武、不死、不活,平时耻于下田,战时怯于公战,不曰:“我孔、孟之徒,何屑为此?”便云:“士农工商,唯我尊贵,宜留作种,岂可当兵?”国家最优秀成分,而脱离生产,逃避战斗,试问国家如何不穷?抑又如何不弱?故圣如孔子,四育兼施、六艺并重,犹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之讥,余可想而知。
明儒陈白沙,学尚实践力行,务求言行一致,为世所重。致仕后,渔樵耕读,自得其乐。晚年讲学白沙里之春阳台,学者云集,为理学巨擘。因见读书子弟,渐趋好逸恶劳,徒托空言,而不能躬行实践,曾作《戒懒歌》,冀有以儆策之,歌曰:
“大禹为善鸡鸣起,周公一饭凡三止,仲尼不寝终夜思,圣贤事业勤而已。昔闻凿壁有匡衡,又闻车胤能囊萤,韩愈焚膏孙映雪,未闻懒者留其名。尔懒岂自知?待我详言之:官懒吏曹欺,将懒士卒离,母懒儿号寒,夫懒妻啼饥,猫懒鼠不走,犬懒盗不疑。细看万物乾坤内,只有懒字最为害!诸弟子,听训诲,日就月将莫懈怠,举笔从头写一篇,贴向座右为儆戒。”深入浅出,有子弟者,咸宜教读。
花落又开,月缺还圆,冬去春来,沧海桑田,唯独时光一去不返。
时光创造着奇迹,时光也浸蚀着一切,时光创造着一个个的辉煌时代,然后又略不回顾地漠然遗弃。
不少的生命,借着时光而充实、壮大,随着时光,不停地在扩展他生命的磁场——把生命的价值,辐射到无限和永恒。更多的生命,承受着时光的腐蚀,饶是慨叹岁月无情,依然让时光销蚀得无影无踪。匆促中只能说得句“回首残照间,残照更虚空”!
低咏着:“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吾人应憬然兴起:如果不能充分利用时光,发挥时光的最高功效,以创造生命的永恒,便将遭受到时光的无情浸蚀、淘汰、埋葬!
若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无多!”那便只是生命的呻吟、生命的尾声了。
英哲柏克莱(George Berkely),认为时间为吾人继起之观念,空间则随心之存在而存在。若然,则生命显现在时间,而开展于空间。依存在之观点,显然时间即生命。故如何珍惜时间,以创造、壮大吾人生命,应为生活之基本内涵。反之,不论任何人,倘若你不能充分发挥时间的功效,以完成生命之创造、开展,终必被时间所腐蚀、埋葬,乃无可置疑。
古德偈曰:“参禅念佛本来同,看破分明总是空;功到自然全体现,春来依旧百花红。”当知任何事业,均靠时间完成;一切成就,不离时节因缘。
亚里士多德有言:“逝去时光赐汝以智慧,现在时光励汝以力行,未来时光奖汝以喜乐。”
斯知,吾侪学佛者,倘不能珍惜分秒,以完成法身之创造,则“岁月岂堪把玩,老死不与人期。”虚耗光阴,即是浪费生命,须知腊月卅到来,无人能替汝。
或曰:“时间无限,即是生命无尽;法身无边,相应空间无穷;一切现成,宁假造作?”不妨向伊道:“既然如此,请即坐缸!”
既披人皮矣,倘未能一澈百了,究竟无心,则不可无有人生价值观点与向上向前之生活向往目标,否则将如无舵之舟、无缰之马,其不倾覆踬蹶者几稀,更胡“上求下化”云乎哉?
偷闲展书读,每感昔贤心胸气慨与夫灼见真知之启人心扉、沁人肺腑,似觉其风标、挚情如在目前,信乎“千年一日”,人果有不朽者之诚不诬也。然则人生价值果有一定之衡量标准乎?曰“有”,则嫌言人人殊,各有所偏;言“无”,则“色类自有道”,况乎人?无已,姑举一最低、最一般者以为商榷基础。曰:“个人生命价值与其对众生影响力之大小(强弱)、久暂恒成正比。”惟此影响有善恶、损益之别,故在其价值之本质与程度上,亦有正、负、高、低之分。过往圣贤典型犹在,读者贤明,何待辩证?
“知识”乃藉学习而获得,为高级社会不可缺少之生存工具。“智慧”则发自生命潜力之悟性,为升高知能、保持进化之要素。
顾知识,从门入者诚非家珍,惟知识常为智慧之温床,苟无知识之润泽,智慧花朵无由绽放。故二者允宜并重,不可偏执。反知识主义者——如西方之邪痞,固属精神堕落之表征,忽视智慧之价值,亦将导致思想衰退而永塞悟门。若谓不然,试道几见冥昧无知者见性成佛?抑亦何曾有徒尚博闻多知者体悟大道?否则德山亦岂甘焚却《青龙疏钞》?抑苟无《青龙疏钞》之思想整理作基础,宁有言下见性之事?
衡之世道,“无知”为贫穷之母、罪恶之源,为任何民族堕落、毁灭之足够条件。斯知空心、我慢与徒逞知解,皆将流于偏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方是解脱要道。况《楞严经》中“七处征心,十番显见”,不有智慧,知识何寄?不有此心,悟性何从?但识主奴,何妨扈从甚众,不昧当下,始入不二法门。若得如此,应知“即波即水,因水有波”,则分别心自泯,到此岂不自由自在,更有什么忌讳处?
一种“知不足”的自觉,一种超越自我的不满足感,乃为人类向上、向前进取的动力。倘使缺乏此一气质,则以吾我为中心的不满足感,恰足构成逐物丧志、心为境缚,乃至以身殉欲的毁灭因子。所谓“知足常乐”也者,仅足以反映农业社会的因循习性与自慰心理,岂可奉为圭臬?否则心灵与物质的进化便成为不必要,而“人间净土”亦将永远不可企及。惟在工业社会的极端个人功利主义下,由心物对立,而以物役心,乃至汩没性灵,降低人格,实非无病呻吟。起码,物质的满足,终难填补心灵的空虚,乃为普遍事实。
或问:然则如何救其偏?
曰:不难,若能于物质享受往下看,精神生活奋志向上,则大用繁兴,无碍菩提日长;七宝充斥,恰好庄严佛土,庶几可以从容乎中道矣。
灵感,乃综合了领悟、自觉、发现诸属性,而迸发于智慧与热忱重迭焦点之上的心灵自发的一种冲动感受。虽然触之无质,嗅之无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常导引吾人契入一种崭新的思想领域与生活境界,而成为开启心扉之锁钥,艺术创作之机能,科学发明之枢纽。惟其来无所从,去不可追,犹似石火、电光,刹那生灭。故非心志专一、神清气敛者,莫能捕捉。至若拿冲动当灵感,执幻觉为开悟,实在危险,实在危险!
