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给爱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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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本文于2007年3月3日发表于“红袖添香”。

车到山南已是下午五点多。大街上人来人往,除了乡音未改,一切都已陌生。
这是顾之川十三年来第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十三年前,顾之川安葬了父亲后,就是从这里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顾之川的脚下,静静躺着他的行李。一个皮箱,一个大旅行袋,便是顾之川全部的家当。十三年前的起点,就是十三年后的终点,这一切,不知是不是天意。
山南县是坐落在太行山脉里的一座小城。因为地域的限制,这里的人们还保留着那种原始的淳朴。朴素的衣着,朴素的谈吐。大街上商家的广告牌七零八落,电线电话线像一个密织的蛛网,将这个城市与外界联系起来。
只有这火车站的站前广场还略微的整齐,几幅大版的明星照片矗立在广场四围的高楼上,一个大钟显示着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四十,高音喇叭里不时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顾之川深吐一口气,环视了一下四周。尽管已是下午,但太阳依然有些火热,车站外那些流动的小商小贩此时仍然大声地叫卖着。从站里出来的人都肩扛手提,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知道,自己这次回来,在别人的眼里已经成了过客,尽管这次回来他不打算再出去。
该回家了。他不知道十三年前的家变成了什么样子。院子里可是杂草丛生?邻家的三爷可还健在?门前的那株老榆树每年可还结出大串的榆钱?他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强烈地想回到那个地方。
正要走时,只见站前广场上的那些小商小贩突然像被逐散的羊群,四下里跑开。顾之川回头细看,才知道是几个城管人员正在那里驱逐着这些城市里的散兵游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提个大篮子,篮子里装着红红的杏儿,正从顾之川的面前跑过。因为紧张和气力不够,看上去异常吃力,气喘吁吁,脸上仿佛绽开着一片红云。
“狗日的!”顾之川在心底里骂了一句。他想起自己十年前在深圳火车站卖东西时同样的遭遇,不觉得又多向那个小女孩儿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呆住了!
阿玫?
确切地说:二十年前的阿玫。因为在顾之川面前跑过的小姑娘年龄只有十三四岁,而阿玫现在算起来都已是三十四岁的人了!
但顾之川几乎没多考虑,就脱口而出:“小姑娘,等一下……”
刚跑过去的小姑娘停下了脚步,回头惊恐地望着顾之川,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是……叫我吗?”
顾之川点点头:“对!把篮子给我!”
不容小姑娘反应,他就已经一把夺过小姑娘手中的篮子,一手拎起自己的行李,“你跟我来,叔叔帮你!”
小姑娘一脸的惊愕,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

阿玫是顾之川高中时的同学。也是顾之川的初恋女友。虽然不是绝对漂亮的那种,但是却特别耐看,尤其是一双眼睛,曾经在班内迷倒一大片男生。在阿玫的身边,时常围着一大群人。因为两个人的学习成绩好,老师们都对他们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所以安排座位时,自然把他们安排在了相对比较好的座位上。高中三年,两个人一直都是同桌或邻桌。除了互相之间的好感,两个人并没有想把这种好感升华到某种高度。
高三那年,正是向高考冲刺的关键一年。同学们都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在了备战高考上。顾之川和阿玫更是不例外。因为两个人都来自农村,家境都比较贫寒,所以能不能考上大学,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在农村人看来,考上大学,就意味着一生衣食无忧,前途无量。为了圆父辈和自己的梦,两个人都在努力着。
