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岛的秘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5:07:45
                                                                                复活节岛的秘密 第一部分:去天涯海角考察前记    托尔·海尔达尔是当代杰出的人类学家和海上探险家。从上个世纪40年代起,他组织、领导了几次海上远征,获得成功,轰动了国际学术界。他根据几次远征所撰写的书,被译成几十国文字,畅销全世界,颇受读者欢迎。   
    海尔达尔是挪威人,生于1914年,早年就爱好自然科学,后入挪威奥斯陆大学,专攻动物学和地理学。1937年,二十三岁的海尔达尔,偕同新婚不久、志同道合的妻子到波利尼西亚群岛进行野外调查,并在法图黑伐岛与岛民一起生活了一年多。从那时起,他对人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47年,他仿制了一艘原始的木筏“康提基”号,亲自驾驶远征,航行一百零一天,航程四千三百海里,从秘鲁的卡亚俄直达波利尼西亚的拉罗亚,雄辩地证明波利尼西亚人完全可能来自古代秘鲁。这一划时代的观点在第十次太平洋科学代表大会上获得公认,海尔达尔从此闻名于世。1953年,他在东太平洋的加拉帕戈斯群岛考察,证明南美印第安人早在欧洲人之前就到达该岛。1955~1956年,他又领导挪威考察队远征复活节岛和东太平洋,再次获得重大的考古发现,对波利尼西亚人来自古代秘鲁的理论又提供了大量第一手证据。1969年和1970年,他模仿古埃及及王墓壁画上描绘的式样,制造了芦苇船“太阳号”,自摩洛哥的萨菲港出发,两次远征,终于横跨大西洋,直达巴巴多斯,证明地中海的古代文化可能通过这种途径传播到美洲。1977~1978年,他又乘苏美尔型的芦苇船“底格里斯”号,从沙特阿拉伯河出发,进入波斯湾,经过霍尔木兹海峡,到达阿曼湾,驶入阿拉伯海,然后回首向西,安抵红海的吉布提,充分证明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和印度河谷这三大古代文明地区之间的海上联系。本书就是海尔达尔考察复活节岛的忠实记录。   
    复活节岛位于太平洋东南角,属智利,面积只有一百一十七平方公里,人口仅一千四百人。但是,岛上到处有巨型石像,还有一些岛民珍藏的稀世之宝,包括至今尚未破译的象形文字书板。因此,多少年来,复活节岛一直吸引着各国探险家和考古学家进行多方面的研究,被称为太平洋之“谜”。海尔达尔通过长期的观察发掘,调查研究,终于提出了以第一手资料为坚实基础的独特见解,初步揭示出太平洋之“谜”的谜底。   
    本书除了对复活节岛居民的奇特生活习惯、风俗、迷信和传奇般的历史作了翔实的记载外,着重描述了作者历尽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地下秘密洞穴,抢救出包括象形文字书板在内的许多稀世文物。本书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开阔了读者的眼界,而且对那些研究和有兴趣于古代文化、民族起源、艺术、史地的人文学家和读者,也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特别是托尔海尔达尔为了追求科学真理勇于探索、百折不挠的顽强精神,更将激励一代又一代有志于献身科学的读者。
第一部分:去天涯海角考察荒僻的复活节岛    我原来并没有阿古—阿古①。   
    我也不知道阿古——阿古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即便有,我也不会使用。   
    复活节岛上,凡是有识之士,都拥有阿古—阿古。我在那里也弄到了一个。但在我着手组织远航复活节岛时,手中却没有它。也许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安排这次行程才如此困难。而从那儿返航却容易得多了。   
    世界上凡是有人迹的地方,恐怕要数复活节岛最荒僻了。岛上的居民所能看得见的,除了夜间的明月和太空行星外,只是一片茫茫海水,连半点儿陆地的影子也没有。假如他们想要知道较近处确有陆地存在的话,就得比其他地方的人航行得更远些才行。他们居住的地方似乎离星星最近,因此,他们所熟知的星星的名称比他们知道的世界上的国家和城市的名字还要多。   
    据说,当我们这个种族依然相信直布罗陀海峡就是世界尽头时,天下就已经有更为博学的伟大航海家了。他们走在自己时代的前面,在毫无人烟的南美西海岸外那陌生的汪洋大海上破浪航行。就在离南美洲很远的海洋上,他们发现了陆地,那是世界上最荒僻的一个小岛。上岸后,他们把带去的石斧磨得很锋利,着手进行一项古代最卓越的建筑工程。他们并没有修筑城堡要塞,也没有兴建水坝码头,他们竖立起一座座巨大的石头人像。这些石像高如房屋,重如铁路上的货车。他们把大量的石像拉到各处,还把它们竖立在遍布全岛的巨大石台上。   
    在没有使用机械的时代,他们如何完成如此艰巨的工程呢?谁也不知道。但是,石像的雕刻者虽已死去,他们所梦寐以求的石像却依然耸立在那里,直插蓝天。人们把死者埋葬在他们生前所雕刻的巨像脚下。随着岁月不断流逝,石像越竖越多,埋葬的死者也越来越多。后来,有一天,突然听不到在岩石表面上刻凿的斧声了。斧声是突然停下来的,因为工具四散在地,许多石像只刻了一半。神秘的雕刻匠消失在那古老年代的黑暗浓雾之中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啊,复活节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我摊开地图,伏在书桌上,这已是第一千次了。我的两眼不停地扫视着那张以大比例尺码绘制的太平洋海图。在这张诱人的地图上,那些岛屿都是用醒目的大写字母标示出来的。只要拿着尺子指点,就能在大洋的水流中轻易地来回航行。现在,我逐渐熟悉太平洋了。在赤道以南的马克萨斯群岛荒芜的溪谷里,我曾像当地人那样生活了一年,学会了用波利尼西亚人的眼光去观察大自然。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泰特图亚描述神人康提基的许多古老神话①。在南面群岛中的塔希提的棕榈丛林里,我曾拜大酋长台里也鲁为师。他收我为义子,教我像尊重我自己的民族一样尊重他的部族。也是在那个地方,我们曾用“康提基”号木筏在土阿莫土群岛的珊瑚礁上登陆。我们了解到,即使在那大海里也一直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开辟出南美洲通往这些遥远岛屿的航线。不论这些岛屿如何偏僻遥远,人们就算乘坐印加族印第安人①古老的木筏也是能够到达的。   
    在加拉帕戈斯群岛②,那干燥的仙人掌丛林给我留下了一种奇特的记忆。我们未能乘“康提基”号木筏在那儿上岸,因此,我后来又随同另一支考察队到了那里,想探明这些远在天涯的群岛究竟还蕴藏着什么秘密。那真是个神话般的世界啊!在那里,不仅有许多巨大的四脚蛇和世界上最大的乌龟,我和大家还一起搜集了一种名副其实的“神灯”③。很可惜,这盏“神灯”已被打破,裂成碎片,埋在仙人掌树丛里堆积多年的垃圾中了。我们只要擦一下那些又脏又旧的碎片,就能看到灯身上出现在东方干线上的巨大帆船的图案。我们所看到的正是印加族印第安人的伟大先驱者,他们驾着木筏从南美洲海岸出发,驶向巨浪翻腾的大海。他们越过这片海域,一次,两次,不知有多少次,终于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干涸无水的悬崖峭壁处登陆了。他们在岛上搭起帐篷,定居下来。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们随船带去的精美陶罐,一个又一个地被打破了。这种陶罐,当时世界上其他任何文明民族都从未制造过。在他们定居过的遗址上,我们挖掘出来的正是这种陶罐的碎片。这种碎片犹如阿拉丁神灯,不仅能够反映出其主人的航海绝技,而且恰好给朦朦胧胧的史前时期投射了一线光明。   
    在我们之前,还没有考古学家考察过加拉帕戈斯群岛,因此谁也不可能发现过什么东西。我们相信印第安人做过这种远航,而且我们是持有这种信念的第一批人,所以才到那里去进行考察。考古学家阿恩·斯克耶尔斯沃尔德和我挖出了两千多片这种古罐的碎片,这些碎片分别属于一百三十多个不同的陶罐。像侦探察看指纹一样,美国第一流的科学家分析了这些碎片,并且确定,在哥伦布打开通向美洲的大门一千年前,印加人的祖先早已打开了太平洋的大门,并且多次到过偏远的加拉帕戈斯群岛①。   
    迄今为止,在太平洋中确实存在的岛屿上,这些就是已被确定的最古老的人类遗迹。这些遗迹表明,在波利尼西亚诸岛有人居住及北欧海盗航海去冰岛前,南美洲古老的民族业已开始在太平洋探险,并且在一些岛屿上取得了立足之地。这些岛屿和探险家乐园之间的距离,竟有冰岛距挪威那么遥远。他们在那儿捕鱼、种植本地棉花,在居住过的地方留下了许多遗迹。后来,他们舍弃了这些缺水的荒岛,不知去向了。   
    自古以来,就有一股汹涌澎湃的洋流,从加拉帕戈斯群岛无所阻挡地滚滚向前,其宽度相当于亚马孙河的一百倍,其速度比亚马孙河的河水快得多。因此,只需几个星期,这股洋流便会浩浩荡荡地进入南太平洋诸岛之间。
第一部分:去天涯海角考察复活节岛的奥秘    海图上,就在这股洋流的中部,标着一个不能确定的小点,旁边画上一个问号。这是陆地吗?我们曾乘坐“康提基”号木筏从这个标着小点的地方通过,发现这里只有涡流。但是,南面很远处,在这股洋流最南端各支流分开的地方,又有一个小点,旁边标着它的名字:复活节岛。我以前并没有到过那里,现在我打算去的正是这个地方。我一直在纳闷,那些古时候的人是怎么到达那个偏远的地方的?现在,我已改变了思路,我所考虑的问题是:我该怎样到达那里?如果我连自己如何登上小岛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却要设法弄清石器时代人们的航线问题,那就未免太荒唐了。   
    “康提基”号木筏远远向北漂航时,我们曾经在月光下坐在甲板上谈论着复活节岛的奥秘。那时,我曾暗自梦想:有朝一日,我会踏上那个孤寂的小岛。而眼下,我正在努力将这一梦想变为现实。   
    复活节岛属智利管辖。每年都有一艘军舰开到那里巡视一番,并给岛上居民运送一些食品,然后驶返智利。智利距复活节岛有西班牙至加拿大那么远。除了一年一度接待那艘军舰外,复活节岛与外部世界再没有其他来往了。   
    这艘军舰并不能解决我这次考察的交通问题。如果我们上岛考察七天,让军舰停泊在那儿等着,这样来去匆匆,自然是不可能取得任何成果的。如果让我们和任务繁忙的科学家们在岛上整整待上一年,等军舰第二年再来接我们回去,同样也是不可取的,因为说不定一个月后,科学家们就会发现那里再也没有东西值得研究了。乘木筏从南美洲去复活节岛倒是行得通的,木筏会顺着洋流和海风漂泊而去。但是,考古学家可能又不愿意跟我坐木筏去大洋漂航。没有考古学家们一起前往,考察复活节岛也就毫无意义了。   
    我必须搞到一艘由我自己支配的船,一艘考察船。但复活节岛没有港口,没有可靠的抛锚地点,没有通至停泊处的码头,而且也没有燃料用油和淡水供应。因此,这条船除了携带我们生活、研究工作的全部必需品外,必须能够装载往返航程中所需要的燃料用油和淡水;况且,在那里停泊期间,船还得有机动性的消耗。想到这些,我立刻意识到,这艘船必须相当大。设想一下,如果两周之后,考古学家们发现那里再也没有需要发掘的东西了,那又该怎么办呢?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乘自己的船远涉重洋到复活节岛,确实是一件倒霉的事情,除非我们这艘船能够继续前进,到南太平洋其他未经探索的岛屿去考察。对了,波利尼西亚东面那一带水域中,还有一大串令人向往的岛屿等待着人们去发掘。来自加拉帕戈斯群岛和南美洲的洋流,就在那里汇合。   
    遇到有关远洋航海的事情,我总是找托马斯和威廉一起商量。有一天,那时我的计划还没透露给任何人,我们三人坐在奥斯陆①码头旁的弗雷特奥尔森航海公司的运输办公室里。那间办公室虽然很旧,但还算舒适。我一走进房间,托马斯就察觉了我的来意。他拿出一个圆溜溜的地球仪放在我们中间。我转动着地球仪,直到一大片蓝色的海洋图案出现在我们面前才停下。这时,浩瀚的南太平洋图案已转到眼前,而美洲、亚洲以及欧洲的图案都已消失,转到地球仪的背面去了。   
    “就上那里去!”我指着复活节岛说道,“可是,怎么去呢?”   
    两天后,我们又围着地球仪坐下来的时候,威廉已作出了精细的盘算。他跟我说:“对你来说,最好有一艘使用柴油发动机的大船,船身长约一百五十英尺,时速为十二海里,它要装得下五十吨水和一百三十吨燃料油。”   
    的确,这样一艘大船是我最需要的,对此,我一点也不怀疑。自从威廉帮我计算“康提基”号木筏②的航速以来,我就知道可以完全信赖他。对“康提基”号木筏的航速,他计算得非常准确。所以,当我们驶过昂加陶的时候,如果设法抛一条绳子搭上岸去,我们就只能在那儿待到原定的日子了。   
    过了几天,威廉打电话给我。他说,斯塔万格③的一家罐头厂有一条拖网渔船,停泊在格陵兰渔场上,对我们比较合适。我们如果从9月份开始租用,可以租一年。   
    我看了看日历。当时已接近4月底了,离9月份还剩下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我将要接过来的又是一条“一无所有”的空船,没有船员,也没有任何装备。   
    在航海方面,我自己的经验还未超出驾驶木筏的水平;曾经乘“康提基”号木筏航行过的其他伙伴,也没有能力驾驶一艘真正的海轮;再说,还得有许可证和各种证件。相比之下,乘坐印加人的木筏,什么问题都会变得简单多了。   
    “有关航海的全部问题,我们的办事处可以帮你解决。”托马斯对我说。   
    这样,我们很快就坐在宽大的绿色会议桌旁。在场的有海运监督、签约负责人、供应部门总管、保险公司负责人,以及其他各种级别的专家。商谈的结果是我们租用的这艘船可以成为一艘真正的航船了。现在剩下的时间几乎不到四个月,我仿佛听到那艘大船已经发出了饥饿而烦躁的汽笛声。可事实上,那艘渔船停泊在斯塔万格港,烟囱里没有半点儿生气,甲板上空无人影,连宽敞的船舱里也只有光溜溜的铁梁支撑在那里,期待着人们去开动。
第一部分:去天涯海角考察打开复活节岛奥秘的钥匙    即便是带着全家外出郊游,也总有好多事情需要考虑。何况要启航去南太平洋,要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除了全家成员外,还要带着五位考古学家、一位医生、一位摄影师和十三名船员;这又是一艘大船,需要装上各种备件、一些特殊装备,以及船上全体人员一年的食品。此时,我觉得自己像个乐队指挥,一边指挥管弦乐队演奏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一边还忙着吃细条实心面。我的书桌上杂乱无章地堆满了护照、文件、各种证书、照片和信件,家具上也放满了海图、表格和各种装备的样品。不久,满屋子都弄得乱七八糟。电话铃声和门铃声常常同时响个不停,要想赶紧去接电话或开门迎客,就必须爬过许多箱子、包裹和一捆捆的野外设备。   
    我绝望地坐在一架录音机的盖子上,手里还捏着一片没有吃完的三明治,膝上放着电话。我在设法向市内打电话。但是,看来这一天是无法向外通话了。因为我才登出广告,招聘一名大副同去南太平洋诸岛,外面的电话便一直络绎不绝地打进来。我已经找到了一位小商船的船长。最后,我总算与奥斯陆的一个批发商接通了电话。   
    “我要三吨牙医用的石膏。”我说。   
    “是不是有人牙疼?”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反问。   
    从斯塔万格来的长途电话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没来得及解释,我要石膏是为了复制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并非做假牙托模用。   
    “喂!”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喂,你的轮机长奥尔森捎来口信说,曲轴磨损了。我们把它修理一下呢,还是换个新的?”   
    “曲轴?”我刚开始回话,丁零零……前门的门铃又响起来了。   
    “去问莱福吧!”我对着话筒大声喊道,“这件事他全知道!”   
    伊冯①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肩上扛着几个大包。   
    “我看过了大管轮的单子,”她说,“把胡椒和肉桂削减了五磅。塞姆博医生说,我们可以借用他的野外药箱。”   
    “好极了!”我说着,又记起了那个以为我要石膏做托牙模用的人。   
    “你给他去个电话好吗?”我说着,把话筒递给了伊冯。她刚接过话筒,恰好接到一个打进来的电话。   
    “这一定是搞错了吧?”她对我说,“马斯塔德公司问你,二百磅各式各样的鱼送到什么地方。我们要的是两吨冻牛肉,对吗?”   
    “我们要鱼钩,可不是为了钓鱼用的,”我解释说,“我准备把它们送给帮助我们发掘的当地人作为报酬。同样,我们要一千码花布,你不会以为是给自己做衣服的吧?”   
    伊冯倒并不是这么想的。她转而告诉我说,二车②刚打来电报,要打退堂鼓,因为他妻子听说这次航海是去南太平洋诸岛,她不同意他去。   
    我马上朝外面的垃圾箱跑去。不料,垃圾箱已经空空如也。   
    “你找什么?”伊冯问道。   
    “别的轮机师的申请书。”我轻声回答。   
    “哎呀,你—”伊冯这才弄清楚怎么一回事。   
    丁零零……前门的门铃和电话铃又同时响了起来。   
    我们招聘的考察队潜水员带着两个伙伴走了进来。他怀里抱着潜水用的脚蹼和通气管,看样子,想要展示一下法国的潜水装备与美国的有什么不同。他们背后站着一个古怪的小个子,不断摆弄着手中的帽子。他是为了一件重要而又非常机密的事情来的。他的样子太古怪了,所以我只请他进前厅,没敢让他再往里走。   
    “你见过复活节岛的石像吗?”他一面悄声地问我,一面向左右环视,看看是否有人偷听。   
    “没有。可我现在正打算去看一看。”   
    他伸出长长的食指,带着诡秘的微笑轻轻说道:“石像里面有一个人。”   
    “里面有个人?”我不以为然地随口问道。   
    “是的,”他神秘地在我耳旁轻轻地说,“一个国王。”   
    “他是怎么进去的呢?”我客气地领着他朝大门口慢慢悠悠走去,很有礼貌地反问。   
    “是人们把他放进去的,就像把一个国王放进金字塔里一样。如果你把石像敲碎,你就会看见那个国王的。”   
    我感谢他提供的情况。于是,他兴致勃勃地点点头,十分有礼地举起帽子。就在这当儿,我关上了大门。他站在门外,显得迷惑不解。   
    我逐渐习惯于古怪的人们和我谈论复活节岛的事情了。报纸发表了我们的考察计划后,给我提出各种奇特建议的信件源源而来,我几乎每天都要收到来自世界最偏远之处的信件。写信的人告诉我说,复活节岛是一块下沉的大陆留在水面上的最后部分,可以说是太平洋上的陆沉①;还说,为了获得打开复活节岛奥秘的钥匙,我们必须深入到小岛周围的海底去寻找,而不是在岛上寻找。
第一部分:去天涯海角考察有人建议放弃这一考察计划    有人甚至建议,我应该彻底放弃这一考察计划。“航行到这么远的地方去,简直是浪费时间。”这个人写道,“你可以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利用谐振原理来解决一切问题。假如你给我一张复活节岛上一座石像的照片,再给我一张南美洲古老雕像的照片,借助谐振原理,我就能说出这两座雕像是否源自同一个民族。”他又说,有一次他用硬纸板做了一个齐奥普斯金字塔②模型,里面放了些生肉。过了一段时间,那个模型“谐振”得令人毛骨悚然,结果,他只好把全家人都送进了医院。   
    如果我摆脱不开这些狂人,我自己很快也会开始“谐振”起来。我急忙跑去找那三个已经上楼去的潜水员,但遗憾的是,伊冯在相隔一臂之远的地方将我拦住,又把电话筒递了过来。就在我接电话的时候,她把上午才收到的一小摞尚未拆阅的信件递给我。接完电话,我没把听筒立刻挂上,生怕一挂上,电话铃又会响起来。   
    “刚才是外交部打来的电话。”我告诉伊冯说,“让那些人先在楼上等一会儿。我现在得要辆出租汽车。英国殖民部提出一些有关皮特克恩岛的问题要我们解答。另外,哥斯达黎加人认为在科科斯岛地下埋藏着一些宝物,哥斯达黎加政府已经答应:如果我签署协议,保证不去搜寻这些宝物,我们就可以在那岛上进行发掘。”   
    “请你把这些邮件带走!”伊冯从后面喊住了我,“或许你又能从中找到一名轮机师发出的应聘书。”   
    虽然我不相信会有这种可能,不过,当我拔腿要跑的时候,还是一把接过了那堆邮件。写应聘信的人多是画家、作家和一些没有专长的普通人。我甚至还收到了这样一个德国人的来信,他在信中写道,虽然他的职业是面包师,但最近几年他一直在一家公墓任职,因此,他觉得我们带他去搞发掘是最合适的了。   
    “别忘了,你还得去会见制造船帆的工人呢!在柏格斯兰草坪上,他们已经把需要的帐篷全部搭起来了。”伊冯一面上楼,一面大声对我说。   
    我向门口跑去的时候,几乎把邮递员撞倒。他是我们这一带惟一的邮递员,正来分送下午的邮件。我把自己要发出的一捆邮件交给了他,却没有接过他送来的那捆信件。可是,当我坐进汽车时,我却发现那两捆邮件都在我的身边。   
    “开到马约斯图韦伊恩。”我对司机说。   
    “这儿就是。”他轻声回答。   
    “那么,开到外交部。”我说。汽车开动了,我开始拆阅来信。   
    没有要求当轮机师的信件。要说多少还沾点边的自荐信,是一个钟表师写的,他要求给我们当厨师。可惜,我们已经有个厨师了。有封来自奥斯陆大学考古教研室的信,是打算和我们一道去考察的两位考察学家中的一位写来的。他说他患了胃溃疡,医生不准他远行。   
    这次考察的台柱之一垮掉了。没有足够的考古学家而贸然启程,那就只能大大削弱这次考察的突击力量。而要临时再找一个考古学家,让他签订合同跟随我们外出一年,这是不容易办到的。惟一可行的办法是从头做起,给国内外的考古专家写信。   
    9月来到了。一艘流线型的格陵兰拖网渔船,停泊在奥斯陆市政厅前面的C号栈桥旁,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白色光芒,活像一艘快艇。船首高高翘起,船的烟囱上用砖红色画着下巴长满胡子的康提基太阳神头像。为了抵抗冰流,该船已经进行过一番加固。上面还画着一个奇妙的蓝色徽记,这一徽记表示复活节岛上两个神圣鸟人像,他们一半像人,一半像鸟。原来的图像雕刻在一块稀有的石板上,上面附有天书似的象形文字,只有领受过秘传的人才能了解其含义。现在船已满载,停在断崖绝壁间的海湾里。船上的烟囱冒着热气,海水刚好与那蓝漆涂绘的吃水线相齐。船上呈现出一片兴奋繁忙的景象。岸上欢送的人群拥挤不堪,开航前最后时刻赶送行李包裹的机动车和手推车简直难以通过。   
    一切都准备齐全了吗?当然。我们有了食品、挖掘机械、鱼钩,以及用来与当地人交换用的布匹,也有了我们认为确实是必需的一切东西。危险之处在于发生不测事件。如果发生与预期的情况恰恰相反的事件,例如我们在水下发现一具骷髅,我们有必备的化学药品防止它碎裂吗?假如我们被迫驶向一个无法靠近的岩礁,我们有没有办法化险为夷呢?或者,如果我们的帐篷搭在岛的这边,而船由于天气不好突然转到了岛的那边,那如何解决联络和供应问题呢?倘若厨师把平底锅烧穿了一个洞,如果船的推进器被一簇珊瑚损坏了,或是有个水手踩到了有毒的海胆,那又该怎么办呢?还有,假如冷藏室出了问题,我们的食物会发生什么情况呢?一切能够想像得到的特殊装备和备用的部件,我们都带全了吗?目前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了。现在,我们必须准备应付一切可能遇到的挫折。因为那艘格陵兰拖网渔船即将启航驶往最偏僻的远方—复活节岛了,而那里连个工场或商店都没有。
第一部分:去天涯海角考察应付一切偶然情况    船长已在驾驶台上就位了;船员们在甲板上来回奔忙,准备封舱和拖拉绳索。身材魁梧的大副站在那里,手拿铅笔,正根据一张长长的货单逐项查对货物。不管怎么说,通知他准备的一切都已备齐了,连商船船长的圣诞树也装入了冷藏室。   
    船铃又响了。船长向大副发出了命令。顿时,一股强劲的气流,从画着光泽夺目的太阳神头像的烟囱里突突突地喷出来。船栏内外,人们正在互道珍重,互致最后的良好祝愿。船上有二十多个人,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神情,用期望的眼睛注视着岸上人群中的亲人,想在这即将分离一年的最后时刻,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妻子或情人。栈桥上这些亲人们的脸上,时时流露出或悲或喜的神色。突然,登船的舷梯撤掉了,接着便听到锚链的溅水声和绞车吱吱嘎嘎的声响。轮机师们在舱下使开了法术,船开动了。站在栈桥上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声。人们挥手告别,有的人挥动着手帕,像是大风中的树梢在空中飘摆。船长发出命令,汽笛响起了几声长鸣。这几声汽笛声,虽然含有令人断肠的味道,但却结束了忙乱不堪的场面。   
    船开了,我却仍然站在嘈杂的人群中,向船上的人们挥手致意。并不是我忘了上船,而是我得先飞往美国,去会见同意和我们一起考察的三位考古学家;此后,我还得到智利作一次礼节性的拜访,等这艘轮船通过巴拿马运河时我再上船。承蒙王储殿下奥拉夫的恩典,他欣然同意担任这次考察的保护人;挪威外交部也已得到智利政府的允许;只要不毁坏复活节岛上的遗迹,我们的考察队可以在那儿进行发掘。英国和法国也都答应让我们使用它们在太平洋中的岛屿。这样一来就为我们在东太平洋开了绿灯,使我们得以应付一切可能遇到的偶然情况。   
    拖网渔船的白色船尾掉过来朝向我们,慢慢离开了码头。船尾上孤单单地站着一个实习生,他那副欢乐神情,犹如夕阳中的金黄色光辉。他自豪地把一条污泥斑斑的锚链尾端拖了上来,此时,他的同班同学在岸上喊叫着,为这位小托尔欢呼,因为他获准离校外出一整年。   
    接着,这条小巧的拖网渔船跟随在一艘巨大远洋轮的后面,轻捷地前进着。它载着探索者,踏着几世纪前航海家们的足迹,急急忙忙向前驶去,准备绕行半个地球。   
    [注释]   
    ①阿古—阿古为复活节岛上的小型石像,传说神通广大,能守护洞穴、赐福于人,详见本书第六、第七两章。   
    ①马克萨斯群岛流传的神话故事。   
    ①指西班牙征服前的秘鲁王国。   
    ②厄瓜多尔所属的岛屿。   
    ③即《天方夜谭》故事中的阿拉丁神灯,用来比喻能满足人们一切愿望的东西。   
    ①指详见托尔海尔达尔和阿恩斯克耶尔斯沃尔德合著的《西班牙征服前印加人西驶加拉帕戈斯群岛的考证》,1956年版。该书是作为美国考古学会第十二期专题报告发表的。   
    ①挪威的首都。   
    ②“康提基”号木筏,是本书作者第一次航行时所乘坐的木筏。1947年,他乘坐这个木筏从秘鲁卡亚俄港口出发,历时一百零一天,漂流四千三百海里,终于抵达波利尼西亚的拉罗亚岛,从而证明波利尼西亚人完全可能来自南美。   
    ③挪威西南部的港口城市。   
    ①本书作者的妻子。   
    ②船上的轮机师,俗称大车、二车等。   
    ①陆沉,原指存在于直布罗陀西面大西洋中的大陆或岛屿,据说已沉入洋底。   
    ②即古代埃及法老胡夫的大金字塔。
第二部分:位于世界中心的复活节岛无休止的骚动的洪流    多么静谧啊!   