森罗万象,一法所印;法门不二,现象千殊。以“性空”故能“缘起”而无尽。虽无尽当体是“性空”,要者“法不孤起”,故物无独存;物无独存故,独则不存,存者不独。“不独”者何?姑曰“组织”。
“组织”乃万有共同规律、创造唯一之手段,森罗万象皆“组织”之存在。试放眼宇宙,远如太阳、银河……诸星系,近如大地、山河、市镇、房舍,小至一草、一石,微至一砂、一尘,乃至“邻虚”——原子,无一而非组织现象的存在,是不同方式之组织结构,表现出不同之形态功用。
唯契合组织精神、熟谙组织法则、熟练组织技巧者,堪能“赞天地之化育”,而“与天地参”。舍组织,创造乃为不可能。凭借组织的善巧,音乐家以简单的几个音符,组成功不朽的乐章。工程师以粗糙的素材,组成功巍峨的宫室。美术家藉不同之色调与线条,组成功绚丽的画面。政治家研究社会结构、权能配合与政府组织,产生了现代国家与政治学说。哲学家由事点主义,发明了多度空间。科学家把三个中子打进铀二三五,改变其组织结构,核子的连锁分裂于焉发生。“唯识”学者,研析心灵的结构,完成了“法相”巨典。百丈大师革新僧团组织与规制,创立了“百丈清规”。
凡此皆足显示:“组织即是创造,存在无非组织”,亦堪能说明“组织即一切,一切皆组织”。此虽“着相”之说,颇契“缘生”至理,盖“组织无自性”,“当体即是空”故也。若谓不然!敢请举一个非因缘所生、非组织而成的事物来,区区供养你一件青州布衫。
阳光拭不尽一串串的泪珠,春风拂不去无限的悲伤,眼看着娇躯随着那枝头的春意,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往日丰腴健美的轮廓,再也看不到了。还有那些瞻礼的人群呢?忍心略不回顾,就这样弃如敝屣?
雪美人泪人儿似地,眷恋着逝去的诗一般的日子,孤零零地在荒凉的废园里掩泣。想到往日,那水晶栏杆、玉屑铺地的琉璃世界里,多少英挺俊逸的少年在殷勤添装中,献出了纯洁无瑕的爱?多少青春美丽的少女曾为她悉心打扮?“哦!好一个玲珑剔透冰清玉洁的广寒仙子哟!是什么时候下广寒小谪人间的?”
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字字珠玑的赞美诗篇——那透骨蚀心的心灵蜜语,庸俗而现实的人们啊!曾几何时?赞美“春”的歌声又在远处响起。健忘的人们啊!你们不值得恨,只恨时光是恁般无情!一个又一个地带来了数不尽的生命,却又在他们生之眷恋正浓之际,分秒都不肯停留,便漠然予以遗弃。逝去的时光啊!好遗憾,竟连一丝丝都没抓住。我好恨!你带走了我美好的过去,留下的只是无限的哀怨、凄凉!
半沤老人摇了摇头:“嗐!”他充满了怜悯地叹了一口气:“醒醒吧!傻孩子,干嘛迷困在人家信手编织的梦里?别迷恋那梦中的影子吧!拿永恒换取刹那,值得吗?再说,谁不曾做过梦?不管它美好也罢,丑恶也罢,梦,总归是要醒的,几见真实的生命会永远沉淀在虚幻里?想想看,这付惨兮兮和稀泥的怪模样,会是你那寸丝不挂、升沉自如、去来无心的本来面目吗?”
“……湿润润,轻飘飘,活泼泼……嗯,对啦!我……”雪美人恍然有省。
“喝!恶梦初醒,喜续前因,你我我你,怎解怎分?饶悟本源,似而非真,何不认取张三、李四、黑阎罗、白牯、青蛾共一真!执假假中假,觅真真非真。七零八碎尽抛却。”
老人蓦地一拳击向假山石:“不是我疼,是你疼!”
“噗吃!嗯……半……”半沤老人一阵又唱又跳,疯疯颠颠,逗得雪美人破涕为笑。
“半……你,谁见过半沤来哉?哈……”在老人笑声中,山河大地化为水晶般透明。与长空托衬得浑如一色,难辨难分。在雾般交插的光影中,只剩下老人朗笑的袅袅余音。
梁大哥额头冒出了一颗颗黄豆般的汗珠,热?还是累?都不是。时届深秋了,还会热得冒汗?当然不是。尽管它为这间老屋挑了八十多年的大梁,如今身子骨还是蛮硬朗的,这种家常活,算得了啥?它是因为眼睁睁看着多年朝夕相对的伙伴——门家那口子,因为挡风遮雨,弄坏了身体,主人不但不眷念勋劳,优予安抚,反而在“废物利用”的借口下,劈成碎片,付之祝融。可怜那忠心耿耿的两口子,在熊熊的烈焰下,眼看着尸骨无存,俺老梁迟早还不是如此这般——如法炮制。
“人为万物之灵,就这么个灵法?你们惯于在用得着人家的时候,虚情假意,虚与委蛇,遇到麻烦就虚晃一招、虚张声势,岂非虚有其表、虚披人皮?飞鸟尽,良弓迁往垃圾堆。狡兔死,走狗进了香肉店。你们倒挺会动脑筋的,佩服之至,还得外加上残酷已极,宁不恐怖?当然,弱兮强所倚,强兮弱所伏。你们欺骗了别人的五官,你们不也一直在被自己的五官所欺骗,自己的各种器官所鞭策、驱使吗?”老梁的汗珠随着无言的咒诅,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了。
“要糟!”灶君老爷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老人家担心一旦老梁把它剩余的那点生命之水,全部变成汗珠时,不“喀嚓”一声从中折断才怪?我老人家,岂可白白吃人家的糖瓜?也罢,我不免如此这般便了。
“嘿!老梁,你这个假聪明、真糊涂的浑球!平白生的哪门子闷气?说说看,什么事让你直往牛角尖里钻,钻得满头冒油?”
灶君老爷这回倒没有摆他那豆腐架子,装得就像是好朋友似地。不装呢?人家老梁反正没指望他“上天言好事”,像扫帚精一样,正事不干,要做妖精,不哄着一点还行?
“启禀灶老爷,您是‘贪赃不卖法’——吃了人家的,嘴照样硬而不软;拿了人家的,手照样长而不短的清官。”老梁一肚子怒火一下子转化成为冷讽热嘲。
“什么!什么话!”灶君老爷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什么话?唐朝的古画!您评评这个理看,门家那两口子,替这家人挡风、挡雨、挡贼、挡鬼,挡了八十多年,这家子可算得是阖家蒙恩,三代受惠了。如今晚儿,它们老两口子,积老成残。这家人,哼!不但不感恩图报,关怀旧勋,安置个养老的环境,让门家公母俩安度余年,反而大卸八百块,一齐付丙丁!您说门家这一对冤不冤?这家人是不是既‘滥’且‘菜’而又‘绝’?教俺老梁如何不冒火?”
“嘻!说你是猪,你还直哼哼!我问你,这宇宙的万事万物,有哪一样像门家两口子那样幸福地达到了生命的圆满?”
“什么?这算哪门子幸运、圆满?您老别尽在那儿睁着眼睛瞎盖吧!”老梁当然不吃这根老油条。
“你这浑球老小子,给我稍安勿躁,静听老夫把话说完,再下结论行不?否则,断章取义,简直像放X嘛!”
“好吧,俺老梁输钱输给了小舅子,不认怎么行?”