每天开教室门锁教室门的,几乎就是他们两个,不是你就是他。开门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来了?加油!”对方回答:“嗯!”离开教室之前又互相常说:“该回了,注意身体!”对方依然是:“嗯!”这种简单的问候没有任何的做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但这种看似简单的问候,在双方的心里,却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五月的一个周末,阿玫回了一趟家,来学校时便带来了一大书包的杏子。虽然还不到杏子成熟的时节,但这东西对于城里人来说却是个稀罕物。于是,班内的同学少不了向阿玫要杏子吃。阿玫也很慷慨,班内的同学,几乎都得到了阿玫的杏子。青中泛白的杏子没有一点甜味儿,只有那难忍的酸。但大家都吃的很开心。
顾之川自然也尝到了。因为是农家子弟,所以对于这玩意儿并不是特别稀罕。但每到上课犯困的时候,吃上一颗,那种酸倒牙的快感倒也会让人振奋精神。顾之川把这个发现向阿玫说了以后,阿玫便笑着说:“真的吗?那我可得给自己留着点儿。”
果然,上数学课时,顾之川便发现阿玫的嘴里含着一颗杏子。顾之川有些想笑,但又不敢笑。数学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厉。一节课上到一半时,困意上来,顾之川有些精神恍惚。正在这时,阿玫用手在课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低头一看,阿玫的手心里攥着一枚杏子,正嘴角含笑地看着他,顾之川突然有一些慌乱,因为他看到阿玫的眼晴里有一丝狡黠和诱惑。他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杏儿。
因为有了杏儿含在嘴里,后半节课顾之川没有再犯困。但让顾之川没想到的是,数学老师偏偏要让他回答问题,这让顾之川非常的窘迫。无奈之下,他只好低头把嘴里的杏儿吐出来。他的这个怪异动作把全班同学都逗乐了,阿玫也跟着笑,但一笑,把自己嘴里的杏子也暴露了。数学老师故意板起脸,沉声说道:“好啊,你们两个人偷吃果子!”
全班人都乐了,倒不是笑他们吃杏儿,而是笑老师的话里还可以理解成另外一层意思:他们两个人偷吃禁果!
就这样,一句戏言,成就了一段爱恋!老师的一句话在两个人的心里起到了微妙的作用。作为高中生,他们自然也想到了老师的话里的别样意味。也许就是因为这,年轻的心中便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期待。看对方的眼神,也有了别样的情愫。两个人还像在原来一样用功,但晚上回宿舍时,顾之川便有意地跟阿玫保持一种默契。直到护送阿玫回到宿舍,顾之川才转身回自己的宿舍。
那段时间,两个人的感情就像那青青的杏子,虽然还没有成熟,甚至有些酸涩,但在年轻人看来,就已如同喝了蜜一般。顾之川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初恋。反正他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想跟阿玫呆在一起,而阿玫呢,似乎也特别乐意接受顾之川的关切。两个人心里其实都在想着:克制,一切等高考之后!

高考结束了,顾之川如愿以偿地考上了自己梦想的大学,但阿玫却自此告别了自己的大学梦。一次突然而来的变故彻底粉碎了她的一切。
在高考日子来临的前两天,学校放了高三学生的假,一来是让紧张了太久的学生们在精神上能放松放松,调整一下心态;另外就是让学生们准备高考的食宿问题。那天下午,阿玫回家比较晚,顾之川此时已不顾往日的矜持,径直来到女生宿舍为阿玫捆好了铺盖,两个人相跟着骑车出校门,踏上了归家的路。
说是骑车,其实有一大段路他们是推着车子在走。一路上,他们谈了很多,谈理想,谈抱负,谈即将面临的高考。对于感情,他们没有丝毫的涉及,但此时的他们其实都明白,对方想说的是什么。他们只是约定,两个人一定要都考上大学。
西边的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两个人才在岔路口分手。顾之川一直目送着阿玫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才跨上车子回家。
然而,就是在他们分手后,恶梦开始了!阿玫一个人在骑车经过一处山峁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对方显然蓄谋已久,没等阿玫有太大的反抗,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被这个畜牲给强暴了!
山野的风很大,没有人能听见她的痛哭。可怜的姑娘在遭受了暴徒的污辱后,只能自己收拾起散落了一地的铺盖,一步步踉跄地返回自己的家。那个凌辱了阿玫的人在临走时扔下一句话:明天我就去你家提亲!