    真是万籁俱寂!发动机不转了,灯光熄灭了。在失去强烈灯光照耀后,桅杆上方的夜空,繁星密布,分外明亮。在船上,我们感到星空在来回晃悠,又觉得在慢慢旋转。我仰坐在甲板上的躺椅里,尽情地享受这种幽雅恬静,就好像连接大陆的电线插头已被拔去,世上一切动乱场所中无休止的骚动的洪流已被消除。眼前只有清新的空气、漆黑的夜晚,以及在桅杆上方眨着眼睛的繁星,其他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此时此刻,视野和听觉似乎不知不觉地变得那样开阔、灵敏,犹如微风从我心灵中轻拂而过。   
    复活节岛就横卧在暮色中。   
    岛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一片荒凉,毫无生气,只有伫立着的石像在远处的山峦上瞪着眼看我们;近处沿岸熔岩地上长长的斜坡脚下,寂静地躺着一排石人。我们仿佛是驾着飞船停泊在一个杳无人迹的世界的沿海处,在这个世界上曾经繁衍生息着一种和地球人类不同的生物。夕阳将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岛上,万物停滞不动,只有那火红的太阳徐徐坠入褐色的大海。夜幕笼罩在我们四周。   
    严格说,我们不该在这里抛锚停泊,真应该破浪前进绕到岛的那边去,向总督报到。总督同全体居民一起住在位于小岛那一侧的一个小村落里。但是,在这样偏僻的岛上,任何船只抛锚停泊,都是一年中最重大的事件之一,而我们的轮船又偏偏在天黑才到达,这样,无论对总督还是对岛上居民来说,都会引起不快。所以,哪怕是这里的海底最不宜下锚,最得体的办法,还是应该在这里悬崖下的避风处停泊过夜,等第二天一早,我们再高悬旗帜,朝着汉格罗阿村驶去。   
    我的妻子伊冯小心翼翼地打开舱门,悄悄走出船舱。舱内射出一道光线,在甲板上照了几秒钟。舱内小安奈特甜蜜地安睡着,像夜空那样安宁。她的一只胳膊搂着一个洋娃娃,另一只胳膊搂着一头玩具熊。   
    “即使我们还未正式登陆,今晚也该庆贺一番。”伊冯低声说着,兴高采烈地朝海岛方向点着头。   
    我告诉伊冯,大管轮已吩咐备好酒菜。在几分钟内,船长也将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甲板上去。在黑暗中,伊冯依然迷恋地凭栏凝视着小岛。实际上,在不时夹杂着沁人心脾的、带着咸味的海风中,我们已经闻到了一阵阵大地的芬芳和干草或青草的清香。船上的人陆续来到甲板,坐在两个小艇间围成圆圈的凳椅上。他们修刮得干干净净,漂亮潇洒得难以辨认。威廉·马洛伊博士,又叫比尔,肩膀宽阔,体格健壮,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坐下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甲板,顺手把烟头扔进海里。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卡莱尔·史密斯博士,又叫卡尔,瘦高个儿。他点了枝香烟,没有坐下,身子半倚在支索上,遥望繁星。他们分别是怀俄明大学和堪萨斯大学的考古学教授。接着是我们的老朋友埃德,全名叫埃德温·弗登,在新墨西哥州立博物馆工作。这三位美国考古学家中,惟独埃德是我从前就已认识的。他站在伊冯身旁,倚着栏杆,眺望模糊的海岛轮廓,愉快地呼吸着。   
    商船船长阿恩·哈特马克从驾驶台上走了下来,他神情幽默,身材矮小,走起路来像个跳跃的皮球。他已经远航了二十年,但是,还从来没有在望远镜里看到过像复活节岛那样的景象。船长的身后站着高大魁梧的大副桑尼,一个快活的人,他双手握着支索,看上去像一只和善而驯服的大猩猩。二副拉森算得上是世上脾气最温顺的人,什么事情都能使他发笑,即使上了电椅,也是乐呵呵的。他坐在两个谈笑风生的幽默家之间——一个是结实的轮机长奥尔森,脸上总是喜气洋洋;另一个是瘦削的副机长,下巴刚长出的胡须,看上去使他既像一个在教堂里主持礼拜的俗人,又像个魔术师。医生杰辛博士也上来了。他向大家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医生后面是考察队的摄影师厄林·舒耶温,脸上的一副眼镜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吸着一枝小雪茄烟,来庆贺这次盛会。像孩童般那样显得过于瘦长的小托尔,坐在小艇里两个健壮的水手之间。厨师和大管轮把极其精美的菜肴,默默地放在了我们中间的桌上,也并肩坐在小艇里。无论航行多么艰苦,大管轮格朗米尔和厨师汉肯都能施展他们令人赞叹的烹调艺术。接踵而来的是水手长、电机师、实习生和划桨手。阿恩·斯克耶尔斯沃尔德和冈萨罗也来了。考古学家阿恩是艾尔弗鲁姆新建的博物馆馆长,曾参加过加拉帕戈斯群岛的考察。冈萨罗·菲格罗阿是圣地亚哥大学考古专业的学生,也是这次考察队的智利官方代表。我邀请冈萨罗时,事先并没有约见过他,所以,对他是否能一同前往没有很大把握。但是,当船到了巴拿马时,他却突然兴致勃勃地登上了舷梯。他体魄健壮,是个运动员,还能像变色龙那样适应变化无常的生活条件。   
    这样,我们一共有二十三人,组成了一个来自各行各业,人才济济的团体。在船上航行的日日夜夜里,共同的愿望使我们结成了亲密的朋友。这个愿望就是登上那横卧在茫茫黑夜中的海岛。
第二部分:位于世界中心的复活节岛石像前顶礼膜拜    我开始介绍道:“谁也不知道这个岛屿的真名,当地人管它叫‘腊帕努伊’。研究人员认为这不是原名,因为在有关这个岛屿的最古老的传说中,当地人称它为‘特—比—托—奥—特—赫努阿’,即‘世界中心’。即使是这个名称,也可能只是古代富有诗意的描述,而不是该岛的真名,因为后来当地人又称它为‘望天眼’或‘天境边陲’。我们这些遥居千里之外的人,决定在地图上把该岛标为复活节岛。因为恰好是在1722年复活节的下午,荷兰人罗格温率领同事们来到这里。他们是驶进这个水域的第一批欧洲人。当时,他们看到岸上素不相识的人们用烟火发出信号。荷兰人在日落时分抛锚的时候,模模糊糊看到了奇异的岛上居民。荷兰人首先在船上接触了那些高大健壮的当地人。就外表来看,当地人肤色白皙,同我们在塔希提岛、夏威夷以及南太平洋东部诸岛上所见到的波利尼西亚人一样。这些居民好像不是纯粹的种族,因为上船来的当地人中,有些人皮肤较黑,这一点特别明显;有些人‘肤色白皙’,却像欧洲人;有几个人又‘皮肤发红,像是经历过太阳的曝晒’。他们很多人都蓄有胡须。   
    “荷兰人看到岛上有三十英尺高的大石像,石像头顶上有块圆柱形巨石,颇像皇冠。罗格温本人曾描述说,岛上的人在石像前顶礼膜拜:他们在这些巨神前点起火,然后蹲下,脚掌平放在地,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合起手掌,举起双臂,再放下。另一条船上的贝伦斯说,第二天早晨朝阳初升时,他们看到当地居民点起了几百处烟火,趴在地上,向旭日顶礼膜拜。荷兰人认为当地居民点燃烟火是为了向神表示敬意。生动地描述复活节岛上崇拜太阳的情景,只有这么一次。   
    “首批登上荷兰人的船上的当地人中,有一个纯粹的白人。看上去,他比其他人讲究礼仪,头上戴着羽毛冠,脱去羽毛冠则是光头;耳朵上戴着拳头般大小的圆形白色木夹。从这个白人的举止来看,他是当地居民中的显要人物,荷兰人认为他可能是牧师。他的耳垂是穿了孔的,人为地把耳垂拉长,下垂至肩。荷兰人还注意到,岛上其他许多居民也像他那样,人为地把耳垂拉得长长的。如果劳动时长耳垂碍事,他们就取出木夹,把长长的耳垂折过去,夹在上耳壳上。   
    “岛上许多居民一丝不挂地到处走动,全身刺有飞禽和奇异的图案组成的精美的花纹。有些人穿着树皮制的染成红、黄色的斗篷,有些人戴着不断舞动的羽毛冠,有些人则戴着离奇的芦苇帽。人人都很友好,荷兰人并没有看到他们佩有任何武器。十分奇怪的是,虽然那里到处都是男子,几乎看不到妇女,但是,当露面的寥寥几个妇女对素不相识的来客极其亲热时,那些男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醋意。   
    “当地人住在又矮又长的芦苇房屋里。房屋外形像底部朝天的小船,没有窗子,门矮得只能让人爬着进去。屋内地上只铺着几张垫子,还有一些石头做枕头用。很明显,他们一大批人就群居在这些没有家具的房子里。禽类是他们喂养的惟一动物;他们栽培香蕉和甘蔗,特别是红薯,被荷兰人称做岛上的日常主食。   
    “这些岛民根本不可能是活跃的航海家,因为荷兰人在那里见到的最大船只,是八英尺长的独木舟。独木舟窄得没法把两条腿一起放进去。船上满是漏洞,得一面划桨一面朝外舀水才行。当地人依然过着石器时代的生活,没有各种金属,食物是在泥地中两块灼热的石头之间烤熟的。荷兰人一定认为,在他们生活的时代里,世上再没有这样落后的地方了。因此,当他们在那些落后的人们中发现高耸的巨大石像时,自然感到万分惊讶,这些石像比他们在欧洲见到过的任何石像都要高大。开始,他们对竖立这些石像的高超本领十分感兴趣,因为他们并没有看到岛民有坚固的木料和粗壮的绳子。可是,当他们仔细检查了一个经受风雨而被剥蚀了的巨像表面后,却自鸣得意地认为解决了全部问题,说巨像不是石头雕成的,而是用一种黏土掺以小石块塑成的。   
    “在这个新发现的海岛上,他们只逗留了一天便离开了。他们划回大船,发现丢了两具锚。在后来的航海日志中写下了一段话,说他们所看到的岛民是高兴的、安详的、很有礼貌的,可又都是身手不凡的窃贼。由于误会,有一个上船来的当地人在船上被打死,还有十几个则在岸上中弹身亡,而欧洲人离开那里时,仅丢了一块桌布和几顶帽子,而且帽子都是戴在头上时被人偷掉的。   
    “当地人的周围躺着许多自己死伤的同胞。他们站在岸上,愤怒地看着缓缓向西驶去的大船。约五十年后,外部世界才有人再到这里来。   
    “这次来的是西班牙人,乘了两艘轮船,由唐·菲利浦·冈萨雷斯率领,带着两名牧师和人数不少的士兵。他们于1770年出现在复活节岛的地平线上时,同样被岛民发出的烟火信号所吸引。上岸后,他们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登上有三个圆丘的东岸高地;大群大群好奇的当地人,高高兴兴地跳着舞跟在队伍后边。西班牙人在三个圆丘上都竖立了十字标志,歌唱、放礼炮,然后宣布该岛为西班牙领土。为了使这一切合乎法定的程序,他们还向西班牙国王查理呈递了一份报告,并让站在周围的最大胆的居民在报告下面画押。他们以由衷的欢乐和幸福,画了飞禽及离奇动物的图样。西班牙人就把这个当做签字。从此该岛便有了主人,即西班牙国王。国王重新命名该岛为圣卡洛斯岛。   
    “西班牙人并没有轻信前人的说法,认为那些巨像是泥土塑成的。他们用锄头猛击一座石像,结果火星飞溅,这充分说明巨像是用石头雕刻成的。但是,石像是如何竖立起来的,这对西班牙人来说却仍然是个谜。他们甚至怀疑这样的石像是否能在这个岛上雕刻成。
第二部分:位于世界中心的复活节岛再次袭击了这个岛屿    “送给当地人的礼品和被他们偷走的东西,都毫无踪影。西班牙人怀疑当地人挖有秘密的地下洞穴,因为整个原野空荡荡的,连一棵树也没有。这里的人好像都是成年男子,妇女很少,儿童几乎看不到。妇女的举止落落大方,毫无拘束。   
    “在岛上,西班牙人见到不少身材高大的美男子。他们量了两个最高的男子的身长,分别为六点六英尺和六点五英尺。西班牙人还发现,这里很多人蓄有胡须,跟欧洲人很相似,不是一般的当地人。他们在日记中写道:并非所有的人都长黑头发;有些人头发是棕栗色的,有些人头发甚至是淡红或棕黄色的。他们让当地人用西班牙语学着说:‘万福玛利亚,西班牙国王查理三世万岁!’当地人说得很清楚。他们一致认为,当地人很聪明,极易开化。   
     “此后来的是英国人,由享有盛名的库克船长率领。继库克之后而来的,是法国人拉佩鲁斯。   
    “这个时期,复活节岛的居民开始接待相当多的外籍来客。库克登陆后,使他惊奇的是,看不到很多人,总共只有几百人。这些人都是矮小身材,处境可悲,没精打采,态度冷淡。与库克同来的人认为,自从西班牙人来后,这个岛上一定发生过某种灾难,所以这里的人已濒临灭绝的境地。库克本人则持怀疑态度。他认为大部分人可能已潜入地下躲匿起来,因为虽然已派人在全岛巡逻,见到的妇女却极少。英国人在好几个地方发现了一堆堆的石块,中间有狭窄的小道,他们认为是通往地下洞穴的地方。但是,每当他们要求去看个究竟时,总是遭到充当向导的当地人的拒绝。在岛上,英国人中坏血病猖獗,除了能搞到一点点红薯外,又一无所获。不错,这些红薯是他们见到的惟一的主要农产品,可在红薯问题上,他们也常常受骗。当地人在筐里装满了石头,仅在面上放几块红薯。无奈,英国人只得失望而又绝望地离开了复活节岛。   
    “1786年,库克访问复活节岛后只过了十二年,法国人拉佩鲁斯突然来到岛上。这时,全岛又有许多人,和以前一样,有些人头发是淡颜色的,而且成年妇女几乎占半数,还有一群群年龄不同的儿童,与其他任何普通社会的情形一样。他们真像突然从地球深处冒了出来,出现在这个棵树不长、月球似的小岛上。实际上,他们确实是从地下洞穴中爬出来的。法国人得到允许,可以自由出入某些狭窄的岩石地洞,而这些地下洞穴从前不准英国人进入。法国人证实了库克的猜测,岛上的人果然挖掘了黑暗的地下石洞,作为自己秘密藏身之处。当地的显赫人物,就是在这些秘密洞穴里躲避库克的。荷兰人发现这个岛屿时,当地的儿童和绝大多数妇女也藏在这里。拉佩鲁斯深知,正是库克及其部下态度温和,举止文雅,总数约两千名的岛上居民才鼓起勇气,从地下爬出来,敢于在光天化日下露面。   
    “库克在岛上四处活动时,绝大多数土人藏于洞内,同时也把重要的财产迅速转移到地下。但是,他们却无法把那些巨大的石像带走,石像还在原处傲然屹立。库克和拉佩鲁斯一致认为:这些石像是古代的遗物,而且是相当古老的纪念碑。对那些无名的能工巧匠的高超技艺,库克的印象极为深刻。是啊,在没有任何机械工具的情况下,他们如何把巨大的石像弄到高台顶部呢?不管怎么说,石像毕竟是竖立起来了。库克认为,这一点足以证明,生活在这个孤岛上的古人具有高度的聪明才智。他并且确信,这些石像跟现在生活在这个岛上的居民毫不相干:因为当地人从未试图修缮早就开始腐蚀剥落的高台基部。再说,并不是全部石像都矗立在原处,有许多已经歪倒,横躺在原来的高台脚下,而且上面还有蓄意破坏的痕迹。   
    “库克察看了几个矗立着石像的高台后,极为惊讶。他发现高台都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而且石块切割研磨得非常精细,互相合缝,根本不用泥灰,也不用水泥粘合。无论什么样的墙,即使是在英国最完美的建筑物上,库克也没有看到比这更精细的石工技艺。但是他又说:‘所有这些劳动、付出的汗水、精心设计,都无法阻挡能毁灭一切的时间对这些奇妙结构的毁坏。’   
    “库克船上,曾有一名塔希提岛的波利尼西亚血统的人,他懂得当时复活节岛的人所讲的一些方言。通过他所得的零星资料,英国人认为,人们并不把这些石像当做普通的神像,而是把它们当做较早的阿里基斯的纪念碑,即出身于名门望族的死者的纪念碑。部分尸骨架、骨头表明,石像矗立的高台,一直被现在活着的人用做埋葬死者的场所。他们以明白的手势多次解释,人的尸骨僵直地埋于地下时,灵魂就升天了。这清楚地表明,他们相信来世。   
    “为了改变复活节岛的习俗,拉佩鲁斯做了首次尝试。在岸边停泊的几个小时中,他把猪、山羊、绵羊送到岸上,并在岸上撒下数量不少的谷物种子。但是,没等这些东西成长繁殖,就被饥饿的当地人吃得精光。海岛的面貌依然如故。   
    “直到上世纪初,才有人又一次来到偏僻的复活节岛。变化真大,我们这个民族的人突然再度出现在岛上时,当地人成群结队地聚集在沿岸悬崖上,不再爬进避难的洞穴了。这次来的是一个美国纵帆船船长,他到这里作短暂逗留,为了在智利沿海的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中的鲁滨孙·克鲁索岛替殖民主义者找一个合适的海豹捕捉站。出乎当地人的意料,经过一场激战后,他们掳掠了岛上的十二名男子和十名妇女,企图用船带走。开船三天后,他们松开了这些俘虏的绑绳,并且让他们上了甲板。结果,男人立即跳海,向早已消失的复活岛游去。船长并不理会他们,只是掉转船头,再次袭击了这个岛屿。
第二部分:位于世界中心的复活节岛复活节岛上的凄惨景象    “从此以后,过往船只上的人们简直无法登上那陡峭的海岸,因为他们遇到了一堵由当地人的投石手组成的铜墙铁壁。有一次,俄国的一个考察队借助枪炮弹药才强行登岸,但是几个小时后,他们也不得不退却下来,乖乖地返回船上。   
    “多少年过去了,当地人对外来人的信任终于慢慢恢复了。后来每隔几年,就有过往船只来这里作短暂停留。逐渐地,岛上向陌生人投石块的现象越来越少了;相反,越来越多的妇女公开露面,取悦来访者。不料,后来又发生了一场灾难。   
    “一天,由七条帆船组成的一支秘鲁船队,停泊在复活节岛的某海岸处。一群当地人游了过去。船上的人不仅欢迎他们上了船,而且还允许他们在一张纸上写上几个花体字,使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满意。可当地人谁会想到,这就算是签订了一个契约,要抓他们到秘鲁沿海的鸟粪岛当劳工。于是,当他们高高兴兴准备下船回去时,却被捆绑起来扔进了舱里。接着,八个捕捉奴隶的人划船登岸,把带去的衣服和鲜艳夺目的礼物放在岸上。聚集在海湾周围岩石上的许多好奇的当地人,由于羡慕那些诱人的衣物,开始慢慢向前走去。结果,当几百名当地人密集到海滩上时,捕捉奴隶的人便开始袭击。那些俯身拣衣物的人,被当场捉住,反绑了双手;那些试图翻越峭壁逃跑或泅水逃命的人,则遭到枪击。甚至在最后一条小艇满载俘虏离岸时,有位船长发现一个洞里藏着两个当地人,当他无法说服这两个人跟他走时,也把他们击毙了。   
    “因此,1862年的圣诞节前夕,复活节岛上人口锐减,一片凄惨景象。除了那些倒在岸边岩石上死去的人和双手反绑被扔在船舱的俘虏外,其余的都爬进地下洞穴,并在出口处堆起石块。一种难以忍受的寂静笼罩着这个光秃秃的海岛,只有浪花低沉地发出抗议般的声响,而那些巨大石像的表情却依然冷冰冰的。可是,从船上传来的却是那群不速之客的欢笑声和呼喊声。他们直到欢度圣诞节后,才启锚开航。   
    “‘世界中心’的人们,就是在这样一个惨痛时刻,才有机会目睹了白人的圣诞节和复活节,对外部世界算是增加了一份了解。那些船只装载着一千名俘虏开走了。他们被运送到秘鲁沿海诸岛去挖鸟粪。塔希提岛的主教对此提出抗议,当局被迫决定立即把这些奴隶送回原岛。由于疾病、水土不服等原因,还没有等送他们的船开来,其中九百人就已经死去了;上船的一百名幸存者中,八十五人在航程中丧命,只有十五人生还复活节岛。生还者还带来了天花,于是,天花立刻像野火那样在岛上蔓延。岛上的人几乎灭绝,就连躲藏在最深、最狭窄的洞穴里的人,也难于幸免。物资匮乏,苦难深重,最后,岛上的成年人和儿童总共只剩下一百一十一人。   
    “就在这个时候,第一个满怀友情的外国人在岛上定居下来。他是一个孤独的传教士,真诚地尽最大努力去减轻岛上的苦难。但是,他的东西当地人无所不偷,甚至连他身上穿的裤子也不例外。后来,传教士乘坐他第一次来岛的船只离开了海岛。但是,不久他又回来了,还带来几名助手,在岛上建立了一个传教点。几年后,当幸存的岛民同意接受洗礼时,又来了一个法国冒险家。他鼓动当地人反对这些传教士。当地人驱逐了传教士,也杀死了那个法国人。从此,当地人除了自行继续高唱圣歌以外,传教士的影响渐渐被人们忘却了。   
    “上世纪末,欧洲人发现复活节岛石像周围的肥沃草地,是放牧千万只绵羊的优等牧场。最后,这个岛被智利兼并。现在岛上有一名总督、一名神父和一名医生,再也没人住地下洞穴和芦苇房屋。正像文明取代了南太平洋诸岛上居民的文化、取代了爱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的文化一样,文明也取代了复活节岛的古老文化。   
    “所以,我们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研究土著居民。”我最后说,“我们的目的是进行发掘。如果今天还存在复活节岛之谜的谜底的话,那这些谜底一定埋在地下。”   
    “难道以前没有人来这里发掘过吗?”有人问道。   
    “岛上连树木都不长,人们便认为无土可掘。如果古代岛上也没有林地的话,光是枯草不可能形成大量泥土,所以,没有人相信地下会埋藏着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当地人中的有些传说,也许尚未被人记录下来吧?”商船船长平心静气地问道。   
    “乐天派!”我说,“明天你就会见到像你我一样文明的人。1886年,第一个在居民中搜集传说的是出纳员汤姆生,他是美国人。当时,在白人定居该岛前已长大成人的那些当地人仍然在世;据那些人说,他们的祖先是乘坐大船,由东向西朝着日落方向一直航行了六十天,才横渡到此的。原先有两个不同的种族,即‘长耳族’和‘短耳族’一起生活在岛上。后来,在一场冲突中,‘短耳族’几乎把‘长耳族’斩尽杀绝,从那时候,‘短耳族’就独自统治这个海岛。”   
    “今天,人们还能在书本上读到一些古老的传说。”我又说,“但是,有关古代南太平洋的传说,能够流传下来的已是寥寥无几了。”   
    “关于复活节岛的传说最少了。”冈萨罗插话说,“现在只有几个白人生活在岛上,他们还盖起了一所学校和一所小医院。”   
    “对,当地人能给我们提供的惟一方便,恐怕是我们发掘时所需要的人手。”我又说,“或许他们也能供给我们一些新鲜蔬菜。”   
    “或许波利尼西亚妇女还能教我们跳呼拉舞哩!”一个轮机师低声说。立刻,从甲板上的一艘小艇里传来了一片活跃的哄笑声和赞许声。
第二部分:位于世界中心的复活节岛复活节岛上的民间艺术品    突然,我们听到一句声音嘶哑、听不懂的话。大家都惊愕地环顾四周。这句话是谁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大副马上打开灯,照亮漆黑的甲板。甲板上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不知所措。轮机师本来还想讲个跳呼拉舞少女的笑话,但就在这时,我们又听到了刚才那种声音。是海里有人吗?我们向栏杆奔去,用手电筒向黝黑的海水照去。奇怪,亮光照到之处不见海水,只见许多人紧紧地挤在一只小船上,一张张脸朝上凝视着。   
    “亚—欧拉—纳!”我用波利尼西亚语向他们打招呼。   
    “亚—欧拉—纳!”他们齐声回答。   
    这么说,他们是波利尼西亚人了。可刚才猛地看到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一个由各种血统混杂在一起的民族呢。   
    我们放下梯子,他们一个个爬上船舷,跳上甲板。他们大多身体强壮魁梧,但又几乎人人都衣衫褴褛。灯光中,第一个爬到梯子顶端的人,红布裹头,嘴里衔着一个包裹。他上身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贴身汗衫,下身穿着一条卷起裤腿的破裤子,光着脚丫越过栏杆,爬上了甲板。他后边是一个麻脸高个子,露出双腿,身着冬天穿的绿色军用旧大衣,肩上扛着一根粗木棍和一捆雕有头像的棍子。再后边是个头戴白色水手帽的当地人。拿着一个眼珠突出、咧着嘴笑的木刻雕像,爬上舷梯,木像上的人雕有山羊胡子,他的肋骨向外突出。衣衫褴褛的当地人一上甲板,就和能接近的人一一握手,拿出装满希奇古怪东西的大大小小袋子。于是,许多极其希罕的木雕就在人们手中传递开了。很快,这些雕像远比其主人更引人注意了。   
    每个当地人拿出来的木雕中,都有一个特别奇怪的人像。人像的双肩下垂,鹰钩鼻子弯得特别厉害,蓄着山羊胡子,耳垂很大,双眼深凹,脸部痉挛地咧着嘴怪笑,脊椎骨和赤裸的肋骨向外突出,腹部则完全凹陷。雕像不管是大是小,都一模一样。也有几个罕见的木雕,其中有一个尤为别致,身上长着翅膀,头部像鸟;也有精致的木棍、划桨、饰以瞪着大眼的面具;也有圆月形的胸饰,刻有神秘的象形文字,这些象形文字,当今世上的人恐怕谁也辨认不了。雕像都刻得非常精致,十分光滑,摸上去像瓷质似的。也有一些巨像复制品,其考察程度就差得远了。还有一顶美观的羽毛制的皇冠和一件衣服,衣服也用羽毛制成,与皇冠连在一起,真是巧夺天工。   
    在波利尼西亚群岛的其他岛屿上,当地居民喜欢过安安逸逸的生活。我们从未见到过他们有这么多的雕像,在这个岛上,我们真是见到了一批令人赞叹的木雕师。在不了解情况的人看来,这些拿着稀有的艺术品的人,一定具有一种强烈、离奇的想像力,以制作雕像为乐。其实,只要细细观察,就会立即发现,这些雕像都是一个模样,原来是按照固定制好的模式,一成不变地雕刻出来的。   
    在智利国立博物馆里,我研究过莫斯尼博士从复活节岛收集来的现代民间艺术品,因此,当地人拿出木雕,我能辨认出各种雕像的形状,叫得出名称。对此,他们不胜惊讶。其实,这些雕像,都是最早的欧洲人在复活节岛当地人中发现的雕像的精美复制品。当时发现的那些雕像的真品,现在都陈列在博物馆里。今天,原作极其珍贵,市上不再有售,因此,当地人就用这种精美的复制品进行交易。   
    这些木雕师歉意地笑着,指了指褴褛的裤子和光秃秃的脚丫,原来,他们想用雕刻品换取衣服、鞋子。于是,一刹那,甲板上就开展了繁忙的交易活动。船员们既想搞些雕像,也出于同情心,就纷纷下舱,拿来了自己多余的衣物。小安奈特穿着睡衣突然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人群中,着迷地扯拉着一只怪诞的鸟首人身雕像的腿。鸟首人身雕像夹在一个衣衫褴褛的当地人的腋下。那个当地人见她喜欢这雕像,就立即送给了她。于是,伊冯急忙跑回船舱拿出一个包裹,回送给了那个当地人。   
    摄影师走了过来,用肘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说:“哎,那边站着个人,衬衣里藏着一件希奇的东西。他说那东西非常古老,是他的曾祖父的父亲传下来的……”   
    我笑了笑,和他一起走了过去。那是一个瘦削的、举止文雅的人。他脸色苍白,蓄着希特勒式的小胡子,看上去很像阿拉伯人。   
    “早安,先生!”他带着神秘的表情向我招呼,从怀里掏出一块扁平的小石头。石头的一面刻着一个鸟首人身像,很明显是新雕就的。没容他再说一遍这是他的曾祖父的父亲传下来的话,我就热情地说:“别说了,这真是你自己雕的吗?”   