“水果的香甜,是为的让别人享受——把得自大自然的恩惠,分享大众,倘使长满了一树清香艳丽、熟圆欲滴的水蜜桃或是苹果,而得不到任何人欣赏,落得个一粒粒坠落、腐烂,培养果蝇,它们的生命,能算是圆满吗?那胀得乱喊的乳牛们,当人们一次又一次挤走了它们的乳汁时,它们不是表现得既合作又满足吗?几曾见过乳牛要求挤奶者‘付现’或是‘记账’?连孔老夫子都叹息:‘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难道他老人家也会犯了官瘾?只是希望有践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机会,宇宙法则达到生命之圆满而已。”
“就拿乳牛来说,有奶而没有人要,你说苦是不苦?没有太阳的话,你和所有的生物,能够生长发育吗?如是那样,你小子顶多也不过像条黄豆芽,根本成不了材料。你曾经感谢过太阳、空气、水分和大地?如果没有的话,你算不算是忘恩负义呢?不必说,没有这家人的重用,你和门家那一对,根本不一定能存在八十多年。你们那光和热,从哪儿来的?你们不该转献给别人,转化成功能?你们既然蕴储了得自大自然的光和热,而吝于充分发挥出来,让它变成一团糟,糟到变成不堪利用的废物,那能算是到达生之圆满吗?浑球!有X快放!”
灶君老爷毕竟不愧是每年都跟玉皇大帝见面的正神。怪不得连圣人都主张“宁媚于灶”呢,真有两把刷子嘛!瞧,那老梁汗珠儿一粒也看不到了。它除了傻笑而外,能说什么呢?
秋收过后,日子显得闲的无聊。这天午后,牛大哥、猪妈妈、黄二爷……一伙碰在一块儿,又聊上了。
鸡博士一看,机会来了:“各位,咱们谈点正经的好不?咱们这一伙,共同生活在一起,不也是一种小型的社会吗?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咱们为什么不从大伙当中,推选出一位最伟大的,来负起对这个社会领导的责任呢?若不然的话,咱们哪一天才能建立起社会的秩序?各位想想看,是否有必要?”
鸡博士讲来既客观,又有道理,完全是一付热心公益的态度。
“就事论事的话,大可不必。一来,大家风马牛不相及,虽然生活在一个院里,却并非物以类聚;二来,各有不同的身分、任务、生理与习惯差别,根本搞不到一起。一定要说伟大,我老牛不客气地说,谁能跟我比?”
牛大哥一向讨厌鸡博士那大嗓门,天不亮就穷咋呼,害得它大清早就得去耕地。
“牛大哥!您这话没准儿,弓别拉得那么满,当心漏气!”黄狗的话是不难听,多少嘛,带点刺儿。
“我老牛不是盖的,个子大、重量大、力气大、肚皮大,谁不服?比比看!起码不比你黄二爷差到哪儿去,对吧!”牛劲一上来,简直谁来是谁嘛。
“牛大哥,您还没累够?歇歇吧,何苦呢?就凭您这点脆弱的条件,也好意思自夸伟大?未免太不谦虚了。”黄二爷刚想开口,猪妈妈半路上横插进来。哦,明白了,它不是总嘟囔牛肉不该比猪肉贵吗?对了,它对老牛早就有点酸味。
牛大哥一听,气得眼睛直翻:“这年头越来越新鲜啦!哈哈!你们瞧!那赛貂蝉的老母猪,居然向我老牛挑战啦!”老牛根本没把母猪放在眼里嘛。
“哈哈……”逗得大伙都笑了。
“笑什么?想拿笑来解嘲?告诉你们这些不开眼的,老娘敢走江、淮、泗,就还得出粮价来。别看那条笨牛卧在地上一大堆,论武的,打不过豺狼,踩不死蚂蚁;论文的,它那身子一半大的肚皮里,装的不是满腹经纶,是杂草!草包也来自吹伟大,倒真是新鲜,哦?”猪妈妈得意地直巴哒嘴。
老牛气得眼赛铜铃,嘴里直吐白沫。大伙当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猪妈妈虽然不敢自称伟大,起码长得比那天生劳碌命的牛,要福相多了。刘备两耳垂肩,帝王之相,我除了耳朵比他大,还多了一张吃八方的大嘴呢。这些抛开,光说我这些年,每年两胎,每胎十只以上的生产量,你们谁能比?这该不是盖的吧!”母猪得意忘形,吹得有点过分。
“你呀!屎克螂带花儿——别臭美了吧!嘴巴大,吃馂水,会呱哒,还会说大话,耳朵大嘛——有用,有用!既可以赶苍蝇,还可以做出几道下酒的名菜,什么烧呀,卤啦,耳丝啦……要说你这对耳朵嘛,我是看上啦!至于说到生产量?还是别提吧!你那宝贝儿女,不是成了桌上的烤乳猪,就是冷冻了出口,再不然就让人家免费动了手术。我说我们那位赛貂蝉的大嫂呀!你省省不好吗?干嘛一个劲地造业呢?”黄狗黄二爷这么一数落,老牛咧着嘴直乐。猪妈妈这会儿,可哭得像泪人儿了。
“各位,凭你们平素的嘉言懿行,都是兄弟学习的榜样。不过各位此刻对为大众服务的事,情绪似乎不太高,如蒙不弃,这跑腿的差事,兄弟自问还办得了。这一任自治会的会长,看来兄弟是义不容辞的了。”鸡博士抓住机会,想爆出冷门。
“别急,别急!博士虽然胸有成竹,可别忘了担任会长必需的前提哟!何不让大伙听听你的伟大,急着埋没自己干嘛!”黑猫小姐打从去年因为逗小鸡玩儿,给大公鸡拍了一翅膀,一肚子气憋到现在,公鸡想捡便宜,没那么容易。
大公鸡瞪了黑猫一眼,然后态度谦和地说:“行!行!兄弟遵命。各位,事实永远胜过雄辩,兄弟自知身不长,貌不扬,既无过人之力,也缺乏兼人之智,有的,只是一颗服务利他的赤诚之心而已。各位都知道,我们这个地球,倘使成为太阳的拒绝往来户,我们一旦失去了阳光,各位该想象得到,我们是否还能继续生存下去呢?”
“连草都不长了,陷入无尽的黑暗深渊,那还怎么活?当然就是一切生命的末日喽!”连一向不大讲话的羊公公也开口了。
“各位,总该记得,哪天不是天不亮,兄弟我就引吭高歌?须知,兄弟并非是在练嗓子,是在替万生万物招唤太阳啊!试想,哪天太阳不需要兄弟招唤自动出来过?关于这,兄弟不敢以伟大自居,因为兄弟和家族,也不能生活在这没有阳光的世界嘛!各位公决、公决,兄弟绝对服从大家的公意。”说完,博士礼貌地作了一个罗圈揖。博得大伙一阵掌声。
“喂!我说博士呀!你的确够伟大了。”黄二爷开腔了。
“不敢,以后请多指教,多包涵!”博士谦虚得很。
“既然你比谁都伟大,那兄弟也就安心了。那我就当着大伙声明一下,以后白眼狼、黄鼠狼、狐狸、老八它们若是再光临到你府上,你一定可以自行处置,再也用不着兄弟多管闲事,免得让人笑我丑表功了。”黄二爷半天没吭声,忽然“将”了博士一“军”。
“别、别,不行呀!二爷,二祖宗,求您慈悲为怀,慈悲为怀,这会长让您当,我愿意挂你的户口,算是……算是保障户……”博士一紧张,简直语无伦次了。
“混账!凭你也配委派我?才填饱了肚皮,你就拿着命玩!滚!”二爷不吃这一套。
“嗐!我看哪,咱们还是各人玩各人的吧!”牛大哥说着踱向院外……。
佛法提纲
东引孤悬东海,冬日苦寒,入晚海风啸吼,巨浪击石,诸音并作,扰人不能安枕。余羁此二年矣。冬夜无聊,每喜邀三五同道,拥炉煮茶,共话无生,亦颇饶趣味也。
某晚,诸友议邀一沤老人为众说法。老人至曰:“宠召不敢不来报到,大家闲聊则可,说佛法当另请高明。”众固请。
老人曰:“非余吝惜老精神不肯说,实是不解说法;况佛法现成,用说作么?纵欲强说,争奈舌遍虚空,无从开口何!”
