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讲究学习方法,不做知识技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4 03:40:25
版权声明:转载时请以超链接形式标明文章原始出处和作者信息及本声明
http://carpenter1983.blogbus.com/logs/31852753.html
题目:讲究学习方法,不做知识技工——在财大读书、上学
演讲人:刘新老师(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
时间:2008年11月26日19:30——21:00
地点:证券期货大楼一楼报告厅
讲座要点整理:东方木匠
走进大学,一切才刚刚开始,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有一点是在开始的时候就应该搞清楚的,你应该受到符合大学名义与实质的高等教育,你也应该像一个大学生那样明白学习的新意义。这一点对于你未来的四年很重要,对于四年以后的未来更重要。
一、引言
(一)大学是个啥?
十年寒窗,金榜题名,走进大学,自然意气风发。得意是应该的,然而转折也就在眼前。有太多的同学在走进大学之前甚至直到走出大学都没有搞清楚过,大学是个什么地方?大学教育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自己又究竟想从大学教育中得到什么?
1、从 learn  到 study
从受教育者的角度首先理解大学学习与中小学学习的差异,是理解这些问题的捷径。一言以蔽之,中小学教育是 learn(学),大学教育是 study(研究),前者以接受为主,后者以探究为主,也就是说,在大学里,哪怕是现成的知识,也要用发现者的方法与眼光去理解、接受。从这一点出发,受教育者(大学生)就应该要求教育者(大学及大学教师)提供符合这一要求的教育服务,也应该以此要求自己。大学,作为创造与传播知识的最高殿堂,在其最基本的本科教育中,也必须做到首先在学习过程中培养学生的创新思维的品质与能力。
也许有人会说,我来读大学不就是为了将来找份好工作吗?的确,从结果来看,大多数同学在接受完高等教育后就将步入职场,似乎得到一个文凭就是进大学的全部目的。但问题是为什么社会、企业需要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呢?又是什么造成不同文凭之间含金量的差异呢?
2、大学、大学文凭
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社会生产、社会生活已高度复杂,推动社会继续进步发展的主要动力端赖科学知识与文化价值的不断探索。为此,教育承担着极为关键的使命,而高等教育更是在培养知识的创造者(学术人才)的同时,还要为社会培养知识的创造性应用者。一本大学文凭就是你在这方面接受培养训练的可靠证明,而不同文凭之间被社会认可与追逐的程度主要是由这些培养训练的质量决定的。
文凭的“流动性过剩”与其所应当承载的“技术含量”的“贬值”,是与作为文凭发放当局的高校漫无目的地扩张性政策(扩招)相同步的。贪多求大的并校之风过后,人们发现,大学愈发的大了,但那些历史积淀深厚的大学的文凭所内涵的“遗传基因”却并未同步移植到他们所吞并的大学之中。
3、你和你的文凭
决定培养训练质量的,恰恰是你自己的努力与你所在的大学对你的努力的支持与指导的有效程度。社会对这些文凭的不同反应恰可看作一种自然有效的评价。所以,你如果追求更高的评价,你就应该对决定这些评价的关键性的过程倾注足够的努力,即对你自己的学习质量与你接受的教育质量高度关心。
如今的时代,学生大抵都是花了钱来读书的,因而恰恰更应当不仅仅满足于知识接收者的角色,更应当有动力成为大学教育质量的监督者,行使这种公共权力,形成推动问题得到解决的压力机制。很多高校在形式上创设了一种监督的制度表象,比如评教,理论上讲,如果一个老师所有课都被评为差的话,他真的会面临下岗。但现实中优良率在85%以上,信乎哉?