    他吓了一跳,脸部肌肉抽搐着,说不上是笑还是窘。接着,他涨红着脸,看着自己的杰作,好像在想:将这一杰作归功于别人究竟是很遗憾的。   
    “是的。”他终于自豪地回答。很明显,这时他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才能中。实际上,他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所以,摄影师既然很喜欢这块石头,他们便进行了交换。
第二部分:位于世界中心的复活节岛岛上最优秀的木雕师    突然,又有一条小船靠了上来。人们告诉我说,有一个白人爬着舷梯上来了。来者是位英俊的年轻海军军官,自我介绍说是总督助理,前来欢迎我们。我们邀请他到交谊厅喝杯酒,并向他解释在此下锚的原因。他对我们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眼下天气不好,轮船无法在村庄附近下锚。不过,他建议我们第二天早晨在离居民区较近的那个海岬庇护下航行,然后他们就会设法帮助我们越过岩石上岸。他还告诉我们说,六个月前这里来过一艘智利军舰。一年前,这里来过一艘豪华的大型客轮。客轮负责人问总督,岛上的旅馆是否有电梯,浮动码头上有没有交通工具。总督说,岛上既没有旅馆也没有浮动码头。于是,客轮负责人就不让旅客登岸,只允许一些当地人上船出售纪念品,在甲板上跳呼拉舞。而且,船很快启航,到太平洋的其他地方观光去了。   
    “哎,我们就是泅水上岸也干!”大家笑着说。没有想到,我们还几乎真的得泅水登岸。   
    海军军官向舷梯走去时,建议我们在船上留下一名当地人,做次日早晨航行的向导。“他们见东西就偷。”他又补充说,“最好留下市长。你见过市长吗?”   
    我没有见过市长。当市长的部下十分自豪地把市长找来时,真有意思,市长原来就是衬衣下藏着鸟首人身雕像的那个人。现在,他的衬衣里塞满了摄影师与他交换的东西。   
    “现在没有酋长了,这位就是复活节岛的市长。”海军军官说着,亲切地拍了拍留着胡子的市长的肩膀,“他也是岛上最优秀的木雕师。”   
    “是的,先生。”市长涨红着脸笑了。他非常自豪,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好。他的朋友都挤在他周围,生怕享受不到应得的那份光荣,因为是他们才能选出来这么好的市长。   
    “是的,先生。我当了二十八年市长了。他们每次都选我。”个子矮小的市长又说。他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摄影师换给他的旧裤子,有一条裤腿从他衬衣前襟露了出来。   
    “真奇怪,他们居然选这样一个笨家伙。”我心里想。   
    海军军官不得不动用他的权威让当地人离去,船上只留下市长一人。我做梦也没想到,这样一位市长,在我所经历过的最奇异的探险生涯中,居然会扮演主要角色。   
    次日清晨,铿锵的锚链声把我惊醒。我立刻穿好裤子,登上甲板。朝阳照耀在复活节岛上空,笼罩在岛上的黑色轮廓已经消失。阳光下,复活节岛现出了真面目,看上去一片翠绿、嫩黄,令人心旷神怡。远处山坡上耸立着与昔日一模一样的石像,但是,并没有人在点燃烟火,也没有人向蔚为壮观的旭日顶礼膜拜。附近看不到人影,复活节岛显得毫无生气。人们是否把我们当做奴隶贩子,都纷纷钻进地下洞穴去了?!   
    “早安,先生。”   
    又是那位市长。他站在那里向我们脱帽招呼。那顶帽子是我们给他的。昨天晚上他上船时,光着头,没戴帽子。   
    “早安,市长。岸上看不见有什么人在活动。”我说。   
    “是的。”他说,“这里不再是我们的家园了。我们都住在那边的村庄里;这里只供海军放牧羊群。”他伸手指着半圆形的丘陵。我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清楚地看到丘陵上一大群绵羊,像灰色的地毯在蠕动着。   
    我们的轮船一直在行驶,昨晚停泊过的海湾已经消失了。我们沿着悬崖绝壁慢慢地行进着。火山爆发形成的海岸岩层,由于受到翻腾着白沫的海浪的侵蚀,变得十分峻峭,耸入云霄。悬崖呈现出一层层的红棕色、黄中带灰等各种颜色,像一块切开的蛋糕。悬崖顶上可以看到绿油油的芳草,还有像要倒塌下来的古老墙垣。悬崖一连伸展好几英里后,海岛的表面形状开始变了。从海岛内地圆圆的、青草丛生的冈峦和小丘处,布满石块的田野绵延不断,直到海边。但是,浪花拍击的海岸附近长不出绿莹莹的青草,因为海岛四周一片乱七八糟的黑色熔岩,像围墙般地将海岛团团围住。惟有一个地方,展现出阳光普照的广阔海滩,冲着我们笑逐颜开。整个海岛的景色真是千娇百媚,令人神往。   
    “这是阿纳基纳。”市长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说,“古时候,历代国王就住在阿纳基纳。我们的祖先霍图·马图阿,也是在这片沙滩登岸的。”   
    “现在谁住在那里?”   
    “没人住,只有几个羊倌在那里盖了一间小屋。”   
    我向商船船长喊了一声,指了指这个方向。他也认为那是个扎营的好地方。   
    “这就是我的家。”市长充满自豪地说。他的家的确很美,难怪我们都像着了迷似的,站在那里眺望岛上的陆地,就连小安奈特也一动不动坐在伊冯怀里,出神地注视着一望无垠的蓝天下玩具似的村庄。突然间,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活动了起来:人们从各处朝着我们行进的方向跑来,有的人甚至骑着马飞驰。
第二部分:位于世界中心的复活节岛驶过汹涌澎湃的海岬    “你见过这样的地方吗?”小托尔喊了起来,“真像舞台上演戏一样。”   
    船长把所有的旗帜都挂了起来,从表示有无患霍乱病到有无邮件的各色信号旗,五颜六色,使整艘轮船显得鲜艳夺目。我们又拉汽笛,又挂彩旗向他们致意,岸上则有人在惟一的桅杆上升起一面智利旗,表示还礼。   
    市长用袖子擦了擦泪水。   
    “先生,这就是霍图·马图阿的家园,也是我的家园,”他拍拍胸脯,斩钉截铁地说,“我在这里当了二十八年市长。要不是我,复活节岛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了!复活节岛就是我,我就是复活节岛。”   
    轮船驶过汹涌澎湃的海岬。进入了开阔的海湾。海岸依然又高又陡,但并不那么高插云端了。刚才那些骑马和奔跑的人,他们已经穿过海岛深处的捷径,拥挤在翠绿的山坡上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马站立在狭窄而下倾的海岬上,像是黑色熔岩上的蚂蚁。面对白沫飞溅的激浪,他们把一条小船放下海去。小船在海浪中起伏颠簸着向大船驶过来,准备迎接我们。船长尽可能让船往里靠一靠再下锚。市长则显得十分激动。   
    “‘各位早上好!’当地话叫‘亚—欧拉—纳—古鲁阿’。”市长低声告诉我说,“如果你上岸后大声说这句话,他们会喜欢你的。”   
    划过白沫飞溅的海浪可不容易,因此,我只挑选了几个人一起上岸。一个翻腾着白沫的巨浪把我们乘的小船抬了起来,接着把我们扔在一块巨大的熔岩旁;舵手是当地人,他老练地把舵一拐,没等第二个浪头打来,我们就躲进了比较安全的地方。这里没有港口,也没有防波堤,只有大自然狂暴的幻想曲。离岸最近的岩石后面,一动不动地站着一排当地人。他们站在狭窄的一片片熔岩山脊上,等待我们上岸。熔岩自高向下,形成天然的阶梯。   
    “亚—欧拉—纳—古鲁阿!”我的脚一踏上他们的领地,就高声招呼。   
    “亚—欧拉—纳—古鲁阿!”整个高地上排山倒海似地响起了一片呼喊声。霎时间,人群活动开了,大家都往前来扶我们上岸。这群人中男女老少都有,就好像岛上九百多名居民全体出动了。他们都是波利尼西亚人,但血统却很混杂。他们的服装各式各样,都来自欧洲大陆。没等我爬出晃动的小船,一个披着头巾的驼背老太婆一把抓住了我。   
    “先生,给你看一件秘密东西。”她凑近我的耳边,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拿出一篮红薯。她把一块大红薯向旁边推了推,神秘地向垫在红薯下面的一块布角看了一眼。   
    “谢谢你给我看这些东西。”我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悬崖上站满了人,在众目睽睽下,她能向我透露什么秘密呢?!站在悬崖边的许多人,都带着木雕和袋子,但谁也没想拿出来。我们攀缘而上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挨个轻声地说:“亚—欧拉—纳,亚—欧拉—纳。”   
    悬崖上黑压压的一大群当地人在等着我们。他们中间站着一个惟一穿白长袍的人。我立即猜出,他就是岛上最有影响的人——神父塞巴斯蒂安恩格勒特。神父写过一本有关复活节岛的书。我在智利听说,他是复活节岛无其名有其实的国王。有人告诉我说,谁如果和神父交上朋友,就会受到家家户户的欢迎;但是,谁要是惹怒神父,那他就要遭殃了。   
    神父站在我的面前。他身穿白长袍,腰系带子,脚上穿着擦得锃亮的大靴子,兜帽搭在背上,长长的胡须微微摆动,宽厚的身板挺得笔直,双腿稍稍叉开,活像在蓝得出奇的天空下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使徒或先知。   
    他的双眼精明而锐利。我注视着他红润的脸,把手伸了过去。   
    “欢迎你们到我的岛上来。”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注意到,他在说这句话时,使用了“我的”这个所有格形容词。   
    “是的,我总是说我的岛。”他满脸笑容地说下去,“因为我把岛看做是我的,即使出亿万元高价,我也不愿出售。”   
    这一点我能理解。我说,我们已做好准备,甘愿听从他指挥。   
    他笑开了。   
    “你们喜欢当地人吗?”他单刀直入地问道,犀利的目光盯着我。   
    “越是地地道道的当地人才好呐。”我回答道。   
    “那我们是好朋友了!”他的脸色豁然晴朗起来。   
    船长将船上的人员名单交给总督,医生则呈上免疫证书,这样手续就办完了。   
    “祝你们发掘工作顺利。”总督握着我的手说,“我们只限制你们两点:不要向当地人提供武器,也不要提供含酒精的饮料。”   
    这两点倒好办。
第二部分:位于世界中心的复活节岛抵达了诸王谷    “还有一件事。”他搔着脖子对我说,“在当地人中,你并非无名之辈。你的到来,给我们这个岛上造成了确确实实的困难。”   
    神父微笑地捋着长髯。   
    “哎,现在你们的轮船倒可以把警戒任务接过去了。”总督笑开了,又补充一句。   
    开始,我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他向我们作了解释。原来,“康提基”号木筏向北行驶,安全抵达了南太平洋诸岛的时候,消息传来,当地人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既然他们的祖先经受住了这样的历险生活,难道他们就不行吗?可是,岛上几乎连一棵树也没有,要想造只船,根本没有木料。有人钉了一条木板船,远航出海去捕鱼。他们顺着海潮航行,不久复活节岛就消失在视线外了。就这样,木板船不知不觉地沿着“康提基”号木筏的航线行驶。五个星期后,他们又累又饿,在土阿莫土群岛的环形珊瑚岛上登陆。接着,他们又从那里向塔希提岛驶去。   
    这就激起了当地人航海的欲望。别人也造了一艘敞篷木板船,打算出海远航,说是去捕鱼。总督发现船上装满水罐,觉得十分蹊跷。他知道,让这些人乘坐这样的船只出航很危险,便下令把船拉到沙滩上。当地人不顾总督的命令,依然设法出海远航。没办法,总督只好指派一名当地人担任武装警戒,不让船只出海。谁知,深夜,那个武装警卫也跟随他们一起出海了,反而给偷偷出航的船只增添了人员。这艘小船比上次的小船向西驶得更远。船上的当地人兴高采烈地爬上阿蒂乌岛,才算登了陆。阿蒂乌岛离塔希提岛很远。一时间,外出航行热潮席卷了复活节岛。目前,仍然有两批人造了小船,在复活节岛深处整装待发,全村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一计划。所以,尽管岛上只有寥寥几个白人,总督也只得让其中一人日夜值班,担任警戒。   
    “如果我们能向他们宣布说,他们一出海,我们就能用你们的大轮船把他们追回来,那就可以撤去警戒了。”总督说。   
    我答应了他的要求。   
    塞巴斯蒂安神父点头表示同意,并答应挑选几名精壮的当地人帮助我们发掘,而且会考虑合适的工资和每天的食物。与各种金币及钞票相比,我们选用的交换品具有较高的价值,因为岛上既没有商店也没有电影院,连理发店也没有。   
    我们一致认为,阿纳基纳湾既是风景最美丽的地方,又有岛上最好的沙滩,我们的装备可以从那里用小船运送上岸。这个地方离开村子很远,被当地人偷窃的可能性较小,也不容易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再说,传说中的霍图·马图阿就是在著名的诸王谷登陆的。所以,安扎考察队的大本营,再也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地点了。   
    在总督的平房里,我们饱餐一顿之后,就返回大船。悬崖上依然站满成群的当地居民。凡是希望上船参观的当地人,都能如愿以偿。我们这种做法,使塞巴斯蒂安神父十分高兴。   
    我觉得这些当地人今天穿着不错,干干净净,不像第一次上船时那样褴褛肮脏。市长也换了一件好衬衣。我漫不经心地向市长谈起这一点时,他诡秘地向我笑了笑。   
    “那是我们的老花招儿。”他格格地笑着说,“穿上破衣服,我们的木雕就能多卖几个钱。   
    像头天晚上那样,我们依然在那片悬崖庇护的地方下了锚。夜幕徐徐降落,开始下小雨了。这些当地人饱餐了一顿,十分高兴,拿出吉他,在前甲板上跳起了呼拉舞。这倒不错,船上的人好久没有上岸,也没有看戏了,听到这种音乐,顿时活跃起来。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既然当地人现在已经上船,为什么不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呢?于是,令人兴奋的歌唱声、弦乐声和有节奏的拍手声,响彻全船。周围一片漆黑,船上的灯光起着舞台脚灯的作用,甲板上呈现出一派节日的欢乐景象。   
    “特—特拉—特—瓦卡—特—霍图马图阿……”   
    这些当地人以无忧无虑的欢乐心情唱出的歌,具有一种强烈的感染力,船上的科学家和船员,同他们一起尽情地唱着、跳着。   
    市长突然在茫茫夜色中出现了。他浑身湿漉漉的,冻得哆哆嗦嗦。原来,他和三个当地人一起坐在一条船里被雨淋湿了。我们商量了一阵,决定让他们四人一起上船过夜。不过有个条件,市长要负责把船上的十六名当地人送上岸去。为了不使大家扫兴,我宣布这两批人都可以在船上再玩一小时。市长高高兴兴地同意了。他们上船后,市长立刻询问,他们四个人是否也能像刚才那些人一样吃顿晚饭。   
    “可以。”我灵机一动回答道,“不过,要等你们把那十六个人送走后才行。”   
    市长慢悠悠地走到弹奏吉他和唱歌的人那里,和着拍子拍着双手。大约拍了半分钟,他便急匆匆地走回来说,那些人得立刻上岸,不然,就会在回家的路上淋成落汤鸡,受冷挨冻。   
    刚才讲妥的时间为一小时,现在才过了几分钟。我一再为这些当地人求情,但都不起作用。市长高声喊叫着,让音乐停下来。没办法,我只得改变了策略。   
    “好吧,你们现在可以去痛快地吃上一顿了!”我对市长说。   
    市长立刻撇下那些唱歌奏乐的人,径直跑到狭长的厨房里。他嘴里塞得鼓鼓的,伸出头来,看看另外那三个当地人是否跟着去了。   
    市长倒是恪守诺言。一小时后,充满笑声、音乐声的当地小船,颠簸着向黑色茫茫的海岸驶去,真是一次相当难得的晚会呀!   