余曰:“此老善化无用,看来是不打不招,待搜出他赃物,看更如何抵赖!”
老人连道:“莫,莫!同行是亲家,何必如此。大家闲话佛理可乎?”
众曰:“善!”
老人因道:“世法即佛法,舍世法,外无佛法可立;众生即是佛,除去众生,觅佛了不可得。故佛法者,独立、自由、平等、博爱是也。”
众哗然曰:“孰不知此是法国大革命时期之口号,佛法宁如是哉?”老人曰:“诸公且稍安毋躁,今姑借他的口号为谈话提纲,先说真独立,其次真平等,再次真自由,最后真博爱。”
真独立
“不能独立,遑言自由、平等、博爱?故余谈自由、平等、博爱,必先以独立为前提。若不尔者,大悖逻辑,智者不取。独立而曰‘真’,显与一般泛言之独立有别。一般所言之独立,是比较的、相对的独立,有不独立故有独立,或我独立,你不独立,乃至各个自己去独立。佛法之真独立则不尔,伊非仅不攀不缘、无依、无倚,且亦无二无三、非一、非多,遍虚空界觅个伴儿不可得,觅一物,乃至‘邻虚’亦不可得,‘十方真寂灭’可怜生,纵欲为奴亦不可得。试问,伊欲不独立可乎?斯则非伊求独立,是伊不得不独立也。故释尊诞生时,周行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岂只是目中无人,并连山河、大地、动、植、矿……一切皆不在伊眼中。”(余打岔曰:想必在伊眼外。)
“此是‘无人处称尊,无佛处作佛’大好榜样,可惜后世人骨头变软,脊梁渐弯,站不直,挑不动,只顾瞻仰赞叹,自惭形秽,非独觅个‘有为者亦若是’的不可得,连项羽般的大话亦无人敢说。若非云门出来接过去,倒像是世尊多此一举。”(四顾)“会吗?”(众相顾笑而不语。)
“莫噤若寒蝉,须知答错了老夫亦不会通知贵部扣你薪水。”(众大笑)
座中高居士道:“真独立可是古人说的‘万象丛中独露身’?‘不与万法为侣’的人,能当得真独立否?”
老人道:“此是拖泥带水的话,汝意高个子才能独立?”(众笑)
“真独立人根本无侣。”
众曰:“请老人慈悲指明。”
老人曰:“老朽至今尚在东碰西磕,走投无路,何堪指点他人?此事古德尽多方便,抑又何必舍金求鍮。不见清凉国师道:‘但一念不生,前后际断,照体独立……’是个入处。于一切违顺境界,心不动摇,志无改移,有些真独立的气象。此处能相应,便得‘不堕情尘,不居意想,迥然超绝,则遍界不藏,物物头头浑成大用,一一皆从自己胸襟流出’,岂不庆快生平!又何必向他人讨乞馂饭!会吗?”(众仍笑而不语。)
“真独立者,真自在之谓,若仍不会,奉劝权且‘观’‘自在’,‘观’成则一切皆是‘自’己,一切处皆‘自’己存‘在’,渐至悲、智日长,乃至兴慈运悲,善巧方便,皆是运出自己的家珍,非分外事。到此既已万法归一,更何处觅万法?有阿谁觅自己……?说个独立,直是多余。”
真平等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佛法是平等法,然并非如世法之立足平等,或平头平等,乃彻底的、无比较的、原本的平等,以其独一无二,一亦不立故,不得不平等,乃曰:真平等。喻如海水一味,法界一真;森罗万象,一法所印。如《大宝积经》文殊告师子勇猛曰:‘……善男子!如是平等,以种种性皆无,所有彼彼,诸法一味故说。一味说者,所谓‘离’故无染、无净、不断、不常、不生、不灭、无我、无受、不取、不舍。如是说法,不念我说,亦无分别。善男子!于此平等法中了知修行,是名平等。复次,善男子!若菩萨入此平等,都不见有种种世界——若一、若多,于平等中不见平等,于相违中不见相违,以彼本来性清净故。’又,《佛说决定毗尼经》告文殊曰:‘一切诸法逮无斗争,前际、后际不可得故,乃能得见三世平等。’黄檗亦道:‘即此本源清净心,与众生、诸佛、世界、山河、有相、无相、遍十方界,一切平等。’当知证真平等时,立地成佛,能拈一茎草作丈六金身,搅长河为酥酪,而宫殿随身,尚是厮儿辈事也。《信心铭》曰:‘要急相应,唯言不二。不二皆同,无不包容。十方智者,皆入此宗……。’”
“诸公!诸公!快入!快入!”
真自由
“自由即是解脱,欲期真自由,须是大解脱。虽然无人缚汝,何须解脱?要且须是个人始得。不然嘴由你硬,争奈哑子吃黄连何?扼要而言,能‘空而常用,用而常空’,便能自由无恼。道信大师曰:‘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观行,亦莫澄心,莫起贪嗔,莫怀愁虑,荡荡无碍,任意纵横,不作诸善,不作诸恶,行住坐卧,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快乐无忧,故名为佛。’看他何等简单省事,诸公何不各自解脱,自由自在,快乐无忧成佛!”
“嗡——瓦之啦,布达亚,梭哈!”
真博爱
“爱发乎情,情为佛种。唯此一情有大、小、净、染、公、私、爱、恨之分,佛、圣、人、畜、善、恶之别,故其果亦有六道、诸天与佛、菩萨、阿罗汉……之殊。情之上上乘曰:真博爱——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真故量等虚空,情无不周;情无不周故,智亦无不遍。斯则悲智双运,全显法身之德矣。诸公但能挚情炽然而迥超无我,即是发无上心,即与真博爱相应。若博而爱之,却见有人、有我,终不能越政治家、宗教家境界,离真博爱太远在,成佛直须驴年去。”
“然则诸公或为人师、或为人父、或为人子,总不可拨却忠、孝、仁、爱、慈、顺诸德,不则爱有所缺,不得言博矣。总之,敦伦尽分为成佛之基,狂疏放诞为入魔恶兆,惕之!警之!”
“凡有言说,名世俗谛。上来情不可却,信口乱统,肢离破碎,附会牵强,真是不像人话,按律应该掌嘴。”(良久)“姑念老朽昏庸,权且记存如何?”(众笑)
“实非玩笑,所言皆是胡扯淡,诸公切莫误认为佛法的旨。若是佛法,一尚不立,说什么二三、四五六?”
众问:“如何是佛法的旨?”
老人道:“欲明佛法的旨,须援例先吃三顿棒始得。”
众竞曰:“如今即请行棒。”
老人笑呵道:“果然不知痛痒!”