另一方面,读书归根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任何国家、任何学校,其差别只在于创造的读书的氛围和便利性不同。那些顶尖的学校之所以成功,也绝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少神仙,只消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便能有点石成金之功效。
二、如何 Learn
Learn最主要的核心内容是自主性的加入。它仍然是第一步,但这应该是走向新方向的第一步,而不是老习惯的延续,更不是新的恶习的开始。尤其是不能让高中阶段那种为考试而背书、押题等等伎俩重现大学,尽管今天很多的大学考试还停留在中学化的水平。大学是一个容易让人松弛和放纵的地方,还好诸位进了财大,上面还有清华北大那么多高校,若是进了清华北大还保有高中的惯性,怕是只能无聊到硫酸泼熊了。
(一)SQ 3R
S  ——   Survey
Q  ——   Question
3R ——   Reading,Repeat,Review
(二)Survey
是浏览、探索、漫游。做事情要循序渐进,但不等于不要首先有一个概观总揽,有一个整体把握。
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老师。这个选择,不应当是同学们经常评论的那种标准,哪个老师不关人,哪个老师不点名之类云云。
选一本自己喜欢的教材、书籍,而且还得是权威的。书可以替代老师,反过来则不行,即便老师都死光了,只要有书,人类知识的传承和创新就不会中止。
关键是避免让厌恶感一开始就缠着你不放,让事情有个好的开始。
然后囫囵吞枣,把书(或课程)的内容从头到尾粗看一边(大凡好书,其导论、序言、译者序、跋之类皆点睛之笔,不可漏掉),知道个大概,你得多少知道一点自己在干啥。
(三)Question
在你囫囵吞枣survey的时候,一定会产生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碰到许多令人困惑的问题,把它们记下来,这就是你的起点、你的路标。
而且在整个过程中都要随时记下自己的疑问与困惑、想法与见解。
这样,我们就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带着问题去学。林副统帅当年说学习毛主席著作要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后半句话有实用主义之嫌,前半句话是对的,不管学习什么,都应当带着问题去学。
(四)Reading
好读书不求甚解,这是读小说、诗歌、文学的心态和方式,真正做学问是不能这样的。带着问题去学,一句、一段,一节、一章,一个单元、上册下册,看看问题是否变得越来越清晰,层次是否变得越来越丰富,抓住那种节奏感,把问题一步步化成答案。
(五)Repeat
Repeat是抓住节奏感的有效方法,它的关键是停顿,在陈述的结束处、分析的阶段处、意义的归纳处停顿下来,用自己的脑子、自己的话语小结一下(复述),这是搞清楚自己究竟搞懂没有的最有效手段。
(六)Review
看看你解决了多少问题,更要问问自己又产生多少新的问题,还可以考察一下自己的视野与方法有无改进。复习不是学习的结束,而是另一次更有准备的学习的开始。
直到有一天,接受已经不能满足你,而知识的积累也已经建立起你足够的自信;同时你已经不再满足于向他人展示或炫耀你的“已知”,而是更加着迷于对未知之域的释疑解惑,这便更加接近了知识的本质和知识分子的使命。此时,你就已经踏在研究与探索的门槛了。
三、怎样 Study
在学习的意义上,Study 至少意味着批判地接受。而在研究的意义上,则至少意味着对于前沿、未知的瞭望与摸索。
(一)怀疑是批判起码的开端
赖尔说:“人的理性并不表现在对原则问题不抱怀疑态度,而表现在永远持怀疑态度;并不表现在执著于据说的公理,而表现在对一切都不想当然。”
怀疑这种东西是要培养的,在中国尤其如此。这里常有两个毛病:一是被灌输到不会怀疑——说啥信啥;一是瞎抵制,索性什么都不相信——说啥也不信。这恰是一体两面。
两百多年前,休谟对科学的根基发出拷问:“从过去的过去可以推出过去的将来,可是如何保证将来的过去与将来的将来相一致呢?” 他以及他同时代的康德,把理性的怀疑精神贯彻到底,致力于对理性自身、人的认知能力自身的批判性的分析,推动着人类通过知识获得解放的进程。如果科学和知识也必须接受如此严苛的质疑,那么还有什么人或言论、意见更加有资格以至于可以不经理性的检视而入脑入心全盘接受呢?