    “欧亥奥!特—特拉—特—瓦卡—特—霍图马图阿……”   
    次日清晨,我们抵达了诸王谷。此时,“世界中心”的市长,却酣睡在交谊厅的桌子上。
第三部分:在火山形成的隧道里岛上古道遗迹    我们派出的第一支侦察队,由海滩进入阿纳基纳山谷,想在这块平地上寻找最适宜于搭帐篷的地方。山谷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但是,我们向前走的时候,山岭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那是一个当地的羊倌。他跳下马,走过来向我们打招呼。在山谷西边,羊倌有一间四壁刷得雪白的小石屋。他负责照管这一带的羊群。听说我们要在阿纳基纳山谷住下来,他便马上指给我们看一道流水冲刷成的小沟。羊倌告诉我们说,沟里有几个相当大的洞穴,那就是霍图·马图阿住过的地方。霍图·马图阿是复活节岛的真正发现者,也是第一代国王。他率领全体臣民在这里登陆时,就住在那些洞穴里。后来,他们用当地淡水中生长的芦苇,盖起很大的茅屋,住了进去。   
    我们对羊倌说,我们并不是非住洞穴不可,因为我们随身带有现成的防雨布帐篷。他听后,立刻指着对面的方向说:“如果你们带有帐篷,那就可以睡在霍图·马图阿的旧址上。喏,过了海滩就是。”说着,他还陪同我们越过这片平地,来到一座穹顶状小山脚下的平坦地段。   
    海湾最东边的角落里,有个巍峨的台阶,原先上面单独耸立着一座石像。后来,这座石像也倒了下来,如今依然脸着地趴在原处。同邻近台阶上细长的石像相比,它的腰背显得格外宽阔粗壮。霍图·马图阿国王本人,就在这个魁伟的巨人旁边居住过。羊倌恭恭敬敬地向我们指了指国王旧居的坚实墙基。墙基还能在地上辨认得出来。就在墙基后面,有一个奇异的五边形石灶,说明这儿就是御厨旧址。显然,我们应该挖掘这个地段。于是,我们在石灶附近、在歪倒的巨像头部前面平坦的圣殿广场上,标出了宿营地。对于我们的工作,羊倌十分感兴趣。他一个劲儿地反复说明这是国王旧居,直到他能肯定我们完全懂得他的意思时才住口。为了酬谢他的热心相助,我们送给他一包香烟。他拿了烟,高高兴兴地策马而去了。   
    不久,我们便准备把船上的器械装备运送上岸。为了安全,我们同两个当地人划了一只铝制小筏,先在海湾里到处转转,了解一下礁石和海浪的情况。靠近海湾中部的海滩没有岩石,拍岸浪也比较微弱。于是,我们的人用小艇先把摄影师连同他的一切摄影器材送上海滩。接着,小艇又返回海里,向登陆艇划去。登陆艇正在我们的铝筏和大船之间等着。我们的铝筏向前划的时候,小艇正开足马力向大海驶去,企图避开一个来势汹汹的大海浪的袭击。可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把小艇高高抛到了空中,我们跟在小艇后面,使劲猛划,安然无恙地穿过了第一个浪头。但是,第二个更高更大的巨浪正向我们猛扑过来。这一次,我们被扔向空中,撞在一道笔直的水柱上,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筏子底朝天覆盖下来。我的头重重地撞在筏子上。为了不至于再撞脑袋,我急忙潜入海底。在水下,我一直紧闭双目,以防翻滚的沙粒钻进眼睛;我使出全身力气往深处、远处游去,好一会儿才敢露出水面换口气。这时,其他人正往倾覆了的筏底上爬,而远处的海面却跟先前一样风平浪静。   
    在我们开始把必需的装备运上岸时,这番经历倒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教训。即便最大的波涛不常出现,我们也得随时提高警惕,严防不时从阿纳基纳湾滚滚涌来的意外的激浪。为了对付激浪的突然袭击,我们把最大的救生筏固定在湾里。救生筏像一座完全处于激浪危险区外的小型浮动栈桥。登陆艇装着从大船上运来的装备,安全到达这座浮桥旁之后,再从这儿把艇上的全部东西搬上浮动的救生筏。只要不出现最骇人的波浪,这只救生筏就能随着激浪向前行驶,直达海滩。就是用这种办法,全体人员和全部器材才得以从船陆续运上岸去。登陆艇的行动,由大船的汽笛声和岸上发出的旗帜信号进行指挥。上岸时,我们得通过拍岸的波浪,这时总不免要弄湿裤子,于是便响起一片笑骂声。有时拍岸浪十分凶猛,厨师和大管轮不得不把新烤的面包装在防水橡皮袋里,驮着袋子泅水上岸。然而,即使海水相当凉,底下的沙滩却使人感到温暖、惬意。在这洒满阳光的诸王谷,我们大家都感到很快活。不久,绿色的帐篷一个挨一个搭了起来,在圣殿广场上组成了一个恬静的小村庄。这个小村庄恰好位于古代歪倒的巨像和霍图·马图阿王朝的宫廷之间。帮助我们把装备运上岸的当地朋友们,看见我们在大墙后面搭起的帐篷,觉得十分有意思。市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先生,霍图·马图阿就是在这里盖起第一座房子的。瞧,这是墙基,那是厨房。”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我凝视着倾泻在薄薄的绿色帐篷顶上的月光,聆听着沙滩海水拍岸的声响。霍图·马图阿正是在那里登陆的。我多么想知道,他登陆时乘坐的是什么样的船只,他所说的又是何种语言。   
    登陆后头几天,考察队的几位考古学家便到各处去走走,初步摸摸情况。其余的人则忙着把装备运上岸来,并且详细制定考察队的活动计划。   
    复活节岛全长约十英里。岛上有许多古道遗迹。绵羊饲养场场长清除了最碍事的乱石,从而扩展了岛上的道路网,所以,我们可以乘吉普车颠颠簸簸横越全岛。塞巴斯蒂安神父和总督,帮我们弄到不少马匹和当地生产的木制马鞍。就连岛上最穷的居民,每人至少也有一匹可供骑坐的马。谁也不在岛上徒步行走,因为几乎遍地都是大块大块的火山熔岩碎渣,就像红棕色及黑色焦炭那样。碎渣之间的空隙很小,有些空隙只能容下一只马蹄。复活节岛的孩子,刚会走路便学骑马。我们常常看见三个娃娃骑着一匹不鞴鞍的马,后面的孩子趴在前面孩子的身上,最前面的孩子紧紧抓住马鬃,在满地乱石的原野上自由奔驰。
第三部分:在火山形成的隧道里共同理想的基督教徒    海岸一带有许多年代久远的水井,都用很高明的方法挖成,造型巧妙,井壁用切削过的石块砌成。复活节岛上有几条地下溪流,从地层下流入海洋。古代的复活节岛人发现后,便把溪流截住,引上地面。他们已经习惯于饮用这种咸水了。如今,在这些石头砌成的古井上都已装了风车;人们把井里的咸水抽出来给绵羊喝。我们用这种井水饮马,并把它运回营地洗刷衣物。   
    选定的第一个挖掘目标,就是霍图·马图阿御厨的五边形石灶和紧挨着石灶的船形墙基。进行这种考古发掘工作,不能用镐和铲,而要用泥瓦工的小泥刀。用这种小泥刀一下一下地往下挖,好几下才挖出一英寸泥,这样就不容易损伤埋在下面的文物。挖出来的土得用细密的网筛筛过,以便把有价值的东西一一筛选出来。还要精确地记录草泥下面的深度。道理很简单,挖得越深,发现的东西就越古老。   
    草泥下面,埋着一块古老石碗的碎片、一些矛头和黑色火山玻璃制成的锋利的工具。考古学家继续往下挖,发现了一些用人骨及研磨得很精致的石头制成的鱼钩碎片。在霍图·马图阿的御灶旁,他们挖至一英尺深时,泥刀碰上了一些石头。他们把周围的泥土清除后,又发现一个五边形炉灶,和地面上的那个灶一模一样。假如地面上的炉灶是传说中该岛发现者霍图·马图阿建造的,那么,在他之前,又是谁在此住过并且用同样的办法做饭呢?对这个问题,当地人一点儿也答不上来。他们自己以及所有来此的旅游者,都认为地面上这片废墟是霍图·马图阿的旧址,因为完全可以肯定,这儿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们继续往下挖,一直挖到那个地址灶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发现了许多鱼钩碎片、贝壳、骨头碎片、木炭及人齿。我们一定挖到古代的地层了。接着,比尔挖出了一颗美丽的蓝色威尼斯珍珠,并且认出这是二百年前欧洲人与印第安人做买卖用的那种珍珠。从目前挖掘的深度来看,还没有超出第一批来这儿的欧洲人的时代。这颗珍珠最早传入复活节岛的时期,可能是本岛的发现者罗格温时期,因此,我们所挖掘的深度,还没有超过公元1722年。我们查阅了罗格温发现复活节岛的航海日志。日志上记载着:他把两串蓝色的珍珠、一面小镜子和一把剪刀作为礼物,赠给了第一个登上他那只船的当地人。十分自然,这些珍珠有的可能被国王收藏在阿纳基纳的宫廷中。我们又往下深挖了一点儿,所挖到的却只是些碎石,看不到人类活动的任何痕迹。   
    现在,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不长树木的复活节岛上进行发掘是会有收获的。无疑,我们可以深入发掘了。不过,我们得请当地人帮助挖掘,因为,列入我们计划的发掘工程中,有一两项需要很多人,光凭我们自己这些人远远不够。   
    第一个星期天来到了。   
    塞巴斯蒂安神父曾向我们暗示说,如果我们愿意去听听当地人唱歌,他们会在教堂里欢迎我们的。我召集了全体成员,科学家和水手们都在内,向他们解释说,在这些南太平洋诸岛上,做礼拜是非常特别的事情。它不仅一直是当地人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个人们梦寐以求的中心,代替了他们对蒂基和梅克—梅克的古老信仰;而且也是当地人惟一的社交集会。在这个南太平洋诸岛最偏僻的地方,因为没有大礼堂、电影院,也没有集市,所以,每逢礼拜天,全体居民都穿上最讲究的衣服,愉快地集合在一起。在有的岛上,居民是新教徒,而在另外一些岛上,居民也许又是天主教徒或摩门教徒。岛上居民信奉什么教,完全取决于什么教的传教士最先到达那里及其建立起的教堂。谁礼拜天不去做礼拜,在这一周之内,谁就不得露面。传教士总是把当地人训练成笃信本教的狂热信徒。如果外来人不参加他们的礼拜仪式,便被误认为是一种示威,一种来自敌对地区的攻击。这样,一个考虑不周的外来人,就会无意中得罪当地人。   
    “我是无神论者,从来不做礼拜。”我们中间有人说,“但是,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关系重大的话,那我将愉快地往教堂跑一趟。”   
    就这样,我们这些人,其中有无神论者,有新教徒,也有天主教徒,跨上营地的马匹,有说有笑地出发了。过了丘陵,马儿奔驰起来,吉普车也夹在马群中一颠一簸地前进,大家一起奔向当地人的村庄,到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小教堂外面去集合。   
    教堂的广场里到处是穿着红色的、鲜艳夺目的服装的居民。全村居民都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烫得平平整整的礼拜服,站在那里等候。我们随着虔诚的善男信女,成人、儿童、老人和新生婴儿及尚未出生的胎儿,步入一个没有尖塔的小教堂。阳光下,村子里空荡无人,而教堂却拥挤不堪。那些坐在每排凳子两端的人,只能半个屁股坐在长条板凳上。但是,神父的教堂里也充满阳光:鲜艳的衣着、欢乐的脸庞;太阳透过屋顶和墙壁间的缝隙射进一束束光柱;连小鸟也通过那些缝隙钻了进来,一点儿也不害怕地在椽子间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着、唱着。   
    今天,塞巴斯蒂安神父在白长袍外披上一件嫩绿色的十字塔,带着喜悦的神情站在那里,像一位蓄着冉冉长须的慈祥祖父。教堂里充满着一种进行歌剧表演的气氛。礼拜仪式的高潮是唱赞美诗。赞美诗是用波利尼西亚语唱的,大多数赞美诗配有当地的古老曲调。除了我们之外,教堂里人人都放声歌唱。我们只是听,因为这是一种难得的经历:这种完美的歌唱节奏和音色,是南太平洋当地人所特有的。   
    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布道仪式简单,讲得深入浅出。在我们周围,当地朋友和他们的活泼的妇女们挤在一起坐着,倾听神父讲道。他们听得出神,就像小孩观看描写美国西部骑马牧童的电影那样着迷。在讲道中,塞巴斯蒂安神父特别讲了一句欢迎我们外来人的话。他说,所有当地人都应努力支持考察队,岛上的男男女女都应竭尽全力帮助我们。因为纵然我们的教义和他们的教义不完全一样,但大家都是具有共同理想的基督教徒。
第三部分:在火山形成的隧道里总督府内举行的盛宴    从那天起,可以说我们成了当地居民的一部分了。因为既然塞巴斯蒂安神父不把我们当坏人看待,我们当然就是好人了。   
    做完礼拜,我们考察队全体队员应邀参加总督府内举行的盛宴。这次,除我们的东道主和塞巴斯蒂安神父外,我们还遇到了本岛少数几个白人侨民:管理村北麻风病防治站的两名修女,正在岛上筹建横越海洋机场的智利空军上尉,以及总督的两个助手。我们惟独没见到村医和小学校长。这两个人我们一直还没有看到。我记得,就在那天,总督还特意请我们考察队的医生为他诊治冠心病。   
    晚上,我们回家时,被一个长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头黑油油的浓发、身体结实的矮胖子拦住,他就是村医。村医邀请我们大家都去参加呼拉舞会。这种舞会非常受人欢迎,不去是办不到的。舞会是在市长妹妹家中一所小房子里举行的。我们到场时,人已挤得满满的了。为了让我们能从门口挤进去,不得不先让屋里的人从敞开着的窗子爬出几个来。   
    我进去时,人们正在传递一个大酒罐,里面装着威士忌颜色的酒,每只杯子都斟得满满的。这一情景使我大吃一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罐子里装的不是酒,而是阿奎普拉—“纯净的水”,就是从屋顶上流下后收集起来的雨水。舞厅里的气氛非常欢乐活跃。我们那些羞答答的水手和两腿不灵活的科学家,被当地的妇女们拉到舞池里跳舞时,活像鱼钩上的鳝鱼,扭扭捏捏、不知所措,引起人们一阵阵哄堂大笑。人们用四种语言说笑逗乐,欢笑声震撼着屋顶。四个男子弹着吉他,边弹边唱。屋里一片欢腾,拥挤万分。要不是外面有更多的人使劲往里挤,想隔着挤满人的窗户看热闹,屋子的墙壁早向外倒塌了。   
    现在,我们请了相当多的当地人帮助工作。他们有的人仍住在村里自己家中,每天早晨骑马来上工;有的人则搬进发掘地点附近的洞穴里住宿。为了尽量让我们自己的人能腾出手来,我们雇用了四个当地妇女料理营地内务和洗涤衣服。其中有一个叫艾罗莉娅,是位十分能干的妇女,工作起来不知疲倦。那些不熟悉她的人,觉得她像雷雨前滚滚而来的乌云那样吓人。然而,熟悉她的人也很容易设法使她哈哈大笑,这时,她脸上的乌云会像清晨的露珠那样突然消逝,满脸笑容,犹如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她为塞巴斯蒂安神父当了多年女管家。由于她绝对可靠,神父推荐她替我们照料营地。说也奇怪,艾罗莉娅和她那灰白头发的老嫂子玛丽安娜,是岛上对寻找洞穴最感兴趣的人。她们的口袋装满蜡烛,爬山越岭寻找住过人的石洞;她们用小铁棍挖掘洞底,搜寻祖先的石器、骨器,送给塞巴斯蒂安神父收藏起来。   
    “只有在这些洞穴里才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神父说,“带上艾罗莉娅和玛丽安娜,让她们领你去看看她们发现的全部古老的洞穴。”   
    考察人的其他成员在顺利地进行发掘工作。我和摄影师刚鞴好四匹马,同艾罗莉娅和玛丽安娜一起去察看石洞。第一天,我们从早到晚,进这个古洞出那个黑洞,进进出出一直没停歇过。有些洞口很大,我们弯着腰就能走进去;有些洞口用石头细心地堵了起来,只留下一个长方形小口,我们只得匍匐进洞。但是,多数洞穴只是些老鼠洞,既走不进去,也爬不进去;我们只得绷直双膝伸进腿去,两臂伸直举过头顶,像蛇一样向下蠕动,进入一个狭窄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细长竖井。井壁往往用劈凿巧妙的石块砌成,而且总是磨得光溜溜的。有些洞里,竖井如同水平沟渠一般穿过岩石,或是成斜坡状徐徐下倾;但在某些洞中,通道却像烟囱一样笔直通下去。因此,我们只好用大腿和肩膀撑着洞壁控制速度,慢慢下降而进入漆黑的洞底。大多数洞穴的顶很低,我们只好弯着腰;有的洞里,我们甚至不得不蹲着或坐着。   
    古代,复活节岛人曾在这些洞穴里安过家,至少在动乱的年代里他们曾住在里面,因为他们感到住在地面上空气新鲜的茅屋内很不安全。早期欧洲人的船只来到这里时,岛上的人就藏身在这些洞穴里。这些住人的洞穴,大都只有普通洗澡间那么大;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在狭窄的洞口才有一线微光。洞底的土冰凉冰凉,多年来堆积起来的垃圾加厚了土层,并且由于数以千计的人来回爬行,洞底已经变得像汽车轮胎那样坚实。洞顶和洞壁是光秃的岩石,到处显露出精巧的石工手艺的痕迹。   
    有一次,我们来到一个洞穴,爬了下去,进入一个有墙围着的、敞口大井般的洞道。爬到洞底,我们又钻进一个狭窄的洞道,洞道尽头有三个宽敞的洞穴,斜着重叠在一起。艾罗莉娅对这个洞特别尊敬,因为当年曾是她家的住所,她祖父曾在这儿住过。这里的洞底曾被这两个妇女用铁棍彻底翻过。我从松散的土里捡起一块锯下来的人骨。骨头的末端钻有小孔,曾被作为护身符挂在人的脖子上。   
    我们又朝海岸走了一段路。玛丽安娜指给我们看长满野草的墙基,那是一所古老的、用芦苇搭成的船形茅屋的遗迹。她的公公,即艾罗莉娅的父亲,就出生在这间小屋里,一直住到全岛居民搬进汉格罗阿村、信奉基督教为止。这样的茅屋遗址,岛上到处可见。那墙基的形状和大小像一只大划艇的围栏,两端尖尖的,由坚硬的玄武岩砌成,岩石切削得完美无瑕,常常呈现出漂亮的曲线形;顶上有几排深孔,孔中插上一些柔韧的树枝,以构成纵横交叉的曲线形茅屋的墙基。如果当年所有的茅屋都住人的话,那么,复活节岛的人口一定相当多。   
    这两位妇女已经发现了许许多多古老的住人洞穴;其中多数洞穴已被她们用铁棍翻挖得乱七八糟。但是,她们也带我们去看了一些尚未“打开”过的洞穴,即自从最后那批居住者搬出洞穴,用熔岩石堵住洞口以来,还没有人进去过的洞穴。有一次,我把一块堵住洞口的石头推开,钻进狭窄的小洞,不料在石头下发现聚集着十四只蝎子,它们一动也不动。又有一次,岩石间的洞口极其狭窄,我只好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脱去衬衫,试了好几次才勉强钻了进去。在漆黑的洞底,我的手电筒光所到之处,只见一些人骨和一块雪白的头盖骨。我倍加小心地把那块头盖骨掀了起来,只见下面是一个闪烁的黑曜岩矛头和一个多年的马蜂窝。多亏我运气好,蜂窝里并没有马蜂,要不然,我逃出狭窄的洞口前,准会被马蜂螫得鼻青脸肿,脱不了身。
第三部分:在火山形成的隧道里可怜的耗子洞    下午,回家路上,我们骑马经过营地西面高地上布满石块的地带。地面还算平坦,但遍地都是熔岩石块,堆成了一个个矮矮的小石堆。我们在其中一个石堆旁下了马,因为玛丽安娜听儿子说过,他在那儿曾发现通往一个“特别”岩洞的坡道。在那个很大的、到处都是石块的地方,谁能准确地找到一个特定的小石堆,实在令人难以想像;尤其是玛丽安娜,如果让她面对错综复杂的城市街道,恐怕准会迷路,何况只是听儿子口头说起过这样一个“地址”。   
    这两个穴居人的后裔,已把我和摄影师训练成狭窄通道里进出自如的能手了。我盲目地遵照她们的嘱咐行事,下洞时总是先把脚伸进去,双臂伸向头顶上方;如果通道不是垂直的,我们下洞时就总是背着地、脸朝上。但是,这一次,老玛丽安娜首先打开手电筒,照了照这个长方形的通道,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只见通道四壁用平滑的石块砌成,坚实牢固,形成狭窄的垂直通道。然后,她叫我把下半身伸进通道口,脸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通道很窄,必须将双臂合拢举过头顶才行。重力使我慢慢滑了下去,我用大腿和肩膀撑着墙壁,以减慢下滑的速度。这一回,我落到了通道的底部,像关禁闭一样站在道底,两条胳臂直挺挺地高举过头,整个身子不能动弹。通道壁的底部有个长方形的洞,于是,我就设法把双腿伸了进去,身子慢慢往下沉,最后成了直着腿坐在地上的姿势;大腿上方以及紧挨着我的胸部和脑袋全是大石头。接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僵直的双膝往下落,进入了一个狭窄的侧道。我慢慢往下挤,双臂依然举在头顶上方放不下来,最后到了一个狭小的水平通道里,我才舒展开身子躺在地上。   
    给我一幢装有电梯的现代化住房吧!躺在洞底像关禁闭一样,眼前一片岩石,双臂又是高举过头,无法动弹,这种情景,不禁使人感到阴森可怕。由于双臂不能活动,你就会特别感到一筹莫展,而周围坚硬的岩壁却像愈加逼近你的脑袋,仿佛吆喝着:“举起手来,你已被俘了!”其实,你不用理会这种恫吓,也不要试图松动双臂,因为那是办不到的。你应当什么也不想,而是用脚跟扒地、扭动肩胛,一个劲地向后退,直到发现双膝能够打弯、小腿能前后左右四处踢动为止,要不就得等到脚底碰到坚硬的岩石,再也无法在通道里前进为止。如果遇到后一种情况,这就是说,通道又向右拐弯了;这时,如果你双臂举过头顶仰卧在地的话,就得翻过身来趴在地上,然后先用两脚在狭窄的石壁间摸索一阵,便会进入一个新的垂直通道。然而,这个通道的尽头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拐弯。到了那里,你仍然像被埋在石墓中,紧紧地被周围的道壁钳制住,你得设法使劲扭转身来,进入第二个水平通道,道壁才会突然消失。也就在此刻,你终于能够爬进洞穴了。过了一会儿,你就能放下胳膊,恢复自由。在打开手电筒前,只要小心别把头往洞顶上撞,你就可以擦掉眼睛周围的沙土,并且随心所欲地活动了。   
    我进入两三个这样的岩洞后,学会了在洞里爬行时身后拖着一枝袖珍手电筒,只有这样,才能在行进时看清身后的通道。通道修建得方方正正,像个细长的烟囱;道壁总是用光滑的石块砌得整整齐齐,而且并不用灰浆抹缝。有些石块上还钻有对称的孔眼,这表明它们都是从古老的芦苇茅屋墙基上拆下来的、磨光了的石块。很清楚,通道入口的建造者拆掉前人盖的富有田园风味的茅屋,建造了这些可怜的耗子洞。   
    我好不容易第一次钻进复活节岛漆黑的地下世界,身上连一根火柴也没带。洞底滑溜溜的,到处都是令人惊奇的事物。所以,我只好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像瞎子那样在黑暗里等待着。我站在通道处侧耳细听,有人从上面下来了。过了几分钟,老玛丽安娜走到我的身边。她点亮了随身带的那枝保证能点着的蜡烛头儿,但依然无济于事。岩洞中漆黑一片,只能看见她那双闪耀着光芒的眼睛。她眼睛周围布满深深的、模糊不清的皱纹,蓬松的白发犹如蛛网,怪模怪样的脸像是紧贴在玻璃窗上那样。她给我一个蜡烛头儿,用自己的蜡烛替我点着。我们把蜡烛举高一点儿,逐渐辨别出墙上有凸出的疙瘩,也看到地上有一些黑曜石矛头。这时,艾罗莉娅也来了。她费了不少劲,在通道里挣扎了好大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的,但她毕竟来到了我们身旁。她们告诉我说,这个洞穴并不是普通的住人洞穴,而是战时专用的避难洞。藏进这洞以后,敌人就无法找到。如果确实是避难洞的话,从洞底上踩得结结实实的一层厚厚的垃圾来判断,战事一定是频繁而持久的。战时居然有人敢爬进这样的耗子洞来避难,真叫人难以理解。敌人只消用石块封住通道,就能把里面的人永远埋在洞内。然而,也许诀窍就在于严密保守避难洞的秘密,绝不让外人知道。假如他们能做到这一点,并且爬进洞之后用石块堵住小小的洞口,敌人就很难发现躲在洞内的人了。   
    我在其中一堵洞墙上,发现石头中间有一条小通道,便爬了进去。玛丽安娜和艾罗莉娅也跟着爬进去了。我们又爬进一个较大的洞,洞后石壁上有个小孔。我们扭动着身躯钻进去后,就进入了一个宽敞的房间。这个房间很高,举着蜡烛往上照还看不到顶。我们穿过石缝继续前进,有些地段又高又宽,像铁路的隧道那样;而有些地方,我们却只好在石块和碎石中猫腰爬行;还有些地方,我们得趴下身子,紧贴地面使劲向前挪动。最后,洞顶又开阔了,又出现一个大房间。
第三部分:在火山形成的隧道里处女们脱色变白的神圣洞穴    我每次回过头去,总是看到玛丽安娜满是皱纹的脸紧靠着我,寸步不离。她叫我保持警惕,注意洞顶松动的石块和洞底的裂缝与窟窿。其中一个房间里,有地下水流经我们爬行的路线,涓涓细水不断滴入一条侧道。我们顺着侧道爬了进去。古人曾在这儿施工,在洞底凿了一道狭窄的水槽聚水,水槽向下通入几个人工开凿成的洗衣盆似的凹地。我在最低的一个凹池里洗了洗手,用手在最上面的凹地了捧了些水喝。和自来水相比,这种水的味道犹如上等美酒—清凉、沁心、香味浓郁。我想,穴居古人对水的等级或许知道得比我们多—现在我们从金属水管里得到的只是质量低劣的水。   
    这个洞穴的深处分成好几个支洞,最里面的通道,形状像狭窄的地下墓窑,洞底平平的,道壁和顶部呈优美的拱形,丝毫没有凹凸不平的痕迹。我经过反复观察,发现这个工程像是人工建造的。然而,这些洞道是在火山瓦斯和炽热的岩浆向前喷射流动时,穿过熔岩形成的。那时候,复活节岛还是一座活火山。地道里有好几个较长的地段,光滑的拱道逐渐收拢起来。有的变得很狭窄,紧贴着我的身体,好像高级裁缝为我们量体特制似的。有些洞道的末端是一个菱形的岩石小圆顶;也有些洞道被岩石堵住,或是极为窄小,没法钻进去。   
    后来,我们参观了几个大洞,洞里的房间一个连着一个,宛若埋在地下的成串的珍珠。洞口都巧妙地堵着,这样,人们只有通过尖角的或锯齿形的狭窄通道才能入内。在这种通道里,任何入侵之敌都会寸步难行。几个最大的洞里有水,其中两个洞有正规的地下水池。在第三个洞的洞底,我们发现一眼岩石砌成的水井。井水冰冷,周围铺有井台,还修筑了一个约十英尺高的考究的高台。   
    这些巨大的避难洞,只要一个就足以容纳复活节岛的全体居民。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每个洞穴都属于一家或几家所有,因为有一个时期,残酷的内战遍及全岛,谁也无法安稳地睡在自己的古老芦苇茅屋里。我一边在漆黑的避难洞里踱来踱去,一边想,住在这个阳光普照的南太平洋岛上的人真傻,他们不和邻人在地面上和平相处,竟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但是,我又想到20世纪的文明世界里,由于恐惧,我们也开始深挖地道,逐渐把自己连同最重要的装备都转移到地下深处,因为我们自己和邻国都在玩弄原子弹。于是,我谅解艾罗莉娅和玛丽安娜的未开化的祖先了。由于过去和未来的幻影交织在一起,萦绕在我周围的黑暗中,我急急忙忙向上面爬去,想尽快爬出这个漫长而曲折的通道。我爬出黑洞,又来到了阳光灿烂的今日世界,只见四周是低头吃草的羊群、在略带咸味的海风中打盹的马儿,心中不由得深感幸福。   
    我们一会儿爬行,一会儿步行,用了八十分钟才通过第一个大洞的全部通道。我们重返地面时,找到了摄影师,他已经被吓得够呛了。原来他下通道时,半路上被一种强烈的幽闭恐怖情绪镇住了,再也不敢前进一步,宁愿挣扎着爬回地面去等我们。通常,我们考察一个住人的洞穴,最多只消几分钟。这次,他在上面耐心等待我们三刻钟后,便开始为我们担心。他向洞口探了探头,呼唤我们。喊了半天没人回答,他确实感到坐立不安了。于是,他对着洞口高声大叫,吆喝声在洞中回荡。然而,只有地面上的老卡西米罗听到了他的喊叫声。老卡西米罗急忙从远处跑来,边跑边挥舞手枪。我们爬进洞口时,老卡西米罗还忠实地守在摄影师身旁等候我们。   
    玛丽安娜从一块石头上捡起了她放在那里的芦苇大草帽。她一直要我们随身带顶草帽或其他能留在地面的东西,如果我们单独下洞,就可以把东西留在地面。她告诉我们说,到这儿来寻宝的智利人曾和一个当地人爬下一个洞穴,他们的灯在地下深处熄灭了,黑暗中他们迷了路。结果,留在地面的帽子和上衣救了他们的命,因为有一个当地人发现这些东西,才知道地下有人。   
    一天,塞巴斯蒂安神父带我们去阿纳奥凯克,那是尼鲁处女们脱色变白的神圣洞穴。尼鲁指的是特别挑选出来的少女。古时候,为了使这些少女的肤色尽量变白,就把她们幽禁在洞内以便让她们在专门的宗教节日露面。那些少女得在深洞里住很长很长的时间,既见不到阳光,也见不到别人。她们的饭食,由专门指派的妇女送到洞边,然后推进洞口。如今,当地人仍然记得:奴隶们从大陆回来、天花蔓延全岛的时候,那些尼鲁少女并没有传染上。但是,由于洞外的人都死了,再没有人给她们送饭,她们也活活饿死在洞里。   
    …………
第四部分:复活节岛巨像之谜两座已竣工的石像    我站在拉诺拉拉库火山口的顶部,环顾野草丛生的全岛,满眼是蔚为壮观的景致。在我身后,相当陡峭的山坡通向杂草蔓生的火山内部。火山口中天蓝色的小湖,镶嵌在从未见过的如此葱翠欲滴的芦苇所形成的宽阔镜框里,像一面镜子。也许是因为与遍布全岛的野草相对比的缘故,这儿的芦苇显得分外翠绿。当然啦,这时正是旱季,野草开始变黄。在我前面,陡峭的山坡沿着采石场的台壁垂直落到火山脚下的平地。在那里,我们考察队的成员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地挖掘巨像四周的褐土。他们所拴的马儿四散在魁伟的巨像附近,看起来小得可怜。我站在这高处,能够很好地想像、寻思昔日在此处发生过的情况:这里就是复活节岛最主要的奥秘的集中点。这儿曾是石像的诞生地:我自己正站在一个强健的胎儿身上,注视着自己身前背后山坡下面一群群其他胎儿。山坡脚下的火山口内外,直挺挺地耸立着新生的婴儿。婴儿的眼睛尚未睁开,也没有长头发,徒然地在等待人们把它们拉走,踏上漫长的运送旅程。   
    从我自己站着的高处,我能看出运送石人的路线。全部工程突然停止时,火山口内有两座已竣工的石像正待运走。其中一座刚刚运到火山口边缘,另一座已经运出火山口进入了外面的峡谷。这时运输工作突然停止,石像便就地倒了下来,不是仰着脸,而是俯卧在地。顺着横贯平原、全无石块而荒草丛生的古道,我极目远望,只见许多石人被单个单个、三三两两地丢弃在地上。石像全是秃顶,没有凿上眼睛。种种迹象表明:石像是从拉诺拉拉库运往圣殿平台的途中突然被人丢弃在地的,而且从来没有人要把它们在倒下的地方竖起来。有些石像运到了最后面的山冈、小丘背后。西面地平线以外很远处是小火山普那保,那儿有制作发髻用的红色石头采石场。从我站着的地方看不见那个采石场;但是,我到过采石场,里面尽是血红色的石头。在那里我看到六个像巨大圆石柱那样的发髻,倒在下面陡峻的小火山口。古代制作发髻的高明石匠,沿着陡坡把许多最大的发髻运了上来。这些巨大发髻都堆放在外面,等待运往更远的地方。其他一些发髻,显然,在运往未来的途中,被主人抛弃了,因为到处都可见到孤零零的发髻横放在地上。我丈量了那个运出红色火山口的最大发髻:体积为六百五十立方英尺,重约三十吨,即相当于六十匹高头大马的重量。   
    光凭我个人的理解力,是难以弄懂古代复活节岛的工程技术的。于是,我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向默默站在我身旁的当地羊倌请教。他也在凝视平地上到处被丢弃的巨人。   
    “伦纳多,你是个有实际经验的人。”我说,“你能告诉我这些古代石人是怎样运到各处去的吗?”   
