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开放社会的一个绝望者对朋友们掏心的话

亦忱
1，
自从活过50岁之后，我就不再隐瞒自己的绝望了。那是因为我真的已经预见到，在自己的尸体被送进焚尸炉之前，余下的人生内容将不会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价值。但是，我却并不想自杀，或者说文雅点，不会主动、提前去寻找所谓“人的极终自由”。我知道自己获得极终的自由只是时间问题，完全不用急于求成。
尽管我曾经对历史上几位头脑清醒的自杀者表达过很高的敬意，但也毋庸讳言，我恐怕是现代中国人中为数不多的公开谴责过那些为自杀者唱赞歌的人，而不论这种为自杀唱赞歌者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会永远坚持认为，所有自杀的人，如果不是出于复仇的必须和为了保护比自己更看重的生命免遭伤害，此人若不是精神病人，就一定都是心理脆弱不敢面对人生苦难的懦夫。
我想告诉那些精神正常，也能独立思考的朋友们，我对生命价值的疑问是：如果你连死都愿意，那你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那你还会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我认为，只有在一种情形下，生命才值得主动放弃：为正义的提前实现。
2，
说实话，当2006年10月3日年满50周岁那天起，我极为痛苦地认识到，自己一败涂地的人生，从世俗的意义上说已经终结。
从那天开始，我作为俗人一如行尸走肉而活着，而不是遁入空门或冒险犯难拿脑袋去试石头的硬度，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图自己快活，而主要是为了避免伤害那些看着我短命夭折或陷入生不如死绝境会很悲伤的人，因为我知道，他们的情感会因之而受到无谓的创伤。我之所以决定继续走完那了无生趣的人生之路，是基于这样的理念：人作为社会性的生物，其活着和死亡都是不可以孤单处理好的事情，我们的生死和别人高度相关。
这，或许是一个矛盾。但考虑到人吃饭却是导致拉屎的原因，奴才投靠主子却导致日后的背叛成为可能，任何人出生之日就意味着死亡的开始，所以，这相对于我的人生悖论，我真的有点心安理得。
我想告诉所有认识或不认识我的朋友，我现在活着，追求的是一种最简单的生存方式：早上有青菜泡饭，中午有面条或荞麦疙瘩，晚上有几块猪头肉和萝卜腌菜下饭，我就会认为，这就是天堂般的饮食结构。事实上，所有和我一道进过餐的朋友均一致认为，我是个最不讲究吃的人。但是，如果现在没有了互联网，从而导致我胡说八道的自由被人给彻底剥夺，我想，自己哪怕再活一天都是多余的。
我在此可以提前告诉自己的所有朋友：如果有人试图把中国的互联网连根铲掉，尽管我一直反对暴力解决纷争，也主张废除死刑，但我一定会收回自己以前作出的所有承诺：我会义无反顾地提前踏上死亡的旅途。
3，
我觉得，一个人只有生活在开放社会，才配叫做人。否则，只能叫做会说话的动物。尽管动物也会繁衍和进化，但就是不能叫做人：因为人作为万物之灵，他不仅能像动物一样会吃会喝，会性交会生育，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还有动物所不具备的表达思想、恪守道德和展示爱与尊严等等形而上的追求。
我认为，只有开放才能带来自由。与之对应的是封闭制造禁锢和僵化。对现代中国人于1978年底决定向世界开放的历史性转折的意义，我现在最想表达的意思，是胡风在1949年10月1日写过的一句诗：时间开始了！
别人如何看待开放的意义我不管。在我看来，开放的核心意义是，它意味着自由是可以公开追求的东西。事实上，人的政治自由、经济自由、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只有在开放社会才能给所有人提供光明正大追求的舞台。自然，这取决于你愿不愿意去追求它。对依然自愿被禁锢在封闭社会状态的朋友，我只能哀其不幸。如果有朋友告诉我：我就是想禁锢自己，这关你鸟事！对此，我会尊重他选择自我禁锢的自由，但前提是他不能强求我和别人像他一样选择自我禁锢。
作为背负着3000年帝王专制历史的中国人，我必须承认，不独是自己，就是换了任何一个中国人，要适应一个开放社会的行为规则，都需要时间。知道什么叫积重难返吗？那就是指中国人要摈弃专制社会的陋习和恶习，尤其需要时间和耐心的意思。
谁会指望30年开放带来的自由阳光，能融化3000年专制堆积而成的冰山？恐怕只有在中国生育和成长于走向开放社会的30岁以下的年轻人，才会产生如此不切实际的冀望。而我则属于即将走进坟墓的专制社会的遗老级的垂暮之人，所以，我最乐观的预期是，再加一个30年或许有可能。
4，
虽然我所受的教育不堪回首，狼奶也似乎喝了太多，但我现在却自认为是个不缺理性的自由主义者。当然，这是从狭义上说的。
我的行为准则是，永远在公正的法律和良知所认可的道德框架内说话和行动。与那些国内外激进的自由主义者不同之处在于，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做和能做的事情，与自己想得到的东西究竟有多大的距离。正是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自认为是个成熟的有点过度的中国男人。这也正是我敢大言不惭地公开宣称，自己是现代中国一个极度鄙视自己的蝇营狗苟者的思想基础。我相信，迄今为止，中国人中敢宣称自己无耻的人，敢声明极度鄙视自己的人，除了一个名叫亦忱的傻瓜之外，确实尚未发现第二个。
我有自己坚守的四项基本原则：大狗叫了，小狗也能叫；和尚动得，我也能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别人做了初一，我绝对敢做十五。这其实是我做任何事情的四个支点。正是因为有很多的熟人、朋友和同事知道我为人做事的原则和方式，所以，迄今才没有任何人和我结仇，而我的朋友却遍及全国各地乃至地球的另一边。