(二)批判则需要起码的根据
如果我们拿起任何一本书,例如,关于神学或形而上学的著作。让我们问一下,它包含任何涉及量或数的抽象推理吗?没有。它包含涉及任何事实和存在的经验的推理吗?也没有。那就将它付之一炬,因为它含有的不过是诡辩和幻想。
——大卫 休谟
(三)不计得失,但求长进
在本科的阶段,探索、研究其实还只是个锻炼,所以,不要过于奢求结果,着眼点更多应该放在自己的态度、眼界、能力、方法、习惯这些长远影响你的问题的改善与发展上。即便是不以学术为业的同学,我也有必要提醒一句,一个好的应用者本身也是一个富于创造性和学习能力的好的探究者。刘某人从教二十余年,目送二十余届学生进进出出,说句狂言也可算是“阅人无数”,那些毕业后在各自的领域里比较有工作能力的人,反观他们当年的学生时代,也多能在学习上有悟性、有突破。
有两句话,一句叫“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一句叫“严师出高徒”,两者是统一的。闲暇和兴趣是学术的必要条件,同时兴趣必须被很好的约束(well disciplined)。对于将来有志于从事学术、教育的同学,这是开始发现自己的兴趣、方向的重要阶段,也是开始规范、厘清自己本初的兴趣上的发散性的冲动,将其纳入某一学术领域并开始漫长积累的最初几步。
四、财大能帮你干点什么
(一)“有文化的劳动者”与“一流应用型人才”
两年前的此时,我作过一次讲座,题目叫《把知识的车间变成知识的殿堂——为了下一个九十年的辉煌或向天再借九十年》。许多年来,我对财大一直吝于褒扬。平心而论,财大对我不薄,否则像最近华东政法大学杨师群教授类似的情形也会上演了。在财大,领导对我是宽容的,同事对我是敬重的,学生也“宠”着我。然而一码归一码,感情归感情,理性归理性,看到不足的、不对的地方我还是得良药苦口地说出来。
大部分学生进入大学,总是期待能从大学这里得到些什么,或者说期待大学能够帮你一些什么。
财大承诺,会把你培养成一流应用型人才。这个话不是我说的,长期以来它一直是我们学校的指导方针,至今写在我校的人才培养方案中,只不过最近几年在应用型的前面添加了宽口径、厚基础等等修饰词,但这些修饰改变不了这个偏正词组中“正”的部分,仍然是落脚到应用两字上。这里能保证的是应用型,但具体应用的效能不完全取决于学校,还是取决于你自己。哪怕你今天就是笃定要做知识工人,那么做个好工人还是坏工人仍然是你自己的选择。
至于“一流”,那只是个形容词。这话是说给人家听的,自己也未必信的。
以前的眼保健操的前奏中都要播放毛主席的一句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中国的教育方针自从用上了“有文化的劳动者”这几个字眼后,就从来没在“一流”上有过什么作为。诚然,大学培养的学生会有很大一部分走入社会成为劳动者,但是把这个当成培养目标,就等于没有了目标的约束,是大学教育和大学精神的自我矮化,这正是“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取法乎下,其下下矣”。
在对教育目标的这种肤浅和歪曲的认识和指导原则左右下,想有所作为也难。更何况,近年来世风日下礼崩乐坏,全国的高校都还有日渐下流的趋势。(财大这一点倒是不愠不火,俗气是俗气了些,但还没有俗气到下流的地步,一些小打小闹的小坏事情间或有之,大下流、大坏事情不是我们能干得来的,那也都是那些大牌学校才有条件干的)。
(二)享受自在的自由
我把财大的这种不愠不火的状态表述为“自在的自由”。
它基本上什么都不会帮你,这才是真相。但是你也要知道,有人帮你就有人管你,有人给你就有人卡你。
财大不是一个束缚人的地方,那些它不给你添加新的增量束缚,现存的束缚主要是现行的制度保障供给的,假如给财大自由选择的权利,依它“功利”的审美偏好,仅存的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也可能被革去,而这在另外一些高校就尾大不掉了。
财大是一个比较散漫的地方。它不给你增加麻烦,除了教育部的老爷们价格高昂地奉送(为了应付各类检查评比考核所临时制定的一些古怪的措施,比如规定你们学生早上起来必须晨读啊、吃早饭必须在哪里吃不能在哪里吃等等)。财大自己是不大喜欢折腾的,它也根本不懂得怎么折腾。你们不要笑,这些折腾都是一种干扰,一种负效用,对于真正想做学问想搞研究的人来说,都是应当戒除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个香炉多个鬼,多一个和尚多撞一口钟。学校除了完成国家教育部的规定动作,基本上不会傻了吧唧去做更多的自选动作来自我虐待。很多规定动作其实也并不是本身不好,比如政治类的、历史类的,这都是应该让学生了解的东西,但一旦囊括到一个统一的模式下由一批人按照统一口径统一讲授,自由体操就变成了僵硬的规定动作的演示,鲜活生动的政治和历史就消失了。对于此,你们不要怨财大,要怨就怨这片神奇的土地。