    “是它们自己走去的。”伦纳多回答道。   
    要不是他那副庄重的,几乎是虔诚的神态,我准会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伦纳多的文化教养并不亚于岛外世界的普通人,甚至比他们更为聪明。   
    “但是,伦纳多,它们只有身子和头,并没有腿,怎么能走动呢?”我说道。   
    “它们是蠕动身躯,向前爬行的。”伦纳多说着就表演起来。他两脚一并,挺直双腿在岩石上一扭一扭地向前爬了几下。“那么,你认为它们是怎么活动的呢?”他以宽容的态度向我提问。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由于在伦纳多面前,我确实不是第一个表现出对岛上这种奥秘一无所知的白种人,所以,他按照他父亲、祖父从实际经验出发所作的解释回答我,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是啊,既然雕像是自动走到各处,答案就是这么简单,为什么还要提出一些不必要的问题呢?!   
    我回到营地,走进做厨房用的帐篷,找到了老玛丽安娜。她正坐着削土豆皮。   
    “你听说过古代那些巨大的莫艾是如何运到各地去的吗?”我问她。   
    “听说过,先生。”她深信不疑地说,“它们是自己走去的。”于是,老玛丽安娜就开始讲了一个很长的有关巫婆的故事:石匠雕刻石像时,那个巫婆住在拉诺拉拉库。是她施展魔法把生命吹进石头巨人,使它们走到应该去的地方。但是,有一天,石匠们吃了一只大龙虾,却没有让那巫婆分尝一口。当她发现虾壳时,恼怒万分,结果,就让全部行走着的石人立刻鼻子朝前扑倒在地。从那时起,石人就趴在地上一动也没有动过。   
    四十年前,当地人也跟劳特利奇夫人讲过情节相同的巫婆与龙虾的故事。令人吃惊的是,我发现自己接触到的所有当地人,仍然接受这种随随便便解释奥秘的说法。除非有人能给他们作出更为合理的解说,否则,直到世界末日,他们恐怕会永远坚信女巫与龙虾的传说。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另外一些使我们深感困惑的事情。我们白种人进入太平洋时,复活节岛上的人,像波利尼西亚其他岛屿上的人一样,也不知道陶器是什么东西。这种情况令人费解,因为陶器制作术早就是南美洲文化的重要特点,而在印度尼西亚和亚洲各民族中,其历史更为悠久。我们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发现过大量南美陶器碎片。但是,那些岛屿处在古代美洲大陆远洋大筏经常到达的范围之内,再说那儿并没有泥土盖住的古代的遗物。而复活节岛上,情况就不同了。史前航海者不可能经常从大陆航行到复活节岛;他们可能带到本岛的,而上岛后又被打破了的寥寥几个陶罐,今天可能已深埋在地下。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带了一块碎陶片,打算给当地人看看,问问他们是否见过类似的碎片,因为,对考古学家来说,几块碎片和整本书一样,也能提供很多资料。
第四部分:复活节岛巨像之谜朗戈书板洞穴的禁规    使我们吃惊的第一件事是:几个当地老年人分别鉴定碎片时,都不约而同地管碎片叫“梅恩戈”。“梅恩戈”这个词,连塞巴斯蒂安神父所使用的词汇里也找不到。其中有一个当地人曾听到他祖父说过,“梅恩戈”是更高时期的人才拥有的古物。很久以前,有个人想用泥土制造“梅恩戈”,但并没有完全成功。艾罗莉娅和玛丽安娜想了想,记得在一个洞穴里见到过一些这样的碎片。于是,她们花了两天功夫到处寻找,但未能如愿。总督夫人在花园里挖土时,曾搜集到一些碎片。后来,一个当地人来找我,很神秘地对我们说,他家里有这种碎片。   
    这个人名叫安德烈斯·豪亚。过了好几天,他才把碎陶片带给我们。我们见了碎片非常惊奇,因为我们马上看出,那陶制品是以美洲印第安人独特的方式用手工制成的,而不是按照欧洲人的方法,用陶工的旋盘制作出来的。如果他能带我们去看发现碎片的地点,我答应给他大量的香烟。这样,我们就能亲自发现更多碎片,从而证实那里确实是发现过碎陶片的地点。后来,他带我们到了一个很大的“阿胡”,那儿有一排歪倒的雕像和一堵巨大的、带台阶的墙垒。这墙垒很像南美安第斯山印加人的古典墙壁。他指着那台阶墙垒的上层平台说,几年前,他就在那儿发现了三块这样的碎片。我们在当地人帮助下,细心掀开许多石板。我们在台阶内部一个地方,发掘出两具并排躺着的完整尸骨架,这在复活节岛是一种很不寻常的埋葬仪式。就在骨架旁边,我们发现了一个通向两个黑洞洞的房间的斜坡。每个房间顶部都由精工切凿的大石板盖着,满地是杂乱的古老的头盖骨。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碎陶片,因此,我们只给了安德烈斯一点儿报酬。   
    第二天,卡尔和发掘队员带着考古装备又来到那个地方,因为,不管怎样,阿胡德佩乌显然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建筑物。同卡尔一起挖掘的一个当地老头儿,突然从地上捡起几块碎陶片:他是惟一发现碎片的人。碎片那么小,他竟然能发现,真使人感到奇怪。后来,阿恩和冈萨罗从村里飞奔过来。他们从一个当地妇女那里听说,安德烈斯·豪亚曾送给老头儿一些碎陶片,以便让老头儿帮他获得应得的报酬。我们把这些新发现的小碎片与以前从安德烈斯那里得到的大块碎片比较了一番,立刻发现,有一块小碎片是从大碎片的角上敲下来的。安德烈斯见我们识破了他的骗局,勃然大怒,怎么也不愿告诉我们他发现大块碎片的确切地点。他还气势汹汹地去找塞巴斯蒂安神父,把三个完整的陶罐放在桌上。神父见了陶罐,十分惊讶。   
    “听着!”安德烈斯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想把这些罐子给康提基先生看,因为他说我是骗子。我可不是骗子!”   
    在复活节岛上,塞巴斯蒂安神父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罐子,于是他问安德烈斯是在哪儿发现的。   
    “有一次,我父亲在一个洞穴里发现这种罐子。他说这东西盛水挺好。”安德烈斯回答道。   
    显然,他又在撒谎,因为他并未用这种罐子盛过水,连他家里也没有这种东西,许多朋友都可以证实这一点。当地人经常互相串门儿,对邻居小茅屋中每个角落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只有神父一个人见过这三个神秘的陶罐,可是他看过后,陶罐立刻又无影无踪了,如同它们出现时一样迅速神秘。这样一来,我又多了一件神秘的事情要细加琢磨。罐子并没有拿回安德烈斯家去,那么,他把罐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与此同时,我们还得解决一个叫人伤脑筋的问题。我决定应警察老卡西米罗的邀请,到传奇般的鸟人岛上去,寻找他父亲收藏朗戈—朗戈书板的秘密洞穴。关于现在仍藏在封闭的洞中、刻有象形文字的古代书板,当地人私下谈得那么多。凡在岛上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都必然会听到一些,并逐渐产生好奇心。   
    “他们愿出十万比索买我们一块朗戈—朗戈书板,因此,这种书板至少值一百万比索。”当地人说。我从内心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也知道,假如他们有谁发现了朗戈—朗戈书板洞穴入口处,恐怕谁也不敢贸然进去。在他们祖先生活的时代,每块朗戈—朗戈书板都是神圣宝物。尤金尼奥神父传入基督教时,把神圣的朗戈—朗戈书板珍藏在洞中的那些有学问的老人,宣布书板为神物,禁止人们接触它们。凡违犯禁规而抚摸书板者,必死。当地人对此深信不疑。   
    这种木质书板的样品,全世界所有博物馆里总共约有二十块。全世界的学者至今还不能解释这种象形文字的意思。这是一种具有艺术价值的书写符号,在其他任何民族中都找不到:符号按照一种连续的蜿蜒体系精致地刻成一行,其中单行的符号是正刻的,双行的符号则是倒刻的。这些保存至今的书板,差不多都是当地人珍藏在家并且由当地人献出来的。但是,塞巴斯蒂安神父却知道从本岛运走的最后一块书板的情况,因为这块书板是在一个禁止人们入内的洞里发现的。发现禁洞的那个当地人经不起外界的诱惑,把一名英国人带到离洞很近的一个地方。他叫英国人等在那儿,并用小石头在他面前围成一个半圆圈,不准他越过这个界限。接着,那个当地人就不见了,回来时带来一块朗戈—朗戈书板。那位外国人把它买了下来。事后不久,那个当地人突然精神失常,很快便死了。塞巴斯蒂安神父说,这件事更使当地居民大为恐惧,从此他们不敢违犯朗戈—朗戈书板洞穴的禁规。   
    我终于同意跟老卡西米罗到那个洞穴去。这时,不知什么缘故他却打退堂鼓了。他说身体不舒服,并且建议说,老帕克米奥可以带我们去,因为他也去过那儿。那时他们两人还是小孩子,只得站在外面等着,卡西米罗的父亲独自一人进了洞。老帕克米奥是未卜先知的巫婆安加塔的儿子。四十年前,劳特利奇考察队来这里时,安加塔曾搞过许多迷信活动,惹出了不少麻烦。通过塞巴斯蒂安神父,我认识了帕克米奥。神父终于说服他,让他给我们引路。老帕克米奥怀着崇敬的心情坐上我们的汽艇,我们就向遍地岩石的鸟人岛莫图努伊出发。后面,复活节岛最高的绝壁高悬在我们头上,悬崖顶端残留着古代祭礼中心奥朗戈的荒凉旧址。埃德和手下的人员正在山上发掘和考察,看上去,他们像隐隐约约的白色小点。当然啦,他们如果朝下望,我们的小艇也只不过犹如沧海一粟。
第四部分:复活节岛巨像之谜那个秘密洞穴    我们登上传奇般的鸟岛后,岛上连一根羽毛也看不到。所有的鸟都飞到离海岸更远的千丈绝壁的石岛上去了。我们乘汽艇路过该岛时,成群的鸟儿在我们上方盘旋,像一片火山上空的烟云。   
    然而,在莫图努伊岛,我们顺利地找到了不少长满杂草的岩洞口。有些洞穴里,沿洞壁放着一些人骨和头盖骨。它们在洞内已放置多年,所以都长了绿毛。有一个洞里,刻着一个长山羊胡子的恶魔般的头像。头像涂成红色,像胜利纪念碑似地从洞顶凸出来。劳特利奇夫人曾进过这儿的两个洞穴,当时帕克米奥不耐烦地站在外面等候。他还清楚地记得劳特利奇夫人。但是,他要领我去看的并不是这些洞穴。他带我爬上峭壁,在半路上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就是在这儿烤鸡的。”他指着面前的土地低声说道。   
    “什么鸡?”   
    “卡西米罗的父亲进洞前,得在泥地里烤一只鸡,这样就可逢凶化吉。”   
    我们听了仍然不得要领。帕克米奥也无法进一步解释,只是说这是当地的习俗。接着他又说,只有老人自己可以站在能嗅到烤鸡香味的地方,小孩子只能站在土灶的另一面,那里是闻不到鸡味儿的。老人甚至不准孩子看到藏在洞中的东西,但是孩子们知道洞内尽是无价之宝。帕克米奥和卡西米罗觉得自己能获准站在附近,并且知道老人正在洞中探宝,这已经是一种十分值得自豪的经历。   
    我们当然没能找到那个秘密洞穴。我们在羊齿蕨和砂砾中费了不少时间,细心寻找秘密入口处。这时,帕克米奥提醒我们说,老人可能耍花招儿故意朝那条路走,岩洞也许在相反的方向。我们又朝相反的方向东寻西找空忙了一阵,开始感到没意思了。太阳热得炙人,我们到处碰壁,最后就不再寻找了。我们走到一个岩石的裂口,那里灌满了从石缝里流进去的清澈透明的海水。于是,我们便一头钻了进去。我们潜入水底,去追赶紫罗兰色的海胆,捉住后,帕克米奥就生吃。我们的鼻子不时碰到游动的怪鱼,眼前一片五颜六色,宛如画家的调色板。一条条的鱼儿,从自己隐藏的地方游过来,瞪大眼睛观看我们这些新来的伙伴。耀眼的阳光射进莫图努伊岩石筑成的露天水族馆,像是五光十色的烟火大表演。岩石裂缝中的海水澄清明净,我们感到自己像飞翔在秋风落叶中的鸟人。美丽的景象如此迷人,犹如海下的伊甸园一般。当我们想到,这里池中无限美好的景色,也许将永远留给没有眼睛的海胆和患色盲症的鱼类时,简直舍不得离开。   
    在复活节岛上,我们的眼睛还有别的用途,因为我们的镐头、铲子正开始把埋在地下的文物挖掘出来。这些东西,几百年来连当地人也没有见过。村里人议论开了,他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作出略带迷信色彩的解释。一个外国人,怎么能知道长着青草的地下埋有古物呢?除非他靠“马纳”,即超自然的神力的帮助,直接掌握复活节岛的历史,不然,他是无法知道的。最初,这种说法传播得还不太广泛,只有一两个人来问我,我真的是卡纳卡,即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而不是外国人吗?我的白皙皮肤和金色头发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因为,他们的祖先中有一些人也是白皮肤、红头发的。关于复活节岛上的波利尼西亚方言,我只懂得几个词,这一事实只能表明,我在塔希提、挪威和其他国家住得太久,连自己的本族语都忘得差不多了。起初,我们把这些话当成波利尼西亚人的一种恭维,万万没料到他们说的句句是真心话。特别是考古学家在地下发现的东西越多,当地人就越发感到康提基先生的确跟平常人不大一样。   
    事情是从比尔挖掘队开始的。比尔选择了一项令人兴奋的工作,他是在复活节岛最著名的遗址维纳普的大“阿胡”开始工作的第一个考古学家。凡是见到这项不寻常的工程的考察家和旅游者都认为,这项非凡的石刻工程和印加帝国雄伟的墙垣建筑工程非常相似。在浩瀚的太平洋里成千上万的岛屿上,并不存在这样的东西。只有维纳普才如实反映出印加人或其祖先所完成的古典色彩最浓厚的杰作。由于它出现在离印加人自己海岸最近的岛上,所以就更加引人注目。   
    到这里忙忙碌碌从事建筑工程的人,会不会是秘鲁的高明石匠呢?最早登上本岛、开始凿石建壁的人,会不会是那些石匠的后裔呢?   
    有证据表明,情况正是如此。但是,的确也有另一种可能,而且科学界迄今认为这种可能性更大些。技术相似、地域接近,这两点可能纯属偶然的巧合。复活节岛人也许有能力创造这种独具匠心的最复杂的建筑,或许这是本岛独自发展的结果。如果这种说法是正确的,那维纳普的古典石壁就是当地技术发展的最后阶段。到目前为止,理论上的研究已经接受了这一观点,虽然对这些废墟遗迹没有进行过调查研究。   
    比尔带着二十个人在维纳普工作了四个月。头几个星期的发掘结果,就提供给我们急切期待的一般性答案。维纳普中央石墙上的古典石工技艺,属复活节岛最古建筑时期,这与以前的理论完全相反。“阿胡”已重修过两次,扩建部分出自后人之手。但是,和前人相比,这些后辈建筑师的技术差得多了。他们不是掌握复杂的印加建筑技术的大师。埃德和卡尔一直分别在古代重建过的“阿胡”上进行工作,可是他们却各自得出了与比尔完全相同的结论。
第四部分:复活节岛巨像之谜十吨重的结实巨人    我们首次发现,在复活节岛神秘的历史上存在着三个划分得很清楚的时期。在第一个历史时期里,一个具有高度专门文化、掌握典型的南美石工技术的民族,曾在复活节岛从事建筑。我们用碳素测定法证实:本岛最早的发现者,比今天波利尼西亚居民的祖先早一千多年就来到这里了。后来,本岛历史上的任何建筑,都无法与这一历史时期的古典建筑媲美。那时,人们像切奶酪似地将坚硬的玄武岩大块大块切割开来,然后把石块仔细地进行拼凑,中间不露半点儿空隙或小坑。这些神秘的建筑物以及雅致的陡壁,长期在岛上存在着。它们遍及全岛,看起来,外形像祭坛那样,有一部分是带阶梯的要塞。但是,第二历史时期接着开始了。大多数早期的古典建筑被局部拆毁、改建,冲着面向内陆的陡壁,铺砌成一条斜坡。人们将巨大的石人像从拉诺拉拉库运了过来,并且把石像背朝大海竖立在这些重建后的庞大建筑物顶部。现在,岛民们经常在这些巨型建筑物内部发现葬室。   
    在第二历史时期,正当那项艰巨的事业处于高潮之际,一切工作突然意外地停顿下来,战争和同类相食的恶浪席卷全岛。又过了好几代人的时间,罗格温船长于1722年率领欧洲人到达复活节岛。这种真正的波利尼西亚浪潮冲击本岛时,这里一切文化生活骤然终止,开始了复活节岛历史上悲剧性的第三历史时期。这时,谁也不再刻凿石像了,人们放肆地将雕像一个个推倒。他们把圆石和尚未成型的大石块扔在一起,以便沿着“阿胡”石墙堆筑许多葬人的小丘,并且常常把歪倒的巨像用做新葬室的临时屋顶。这种葬室都是马马虎虎盖起来的,建造者毫无建筑才能。随着考古学家们不断挖掘,神秘的帷幕渐渐揭开,复活节岛的历史第一次展现在人们面前。解决了一个具体问题,揭开整个帷幕的工作就前进了一步。现在,我们了解到,南美式墙垣建筑专门技术,是以完全成熟的形式传入复活节岛的。最早登上本岛的人就运用了这种技术。   
    对待事物认真严肃的当地人,成群结队前来观看维纳普的出土文物。比尔仔细地打开隐蔽着的“阿胡”后墙,以便让每位参观者都能清楚地看到三个历史时期的不同层次。在此期间,有一天,比尔在挖掘现场后面的平地上,被一块异乎寻常的红石头绊了一下。他把我叫了过去,问我看了这块红石头以后,是否也与他一样,觉得它有两只手,还长着手指。那是一块形如四棱柱子的砖红色长石,只有一边刚露出地面。这块长长的石刻从外形到内容,跟石雕巨人毫无共同之处,连它的制作原料也不是来自拉诺拉拉库采石场。类似手指的那些条纹,也不像复活节岛六百座石像的手指那样刻在石柱的底部。当地人很有礼貌地笑着解释说,这不过是哈尼—哈尼,即一块红石头而已。   
    使我联想起的第一件事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出土文物,酷似安第斯山印加人以前的红色石柱雕像。印加人以前的、模拟人像的四棱石柱上刻有长着胡子的头,我曾把那个头像描画在“康提基”号木筏的帆上。那根石柱跟现在这根完全相同,也是从一块精选的粗纹红石上劈凿下来的。   
    不错,情况确实是这样。这些条纹可能就是手指,但是现在还看不出人头或人体。   
    “比尔,我们一定要往下挖。”我说,“在南美洲的的喀喀湖畔,我曾经见过这样的四棱红石柱!”   
    塞巴斯蒂安神父带着艾罗莉娅走遍复活节岛,给所有直立的、横卧的石像编号,他曾在这块石头前停下来过。艾罗莉娅曾指了指这些手指般的条纹,但神父却摇摇头,拿着油漆刷子走开了。复活节岛上所有的雕像都同属一种类型,任何一座石像看上去都与这个埋在土中的方形红石雕像不一样。   
    在这座石像四周厚厚的草泥上,我们仔细挖出一道深沟,然后,用小泥刀向石柱的各个侧面慢慢地抠进去。那些条纹是刻出来的手指,还是无意中留下的沟纹呢?我抠掉覆盖着应该算是石像手部的第一块草泥时,激动得不敢喘气了。啊,果真是手!等到石雕的整个一侧抠出后,前臂和后臂露了出来,反面的情况跟正面一样。这座石像还有两条短腿。迄今为止,复活节岛上还没见过这种雕像。可惜雕像的头已被人故意敲掉了,还在胸腔心脏处钻了一个很深的洞。   
    我们兴奋得又是拍比尔的肩膀,又是和他握手。塞巴斯蒂安神父——这位复活节岛上默默无言的古代石人的守卫者——由于他的石像大军中出乎意料地又增添一名红色四棱的无名战士,比任何人都更为震动。   
    “马洛伊博士,这是当代复活节岛上所发现的最重要的文物。”他说,“这个雕像肯定不是本岛的产物,而是南美洲的产物。”   
    “然而,我们是在这儿发现的。”比尔笑了,“其重要性就在于此。”   
    我们叫了二十个人,用滑车把这座红石雕像吊起来,把它的两条笨拙短腿直立在地上的一个坑内。当地人拉着绳子,费了极大力气帮我们把石像竖立起来。这座石像使他们更为惊慌。石像毕竟不只是一块哈尼—哈尼而已。可我们外国人怎么知道地下埋着这种石像呢?   
    其实,这才刚刚开了个头呢。不久以后,从一个不知名的圣殿平台的土里,埃德挖出一个面带笑容的奇怪小石人。那个圣殿平台,是他在拉诺考山顶奥朗戈鸟人村废墟内发现的。塞巴斯蒂安神父、总督和成群的当地人,特地前去观看那个小石人。拉诺拉拉库采石场是阿恩及其队员们挖掘的地方,他们也挖掘出了埋在地下的别的文物。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庞大的石像,其模样儿同维纳普出土的红色雕像一样,也是本岛罕见的。阿恩开始挖掘时,只看到一块石头的一个小角上刻着两只眼睛。千万个打它旁边走过的人,都没注意到石头正目不转睛地盯住他们看,也万万没想到地下还有更多的玩意儿。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十吨重的结实巨人。巨人藏匿在地下,只在草从中露出眼睛向上凝视。
第四部分:复活节岛巨像之谜最古老的祭祀中心    厚厚一层碎石,还有,从上面采石场扔出来的许多磨坏了的石制工具,盖住了这个巨人。我们把石像挖出来一看,只见它和附近那些僵直、无腿,而又瞎了眼的石像全然不同。考古学家和当地人都同样感到惊愕,不得不再把塞巴斯蒂安神父和总督请了过来。这个石像真是与众不同,它的身躯齐全,还长着完整的双腿。它跪在地上,栩栩如生:肥大的臀部压着脚后跟,双手搁在膝盖上,而不是按着肚子。它不像其他石人那样赤身裸体,而是穿着一个叫做“庞彻”的短斗篷。斗篷上端还开着个方领口。石像有个圆头,留着山羊胡子,还长着一双有瞳孔的奇妙眼睛。眼睛瞪得大大的,抬头看着天空。这种表情,在复活节岛雕像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们花了一个星期,甚至动用了吉普车和全部机械,还依靠许多水手和当地居民的帮助,才把这个巨人弄上地面。这座巨大的石像实在使当地居民感到大惑不解。但是,巨人只是虔诚地跪在那儿,恭恭敬敬地抬头凝视着天空,像是用尽眼力寻找其他星球,又像想要寻找一个已经消失的世界。它与我们这些不知内情的外地来客有什么关系呢?它那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又在哪里?雕刻山上那些鼻子很长的僵直的石像时,凿出的碎石,把巨像都埋了起来,那些石像又是谁呢?   