夜深,众散,追记如上。
──续谈佛法基本精神
高风居士,为余多年法侣,质朴,性豪,颇具慧根,虽堪雕琢,惜不遇名匠耳。日前公毕返防,携赠“雀舌”一罐,孝感麻糖二筒,颇惬鄙意。顾风雪海角,道友弥贵,珍品宁忍独享?因笺约诸友,作围炉之会,共同品尝。晚间客齐至,乃围炉而坐,品茗,嚼糖,聊天,至乐也。
座中槎庵居士(执教东引国中),以前此拥炉会中,漫谈佛法,意犹未尽,提议“状况继续”。众咸附议。
一沤老人笑曰:“前日信口乱统,旨在搏取诸公一粲耳。槎庵何必当真?”
槎庵曰:“不然,连日思维,老人开示者,实乃佛法宗纲,三乘要旨,人、天乃至佛、菩萨共行之大道。老人无乃欲盖弥彰乎?”
众曰:“然。”独高风不肯,曰:“独立、自由、平等、博爱四者,乃是法国革命所强调之口号,此老硬是拿来当佛法稗贩。老人游戏三昧,未可作实法会也。”
老人笑曰:“高风高见,诚然,诚然。我若说佛法,直须舌挂东壁。你若认作是佛法,入地狱如箭射。”
槎庵曰:“一切皆是佛法,非佛说乎?何独不许独立、自由、平等、博爱是佛法耶?且高风兄世学渊博,宁不知国而不能独立即无国格,人而不能独立亦无人格可言乎?斯则富贵可以淫,贫贱可以移,威武可以屈?八风不息,则东倒西歪;六根对境,则胶漆相投,大丈夫云乎哉?学佛更毋庸论矣。高风未见高明。”
老人连声呵呵笑道:“总怪老朽颠倒悖乱,信口乱道,其实佛法现成,才说,早已不是,故夫开口前,合吃卅棒。佛法总不恁么也。如今说个独立,早是有偶,不然独立谁立?谁立独立?须知立者必不独,独者不用立。故佛陀降生时,说了句‘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犹被伶俐儿孙检点,道是‘传语人’,引得云门‘东施效颦’,说什么‘一棒打死喂狗子吃’。老朽何人,敢辞罪过!”
言间,东海神宫庙祝林道士排闼入,嚷道:“这回瞒我老道不得,主人奉茶、献糖来!”
余曰:“汝是老道,我问你两句本分话,答得,堪受供养;答不得,合享闭门羹。何谓‘谷神不死’?”“空而灵!”“何谓‘玄牝’?”“生无生!”余笑谓曰:“天寒地冻,姑许过关,请陪末座,容沏新茶。”
诸友夜话颇久,盖闻余有返台之说,怅然于后会难期,再聚难齐故也。
马大士给我的印象是热忱、爽直而能以佛法为生命——为法忘躯,忍受过很多歧视、凌辱、诽谤、误解,始终“犯而不校”。他的修身瑜珈成就,是众所周知的事。
记得在中山北路时期,某次法会中,笔者见他用香灰参进檀香末,直觉地心想:“供养佛菩萨居然也参假,未免小气得没道理。”当时人多,他根本没有傍顾过。法会结束后,正当离去,他却过来与我寒暄。说着,说着,便提到烧檀香,他毫不在意地说:“大悲法会行忏,首先从维那唱言‘一心顶礼’开始,便不可起分别心,这才叫做真不参杂。至于烧檀香,为了易燃,最上层必须将香末与香灰混合,若无人起心、起疑,本非参假,若有人起分别心,倒是真有了参杂,是吧?”他说来轻松和谐,我听了十分“派赛(不好意思,闽南语)”,显然大士已证他心通。
从中山北路迁移后,我某次去看他,正值为麻痹病童行气功治疗。我不敢打扰,而且对病童深起怜悯心,便伫立一侧默念《大悲咒》,待病童走后,大士第一句话是:“常念《大悲咒》,消业障,增福慧。消而又消,以至于无,增而又增,以至两足尊,哈哈……”下文不说,我也明白,这不是他心通的又一例证吗?
最后一次去看他,详细时日记不得了,但主要是因为听说他将入山闭关,相见闲话间,但觉净光四射,透骨沁心。
虽然“八正道中,正见作眼”,“不贵子神通,只贵子见地”,也诚然“神通是圣末边事”,如马大士证神通而不起法执,“犯而不校”,“有若无,实若虚”,揆之古圣,宁有逊色?迁化后,蒙躬来辞行,且咐嘱以:“非男女相,离男女相,即相离相,永除诸障。”
承大士相告,已往生北方世界——不空成就如来净土,入大精进门,绾一切金刚印,行将乘愿再来,大兴羯磨,广弘密道,亦必不忘昔言:“未复本心者,不合受三昧耶戒;戒德未成者,誓不予正式灌顶。”将见“栴檀林中无杂木”,则三密道兴,四依尊崇也必矣。
虽然自小就生长在佛教家庭,但幼年时期对我影响最深刻的,要算一部旧式小说——《醉菩提本事》。那是明末木刻的版本,字型清晰,而版面完美,绝无漏字、别字或修版的痕迹。由于书中把个济颠僧刻画得栩栩如生,颇有一种呼之欲出的亲切感。加上文字风趣而富有启示玄机,一遍又一遍地硬是让人看得上了瘾。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中年以前喜欢豪饮的癖好,多少也受到济公一些影响。离开家乡以后,虽然也买过两次《醉菩提》,藉温旧梦,遗憾的是再也找不到那么完美的版本。
来台以后,找了廿几年,可能是没有抓到要领,一直找不到。最近偶逛书城,竟喜出望外地发现了梦寐以求的好书,迫不及待地买回阅读。没有想到,这本影印石印版的《醉菩提》,掉、错、别字居然多到使原书面目全非,感到万分扫兴。
谁都知道《济公传》脱胎于《醉菩提》,而通俗、神怪却远过之。尽管《济公传》透过说书、戏剧、电影、电视的传播,对大众的影响甚宏,但这两部书里面的同一位主人,经任何角度来看,都让人有一种越看越不像的感觉。例如《醉菩提》里的济颠,分明是一位游戏三昧的禅者,在《济公传》里,却又头戴一瓣莲花毡帽,口念六字大明咒,倒有点像个密乘行人。而且拉杂、神怪得离了谱,所以我还是偏爱《醉菩提》。
这些在我脑海里发酵的结果,产生了一个冲动:修撰《醉菩提》——原意不变,偈词不动,只是把错字改正,漏字补上,完全把它改用现代的语体文。念头才生,问题来了:写给自己看吗?根本无此必要。给《海刊》连载吗?想来十分不妥,因为济公外表是个不拘小节、不重威仪的人物,在俗人的眼中不但“破戒破斋”、“胡说八道”,这对于示居学地的出家人来说,并不是好榜样,更何况开口“秃驴”,闭口“贼秃”,哪几个能“不作骂会”?谁真证得“一切声音平等”?万一引起诸山指责,岂不是给乐公惹祸?自费出版吗?实在是力不从心。想来想去,总是无计奈何。只好暂借短歌驱此烦恼:
济颠,济颠!
枉自私淑你四十年,诚然谊属同好,只可惜同根不同条。
因此故,你饮你的大道浆,我喝我的迷魂汤;你醉了菩提日日长,我醉了人前出洋相;你无非借酒装疯隐禅机,我却是助长无明招灾殃。莫道菩提醉里证,充其量也只好是壶中日月长。早已勘破也!
用不着躲躲藏藏,你既嫌海印三昧、沉空守寂不潇洒,又何妨黄汤白干润枯肠。
且莫论菩提是否真个醉,喜的是理事无碍、事事无碍,不变随缘、随缘不变,疯疯颠颠、吊儿郎当,无拘无束、无牵无挂,随处做道场!