这个人阿玫认识,他就是本村支书家的儿子,人送外号“刀疤强”,跟阿玫是一个村,而且还是本家。作下如此大的孽,刀疤强不但没有罪恶感,反而真的让人到阿玫家去说媒。
此时的阿玫家正陷入一种绝望的境地。农村人的狭隘思想使得阿玫的父母没有想到用法律的武器去维护自己的尊严,善良却懦弱的老两口子只觉得女儿被人糟蹋了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是不能给外人说的。所以当“刀疤强”差去的媒人点明来意后,阿玫的父母连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而且要求尽快办理婚事,一切都要赶在事情被外人知道之前。
愚腐的老俩口根本就没有想过去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面对仇家的登门求婚,反而有一种感激之情。也许他们认为,只有尽快把女儿嫁过去,只有把女儿嫁给那个夺去女儿名节的人,才能挽回自家即将败坏的名声。在他们看来,自家的名声远比女儿的幸福重要。
阿玫的眼睛已经哭肿。她哭了一天一夜,没有吃下一口饭。面对父母的决定,阿玫只有以沉默和哭泣应对。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有眼泪。她只想用眼泪洗刷着内心的耻辱,只想用眼泪来表达对命运的控诉。
她并不是没有想到法律,但父亲的话却让阿玫感到彻底的绝望:“哭什么哭,做出这种事来,还嫌不丢咱家的人吗?”
母亲也来帮衬:“玫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再怎么着也已经晚了,你就是把他真的告倒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妈经过这么多事,妈还能害你吗?这就是个人的命啊,孩子!”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阿玫想:我的大学梦难道就真的葬送在这个人的手里?她不服,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接受这个事实。无助的她只向父母提了一个最后的要求:“让我参加完高考!”
父母含着泪,答应了她的这个要求。

顾之川知道这个事的时候,已是在阿玫出嫁之后。高考的那几天,他就发觉了阿玫的不对劲,再三追问是什么原因,阿玫却只是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阿玫只回家两天,却前后判若两人。阿玫那呆滞的目光、憔悴的面容让顾之川看着就揪心。
就这样捱过了三天。当最后一堂考试完了的时候,顾之川直奔阿玫所在的考点,他想问问阿玫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到所有的考生都走出来,顾之川也没有见到阿玫。通过打听,他才知道,最后一堂阿玫根本就没有考。太多的疑问一直盘旋在顾之川的脑海里:阿玫,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去了阿玫家,结果却没有见着阿玫。阿玫不想见他,只是托她的弟弟递给他一封信:
之川: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但我不想见你,因为我没脸见你。我们曾约定,一定要都考上大学,现在看来,我是无法兑现这个承诺了。我想这就是命了,不知你信不信命,以前我也不信,但现在,我信了!从踏进考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此生已与大学无缘了。前边的几堂考试考得很糟,所以最后一堂考试我没有考,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请不要再来找我。我想我现在需要时间,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也许明年,也许后年,我还会卷土重来,我想也许我还是会考上大学的,请在大学的校园里等我!
别为我担心,我过的很好。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想,只想着曾经在校园里的日子。那时候真好!还记得那枚青青的杏儿吗?是酸的,它没有成熟就让我摘了,我想我就是那枚青果,也许已经等不到它成熟的那一天了!
不过,我还是为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相信你一定会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我祝福你!
如果有一天,命运告诉我,我再也到不了大学的校园,到那时,请你把我忘了!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不配做你的朋友。

就这样一封信,让顾之川真的没有再去找她。尽管对于信中的一些话,顾之川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天真的他却在想,玫既然让我给她一个月的时间,那我就再等一个月。她这次不想见自己,一定是觉得考得不好,没脸见他。等她想通了,就一定会见自己的。他相信玫一定还记着两个人曾经的约定:相约在大学的校园。他相信玫一定会做到。他满怀期望地等待着玫能如她在信中所说的那样,卷土重来,到那时,他们就会相会在大学的校园里,到那时,他们就可以尽情地呼吸着大学校园里的空气,自由地表达着自己心底对对方的爱慕。他在心底默默地祈祷:玫,一定要努力,我等你!