    这座刚从土里弄上地面的石像耸立在那里,像是我们这些外地来客中间的一名外地来客。人们纷纷脱下帽子,擦掉额上的汗珠。大家直起身子,站在地上注视这座石像,好像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似的。然而,雕像全然不理我们,只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老帕克米奥沉着地建议说,现在应该给本岛起个新名字了,因为这个岛已经不是腊帕努伊—复活节岛了,一切都起了变化。卡西米罗和发掘队的全体人员也都赞同他的意见。但市长却说,如果那样,他们也得为奥戈、维纳普和拉诺拉拉库起新的名字,因为岛名一改,一切旧的地名都得改。我提议说,还是应当保留原来的名字,因为,惟一的变化是古代的情景又重新显现在我们的面前。   
    “对我们来说,古代的情景是新东西,康提基先生。”帕克米奥说,“人们在复活节岛生活了一辈子,都记得自己所见过的每一件细小的事情,可现在,我们却记不得在周围看到的一切,所以这个岛不是复活节岛了。”   
    “那么,你可以把这岛叫做‘世界中心’—特—比托—奥—特—赫努阿。”我开玩笑说。   
    他们都快活地点头笑了,因为他们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古人就是这样称呼本岛的。看来,你早就知道这个名称了。”市长带着询问的口吻笑着说。   
    “当然喽,人人都知道。”我说。   
    “并不是人人都知道。你是卡纳卡。”站在石像背后的一个老头儿开了腔。他诡秘地点点头,表示他已经明白我怎么会知道得那么多。   
    这个跪在山边的新巨人从土中挖出来后,成了当地小小世界的一部分,可是,当地人却从未见过像这个巨像那样的东西。然而,对冈萨罗和我自己来说,这座石像却几乎是位老朋友。我们都在蒂亚瓦纳科住过,那是坐落在的的喀喀湖畔印加人之前最古老的祭祀中心。在那里,我们见到过类似的跪着的石人,在风格、特征和姿势上,跟这里新出土的石像十分相似,所以它们很可能出自同一匠人之手。石像跪在蒂亚瓦纳科已有千余年之久,同它们在一起的还有长着羊胡子的红色雕像和僵直的、象征神秘人物的四棱柱石人,四周是全印加帝国第一流石工制作的最大的石制艺术品。确实,古代全美洲都没有能与这种巍峨的巨石工程相媲美的东西。考古学家已经发现,开采出来的最大石块重达一百多吨。石块也是由人工一英里一英里越过平原运往远处,然后,把石块竖立着一块块垒起来,像摆弄空的破纸盒那样。就在这样一些露天墙壁和台阶的废墟中间,古代石工大师安置了自己所雕刻的奇怪石人,最大的高达二十五英尺。其他许多雕像虽然比最大的要小很多,但仍然超出常人的高度。蒂亚瓦纳科位于高山旷野中,虽有这些雕像和石制工艺品,但仍然显得荒凉而神秘。印加人说,第一个印加人初来此地时,石像就被遗弃在那里,找不到主人了。他们说,那时雕刻大师已经移居到空旷的太平洋去了,把这片地方让给了乌鲁和艾马拉印第安人原始部落,惟独关于已离开此地的蒂亚瓦纳科创建者的传奇还继续流传着。但是,目前,我们暂且撇开那些传奇而向地下挖掘,希望能找到事实真相。我们所发现的,只是一些不会说话的石人。今后,我们或许可以利用原始部落中流行的传说,来了解这些没有生命的石人的来历。   
    复活节岛雕像的奥妙之一,是这些雕像全都属于同一类型,各个石像十分相似,好像出自同一个模子。它们都具有复活节岛的特点而毫无其他任何地方的风格。复活节岛以外,全世界任何地方雕像的风格都不能与本岛石像协调一致。在史前时期,有些民族的文化尚未被世人所了解,他们把巨大石像四处丢弃:从墨西哥一直到秘鲁和玻利维亚漫长而广阔的地域,以及一些离美洲大陆最近的岛屿上,这里是秘鲁的洋流所到达的波利尼西亚最东面的边区。然而,那些石像中,哪一座也不完全具有复活节岛的风格,而亚洲方向的一些西邻岛屿上,什么雕像也没有。既然世界各地不存在复活节岛石像那样的东西,怎么能说岛上的巨大石像是受外地影响而产生的呢?因此,大多数研究人员相信:虽然雕凿石像的工程规模庞大而无法理解,但是,石像的构思和风格均系本岛石雕匠人所首创,未受外部世界的影响。具有更丰富想像力的研究人员,他们相信大陆下沉的理论,认为海底也一定能找到类似的雕像。
第四部分:复活节岛巨像之谜各种不同的雕像    现在,我们不仅在复活节岛上发掘出了各种不同的雕像,而且在几个“阿胡”的墙台里,也发现了不少极不寻常的石像,其中有些在第二历史时期就被打碎,并且当做建筑材料和填料来使用。那时,人们改建了古典式的墙台,而从拉诺拉拉库运来的石像却作为巨大的纪念碑安置在墙台上。塞巴斯蒂安神父也突然想起,他曾偶尔碰到过几个用坚硬的黑色玄武岩刻成的大如常人的石像。他见过其中一个石人被压在墙下,当做古代“阿胡”正面墙垒的基石,只有石像宽大的背部还露在地面外。就在今天村子所在的地方,塞巴斯蒂安神父和当地人帮我们把一个长着双腿的巨大石像立了起来。结果证明,这个庞然大物也属于一种非同常规的原始类型,它和维纳普的无头石像一样,都是用红石头刻成的。   
    现在,我们已经非常接近自己的目标了,在这块难以拼齐的七巧板中,第二块很快便可就位了。我们发现,在第一历史时期里,建筑南美式漂亮墙台的人所雕刻的石像,不同于在拉诺拉拉库雕刻的、使复活节岛闻名于世的石人。这些第一历史时期留下的、来自外地的石像,通常比一般人的身体大不了多少。它们都长着圆头、短脸、大眼睛。这些石像,有的用红色凝灰岩刻成,有的用黑色玄武岩做材料;但也有的取材于黄灰色的拉诺拉拉库岩石,这种岩石成了第二历史时期雕刻家选用的最重要的原料。岛上这些最早的雕像与著名的复活节岛巨像很少有共同之处,但有一点是例外,即它们通常也弯着胳臂,双手笨拙地放在肚子上,左手的手指对着右手的手指。这也是许多印加人古代石像的一个特色,也是波利尼西亚附近岛屿上雕像的一个特征。   
    现在,我们终于和不愿说话的复活节岛雕像说话了。最先开口“畅谈”的,是那些禁闭在墙台中受屈辱的怪人。它们带动墙顶上的、直到山上采石场中目空一切的傲慢伙伴,也喋喋不休地谈论起来。这些石人的家谱是由外部吹来的一阵风开始的。那阵风给本岛带来了构思和技术,也带来了古典石工艺术。那些后来被推入墙台内的矮胖石人、维纳普平地上的无头红柱雕像、埋在拉诺拉拉库山脚下碎石中的巨大的跪着的石像,都是第一历史时期的产物。后来开始了第二历史时期,当地雕刻家创造了一种更为优雅而独特的风格。他们雕刻了庞大的红发巨像,把巨像运到无数重建起来的墙台上。随着雕刻家不断积累经验,新刻成的巨像越来越大,体积总是不断增加。竖在“阿胡”上的那些石人已够大的了,但是抛在途中的巨人却比它们还要大,那些耸立在火山脚下等待其脊背与岩壁凿开的雕像,有的则更大。这些雕像中,最大的是那个七层楼高的巨人。它尚未刻完,仍在采石场中,其背部还与整个山岩连在一起。   
    复活节岛的这种进化演化,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将会以何种方式结束呢?这种演变最后可能达到的极限又是什么呢?这一点谁也说不清楚。因为在达到这种极限之前,出现了阻止石人前进的大灾难,于是全部石人被扔在地上。目前住在岛上的当地人都相信这个说法:出现这种大灾难,都是因为没有把龙虾送给那个巫婆吃而造成的。但是,当时的斗争恐怕是为了争夺比龙虾更精美的动物的肉,因为,石头巨人的进展恰恰在第三历史时期开始时终止了,食人肉者突然占据了历史舞台。   
    今天岛上居民的祖先,是在第三历史时期中打了胜仗的好斗的部族。他们从到处是棕榈树的岛屿西行来到这里时,大动干戈。从此,岛上战祸连绵,雕像被推倒,斧子不刻石人而劈活人。关于这种情况,我们来到岛上不久,就从当地居民那里听到了许多传说。现在,尽管西方文化的习俗和信仰已被当地人接受,宽容谦让及和平共处在全岛已蔚然成风,但是,第三历史时期的影响在本岛尚未完全绝迹。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周游世界的远航    我们很快就认识了村里大多数人。然而,我们很少看到眼睛乌亮的村医,连那些参加呼拉舞会的人也很少见到他。至于他的朋友,那位小学校长,我们就从未见过了。他们不到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小教堂做礼拜,所以,也从不出席礼拜仪式后在修女院或总督府举行的主日聚餐。这使我们感到惊奇,因为不管信仰什么教,神父打开教堂门进行简短的主日布道和歌唱异常优美的波利尼西亚曲子时,如果你不在场,你的眼睛和耳朵就失掉了欣赏复活节岛快事的机会。的确,当地人在那里创造的气氛富有吸引力。那是他们的盛大聚会,是一周中的大事。所以,每当教堂司事约瑟夫拉动钟绳时,村上最懒的人,所有能走得动,甚至爬得动的人,都会穿上最讲究的衣服,庄重而又从容不迫地向教堂广场走去。   
    然而,有一天,命运却出人意料地使校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总督代表学校三番两次向我们请求,是否能让学生乘坐考察船做一次环岛旅行,这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事。他们可以从阿纳基纳上岸,在营地前野餐,下午再继续乘船前进,这样,当晚就可以返回村。我并不喜欢这样做,但是修女们也为学生们恳求。塞巴斯蒂安神父告诉我说,孩子们除了从村边海湾看到过自己的故乡外,谁也没有从海上眺望过小岛。听了这番话,我便答应让商船船长把船开到村子一边去。其实,整个主甲板非常适合于儿童乘坐,因为两侧船舷很高而且向里弯,小孩子没法爬越。再说,正如当地人所说的那样,岛上的孩子都像鱼一样善于游泳,他们早在上学前就在海湾里嬉戏开了。   
    一天清早,天气晴朗,我们在汉加罗阿沿岸处抛了锚,一百一十五名当地小学生登上轮船。这些孩子占全岛人口八分之一。校长本人、村医及其助手、总督助理、三位修女,还有七个当地成年人,一起上船照管儿童。甲板上一片欢乐和喧哗,孩子们唱啊,笑啊,激动得手舞足蹈。然而,当我们叽哩咔啦启锚、鸣笛向村庄告别时,大多数孩子似乎变得安静一点儿了。他们望着岸上的家园,几乎有点伤心,好像他们即将进行周游世界的远航,而不是为期一天的环岛旅行。毕竟,这个小岛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啊!   
    在长长的银光闪烁的波浪中,船开始前后轻微颠簸时,孩子们都毫无例外地晕船了。很快,舱口附近躺满了昏昏欲睡的孩子,整个甲板上也睡满了孩子。他们一动也不动,像一捆捆要洗的衣服。这时,假如有谁走到栏杆那儿去,那是为了呕吐,并非为了观赏海岸的美丽景色。有一个当地人踉踉跄跄走了过来,要求我们加快速度,以便早一点上岸。   
    我们的客人中,情况最好的要算校长。他从上船以来,一直精力充沛。校长自己声称,他在各种各样的天气经历过无数次海上航行,都从未晕过船。那些乌黑发亮的头发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某种程度上使我们想起他的朋友——生气勃勃的村医。很快他也表现出与村医同样的政治倾向,认为当地人是智利公民,但享受不到智利公民权,除非他们能乘上军舰去瓦尔帕莱索,在大陆上智利人中间定居下来。校长的目标是帮助当地人到大陆去。他宣讲自己的政治主张时,那双乌黑的眼睛严峻得像坚硬的煤块儿。但是,当他掏出铅笔在日记本上勾画曲折的海岸轮廓,或者有机会可以抚摩孩子的小脑袋时,脸上却浮现出温和的表情。他身体敦实健壮,在甲板上慢慢地走来走去,说着波利尼西亚语,安慰那些晕船的学生。他一会儿和几个孩子坐在一起,给他们吃药丸;一会儿又搀着一个瘦长羸弱的男孩子,跌跌撞撞地向栏杆走去,那个孩子的外表和神志,使大家感到必须为他让出一条路。   
    我们绕过海岬后,海面风平浪静。有些大一点儿的孩子忘了身体不适,他们不听我们劝告,不愿待在船的中部,都想到船首去,而船首颠得最厉害。校长只好赶到船头,把他们拉回来,叫他们躺在舱口上,吓得他们个个脸色发青,目瞪口呆。直到轮船进入阿纳基纳湾时,孩子们才重新活跃起来,于是,波利尼西亚歌声又荡漾在空中了。   
    船停在阿纳基纳湾营地外面的老地方。大人们把孩子领上岸,让他们观看我们搭在霍图·马图阿遗址上的营帐。接着,修女们领着孩子一起走到一个圣殿平台前,在墙脚下的草地上野餐。有几个当地人骑着马从岛上过来帮助孩子。他们把六只羊羔放在土中滚烫的石块之间,用波利尼西亚人的方式烤熟了给孩子们吃。   
    天色已近黄昏。烤羊肉的石灶旁只剩下晒干了的骨头,而湾里到处仍有孩子在洗澡,空中回荡着歌声和喊叫声。修女们已让一群孩子集合在海滩上。他们纵情高唱祖先的古老歌曲——霍图·马图阿之歌,因为霍图·马图阿曾在这里居住过。   
    校长看了看手表,拍拍手告诉孩子们,该做好上船的准备了。海面十分平静,只有微波涟漪。小汽艇仍像往常那样停在那里,与一只大筏子拴在一起。这只大筏子固定在离岸不远的水面上,孩子们一直把它当做跳板玩儿。轮机师随同第一批孩子乘坐小汽艇去大船,以便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汽艇返回时,校长站在海滩上又集合了第二批孩子。大人用小登陆筏将第二批孩子划送到那个庞大的固定筏上,有几个孩子不上大筏子,却在筏旁边游泳,想多玩一会儿。校长为了更好照管那些儿童,就亲自游了过去。因此,当运送第二批孩子的汽艇开向大船的时候,他也在艇里。其他负责照看孩子的成年人则留在岸上,把孩子分成几批,等候上汽艇。   
    汽艇“扑扑扑”平稳地前进,绕过最外边的一个海岬驶向大船。突然,孩子们都想到前面去观看汽艇激起的浪花。小托尔抓着缆绳坐在汽艇头上,于是,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朝他挤过来。校长竭尽全力维持秩序,叫孩子们不要乱动。谁知,此时此刻,他们竟连波利尼西亚话也听不进去了。不料,就在一刹那间,一个慢悠悠的海浪不慌不忙地卷了过来。灾难降临了。汽艇一头载进了巨浪的一侧。顿时,海面上除了船尾及露出水面的一片人头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一种恐惧气氛    大船立即放下一只救生艇,考察队的医生和我跳上海滩边的登陆筏,其他的人都向海岬尽头奔去,那儿离出事地点只有八十码。有些孩子朝海岬的方向往里游,但大部分孩子却原地不动,在船尾附近的水中上下挣扎着。我们赶紧划着筏子出去,很快赶到现场,径直划到舵手和一个男孩那儿。他们两人正并肩游着搭救两个不会游泳的孩子。我们把他们拉到筏上一看,原来其中一个是市长的十三岁女儿。她皮肤白皙得惊人,头发金黄透红,是个很讨人喜爱的小姑娘。接着,我潜下水去,医生则留在筏上四处划动搭救孩子。这时,从海岬游来的第一批人也到了,为首的是我们的商船船长。我们把孩子一个个捞起来,安顿在筏子上。落水的孩子大都意气消沉,听天由命,只在水中浮沉,而不努力摆脱险境。就在筏子已经载满孩子的时候,商船船长和舵手拉着校长游了过来。校长那肥胖的身躯,不用划也能浮在水面。好几个人使劲拉,才把他的上半截儿身子拽上筏来。不料,筏子失去了平衡,再加上三个救孩子的当地人也惊慌失措地往筏子上爬,筏子险些翻掉。我游到近旁,发疯似地向那三个当地人吆喝,最后终于使他们跳下水去,筏子才恢复平衡。这时,从岸边游过来的全体水手,还有村医的助手和六个当地人,都赶到了出事地点。这些人把筏子往海岬方向推。尽管筏上所有的孩子都挤压在医生身上,他还是使劲地划着。   
    我和商船船长继续在一片漂浮着的东西周围游着,看看是否还有漏掉没救上来的孩子。三个新来的当地人已向我们游来。海水很清,我潜下水去,只见水下二十五英尺深的沙质海底上,有许多鞋子和衣服。突然,我看到海底有个像洋娃娃似的东西,不禁吓了一大跳。我一头扎下去,竭力往下游,往下,再往下游,娃娃渐渐变大了。可惜,我的水性不是最好,况且当时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潜下二十英尺时,完全不中用了,再也无法多待一会儿,只好拼命往上浮,被迫放弃即将看得一清二楚的娃娃,真叫人心碎啊!我一露出水面,就看到当地的教堂司事约瑟夫。我知道他是岛上水性最好的人,擅长潜水,人们曾挑选他带领我们到村外海中察看两艘沉船。我向水下指指,气喘吁吁地告诉他我看到的情况。一眨眼约瑟夫不见了。再过几秒钟,他又从水中钻了出来,甩了甩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不见了。他再次浮上水面时,双臂平伸在胸前,托着一个男孩子。我们把孩子放在圆桶上,带着他游向岸边。这时候,大船的救生艇也赶到了,人们正划着它来回巡视。轮机师从艇上潜入水中。水底除了丢弃的衣物,没有别的东西了。四十八个孩子都已救上大船,同岸上那些孩子算在一起,并没有人失踪。   
    我们到达海岬时,筏上所有的孩子已被送到海岸的岩石上,我们的医生正在给他们做人工呼吸,村医的助手和旁观的人也都在帮忙。村医一直站在海岬上,搀扶从筏子上走下来的人。突然,他跳上筏子直向海滩划去,因为谁也无法把身躯笨重的校长拖下筏子,抬到尖利的熔岩上。夜幕笼罩着全岛。村医在我们中间最魁伟、最强壮的人的帮助下,在沙滩上抢救他的朋友——校长;而在外面海岬那边,所有的人都在抢救孩子。将近十二个孩子需要治疗。人们手提煤油灯,怀抱毯子和衣服,东奔西跑。在我们营地上,伊冯把所有的帐篷门都打开,为男女老少端上热饭。黑暗中,人们骑着马潮水般地从村里涌来,簇拥在我们周围。   
    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一个可怕的夜晚。整个阿纳基纳山谷笼罩着一种恐惧气氛,一道灰色怪虹阴郁地横贯在漆黑的夜空,更增加了恐惧气氛;月亮被山梁挡住,夜空更显得漆黑一片。孩子们一个个苏醒过来了。人们把他们抬进帐篷,安置他们睡觉。但是,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有两个孩子仍旧一动也不动。其中一个就是那个红发小姑娘。市长痴呆地坐在她身旁,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她很幸运。她一直是个好姑娘。现在她已和圣母玛利亚在一起了。”   
    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无限悲痛的事情,也从未见过人们在不幸面前这样镇静。失去孩子的家长默默无言地用双手握住我们的双手,好像表示,他们明白,我们虽有救生船,仍未能救活孩子,这个意外事件的责任不在我们。那些得救的孩子的家长,扑到我们身上搂住我们的脖子,感动得热泪纵横。一连几个小时,我们的帐篷内外挤满着小学生、家长,以及来看热闹的人。夜深了,寒气逼人。他们收拾好衣物,三三两两鞴鞍上马。一百多个孩子安放在马鞍前部,在黑夜里各自回家了。有几个闹痢疾的孩子,同他们最亲近的亲属留在帐篷里。阿纳基纳山谷又陷入一片沉寂。   
    最后一批从海滩上回来的八个人,他们提着灯,用担架抬着校长。天空黑洞洞的,怪虹暗淡虚幻,它的灰色长弧横贯夜空,像镜框一样罩在八盏摇曳不定的灯笼上方。村医那双乌黑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他说:“先生,这个岛上失去了一位好人。他以身殉职了。临终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考,考,波基!—踩水,孩子们!’”   
    在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小教堂里,我又一次见到了村医。他脱下帽子,一动不动地站在他朋友的棺材旁边。那两个孩子已于前天埋葬了。葬仪简单庄重,四周放着棕榈叶子,全村的人都前来送葬,柔声地唱着挽歌。今天,神父的讲话简短而热烈。他最后说道:“你一向热爱学生,愿你们在天国重逢。”   
    去墓地的路上,我听到村医喃喃地说:“踩水!孩子们,踩水!”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短耳人”    在令人难以置信的短时间内,当地人很快就忘掉了这次灾难。死者的亲属马上动手宰牛杀羊,准备大摆筵席,因为按照当地风俗,失去亲人后,总要摆设这种盛宴。他们还骑着马给我们送来公牛后腿和许多别的肉类。但是,最使我们惊讶的,却是帐篷里一切都收拾整齐后所呈现的情况。两个世纪以来,偷盗一直是复活节岛人臭名昭著的特点,只要能够到手,什么都偷。在那个漆黑而悲戚的夜晚,我们未设警戒,所有的当地人都随便出入帐篷,我们的全部东西都敞着。我们当时以为,这下一切都会被偷光了。然而,我们完全错了。什么东西也没丢,连帽子、梳子、鞋带……都没丢。他们骑马离开帐篷回家时,带走了借给孩子的干衣服和毯子,这些东西也全部洗好、烫平,叠得整整齐齐“完璧归赵”了。总之,什么东西也没丢失。   
    只有在潜水救人那阵功夫,我们中间有个人把手表放在帽子里留在岸上,被来到海岬的一个当地人偷走了。虽然这是一种卑鄙行径,但我却没把它放在心上。所以,那次灾难后,我在教堂院子里第一次遇见塞巴斯蒂安神父时,他为此事大发雷霆的情况使我很震惊。   
    “孩子们出的事故太可怕了!”我说,别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偷表的事更可怕!”神父说。他连眼皮也不眨一眨。   
    “神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他的回答十分吃惊。   
    他把手搭在我肩上,平静地说:“我们都不免要死。可我们不是非偷不行的!”   