都说你真醒假醉,外垢内净,权借疯颠掩圣迹,恰是个冷面热心肠。
我只爱你嬉笑怒骂、信手拈来全是好文章!
说什么慈航倒驾,分明是悔不该当年在法华会上退了席,因此才抛掉独木舟,且来苦海作津梁。
记否?昔日祇园同闻法?游戏风尘事,恍若梦一场!
戍东引时,环境单纯,事权专一,公余自修,颇觉得力,然亦不免小小笑话。某夕阅《心灯录》,意欲少易数字,以正其说,未动笔也。静坐时,恍惚定中,有一老人面色健康,须发灰白,蟠道髻,衣布衲,微笑向余开示“以”:
“用子之觉,觉子之心;以子之心,觉子之觉;觉者是心,是心能觉;觉心不二,故号正觉。”
更欲请益,老人展手示余,飘然竟去。曰开示“以”,不曰“道”者,盖老人口唇未动,心通之也。
离引前夕,甫就枕,忽见男女老少,杂坐室中,意似话别。中一老人吟曰:“都道白马王,世人知者稀……。”(岛有白马王庙)至此忽为查哨声喝断,遂都不见。
翌晨,乘舰返台,舰尾有海蛇成群,追随不舍,多人叹为奇观。余默祷后,始隐去。子(孔子)不语者,余乃妄言,故曰:“梦呓”。
于兹,离引三年又半矣,回首前尘,梦中说梦,亦唯翘首云天,祝祷“故人无恙”也已。
自性与生俱来,它是──
生命的素材,
众生的共相;
生佛平等的基础,
生命的根本属性,
──“生之谓性”。
知有几多堪怜悯者?
只为“不了第一义”,
昧初因、忘根本,
迷失了自己。
从生到老、死,
一直让六贼:
——眼、耳、鼻、舌、身、意,
欺骗、蒙蔽、播弄、驱使。
一个个浑忘了来时路,
让宝贵的生命,
沉淀在六尘──
色、声、香、味、触、法,
──浊流底层,
一个接着一个地,
梦幻、幻灭;幻灭、梦幻,
生灭不息。
看!一刹那,
无垢清净光,
绽射在东山,
众神拱卫,
天龙寂听,
诸天合掌,
宝华缤纷。
才说仿佛细语,蓦闻:
似晨钟、暮鼓,
如狮吼、雷音。
那是,
觉者的礼赞,
“梵音海潮音”。
在无休止的袅袅余音里,
无数人天已经、正在、将要,
从梦魇中觉醒。
听──
*     *     *
没有想到啊!
生命的本质原来是这般纯净无瑕!
生命的本体根本就是不生、不灭,
生命的原貌丝毫都不会动摇。
真想不到啊!
那森罗万象的林林总总,
宇宙和人生的一切法则,
百千三昧,
无量妙义,
都显现在这里!
*     *     *
庆幸、喜悦、感恩的激动,和──
慈悲喜舍情操的滋生,
化合成为──
一串串纯洁晶莹的泪珠,
滋润着菩提种子,
萌芽、茁壮,绽现出,
一华五叶,
光芒万丈!
涅槃会上,世尊最后垂示:
普告大众:“我以甚深般若,遍观三界一切六道、诸山、大海、大地含生,如是三界,根本性离,毕竟寂灭,同虚空相。无名、无识,永断诸有,本来平等,无高下想。无见、无闻、无觉、无知,不可系缚,不可解脱。无众生、无寿命、不生、不起、不尽、不灭;非世间、非非世间、涅槃、生死皆不可得。二际平等,等诸法故。闲居静住,无所施为,究竟安置,必不可得。从无住法,法性施为,断一切相,一无所有,法相如是。其知是者,名出世人,斯事不知,名生死始。汝等大众,应断无明,灭生死始。”
又告大众:“我以摩诃般若,遍观三界有情、无情、一切人法,悉皆究竟。无系缚者,无解脱者,无主、无依,不可摄持。不出三界,不入诸有,本来清净,无垢、无烦恼,与虚空等,不平等,非不平等。尽诸动念,思想心息,如是法相,名大涅槃。真见此法,名为解脱,凡夫不知,名曰无明。”
复告大众:“我以佛眼,遍观三界一切诸法,无明本际,性本解脱,于十方求,了不能得。根本无故,所有枝叶皆悉解脱;无明解脱故,乃至老死皆得解脱。以是因缘,我今安住常寂灭光,名大涅槃。”
世尊大慈大悲,于涅槃际,犹全身说法,法身说法,说法身法;犹为众生全见、全说,更无剩义保留。斯诚一乘的旨、大乘顿法、诸佛心印,有志之士,可怠忽哉!
悟者,省悟、领悟、体悟之谓。
道以道路、轨范、法则、践行为义。
修为自检、自治、修习、矫正与循规蹈矩是尚,而以端行、净意为要归。
“行必由径”为修道起点,稍有偏差,亟应修正。所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故“一回入草去”,便须“蓦鼻拽将来”始得,义甚明显。然修道乃行道途中之事,亦行道必不可废之必要行为,而不行则不必用修。惟行道又须以悟道为基础,其行乃为有计划、有进度、有理想、有目标之有意义行为。若“望道未见”,便信步行去,便是“盲行妄为”。既非正行,其行自非正道,入歧途乃属难免。此古人之所以必曰:“悟后起修”也。尤要者,行,必以“到家”为期,不可半途而废,亦不可倩人代行而就问所见,必是“亲到”始能竟“悟”、“修”、“证”之全功;否则,以耳代目,终不能“亲证”其事,则何有于行?故理虽昭彰,事必实践。
此系就一般而言,若果上上根人,夙植德本,有大智慧,则悟了便行,即悟即行,即行即证;他见得明,行得果,始终一心一志,则说个修,固是多余;说个行,也忒嫌颟顸。盖伊一悟百了,不须举足,早是到家了也,何用许多噜苏。
信,为理智的升华——必臻不疑之地,方堪言“信”。
信,为道德的基础——智、仁、勇赖以肯定。
信,为入道的阶梯——“信为道源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
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盖必“立信”,乃能肯定人格,坚持真理智,发挥真情感;亦乃能造次、颠沛,志向愈坚,朔风冰雪,风骨弥劲,否则焉能“假使铁轮顶上旋,定慧圆明终不失”?亦焉能突破危疑震撼,克服险阻艰辛?历来圣贤完成伟大志业者,如奘公求法西天,慧可大师断臂立雪,什公之舌根不坏,生公感顽石点头,皆信心之力。
惟此一“信”,有正、有迷;正信乃解脱正途,而迷信则为沉沦深坑。故学人于“信”必须透过理智抉择,不然求升反沉,求明得暗,宁非冤枉?
“无明”者,明而未觉——居无明而不悟无明之谓也,故“无明”即“本明”。
既曰“本”则是最初,最之无极,莫穷其始,姑曰“无始”。无明若非本明,则本无明矣,曰觉、曰悟,乃至“正遍知”,皆不能成立,故曰“无明即本明,本明即无明”。
本明缺乏自觉,随照迁流,即是无明;无明豁觉离染,还同本明。本明即是正位,无明入正位,则为大明。大明者,但明而已。以无能明、无所明,故无明、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故曰:“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参!