尽管我当年在中国一个地级市的市委工作时，曾经2次把我的顶头上司从自己的办公室给撵了出去，并差点用老拳揍他；后来到一所中级法院工作时，曾当着至少10个人的面辱骂过我们法院的一个副院长是畜牲，并差一点就扇了他两个耳光；此外，当年我混迹于社会讨生活时，还用拳头回击过一个出租车司机对我的伤害，只用一拳就把这家伙打得眉骨上缝了6针；说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甚至亲手抓获过一个偷我提包的窃贼，居然把他送进监狱蹲了3年；但是，我现在却敢自豪地告诉所有人，这些遭到我羞辱和回击的人，都在我的凛然正气面前输得心服或者口服，自然，这也是直接导致我官当不大的主要原因：作为性情中人，我进入中国官场确实是误入歧途。
我之所以能顶天立地行走在体制内外，漫步于江湖，其最重要的素质是，我从不无理闹事，更不怕别人无端生事；我虽然反对自杀，却从来就不惧怕死亡的威胁。由于我迄今尚没有任何冤家和敌人，所以，我活到了52岁，居然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与人搏命的冲动，估计今后也不太可能会产生这种冲动。
现在，我无论何时，哪怕半夜三更回家，也不用吹着口哨给自己壮胆。
5，
我反对在人与人之间的纷争中首先使用暴力解决问题，除非使用暴力是为制止即将发生的暴力侵害所必须，或维护公正的社会秩序不可或缺。说实话，我一直为10多年前打过女儿的屁股而后悔不已，尽管她当时不听话令我非常生气。我永远记得女儿被我打得嚎啕大哭的情形。虽然我女儿并不记仇，但我每次想到此事就深感惭愧。
在我看来，任何喜欢使用暴力的人或组织，其招来投靠的家伙，大都是些寡廉鲜耻的歹徒。这其实是一条万古不易的通则。和我做朋友的人，是那些没有暴力倾向的谦谦君子居多。那些喜欢使用暴力解决纷争的人想和我做朋友，我则会始终和他保持安全的距离：我虽然会为他们使用暴力造成的消极后果擦屁股，但从来就不会卷进朋友的暴力活动。我对这些朋友的告诫是：你或许能把别人打得躺在地下奄奄一息，但你永远不可能把你打得躺在地下的人，再打得站起来。
我还坚持认为，凡是罔顾公正，不讲道义，特别是用暴力获取的东西，如果你不用和平的方式还给人家，即使能占有于一时或传之于后代，最终也必定会被别人用暴力给夺走。中国的古人对此有许多这方面的告诫：刻薄成家，理无久享；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多行不义，必遭报应；无间道上走，终会碰到鬼。事实上，即使是一部充斥着谎言和虚构的中华民族历史，也能告诉所有智商超过50点的人，历史上的所有作孽者和作恶者，获得现世报应者不在少数，能在生侥幸逃脱正义清算的人，其实在他或她的儿孙头上都会有报应。我坚信，任何倒行逆施者，为富不仁者，作恶多端者，即使能逃脱正义的清算和追究，其后代必然要承担自己作恶多端所留下的消极后果。秦始皇想传世万代，大秦朝却二世而亡，这就是一面镜子。
虽然我今生永远成为不了庙堂中人，但我却知道这样的道理：无论古今中外，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聪明的当国者都会心知肚明，民怨一旦积累，终究需要得到宣泄。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统治者，只要不像鸵鸟把头埋在沙堆里，而能放眼全球，也拥有最起码的常识，都应该能够发现这样浅白的真理：无论是君作主还是民作主，“顺民意者昌，逆民意者亡”，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铁律。
在冥冥之中，公正的历史老人为每一个人所作出的安排，是谁也别想抗拒的：几千年来，想万岁的人迄今根本就没有一个能活过百岁。
旧时王谢堂前燕，最后铁定会飞入寻常百姓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粗茶淡饭养育的百姓，才是真正永久的土地主人。
6，
最后，我给所有朋友们的忠告是：
历史的殷鉴不远。面对未来，你最好是心存敬畏。
你现在如果拥有锦衣玉食，香车宝马，妻妾成群，我提醒你，千万不要过于得意。你一定要在夜深人静时，好好想想，你能不能留口饭给儿孙吃吃？你如果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要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要是自认为是成功人士，也是只愚蠢的肥猫。
如果你是中国的精英级人物，我想对你说的话是，你当不了民族英雄没有谁会怪你，但你千万不要去成为历史的罪人：只要你每天心存善待自己兄弟姐妹和所有同胞的念头，只要你以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情怀对待所有和你想法不一样的人，只要你以别人的生命一点也不比你下贱的平等意识看待和自己生活在同时代的每一个人，你就一定会多做好事和善事，哪怕你就是想作恶多端，也会有所节制和收敛。
如果你接受了我的以上忠告，至少，我敢保证，你最低限度不会蜕变为张牙舞爪的食人魔鬼，你也绝对不会被自己的同胞日后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2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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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作者赐稿  来源日期：2008-1-7   本站发布时间：20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