    我永远忘不了这些话。我带着惊奇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突然再一次领悟到:我在复活节岛上遇到一位伟人,他或许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伟大的人物。他传布的教义对他自己来说,像生活本身一样真实,并不只是星期天讲道时用来教诲别人的词句。对他说来,教义和信仰完全融为一体了。   
    塞巴斯蒂安神父没有再说别的话。我们一起走回村庄,路上大家也都默默无语。   
    几天来,我停止了所有的工作。但是,当地居民并不喜欢我这样做。太阳升起,太阳落山,太阳又升起……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为了获得更多的口粮,每天挣到更多的收入和物品,他们愿意劳动。市长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正在用一块粗大的木料雕刻鸟人,动作灵巧轻快,碎屑四处飞溅。我们的吉普车从他那儿开过时,他微笑着向我们招手,举起雕刻品给我们看。我们在塞巴斯蒂安神父的房子外面停了下来。房子位于教堂旁边一个鲜艳夺目的花坛后面。我跳下车,穿过矮矮的花园走了进去。我向窗里望去,看见了神父。他打手势要我到他小书房去。书房里,他坐在堆满报纸和信件的桌子旁边。他身后的墙边有个书架,上面放满各种语言文字的书籍,形成一种学问渊博、丰富多彩的气氛,烘托着这位身材魁梧、蓄有胡须的老贤人。他坐在桌子后面,穿一件白色罩衣,兜帽则翻在后面。书桌上,我惟独没看见过去一直插在墨水瓶里的鹅毛笔。塞巴斯蒂安神父现在有一枝自来水笔了。另外,桌上还多了一件东西,一个做镇纸用的古老石斧。   
    这位老传教士是20世纪罕见的人物。他既像中世纪绘画中的研究学问的僧侣,又像罗马的圣人,也像古希腊花瓶上和古苏密里安泥板上学者的肖像。塞巴斯蒂安神父似乎能跟任何民族的人一起生活几千年,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本来面目。他那双蓝色眼睛仍然闪耀着生命的欢乐和青春的活力。看得出来,他生活在我们中间感到自由舒适。那天,塞巴斯蒂安神父满腔热情,脑子里考虑着特别的问题。他想让我在岛上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艾科沟开始发掘。在当地人的传说里,这个地方比岛上其他地点重要得多。   
    关于艾科沟,或者长耳人的土灶的传说,我至少已听过二十次了。凡是来过复活节岛的人,都听说过这种传说;凡是以本岛的奥秘为题写文章的人,无一不描述这个故事。当地人带我去看过艾科沟的遗迹,大家都很想给我讲讲有关的传说。塞巴斯蒂安神父在他写的书中也记述了这一传说。现在,他又亲口对我叙述一遍,并且要求我派一小队人上艾科沟进行发掘。   
    “我是相信这一传说的。”他说,“我知道,科学界已声称那条沟是天然形成的,但是科学家也可能出错。我了解当地人,关于那条壕沟的传说太逼真了,不可能是只凭想像虚构出来的。”   
    岛上流传的长耳人挖掘过防御沟的传说。这个故事不仅把有关现代居民的传说追溯到遥远的过去,而且正是在雕刻巨像的工作中断的时刻发生的。因此,这一传说描绘了那次永远结束复活节岛黄金时代的大灾难。   
    岛上原有两个民族一起生活。其中一个民族,相貌奇特:男男女女都把耳垂穿透,坠上很重的东西,人为地将两耳拉长垂到肩头。因此,他们叫做哈诺埃皮,意即“长耳人”。另一个民族叫做哈诺莫莫科,即“短耳人”。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这个女人是个内奸    长耳人生气勃勃,精力充沛,满怀改造全岛河山的抱负。短耳人辛勤劳动,帮助长耳人修建墙垣,雕刻石像。长耳人最后一个主意是清除全岛多余的石块,使全部土地都能耕种。这一工程,首先在岛的最东部波伊克高地进行。于是,短耳人不得不把所有的乱石运到悬崖边缘,扔进海里。所以,直到今天,波伊克半岛青草丛生的地面上,连一块石头也没有,而复活节岛其他地方都厚厚覆盖着黑色、红色的岩屑堆和熔岩石。   
    长耳人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了。短耳人终日为他们搬运石头感到十分厌烦,决定向长耳人开战。长耳人从全岛各地逃至岛的最东部,在清除掉乱石的波伊克半岛上建立起自己的根据地。他们在首领艾科的指挥下,挖掘了一条长约二英里的壕沟,将波伊克高地与本岛其他部分隔开。他们用许许多多枝条和树干填满壕沟,简直成了一道庞大而长长的干柴堤。如果下面平原上的短耳人企图攻打通往高地的斜坡,他们就在壕沟里放火燃起一堵火墙。波伊克半岛如同一道巨大的城堡,沿岸是六百英尺深的悬崖垂落大海,地势极其险要。因此,长耳人感到自己十分安全,可以高枕无忧了。然而,有一个长耳人娶了个短耳女人为妻,她名叫莫可平杰。她同丈夫一起生活在波伊克高地上。这个女人是个内奸,她与下面平原上的短耳人商定好一个暗号:短耳人只要看见她坐着在编大筐子,他们就可以从她坐的地方鱼贯潜入波伊克。   
    一天夜晚,短耳人的侦察人员看见莫可平杰坐在艾科沟的一头编筐子。于是,他们便从峭壁边缘她坐着的地方,一个一个悄悄地进入波伊克。沿着高地的外缘,短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前进,最后完全包围了波伊克。下面平原上短耳人又组织了一支队伍,大张旗鼓公开地向艾科沟挺进。长耳人未加怀疑,列队迎击,把满沟的干柴点着了。这时,偷偷溜进高地的短耳人便从背后埋伏的地方冲杀出来,进行了一场血腥激战。结果,长耳人都被烧死在自己挖掘的壕沟里。   
    只有三个长耳人跳过火沟,朝阿纳基纳方向逃去了。其中第一个人名叫奥罗罗伊纳,第二个人名叫瓦伊,第三个人的名字,没有流传下来。当时,他们藏匿在一个洞穴里——今天当地居民还能够指出那个洞来。结果,他们被短耳人发现了。其中两个被短耳人用锋利的木桩捅死。短耳人饶了奥罗罗伊纳的命,让他作为惟一幸存的长耳人活下来。当短耳人把他拖出洞时,他用长耳人的语言喊叫道:“奥罗,奥罗,奥罗!”可惜,他的话,短耳人听不懂。   
    奥罗罗伊纳被带到一个名叫皮比·霍雷科的短耳人家里。这个短耳人住在托亚托亚山脚下。在那里,他同哈奥阿家的一个短耳女人结了婚,生儿育女,子孙满堂,其中有个叫艾纳基—卢基,另一个叫佩阿。这两个人又传下许多后裔。最后一代,现在仍在本岛,生活在短耳人中间。   
    这就是塞巴斯蒂安神父给我讲的长耳人壕沟的传说。我知道,在我们之前来这里的两支考察队,他们都听过类似的传说,也去看过这条壕沟的遗迹。劳特利奇夫人对传说曾表示怀疑,她的认识倾向于这种说法:这条壕沟一定是由于天然的地理塌陷而形成的,长耳人可能借此用来自卫。梅特罗兹的意见比她更进一步,他的结论是:整个壕沟只是一个天然结构,全部传说是由当地人强烈要求解释一种地理上的奇特形状而编造的;因此,有关长耳人与短耳人的整个传说,毫无疑问,只不过是当代岛上居民的一种虚构。   
    有个专业地质学家也来考察过长耳人壕沟,他的结论是:这条壕沟是人类史前时期一股熔岩浆引起的天然结构。这股熔岩是从复活节岛的中心流出来的,遇到了来自波伊克高地更为远古的、已经凝结的岩浆,结果,两股岩浆汇聚的地方形成了沟壑。   
    对于专家们做出的判断,当地人感到迷惑不解。他们仍然坚持自己的说法,认为这是艾科的防御沟,长耳人的土灶。塞巴斯蒂安神父则相信当地人的说法。   
    “如果你愿意在那儿挖掘,对我个人来讲也是有意义的。”他说。我表示同意挖掘,他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挖掘长耳人壕沟的工作决定由卡尔领导。第二天,我们带了五个当地人,乘着吉普车在多石的平原上沿着清理出来的小道,颠颠簸簸地朝波伊克驶去。波伊克平坦的草坡犹如绿色的地毯,而周围和后面,却遍地都是碎石,活像铺了一层黑色的焦炭。上了波伊克高地,我们满可以乘吉普车自由地到处兜风,然而,我们在山坡脚下出现青草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们看到,从北往南沿着整个小山,地上有一条浅沟,好像原先是壕沟后来被人用泥土填平一样。有些地方下陷得较深,可以看得很清楚,而有的地方,这种下陷又消失了。一小段下陷,一小段平坦,相隔的距离不等,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半岛两侧的悬崖。在这条低陷地面的上侧,我们到处看到一种像土垒那样的小圆丘。我们刹住车,跳了下来。这儿就是科—特—阿瓦—奥—艾科,即艾科沟,也叫科—特—乌穆—奥—特—哈诺—埃皮,即长耳人土灶。   
    卡尔打算先在几处测试一下地面的硬度,然后再开始正式发掘。我们沿这条浅沟走去,每隔一段较长的距离,留下一个当地人,并且叫他们每人往下挖一个长方形的坑。我从来没见过当地人像这次那样热情高涨地挥舞镐铲猛干。由于他们不会损伤埋藏在地下的东西,我们就到高地上稍微转了转。我们绕过了一个新堆起的小土丘,回来察看第一个试验坑时,发现开始在这儿挖坑的老人连同工具都不见了。我们正为此事纳闷儿时,突然从黑洞洞的坑中飞出一些泥土。我们走近坑口一看,只见在六英尺深的坑底,那位老人正汗流浃背地掘土。在那芥末黄色的坑壁上,我发现了有一圈厚厚的红黑色土层,如同一条彩带围绕着挖土的老人。那是一层很厚的炭柴灰!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奥罗罗伊纳的嫡系后裔    “在这块地的下面曾经发生过大火。”卡尔肯定地说,“当时的热度很高,要不就是烧了很长时间,否则柴灰不会这样红。”没等他再说什么,我就跨过土堆去看下一个土坑了。   
    卡尔马上跟随着我走了过去。稍远处,我们看到教堂司事约瑟夫的笑脸从土坑里露了出来。他也发现了同样的大火遗迹。他抓起一把烧成炭的树枝和木片给我们看。我们一个坑一个坑地逐个儿察看,每个土坑中的情形都一样:坑壁四周是黑色的炭化物遗迹,里面夹着一层火红色的木灰。   
    我们请塞巴斯蒂安神父过来。他穿着白色长袍,长袍的下摆飘拂着。他跑遍了这几个坑,挨个儿观看坑壁的红灰。我们乘坐吉普车,在绕过拉诺拉拉库沉默的雕像回到阿纳基纳的路上,神父满心欢喜。他回顾今天的伟大胜利,同时也盼望能享受到一顿佳餐和美味的丹麦啤酒,因为我们正准备返回营地饱餐一顿,以迎接第二天在波伊克高地正式进行发掘这一激动人心的工作。   
    第二天早晨,我们派出一小队人去发掘那条浅沟的横断面。以后的几天中,为了揭开这条壕沟的全部秘密,卡尔进行了一系列发掘工作。这块洼陷地的最上层紧靠着一道古代熔岩巨流的边缘,的确是自然形成的。但是,从表层深入下去,就会发现勤劳的人们曾在那里苦干过。他们劈石开道,开凿了一道底部为长方形的人工防御壕沟,深达十二英尺,宽约四十英尺,长近二英里,横贯山腰。这一工程真是艰巨万分。我们在下面的炭灰中发现了投掷用的石头和雕刻过的石板。当时,人们利用沟底凿出的沙粒和碎石,沿着壕沟上侧建筑了一道防御墙。防御墙中残留的碎石表明,人们是用编织起来的大筐子,把碎石从壕沟中运上来的。   
    现在我们了解清楚了,艾科沟是人工建造的宏伟防御工程。在壕沟下面沿着山腰堆积大量木材,燃起过通天大火。我们看看当地人,现在该轮到我们目瞪口呆了,这一切他们早就知道。他们代代相传的就是这种传说:这个填平的壕沟是艾科防御工程的遗迹,是最后杀害长耳人的场所。   
    对现代考古学家来说,测定古代大火遗留下来的木炭的年代是最容易的事,只要测量木炭的放射性,就可以把木炭的年代确定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因为木炭的放射性按一定比率逐年减弱。这个办法叫做“碳素14”测定法。长耳人土灶的大火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之前三百年,可能早一点,也可能晚一点。但是,沟中这一整套精心建筑的防御工程,是远在那最后一次灾难发生之前就由人工建成的,因为这条防御短耳人的木柴堤建成和燃烧时,沟中下半部已填满沙土。再往下挖,可以看到大火的痕迹。原先建造这条壕沟的人,曾把碎石堆在地面上,盖住了一个土灶,这个土灶大约建于公元400年。至今为止,这是在波利尼西亚各地已确定的最古的日期。   
    现在,不管在村里还是在阿纳基纳营地上,长耳人的故事都增添了新的生命气息。这对那些长着奇怪的小猎兔犬式长耳的巨大石像来说,似乎有更大的意义。   
    我知道,塞巴斯蒂安神父是通晓当地家谱的首屈一指的权威,发表过复活节岛的家系研究成果,所以我告诉他,我要找长耳人的最后一代子孙。   
    “奥罗罗伊纳的嫡系后裔,现在只剩下一家了。”塞巴斯蒂安神父说,“上一个世纪基督教传入本岛时,这个家庭选用了‘亚当’作为家庭的姓,按照岛上当地人的读法,是‘阿坦’。你是认识他们的长兄的,他就是那个名叫佩德罗·阿坦的市长。”   
    “市长!”我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是的。他是个相当滑稽有趣的人,但是他可一点儿也不愚蠢,对我们还很友好呢。”神父向我担保说。   
    “可是他的相貌一点儿也不像当地人。”我说,“他嘴唇薄薄的,鼻子细尖,皮肤白皙……”   
    “可是他是纯粹当地人的血统。”塞巴斯蒂安神父说,“现在,堪称血统纯粹的当地人,全岛只有八九十个。他不仅是血统纯粹的当地人,而且父系全是长耳人。他是长耳人的嫡系后裔。”   
    我立刻跨上马,沿着坎坷不平的村道直奔市长的住处。他那粉刷得雪白的小屋,半隐半现在灌木、树丛中。   
    市长正坐着雕刻一副精致的小棋子,棋子全是雕像、鸟人,以及其他复活节岛所常见的东西。   
    “先生,这是专为你刻的。”他说着,自豪地把小巧精致的工艺品拿给我看。   
    “你是个艺术家,佩德罗市长先生。”我说。   
    “是的,本岛最棒的艺术家。”他油嘴滑舌地回答道。   
    “你也是个长耳人,真的吗?”   
    “真的,先生。”他带着十分庄重的神情,跳起来,像从队列中被叫出来的士兵一样立正站着,戏剧性地拍拍胸脯说,“我是长耳人,地地道道的长耳人。我为此感到自豪。”   
    “那些大石像是谁雕刻的?”   
    “是长耳人,先生。”他以强调的口气回答说。   
    “我听别的当地人说,是短耳人雕刻的。”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长耳人创造了本岛的一切    “先生,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他们企图把我们祖先的荣誉窃为己有。是长耳人创造了本岛的一切。先生,你没看到雕像都有长长的耳朵吗?你不会认为短耳人会竖立长耳人的雕像吧?这些石像是为纪念长耳人自己的首领而雕刻的。”   
    他异常激动,激动得胸脯一起一伏,薄薄的双唇微微颤抖。   
    “我相信是长耳人雕刻了这些巨像。”我说,“现在,我自己想找人雕个石像,而且我只愿意让长耳人雕。你觉得你能雕吗?”   
    市长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双唇颤动着。然后,他刷地一声立正,回答说:“一定完成任务,先生,我一定完成。”他接着问道,“你要多大的?”   
    “啊,中等个儿的,十五到二十英尺高。”   
    “这样,得有六个人才行。我们兄弟只有四人,不过,另外还有几个母系是长耳人,他们行吗?”   
    “当然行罗。”   
    我骑上马去找总督。总督同意暂时解除佩德罗的市长职务,并让他和几个亲属前往拉诺拉拉库雕刻石像。   
    工程开始前一天,他们要我给长耳人准备一些吃的。定制石像,必须给石匠备饭,这是本岛的风俗。一天过去了,谁也没有来取饭菜。营地上,我们的人一个接一个开始就寝了。在歪倒的巨像旁边的帐篷里,伊冯带着小安奈特最早睡下。不久,除了冈萨罗、卡尔和我三个人坐在做餐室用的帐篷里写东西外,其他帐篷里的灯都灭了。   
    突然我们听到一种奇怪的、非常轻的哼曲子和唱歌的声音。歌声越来越响,就在营地之内。接着,草地上响起了有节奏的沉重的脚步声。冈萨罗站了起来,一副诧异的样子。卡尔圆睁双目。我则入迷地倾听着。我在波利尼西亚经历了那么多奇异的事情,却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我们拉开帐篷的拉链门,轻轻地走了出去。摄影师穿着睡衣也从他们的帐篷里走了出来,各个帐篷里的灯接二连三地都亮了。   
    借着从餐室帐篷的防蚊纱里射出的微弱灯光,我们看到一伙驼着背的人坐在营地中心,每个人头上都戴着羽毛状的叶冠。他们用雕刻得十分奇特的战棍敲打地面,还舞动着船桨和石斧。在这伙人旁边,有两个小个子,不住地向其他人鞠躬点头。他们头上罩着象征是鸟人的大型纸面具,面具上有大眼睛和向外突出的长长的鸟喙。其他的人,用脚在地上着拍子,摇摆着身子,唱着歌。然而,同我们眼前能见到的任何东西相比,唱歌的调子都具有更大的催眠作用,因为这种歌声代表消失了的古代世界的直接问候。在浑厚的男声合唱中夹杂着一种刺耳的声音。这个声音产生了难以形容的奇怪效果,原来它是这种非尘世的合唱的结束调。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微弱的光线以后,发现这一声音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婆发出来的。   
    他们都十分严肃,歌声也不断地持续着。但是,当我们中间有一个人从帐篷里提着灯走了出来时,合唱骤然停止,他们都低声说道“不”,用手捂住了脸。灯光消失后,歌唱又开始了。由一个男人领唱,其他的人再一起合唱,那老太婆最后和着唱。这时,我感到自己仿佛突然远离了南太平洋诸岛,音乐里的感情使我回忆起访问新墨西哥普韦布洛印第安人的情况。我们的考古学家们也有同感。   
    歌唱结束时,我端给他们一盘香肠,这是大管轮拿出来放在餐室帐篷里的。当演唱者站起来,手捧香肠退到暗处时,我发现那两个戴面具的鸟人原来是两个小孩子。   
    市长端着空盘回来,表情十分严肃,头上还戴着羊齿叶冠。我笑着赞扬他们惊人的表演;然而,他脸上的肌肉却绷得紧紧的。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式,唱的是古代石匠之歌。”他庄重地说,“他们在歌颂自己最伟大的神——阿图阿,为他们即将进行的工作吉祥顺利而祈祷。”   
    那天晚上,市长表现得有些奇特,那歌声及演唱的全部方式也有些奇怪。我意识到,那不是纯粹为了招待我们而演出的,而是具有一种仪式的性质。自从大约二十年前在法图黑伐的奥衣亚山谷里和老隐士泰特图亚一起生活以来,我在波利尼西亚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波利尼西亚各地居民除了穿上草裙为旅游者表演外,都已放弃了古老的习俗。如果他们演奏或歌唱的话,多少总免不了从别处引入呼拉音乐;假如他们讲故事的话,经常是他们听来的白人写在书中的传说。但是,这一次小小的夜晚仪式却有些特别。很显然,这次仪式并不是为我们举行的,我们只是碰巧才与它有点儿关系,因为我们请他们雕刻石像。   
    我故意试图与市长及其伙伴们开玩笑,但是不见效果,他们的面孔依然很严肃。他轻轻抓住我的胳膊说,仪式“严肃了一点儿”,因为他们唱的是歌颂上帝的古老歌曲。“因为我们的祖先了解得不多。”他又继续说,“他们以为上帝叫做阿图阿。今天我们懂得多了,但是我们得原谅他们,因为当时没人教给他们今天我们懂得的东西。”   
    最后,这伙老老少少带着全部舞蹈道具,穿过圣殿广场消失在黑暗中,向着霍图马图阿洞穴走去,准备在那里过夜。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表演雕刻技术    第二天早晨,我们上了拉诺拉拉库采石场。在那儿,我们见到了市长和另外五个长耳人。他们早到了,正在四处搜集丢弃的旧石斧。在那些突出的岩石面上,几乎到处都是石斧。真有好几百把呢!石斧的样子像尖尖的大犬牙。我们的长耳人朋友,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沿着要着手刻凿的石墙摆了一些石斧,每人身旁放着一葫芦水。市长头戴昨天戴过的羊齿叶编成的叶冠,忙碌地四处奔走,查看是否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然后,他沿石面进行一系列丈量。丈量过程中,他一会儿伸直双臂,一会儿张开手掌。显然,他根据自己的木雕小像,计算出了石像各部位的相对比例。接着,他用石斧在岩石表面上各个不同的地方刻下记号。但是,他并没有接着就干起来,而是彬彬有礼地说,他们要离开一会儿,请我们不要见怪。随后所有的人在一块突出的岩石背后消失了。   
    不用问,他们正在准备一个新的仪式。我们等在那儿,急切地想看个究竟。没过多久,六个人慢腾腾地走了回来。他们脸上带着刻板的表情,像握短剑那样手握石斧,沿墙排成一行站着。很明显,要进行的仪式已在岩石后举行过了。市长做了一下手势,他们便突然唱起头天唱的石匠之歌,个个举起手臂,按着曲调的节拍击打岩石面。他们的动作和歌声实在古怪有趣。这一回,听不到那个老太婆的和声,但是石斧敲打岩石的铿锵声却代替了她的和声。这一场面是那么吸引人和感染人!我们站在旁边的人全都看呆了。歌手们非常兴奋,他们爽朗地笑着,边唱边干,边干边唱。站在最末端的是位高个老头儿。他一面唱一面干,高兴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地扭摆着臀部。他们一下接一下地劈凿,石头碰石头。岩石很坚硬,可是小石斧更为坚硬,岩石只得低头屈服。远处的平地上,人们一定能听到击劈岩石的声音。多么激动人心啊!几个世纪以来,拉诺拉拉库又一次响起了劈凿岩石的当啷声。   
    歌声消失了,但凿石声却毫不间断地继续着。前人被迫放下的工具和手艺,这六位长耳人又重新拾了起来。石斧向石壁劈下去,几乎只能碰掉少许灰色石屑,并没留下多么明显的痕迹。但是,在原处连击几下,就有点儿成绩了。他们一斧一斧地劈凿着,每隔一段时间,就端起葫芦向劈凿过的石面上泼点儿水。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这一带地方,我们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听到悬崖上木然不动的巨像群中响着丁丁当当的劈凿声。那天晚上我上床睡觉时,采石场的击石声虽然早已停了下来,但锋利的石斧一起一落劈入岩石的情景,却依然历历在目,凿石声仍然在我的耳边回响。那个老太婆曾来这儿取走了一大盘肉和满满一袋面包、奶油、糖。市长和他的朋友们都感到筋疲力尽,早已吃得饱饱的,在霍图·马图阿的洞穴里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采石场的工程继续进行着。长耳人挥斧劈石,汗流浃背。到了第三天,岩壁上巨大石像的轮廓已清晰可见。他们在这片岩石表面上劈凿开几条平行的沟槽;然后横劈槽间的石梗,把它们劈碎去掉。他们劈一会儿,就浇点儿水,并不断地更换石斧,因为斧尖很快就凿钝了。以前的研究人员曾认为:石斧用钝了,石匠就把它扔掉,采石场里之所以遍地都是石斧,原因就在于此。但是,实践证明,这种看法是错误的。石斧用钝了,市长把它拿起来,像手握小棍棒那样握住石斧末端,举斧猛击地上另一把石斧斧头。结果,碎石屑像尖棱的薄片一样四处飞溅。一把新斧头就这样形成了,如同文书削铅笔那么容易。   
    这一情况告诉我们:采石场里大部分没折断的石斧,都在同一个时间被人使用过,而且每个雕刻匠都一个接一个地使用过好些石斧。雕凿一座石像,并不需要许多石匠。雕凿一座大约十五英尺高的普通石像,只要六个人;二三百个石匠,足以同时雕刻相当数量的石像。这就说明了为什么人们能同时雕刻那么多石像的原因。此外,在整个工程全部停顿前,采石场上很多石像的雕刻工作,纯粹是由于技术上的原因才停工的。在某些情况下,石匠雕刻时发现岩石中有巨大的裂缝,于是不得不中途停工;有一种坚如燧石的黑石无法刻凿,结果没等石像雕刻完毕就停工不干了,石像的鼻子或下巴上往往留下一个很大的疣子状的石块。   
    市长及其助手已经给我们表演了雕刻技术。但是,我们最感兴趣的,是想了解雕刻那样一座石像需要多少日子。根据劳特利奇夫人的计算,总共需要十五天。梅特罗兹也认为,即使做低的估计,也需要十五天。当然啦,在“不太硬的石头”上雕刻时的速度,比人们想像的要快些。他们当然也像我们和许多人那样,错误地根据石像表面来判断石头的硬度。我们还没有人做过第一批西班牙人所做的事情,他们曾用鸭嘴锄劈凿石像,劈得很深,结果火星直冒。实际上,石像表层下面的石头坚硬如钢,没被雨水淋着的岩石也很硬。   
    第三天以后,长耳人工作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们找到我,伸出起了硬茧的手指说,虽然他们都是整天跟斧、凿打交道的木刻者,但都不是训练有素的莫艾人——石像雕刻匠。因此,无法像他们祖先那样,一周又一周地保持同样的速度。我们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人人都在计算何时才能完工。市长得出的结论是:两队人整天轮班干,需要十二个月才能完成一个中等大小的石像。那位高个儿老人说,需要十五个月。比尔曾独立地研究过岩石,他得的结论与市长的相同:雕刻一座石像需要一年,此外,还有搬运的问题。   
    这些雕刻匠在未完工的石像上刻手指、修面容,又用古代石匠留在采石场上的浮石磨光雕像的表面,以此自娱。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惟一的长耳人    那天晚上,我把小安奈特扛在肩膀上,和伊冯到阿纳基纳谷那边的长耳人洞穴里去玩。他们老远就看见了我们。我们到达时,他们都坐在那里,各人忙着自己的事,面带笑容,有节奏地摇晃身躯,轻声着颂扬霍图马图阿的曲子。这支古老的复活节岛名曲,在村里呼拉歌手中间听起本来就令人愉快,而在霍图马图阿自己的洞穴里,就更加亲切动听了。就连三岁的小安奈特,也知道这个曲调和全部波利尼西亚语歌词,她在洞外和走出洞来的两个波利尼西亚小孩一块唱着、跳着。长耳人在自己洞里接待客人,感到非常高兴,他们已经在草垫上为我们腾出了坐的地方。我和伊冯便爬进洞里,坐在草垫上。   
    市长双手按着肚子,边笑边感谢我们的厨师每天给他们准备美味可口的饭菜,特别感谢我们送给他们香烟,因为那都是最上等的香烟。市长和另外两个人坐在地上,正在用小斧子雕刻传统的木头人。其中一个刻了个长胡子的鬼怪模样的人,又用鲨鱼白色的脊椎骨和黑曜石给那个木头鬼装上眼睛。照料这些人的那个老太婆坐在一边编帽子;其他的人懒散地躺着嚼弄干草,向洞外仰望夜空。洞外有一只黑壶,在火上“噗噗”地响个不停。   
    “难道你们从来不休息吗?”我问市长。   
    “我们长耳人喜欢劳动。我们总是不停地劳动。先生,夜里我也睡不了多少时间。”他回答说。   
    “晚上好!我们在这儿不是很舒服吗?”说这话的人,我还没注意到,因为他躺在上面洞穴墙壁中一个黑糊糊的洞里,身下垫着羊齿蕨编的垫子。   
    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很舒服的。然而,使我惊讶的是,他们自己竟能体会到这一点。外面,天色渐渐黑下来,我从洞口向外望去,只见天边挂着一弯娥眉新月。那个老太婆拿出一个底部凹陷的洋铁盒,里面盛着羊脂油和自己做的灯芯。这是古代石灯的仿制器,点起来却非常亮。一位瘦削老人给我们解释道,他们祖先生活的年月里,夜间没有点灯,害怕被敌人发现。   
    “更重要的是,勇士们得经受锻炼,使自己能在黑暗里看清东西。”市长补充道,“如今,我们用惯了煤油灯,晚上没灯简直成了瞎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那时候,谁也不像我们现在这样睡觉。他们是这样睡的。”老头儿伸展双臂,就地仰卧,张开嘴巴打起呼噜来。接着,他转过身子,脸朝下,把身子蜷成球儿似的,胸膛紧贴双膝,前额靠在紧握的双拳上,头顶朝着我,一只手握着一块尖利的石头。   
    “这样,他们一醒过来,马上就可以跳起来对付敌人,把敌人干掉。”老头儿低声说。为了形象地表示那种动作,他突然箭似地向前一冲,发出一声嚎叫,扑到我身上,这一举动使伊冯惊叫了一声,洞里则响起一阵大笑。   
    “那时他们也不多吃东西。”老头儿说,“他们从来不吃熟饭,担心会发胖。在我们叫做休里莫艾的时期里,即‘推倒雕像时期’里,人们必须时刻准备打仗。”   
    “所以叫做‘推倒雕像时期’,这是因为那个时期勇士们推倒了雕像。”高处石台上那个人解释道。   
    “既然长耳人已经被大火烧死,短耳人为什么还这样做呢?”我问。   
    “是短耳人互相作对才干出来的。”市长对我说,那时,他们占有了一切,每个家族占领一块专有的地盘。凡是自己土地上有巨像的,主人都为之自豪不已。短耳人互相打起来,都想法把仇人土地上的雕像推倒。我们长耳人不是那么好斗成性的。康提基先生,我们有条格言,叫做‘不慌不忙慢慢来,从容不迫别着急’。”   
    他以抚慰的姿势把手搭在我肩上,仿佛要表现他热爱和平的气质和素养。   
    “你怎么能这样肯定自己是长耳人呢?”我很谨慎地问他。   
    “因为,我父亲乔斯亚伯拉罕阿坦是长耳人杜普塔希的儿子,杜普塔希则是长耳人黑尔凯希瓦的儿子,黑尔凯希瓦的祖先是昂加杜、尤希、莫杜哈、佩阿、艾纳基和奥罗罗伊纳。奥罗罗伊纳是艾科沟战争后幸存下来的惟一的长耳人。”市长伸出手,扳着手指数了起来。   
    “有十代人啦。”我说。   
    “那我漏掉了一代,因为我是第十一代。”市长说着,又屈指数了起来。   
    “我也是第十一代。”石架上那个人插嘴道,“只不过我排行最小。佩德罗是老大,加上他知识最渊博,所以,他当上了家长。”   
    市长指指自己的前额,淘气地笑着说:“佩德罗是个有头脑的人。正因为如此,佩德罗现在是长耳人的首领和全岛之长。我的年纪并不算大,但是我喜欢把自己看做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为什么呢?”   