法性无住,故大化流行不息;体本无生,乃觌目本皆寂灭。“觌目寂灭”者,见相如实;“流行不息”者,法尔如斯。若不如此,则万象森罗,刹那生灭,生灭不已,寂灭何时?唯证“种智”者,乃得于幻化翻飞中,触目菩提;于分别法相中,觌波知水。智者不惑,故无诤,亦无戏论。
顾世之学者,言玄者,常执“无中生有”之谬;语哲学,每陷“道器混淆”之失。不落空亡,便是机械,尽是见翳成障,直同治丝益棼,斯皆探理转迷,求解愈缚,殊不知“法性无住,相由行显;体虽无生,法相宛然”。
古仙四句偈首句曰:“诸行无常”,乃谓法性流注,轮转无息,刹那、刹那生、住、异、灭,轮回不停。如幻化师,转幻化轮,幻出人物,瞬生还灭,而此灭彼生,因而所显,悉是无常。以幻化非一,故曰“诸”。无常虽因“行”显(一切由“行”中来,仍到“行”中去),以法性无住故,“行”则恒常。虽则“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然一切有相,莫不炽然流转,刹那不停。试放眼天空,浩瀚星海,一一星球,悉皆自转、公转,井然运行;静观万物,小如原子,其电子亦恒绕中子不停运行。唯“行”乃能显万化,万化皆现于“行”中;斯知万化无常,“行”则恒常矣。若“行”是无常,则造化机息,法性不显。
智者依义不执语,愚者迷头偏认影。若是“具眼”者,于此应灼见“诸相生灭,虚妄非实,轮回不息,唯行恒常。”再有戏诤,何殊自翳。不然,纵然会得个“照而常寂,寂而常照”,也只捡到半截。不信,试道:何谓“不变随缘,随缘不变”?
佛法者,成佛(还得本来)之方法也。倘或知而不行,解行不能相应,犹同“说食不饱”,终不得益。故佛法贵在真修实行。或谓“众生本来是佛”,不见《圆觉经》曰:“一切众生皆证如来圆觉”,斯则众生本来是佛,本自圆成,何假修持?诚然、诚然!只是问题在于而今大德端的已还得“本来”否?若然,大德定然永堕三涂,必不能成佛。何以故?佛若成佛,何异头上安头!倘实未能还得本来,则昨日是、今日非,好汉莫提当年勇。况“三界不安,犹如火宅”,自救尚且不暇,有什么心情闲嗑牙?还是加紧修行,“如救头燃”的好。
佛号“两足尊”者,福、慧两皆具足故也。若有所偏,不成佛果;或有所缺,则至德不圆,亦不能证无上正等正觉。故昔德对此曾有:“修慧不修福,罗汉托空钵;修福不修慧,白象挂璎珞”之妙喻。
当知吾辈学佛,应学佛陀福慧双修,不可偏废。否则,有慧无福,岂堪人天供养?有福无慧,何能圆证法身?故“六度万行”为学佛所必践。
佛法传入中国后,由汉至唐,与我中华民族固有文化,经过几番相斥而相印、冲击而融合的长期凝结、孕育过程,至盛唐乃升华、突出风格独标的中华佛法新精神。其间,远、肇、罗什、达摩诸大师,实启其枢纽,而玄奘大师功绩尤伟。益以太宗圣明,赞扬、护持不遗余力,大乘佛法遂深植根柢而萌芽茁壮,乃有稍后以惠能大师为代表之典型中华佛法的迸射万丈光芒。谨颂曰:“一花五叶,竞煽宗风;枝叶抖尽,不立一尘。人天归信,魔外潜踪;颖异之士,悉入此宗。中华佛法,于焉定型。”
自释尊初转法轮,揭橥“四谛”法印,迄宣说“方等”建大法幢,为佛法发展的完整过程。此一过程,同时也明确显示出佛法建立与修学之自然程序。盖生死之念不切,难期道心坚固;生死牢关未破,吾我依旧宛然。顾欣厌而修,自救孔亟,偏于个人主义,确可目为小乘;然当其奋志修学,治心精密,用力既久,一旦寒灰爆豆,枯木发芽,心华怒放,突破生死牢关,全生命融入大圆觉海,亲证不二法门时,则生、死、修、证悉是剩语,说大、说小皆成戏论矣。到此佛与众生实不可得,唯是自在,更无人我。故虽兴慈运悲而迥超无我,智周万物实非因分别。试道看,是大乘、是小乘?故就事而言,小乘为大乘之过程,大乘乃小乘之归宿;否则不有小乘,大乘何由起?不有大乘,小乘何所归?抑非生死心切,难收修学之功,非的然见性,大悲无由生起。故虽欣厌而修,但能坚持久远,即是正修大乘;倘未证无我,境界恰是小乘。须知说食不能饱,多虚不如实。若徒持慢心高论,以管仲之器妄拟周公,凭一叶之舟欲载万人,岂独自误,祸且及人。或问:大、小之别全在发心,苟如君说,岂古人谬?曰:自是古德之说为是。惟鄙意以为与其决之于发心大小,何若决之于心量广狭;否则,徒尚理论,背离事实,解行终不相应,理事何能一如?岂不知“唯此一事实,余二皆非真”乎?其实一亦权立,何有二三?况“此宗本无诤,诤即失道意”耶?若真修行,还是志切生死,如救头燃的好,否则斯日易逝,无常且临,可不惕哉!