财大是一个让人感到不被重视的地方。大家不需要孤芳自赏。放心,它不会对你个人有任何特殊的看法与管制,只要你不跳得太欢,没人打压你,这一点对老师对学生都是一样,有什么事情总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它不主动招惹是非,客观上起到了一定的保护效果。它不灌输你任何思想,除了那些非要以思想的名义出现而作践思想的东西,而这绝不是本校的特产。
当然,由于财大的上述特征,你也很可能在这里慢慢地烂去,这一样没有人会发现。
本质上,财大不是一个激进的地方,它比较务实,虚头八脑的东西比较少,大而呼窿的东西并不多。除非你有受虐的癖好,你会觉得这里无聊,否则财大真是精神的避难所,虽然它从来不是精神的家园。
在这个多少日渐宽松起来的时代里,旧思想、旧习惯、遗老遗少带来的麻烦与困扰在这个地方还是不太多的。
(三)祸兮福兮
这三十年的经济发展,一条重要的经验是放松管制,释放出更多的自由空间。经济上的自由是当今中国人获得最多的自由,因为学科与偏重应用的缘故,财大火了起来,财大的“傻福”是天生的。但是这种“傻福”只是一种客观上可能的条件,在这些条件下你不去作为,那么它就会流失。财大对于某些宏大叙事的天然抗药性,使得它有条件提前从旧的束缚中闷声大发财地解脱出来,呼吸点自由的空气。但大的趋势必然促使全社会其他高校包括那些背负着沉重的旧包袱的高校也逐渐达到更加自由开放的状态。
现如今,这“傻福”已经日渐不保。
第一,聪明人也来争抢“傻福”,而且来势汹汹。那些历来鄙夷应用性研究、一贯坚守基本理论研究的高校,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分割应用性研究这一块的蛋糕。由于他们规模大、“购买力”强、起点也高,所以很短的时期内就形成“诸侯割据”的局面。
第二,经济自由虽然可以被自在地享用,但它却绝不会是受用不尽的。它的存在是有条件的,而它孤立地存在本身就是个麻烦。眼见着,这个麻烦日长夜大,如果它真的在中国演变为一场实体性的经济危机,那就是一场灾难。
随着金融危机的到来,经济学的麻烦已经降临。国内的经济学(理论经济学)沦为金融学的应用工具并为其无条件背书,将本应当是健全发展的布局和结构越发偏向于应用,而且最终偏狭到非常狭小的一隅。那么,沦落为工具的“经济学”就无法不面对狡兔死走狗烹的困扰。一切机会主义总有穷途末路的那一天,30年已经不短了(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时代已经足够宽容,清盘的时刻也日益临近。
使本年度诺奖得主克鲁格曼当年在经济学域外、在普通人之中名声大燥的就是他1994年在亚洲经济一片繁荣之际发表在《外交》上的那篇《亚洲奇迹的神话》(The Myth of Asian Miracle),他在最后一段写到:“经济学并不是因为经济学家喜欢沉闷而成为一门沉闷的科学;而是因为我们最终不仅必须屈从于残酷的数字,而且必须屈从于它们所表达的逻辑。”经济学的科学性的确是由于它系统、复杂而又日新月异的论证、分析与演绎工具而得到保证和加强的。但它决不是一门没有思想、原则、价值和关怀的科学,工具性的巨大成功和自我膨胀丢弃了这些自古典时代就一直保有的好的理论传统。这场危机恰说明了一些基本的经济逻辑和原则仍然是起作用的。
基本原则被忘记的时候,既是社会出问题的时候,也是学科教育出问题的时候,不陷于危机之中,断不会想到回归常识、回归基本逻辑。近年来的错误恰恰在于因为个人利益与集团利益的短视和冲动,以及明哲保生的小聪敏,经济学好像已经成了金融学的打手或使唤丫头,只是顶着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头,还羞于承认而已。我想,一个综合的经济学的新的时代是会到来的,尽管它未必会在我们这所学校到来。
这是一个困难的时刻,对于新入伙者尤其这样,充满着不确定、谎言、大话、善意抑或恶意的误导,“百家争鸣”的时代又出现了,一些学派会产生自我怀疑、否定,另一些学派可能意欲借机东山再起,最近《资本论》又卖得很好了——对于一个在这样一个特殊时点落入经济学体系的坐标平面从事学习的你们而言,很有可能乱花渐欲迷人眼,雾里看花看不清,因此保持一个理性的怀疑态度并逐步培养起自己的鉴赏能力,尤为紧迫。散漫、放纵与流于形式的刻意经营都有着广阔的空间(只是时间也许不再这一边),各位,照顾好自己吧。好在人类的知识并不是少数人能够垄断的,而我们又生活在信息时代,你如果想学点什么,条件其实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