一个月后,当顾之川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再去找阿玫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阿玫早在一个星期前已经嫁人了!突然的转变霎时让顾之川呆在了原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就是玫所说的需要时间吗?他想不通。
几经打听,顾之川终于从阿玫的邻居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世上的事情似乎总是这样,你越不想让人知道,结果却是知道的越早。顾之川想哭:为什么最后知道真相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恨自己,如果那天自己能护送阿玫到家,那么一切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他恨阿玫,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这样做不是明摆着往火坑里跳吗?他更恨那个夺去了阿玫青春的人,如果有人递给他一把刀,他想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刀插进这个人的心脏。
然而,一切都晚了。尽管顾之川有太多的不情愿,但是,阿玫却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只觉得,是上天在跟他和阿玫开着一个天大的玩笑。虽然自己对这个结局有万分的不满,但是,这却是事实。自己爱着的阿玫,最终却成了别人的妻子,而且可以说是给自己的仇人做了妻子。现实似乎就是这样残酷。
顾之川只觉得压抑,只觉得窒息,他想逃离这个世界。

顾之川走了!他就像一个受伤的野兽,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悄悄地为自己疗伤。靠着勤工俭学,顾之川没向家里要一分钱,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四年的大学,他只回过一次家。那次回家,是因为他的父亲病重。回家的第三天,父亲就撒手而去了。打小到大,他们一直都是父子俩相依为命。没有了父亲,顾之川的家里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村里人都说顾之川心硬,不孝顺,但只有父亲知道儿子不愿意回来的原因。天底下的父母,总是能给儿女们的不孝行为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安葬了父亲,顾之川又返回了学校。毕业后,就到南方一些城市去打工。因为有学历在身,所以顾之川在外边混的还不错。但他却一直都没有成家。在他心里,阿玫就像是一个影子,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灵空间。他知道,此生,此心已不可能再容下别人。尤其是阿玫的遭遇,让他对人生的际遇有了另外一种认识。十几年来,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亏欠了阿玫什么,也许他认为,阿玫的遭遇,就是因为自己所带来的。
但这次回家,却完全是一种冲动。十几年了,他一直都牵挂着在故乡的阿玫。不知现在的阿玫过的怎样?不知阿玫的那个恶魔丈夫有没有欺负她?不知她现在有了孩子没有?一切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所以,在这种强烈情绪的支配下,他辞掉了在南方的工作,急匆匆收拾了行装,回来了。
此刻,面前的小女孩让他突然之间就想起了阿玫。
其实不是此刻,这十几年来,他又有哪一刻能忘记阿玫?尤其是面前这个女孩的一双眼睛,更是让他想起了那次课堂上阿玫眼窝里流露出来的狡黠与可人。他预感到,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一定与阿玫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告诉叔叔,你是哪个村的?”
“杏林村!”
顾之川心头一紧:果然!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思川。”
思川?顾之川心底一阵苦笑:命运啊,这就是命运!
“你父亲呢?他是不是叫杨贞强?”
小姑娘面容一动,泪水瞬间就落了下来:“他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他跟人打架,被人拿刀砍死了!”
死了?死了?顾之川内心一阵狂笑:命运啊,又是命运!不知为什么,顾之川突然又想哭,老天怎么总是爱开这样的玩笑?
“叔叔,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了?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爸爸叫杨贞强?”
顾之川的确已经满脸泪水。他在为命运而哭,为阿玫而哭,为自己而哭。
因为命运,阿玫嫁给了自己的仇人;因为命运,他和阿玫只能遗憾地走进两个不同的世界;而今,还是因为命运,阿玫的丈夫、曾经的仇人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惩戒。这难道就是命运早已作好的安排?
顾之川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这么小的年纪,却在这里卖杏儿。可以想见,阿玫的日子一定过的不好。
“孩子,告诉叔叔,你为什么不上学呢?”
小姑娘的面容一片悲伤:“爸爸死了,妈妈也病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们都不管我们。妈妈又没钱交学费……”说到这儿,小姑娘语音一扬:“不过,我妈妈每天都教我学习,妈妈说,我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
孩子的话就像一声声炸雷在顾之川的心头炸响。他突然迫切地想见到阿玫。这样的家境,阿玫过的一定很惨。
顾之川揩干了流淌了一脸的泪水,抬起头对小姑娘郑重地说,“孩子,能不能带我去见你的妈妈?”
“为什么?”小姑娘一脸的奇怪。
“因为,我想给你和妈妈一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