“法眼”者,如实观察一切法,而能洞澈其本源之谓也。其基础为“一切种智”,其功德能断“见、思惑”,得观察自在。修行人不具“法眼”,则二执难破,理事难融,不独触境成滞,尤恐临歧迷途。故八正道中,首重“正见”。
心、性之学,“义内非外”,故曰:“内典”。盖此心原本如此,故曰“本心”。此性自他不二,故曰“自性”。本心为生起无量功德之种子,则本心即是自性;自性能显现摩诃般若,斯自性又名本心。佛所说经,祖所垂语,诸菩萨所造之论,皆发之自性以显本心,故统名为“内典”。盖此心、此性无终始、无边表,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在圣不多,凡亦不欠;本自圆成,非假修持。诸佛菩萨“复”而非得,过往圣贤见不以目,以心具河沙功德,无限可能,故曰:“心外无法”。若谓心外更有妙义,是乃外道见解。
“外道”一词,原是与佛学(甚至东方正统哲学)相对而言的,本不含有攻讦、侮辱、诋毁、贬抑的意味存在——它只不过是用以区别学术思想与性质的一个概念名词而已。然而在一般人的意识倾向来说,“外道”一词所代表的事物,是非常严重的。因此,一提到外道,人们便自然地联想到装神扮鬼、杀生祭神,烧丹炼汞、招魂圆光……等“怪力乱神”的玩意,其实这些既藐不足道,诚也还够不上“外道”的条件。
广义地说,凡属偏执“心外有法”之流,都是外道。持“义外”说的告子,固然是典型的外道,就拿大儒朱熹来说,倘非旨在发明“吾心之全体大用”,而单拈个“天下之事物莫不有理”的话,也便具足了外道的条件。
由此可知“外道”一词内涵虽广,而其心外求玄、舍本逐末之失,则同出一辙。然则今之社会、自然科学者,皆为外道乎?斯则不可武断、笼统。盖自性本含万法——具足百千三昧,无量妙义;反之,不悟自性,则知见博而天聪愈塞,极精微而去道转远矣。
故五祖忍大师曰:“不识自性,学法无益!”换句话说,学无所本,徒见支离,不能全身融入,以完成全人格的创造,终不得真实受用。盖大本不立,有用无体,犹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若学有所本,则“本立而道生”,即体显用,即用见体;即体全是用,即用全是体。到此不妨“饱参”后继之以“遍学”,以成办“法门无量誓愿学”的弘愿,岂不伟欤、俊哉!况诸菩萨犹且不住涅槃——不住无为,不尽有为,孰云世法即外道?一概否定学术耶?抑舍“后得智”,如来家业,将何以承担?故知腹空心高而嘴利见浅者,必非通家。
一念遍一切,一念摄一切,一念亘今古,永恒不迁,曰“如”。行而不行,不行而行,一行摄一切行,一切行显一行,曰“来”。
实则“如来”,“如”其“本来”;“善逝”,去实不去。若谓必有来去,斯则“趁块”之谈,亦属外道见解,未契“不二法门”。不见经云:“法身遍满于法界,普现一切众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
法界者,全摄性相,兼融事理之无量心体是也。故又名本心、自性、真如,亦名实相、涅槃……,名虽不一,体实无二。若仅从字面看,似与哲学之本体相近,其实二者旨趣迥异,未可并论也。彼哲学诸派对万有本体,固咸主张其存在,第以见解各殊,相诋甚烈——各诩见解独到,实则各窥一斑而已。所见既皆偏而不全,见理差异自属必然。类此,世尊早有“摸象”之喻,畀之诸哲学派系,似亦允当。至其何以普遍陷于偏谬?其主要病在其方法之谬误。盖诸哲学家对真理之探求,咸采与客观存在相对之态度,而以思维为工具,发掘真理;或观察自然规律,以研究存在实质与宇宙法则;或观察历史轨则,以寻求进化原理与人生真谛,并依之演绎成由本体哲学至宇宙论、方法论、人生论、历史观、进化论……等系统理论。凡此若仅留存在“形而上学”之探讨,充其量亦只是陷溺戏论,荒芜岁月,因循自误而已,尚不致危害人类,导致劫运,未足深病。
佛法总不恁么,见则全见,举则全举;当全见时,无能见者,亦无可见者,只是自见、自知;当全见时,非有能所,亦无理路,只是一切现成。究实而言,非亲证无从说,亲证了无法说。譬如哑子吃黄连,若问滋味如何?只请自尝,恕不答话。总不以相似真理与人,总勉人自悟、自修、自成佛道。至此法界与所谓实体本质之迥然有别,应无疑义。
法界一词,《华严经》使用最多,并有杜顺大师依其无碍解脱境界之自觉观察,立四法界曰:事法界、理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而统摄于一心——一真法界。
清凉国师尝答唐宪宗曰:“法界者,一切众生身心之本体也。从本以来,灵明朗澈,广大虚寂,唯一真境而已。无有形貌而森罗大千,无有边际而含容万有;昭昭于心目之间,而相不可睹;晃晃于色尘之内,而理不可分。非澈法之慧目,离念之明智,不能见自心之如此灵通也。”其实,此亦是启发词,否则,法法岂有界限?真理宁有领域?抑且若有本体向何处安立?故曰:多言不相应,莫向文字求。
《华严经》颂曰:“世间种种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无所动。”
谈空、说有、论性、析相乃至种种法门,皆是黄叶止啼,总属一期方便。以诸法如幻故,“一切无有真,不可见于真,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也。倘还倚门傍户,起执兴诤,直是欲解反缚,求悟愈迷,大可怜悯。
《首楞严经》偈曰:“……见闻如幻翳,三界若空华,闻复翳根除,尘消觉圆净,净极光通达,寂照含虚空;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学人但能调心相应“法尔如幻”,即是证入如幻不思议解脱法门,即得与千圣把手共行,斯则“如幻三摩地,弹指超无学”矣!岂不伟欤、俊哉!
佛说:“心是恶源,形为罪薮。”一切罪恶,皆起于妄心执我。我执甫立,无明即起;心才恋形,形便役心。于是灵明本心,全为私欲所蔽。所有支配、占有、享受、扩张、发泄……诸私欲,遂纷然萌生,浑忘本来,制造出无量无边罪恶,发挥出威力无比,具有毁灭性的破坏力。从毁灭个人的人格、生命、事业、家庭,到一个团体、一个社会、一个朝代、一个国家、一个世界的被毁灭,都只是一个“私”字为害,都只是起源于我执——有我之私。
私欲的毁灭性和破坏力无限大,它可以摆布得高龄方外耍权术、捞钞票、搞名堂、弄玄虚,把个老修行变成为多重人格、各种身分、“妾身未分明”的老怪物;它能唆使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夫妻离异、朋友成仇;它能迫人卖子、卖妻、卖友求荣、卖身投靠、出卖国家、出卖灵魂,乃至驱使人类相残、相噬,行将毁灭整个地球。
虽然如此,吾人且莫悲观沮丧。佛说:“心能转物,即同如来。”问题是人们肯不肯转?若肯,当下便能转私欲为“廓然大公”,转私我为“冲漠无朕”,转恶源为“般若海”,转罪薮为“功德幢”。将见恶道尽、地狱空,人间净土绽现无尽光芒。
从人、天、二乘,到“无漏法身”的圆满证得,其间不可须臾或离的便是“自觉”。离开自觉,便是“背觉合尘”,便没有“上趣佛道”的可能。唯有“会物归己”的自觉,才是无上正等正觉的基础。故自觉不仅是成佛之道,也正是人格的属性。离开了自觉,便无从自律;松弛了自律,将无所不为。小者,杀、盗、贪、渎、邪淫、犯奸、两舌、恶口,酗酒颠狂,成为社会败类;大则犯上作乱,祸国殃民,甚至谬立邪说,蛊惑人心,流毒世界,酿成浩劫,俨然人中修罗。
今时泛滥于欧美国家之“邪痞”歪风、“裸奔”丑行、暴力戾气、色情放纵,已经形成了人文精神的逆流,正冲击着人性尊严的支柱——四维、八德,呈现出摇摇欲坠的险象。在那种恶衣冠而羡禽兽、弃伦常甘效狗苟的黑渊迷雾中,恻隐、羞恶、是非、辞让的心,已剥蚀殆尽。所谓“迷失的一代”,恰是他们努力于反传统、反价值、反法纪、反学术,应得的负值。
吾人目击“道丧”,应如何有以救济,俾导正、遏止此一逆流,以遂慈悲度化的誓愿?斯则唯有以人性的呼唤,唤醒人格的自觉,方期有济。因为人类凭借着人的自觉——自觉有殊于禽兽,乃能从浑浑噩噩的生物进化中“脱颖而出”。人类苟无自觉的灵悟,生命的圆满——大觉,抑亦岂有可能?因此唯有唤起、恢苏人的自觉,然后人心的陷溺、人性的萎缩、人格的堕落,乃至人类的沉沦,才能获得有效的救济。
同时,当兹我们的社会,正由农业加速迈向工业化之际,如何大力弘扬佛法,以提高精神生活?如何推行孔、孟学说,以深植伦理观念,均为遏阻逆流、防患未然的当务之急。必如斯,我中华民族才能“千磨百劫犹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砥柱中流,辐射出智慧光芒和人性光辉,施众生以无畏,导人类出迷津。不此之图,深虑池鱼之殃,噬脐且将莫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