    “因为老年人有智慧,只有他们才见多识广。”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最大的秘密    短耳人消灭长耳人前,“推倒雕像时期”之前,这个岛上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很想知道这方面的情况。但是,问来问去毫无结果。长耳人的家系是从奥罗罗伊纳开始的,关于奥罗罗伊纳之前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复活节岛被人们发现时,长耳人已经随同霍图马图阿一起来到了这里。这一点,长耳人是了解的。但他们又说,短耳人也声称他们自己的家系同长耳人一样。他们这么说,那是为了想把雕刻石像的荣誉占为己有。但是,霍图·马图阿究竟来自东方还西方,谁也记不得了。石架上那个人认为,霍图·马图阿是从奥地利来的,但是谁也没有支持他这种说法。于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自己的看法,并且补充说,他是在一条船上听见有人这样说的。他们都愿意谈论“推倒雕像时期”,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是相当真实的事情。尤其是谈起那个背叛了所有长耳人、用编筐子做暗号的奸狡的女人,市长总是气愤得泪水盈眶。这个故事会父传子、子传孙再传上十一代,甚至连“不慌不忙慢慢来,从容不迫别着急”这条格言,也会一起传下去。   
    “我们的祖先中,有些人很漂亮。”市长说,“这个岛上有两种人:有的人皮肤是黑色的;有的人肤色白皙,像你们从大陆来的人一样,而且他们的头发金黄透红。他们是白种人,但他们都是真正的复活节岛人,血统相当纯正。在我们的家族里就有这种皮肤白皙的人,他们叫奥霍—蒂,即金发人。我母亲和姨母的头发比康提基夫人的头发还红得多。”   
    “确实红得多。”躺在石架上的弟弟表示同意。   
    “这种人在我们家族里就有许多,往上追溯,每一代都有。我们兄弟几个并不是那种人。但是,我那个淹死的女儿,皮肤是乳白色的,头发是全红的。我的那个已长大成人的儿子胡安,也是白皮肤、红头发。他是奥罗罗伊纳第十二代子孙。”   
    这倒是完全正确的,因为他俩的头发都像那些薄嘴唇、长耳朵石像头上的发髻一样红。这些石像曾装饰、点缀过岛上的第二历史时期的“阿胡”。这一种族在波伊克高地上被消灭掉,随后雕像也被推倒了。然而,这种红发人的历史,可以通过大石像上的普高、最早的发现者和传教士们所叙述的活生生的人、奥罗罗伊纳现在还活着的子孙和市长最亲近的眷属查个清楚。   
    我们爬出霍图·马图阿的岩洞,漫步往平地那边漆黑的营地走去时,简直觉得自己也像个金发的长耳人了。   
    几天以后,我和市长站着观看营地前面圣殿广场上那排歪倒的石像。比尔从维纳普刚向我报告说,他领导的那些当地人使用了一种奇妙的方法,把一块巨石抬起并安放在壁内合适的地方。这一情况,再次提出了搬运和摆弄石像的奥秘问题。那些人采用了他们在维纳普曾经使用过的简单方法,或许那是他们从前辈继承下来的窍门儿?谁知道呢!记得有一次,我曾问过市长,石像是如何从采石场运走的。他的回答和其他人的回答一样:石像是自己走出来的。现在,我借此机会又问道:“市长,你是长耳人,难道你不知道石像是怎样竖立起来的吗?”   
    “知道,先生,我确实知道。那很简单。”   
    “很简单?这是复活节岛最大的秘密之一啊!”   
    “但是我知道,我能把一个莫艾竖立起来。”   
    “谁教给你的?”   
    市长板板正正地站在我面前,严肃地回答:“先生,我很小时候,我得坐在地板上,笔直地坐着。在我面前,爷爷和他年老的连襟波罗图也坐在地板上。他们教会我许多知识,就像如今在学校里学习一样。所以,我现在知道很多事情。那时,我必须一遍遍地重复他们教给我的东西,直到完全掌握,连一个词都不差。我也学会不少歌曲。”   
    看起来,市长是那么真挚,而我却不知道该相信哪些话了。当然,他在采石场的表现已经说明,他不仅是个有能力的人,而且也富有生动的想像力。   
    “假如你知道石像是怎样竖起的,那么,远在我们之前早就有人来过这个小岛,他们问你时,你为什么不如实告诉他们呢?”我冒失地问道。   
    “谁也没有问过我。”市长高傲地回答说。他显然认为没有必要作进一步解释。   
    我并没有相信他的话。在商量阿纳基纳最大的石像往圣殿平台上竖起的那天,我冷静地提出愿意给他一百块美元的建议。我知道,整个复活节岛上没有哪个雕像竖立在古老“阿胡”的原来位置上;我也肯定,以后也不会见到这种情形。当然,那些暂时竖立在拉诺拉拉库山下坑中的无眼石像是例外。   
    “这是一笔交易,先生。”市长说着急忙伸出手来,“如果我乘下次来此的军舰去智利旅行,那我就得有美元。”   
    我笑了起来,祝他交好运。不管怎样,这位市长是有点儿古怪。不久,市长的红头发儿子骑着马从村子过来,带来一张便条。他父亲要我找总督谈谈,以便作出安排,允许他和另外十一个人返回阿纳基纳的霍图·马图阿洞穴,准备竖起那座最大的石像。于是,我便骑马到总督那里。总督和塞巴斯蒂安神父都嘲笑市长,说他只是空口说大话,是乱吹牛—我对他的话本来也很怀疑。但是,佩德罗市长先生站在我们面前,手里拿着帽子,嘴唇颤动着。我想我得说话算数。于是,总督批准我的请求,并在一张纸上签署了意见。神父感到此事颇为有趣,认为不管怎样,去看看市长下一步准备怎么办,也是很有意思的。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必须在黑暗里演唱    于是,市长同他的两个弟弟,以及挑选出来的一些由母系传代的长耳人亲属,总共十二个人,都来到营地。大管轮给他们分发了饭菜。饭后,他们又回到霍图·马图阿的洞里。   
    就在日落前,市长来了。他在我们帐篷之间的地上,挖了个很深的圆坑,接着就不见了。   
    天色变得漆黑,营地鸦雀无声。这时,响起了一种奇怪而神秘的乐曲,和前几天听到的相仿。但是,这次古怪的捶击声很响,还和着嗡嗡的合唱声。老太婆以嘶哑的声音领唱,合唱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脆。整个营地上都点起了灯火,所有的帐篷像巨大的纸灯笼一般,映出一片阴沉的绿色。我们大家都走了帐篷来到黑暗中,谁也没有打手电筒,因为通过上次的教训,我们都懂得这种歌曲必须在黑暗里演唱。   
    这是一种别具一格的表演。演唱者都用树叶、树枝装饰着。其中有些人狂喜似地摇晃身体,边跳舞边跺脚,而那位老太婆作为主要的演唱人,却坐在那里,紧闭双眼,以古怪的声音领唱。市长的小弟弟两腿站在新挖的坑里。后来我才发现,坑里放着一个空的容器,上面盖着一块薄石板。因此,他赤着双脚有节奏在上面踩踏时,便发出一种空洞的击鼓声。这种击鼓声为整个表演创造出一种地下世界般的阴森气氛。我们借着帐篷四周透露出来的暗淡绿光,勉强能看出这群奇形怪状的人。不料,后来突然从黑暗的后景中闪出一个苗条的身影,顿时,我们的人都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这是位年轻姑娘,光着双腿,披着长发,身穿宽松的淡色衣服。她翩翩而出,像山林水泽的仙女一样进入这个绿圈。她以轻盈的步伐在鼓手面前舞蹈,并不摇摆臀部,也没有呼拉舞的节奏。这幅情景那么美妙,我们简直不敢喘气。她非常端庄,略带羞涩,而且体态柔软,身材苗条,舞姿优美,跳舞时似乎连脚都不着草地。   
    这位姑娘是从哪儿来的?她是谁?慢慢地,水手们感到自己是站在坚实的土地上,并不是在做梦。他们低声耳语,你问我,我问你,还向老玛丽安娜和艾罗莉娅打听。很久以来,这些水手一直认为,岛上每个漂亮女郎他们都认识。怎么没见过这个姑娘?莫非长耳人把这个仙女藏在肤色变白的洞穴里了?后来我们听说,他是市长的侄女。她太年轻啦,还没有和别人出去参加过呼拉舞会。   
    此时,歌舞继续进行着,实在叫人心旷神怡。这种表演我们共欣赏了三次,只听懂歌曲结尾的叠句,意思是:在康提基指挥下,将在阿纳基纳的“阿胡”上竖起一个莫艾。这曲调和石匠之歌截然不同,但也那么动人和富有韵律。鼓手爬出坑来,头戴沙沙作响的叶冠的舞蹈者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们又给了他们一些吃的东西,让他们带回去。我们有人问他们,是否可以再表演一些普通的呼拉舞,他们拒绝了。市长说,他们可以再唱一首石匠之歌,因为这两首歌曲很严肃,会给我们的工程带来鸿运。至于其他歌曲,可以在别的日子里唱,这样才不至玷污祖先,损毁他们所祈求的鸿运。于是,我们又听他们演唱了一遍石匠之歌。然后,叶冠沙沙地响起来——他们离开营地,穿过圣殿广场,消失在黑夜里。那位仙女也和他们一起离开了。   
    初升的太阳刚刚照到帐篷的布墙上,我就被外面的走动声吵醒了。十二个长耳人已经从岩洞来到这里,开始仔细观察石像,并研究如何解决可能遇到的问题。这个阿纳基纳最大的雕像,鼻子刚好埋在我们帐篷旁边的土里。这是个魁梧结实的巨人,肩宽近十英尺,体重二十吨到三十吨。这就是说,十二个人来抬它,每个人要负担起两吨多的重量,难怪他们站在巨人周围直挠头皮。但是,市长却镇静自若,踱来踱去地打量着这个巨人。   
    随后,市长着手组织安排这项工作。他那么胸有成竹,那么泰然自若,仿佛过去他是专门干这一行的。他仅有的器械是三根圆木棍,大量的巨型圆石和伙计们在附近搜集到的几块大石头,而且木棍后来又减到两根。   
    石像的脸部深埋在土中,然而,长耳人还是把棍子的一端嵌了进去。每根棍子的另一头翘在空中,三四个人坠着往下压。市长趴在地上,往石人脸下垫小石块。这十一个人猛地往下一压,石人便微微动一下。但是,若不猛然使劲,石像就纹丝不动。只有市长一人趴在地上,从沙土里挖出石块,塞入石人下面。傍晚时刻,石人头部下面,石块塞得满满的,离开地面足有三英尺高了。   
    第二天,他们去掉一根棍子,剩下的两根木棍,每根棍子上集中五个人。市长分派他最小的弟弟往石人身下塞石块,自己则站在“阿胡”台上,伸出双臂,俨然像乐团指挥那样,打着节拍进行指挥。   
    “埃塔希,埃卢阿,埃托卢!一、二、三!一、二、三!抓住了,使劲压!再来一次!一、二、三!一、二、三!”   
    那天,他们把两根棍子都嵌进石人右边身下,石人微微向一边倾斜。开始时,倾斜度微小得几乎觉察不出来。后来,倾斜度逐渐加大到几毫米,又由几毫米增加到几英寸,又从几英寸增加到几英尺。然后,他们又把两根棍子移到石人左侧,具体做法与撬起石人右侧时一样,石像也渐渐倾斜起来;其间,市长的小弟弟细心地把无数石块塞进巨人身下。把石人的左侧也垫高后,他们又回到右边。这样左右交替垫上几次后,石人的头部逐步升高了。但总的看来,石人仍然是平躺在一堆不断加高的小石块上。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复活节岛上最古老的哑谜    第九天,石像腹部趴在由碎石精心堆积起来的塔顶上了。塔的顶部高出斜坡约有十二英尺。这样,一个近三十吨重的石人趴在塔顶上,比我们的头顶还高出一人多高,看上去实在令人害怕。这时,那十个人再也够不着自己坠着向下压的木棍了。于是,他们就把粗绳紧拴在棍子末端,抓着绳子往下坠拉。但是,这个巨人依然趴着,整个前身压在紧密的碎石塔顶上,站不起身来。因此,我们暂时还不能看到它的面容。   
    石像这样趴着,看上去极端危险。大家再也不允许小安奈特推着她的娃娃车,到石人跟前给市长送卵石了。市长极其谨慎地检查每块石头的位置,因为石人太重了,有些石块在这样大的压力下像糖块一样被压碎了。稍一疏忽,石块放得不妥当,就会引起一场大灾难。但是,一切的一切都经过周密考虑,每一个细小的措施都经过精确而合乎逻辑的计算。他们还在往碎石塔上放石块。看着他们抱着大石块、脚趾蹬在石块和石块的缝隙间往石塔上爬,我们真替他们捏把汗。人人都很警惕,市长更不敢有半点儿松懈。他掌握着全盘,一句废话也不说。   
    第十天,长耳人把石像升到了最高点。他们让石像的脚向前朝着“阿胡”方向,开始微微挪动石像。   
    第十一天,长耳人只把石像脸部和脸部下面的石堆垫高,让石像朝后斜躺着。   
    第十七天,这些长耳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干瘪的老太婆。她和市长一起,在离开石人双腿一定距离的那块大石板上,用鸡蛋大小的石块摆了个半圆。石人得在那块石板上立足。这是一种预防性的法术。因为当时石像以险峻的角度斜躺着,随时都会出危险。弄不好,石像会因为自身的重量向前扑倒,朝着海滩滚下圣台陡壁。而且还存在另一种危险,即石像脱离石塔、在底座上突然竖立起来时,有可能向任何方向翻倒。因此,市长在石像的额部拴了好几道绳子,并把绳子紧紧拴在打入四面地里的木柱上。   
    接着,第十八个工作日来到了。有些人牵着绳子向海滩拉去,有些人则紧紧抓住拴在营地中心木柱上的绳子,他们开始谨慎地用木棍掀动石人了。突然,石像明显地晃动起来了,于是市长发出命令:   
    “加油!加油!”   
    巨人用尽全身的力量往上一挺,开始直立了起来。立刻,碎石塔失去了支撑力,轰隆一声巨响塌了下来,大块大块的石头互相挤压着、碰撞着,四处滚落,掀起一大片尘埃。巨像只晃动了几下,终于安稳地站起来立定了。石像巍然而立,挺着胸脯,架着宽阔的肩膀,俯视着营地,使四周景象为之一新。   
    复活节岛的巨人之一,几百年来,终于第一次耸立在“阿胡”顶上的原址了,总督带领全家,塞巴斯蒂安神父和修女们,都乘坐吉普车过来了。帐篷外面,马蹄声嗒嗒地响个不停,村子里每个走得出来的人都来朝谒阿纳基纳,观看市长的奇功。长耳人自豪地把那碎石塔拆掉。市长心安理得地陶醉在人们的赞扬声中。他早就认为,他能够解答复活节岛上最古老的哑谜之一。   
    我把市长带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请他站在我面前,我又把两只手搭在他的双肩上。他像个规矩的小学生一般站着,急切而满怀希望地望着我。   
    “佩德罗市长先生,”我说,“现在,也许你能告诉我,在这个岛上,你们的祖先是怎样把石像从一处运往另一处的了吧?”   
    “它们迈开脚步自己走的。”市长油腔滑调地回答道。   
    “荒唐!”我感到失望,并且有点儿生气。   
    “别着急!我相信它们是自己迈开步子走的。我们的前辈说过,是石人自己走出来的。我们必须尊重先人。不过,先人尽管这样跟我们说过,但他们并没有亲眼见过石人走动。所以,谁知道他们是否使用过米罗曼加埃卢阿?”   
    “那是啥东西?”   
    市长用棍子在地上画了个“Y”形的图样,解释道,那是用带叉的树干做成的雪橇般的东西。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石人头上的巨大发髻    “至少,他们曾用这种东西拖拉大石块建造石墙。”他以让步的口吻补充说,“而且,他们用坚韧的豪——豪树皮纤维搓成粗壮的绳子,就像你们系船、下锚的绳子那么粗。我可以给你们做个样品。我也可以做个米罗曼加埃卢阿。”   
    一位考古学家在离营地几步远的地方,刚挖出一座石像。这座石像原来完全埋在沙里,所以,塞巴斯蒂安神父未曾给它编过号。这个石人没有眼睛,因此它尚未耸立在自己的目的地上之前,就被人丢弃了。我指着这座石像说:“你和你的朋友能不能把这个莫艾拖过原野?”   
    “不行。得有村里其人帮忙才行,可是他们不愿意帮忙。我们长耳人人手不够,就连你们的人都加上也还不够。”   
    这座石像并不算大,如果跟一般石像相比,它只是个中型以下的石像而已。我提出了一个想法。于是,市长帮我在村里弄到两头肥大的公牛:长耳人宰完牛,把它们放在土灶里火热的石头之间烤熟。接着,我们发出请帖,邀请村里的当地人来参加盛宴。很快,帐篷外面的整个平地上聚满了兴高采烈的人群。长耳人细心地将盖在灶上的沙土拂掉后,露出了热气腾腾的一大包一大包汁液欲滴的香蕉叶。把这种不能吃的香蕉叶包皮剥掉后,便露出了两头火烫的烤熟了的公牛。顿时,世界上最美味的牛排香味,在欢乐的人群中散发开来。草地上,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手里拿着热乎乎的牛肉大嚼起来。长耳人把大堆大堆新烤好的红薯、玉米穗子、南瓜分发给大家,这些东西都是同牛肉一起在不漏气的地下土灶里烤熟的。客人的四周,鞴着鞍的黑色和棕色的马儿在吃草。人们弹起吉他琴,跳起呼拉舞,圣殿广场上,到处是歌声、笑声,一片欢腾。   
    同时,长耳人已经做好准备,要拖拉这个没有眼睛的巨人了。欢天喜地的当地人都吃得饱饱的,情绪高涨。他们各就各位,双手抓住紧系在石像脖子上的长绳。市长身穿白色新衬衫,系着带条纹的领带,精神抖擞地站在那儿指挥。   
    “一、二、三!一、二、三!”   
    砰的一声,绳子断了,男男女女都摔在地上,滚成一团,四下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喝采声。市长尴尬地笑了笑,他命令大家用双股绳子牢牢拴在石像上。现在石人开始挪动了——先是短促的一动又一动,后来,石像仿佛突然挣脱了束缚,开始滑动起来。石人滑过原野的时候,市长的助手拉扎勒斯跳到石人的脸上,像个庆祝胜利的队列中的斗士,站在上面挥舞双臂,纵情欢呼;当地人排成几行长长的队伍,耐心地、艰难地往前拖着;大家热情奔放地高声大叫。石人滑动得很快,就像他们在拉一个空肥皂盒似的。   
    拖了不远,我们就让整队人马停下来。我们已经证实了:一百八十个当地人,饱餐一顿后,就能把一座十二吨重的石像拖过原野;假如有木质的滑动装置和更多的人力,就能拖拉大得多的石像。   
    我们终于清楚,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可以用石斧和水将石像从整座岩壁上刻凿下来;我们也已经了解清楚,只要有足够的人力,用绳子和木质滑动装置,可以把石人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我们也已经弄清楚,如果想把石人弄上平台竖立起来,只要有适当的技术就行。现在,只剩下一个实际的奥秘了:石人头上的巨大发髻是怎样放到耸立着的石人头顶上的?实际上,答案已经有了。那种帮助巨人站起来的碎石塔,就是够到石人头顶的捷径。只要沿着石塔的斜坡,用同样简单的方法,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红色发髻安放到石人头顶上。等到石人耸立在平台上、发髻放上头顶时,再把碎石拆掉,雕像就耸立在那儿,默默地面向未来。等到雕刻匠们死后,这才成了奥秘。答案很简单。   
    现在,我们自己要思考新的问题了。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家族祖传的石器    一盏油灯悬挂在从帐篷顶垂下来的绳子上,把长长的黑影投在薄布墙上。我把灯芯捻到最小,准备上床就寝。帐篷的那一端,挨着墙放着伊冯的行军床,她已经钻进睡袋了。一块够不到帐篷顶的帆布把帐篷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小安奈特早已在小间内进入梦乡。整个营地又黑又静,只听见海浪的呼啸声。这时,我突然听见有人用手指抓挠帐篷布,结结巴巴地用西班牙语低声说:“康提基先生,我可以进去吗?”   
    我重新穿上裤子,十分谨慎地拉开帐篷门的拉锁,向门外伸出半个脑袋。黑暗中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腋下挟着一个包裹。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下,我依然能看见他身后躺在地上的石制巨人的庞大侧影。长耳人正在设法把石像竖起来,现在已经花了整整七天的工夫了。   
    “可以进去吗?”这个人又低声恳求道。   
    我慢慢打开帐篷门,不很乐意地让他进来。他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帐篷,佝偻着身躯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好像着了迷似的,脸上露出又羡慕、又感激的笑容。我认出这个人是在市长小组内干活的年轻成员,一个所谓“混血长耳人”。他名叫爱斯德万帕卡拉蒂,今年二十岁,相貌异常英俊。帐篷太低,他直不起身子,我就请他坐在床头。   
    他坐了一会儿,局促不安地微笑着,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后来,他把一个皱皱的牛皮纸包起来的圆形小包,笨手笨脚地塞给了我。   
    “这个给你。”他说。   
    我打开纸包,露出了一只母鸡,一只石刻的母鸡。石鸡造型逼真,大小和活鸡一样。我在复活节岛从未见过这类石刻。我尚未开口说话,他又急忙接下去说:“村里到处流传着这种说法,康提基先生奉神灵之命来到这里赐福于人,因此,他送给我们那么多的东西。现在男女老少都抽你的烟,没有一个人不感谢你。”   
    “可你是从哪儿搞到这件石雕的?”   
    “这是一只莫阿,一只母鸡,我妻子要我把这只鸡送给你,聊表谢意,因为你每天送给我的香烟都叫她抽了。”   
    伊冯从睡袋里探出身来,半倚身躯,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块布料。但是,爱斯德万断然拒绝收下。他明确表示,这次并不是来进行交换的,而是来向康提基先生赠送礼物的。   
    于是,我就说:“这是送给你妻子的礼物。”这样,他只好勉强收下。对我送的所有食物的香烟,对他和其他长耳人每天所得到的一切东西,他再次向我致谢。之后便轻轻走出帐篷,消失在黑暗中。临走时,他特别嘱咐我把石鸡收起来,千万别让任何人看见。   
    我重新打量这只造型美观、制作精致的母鸡。这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古老木雕,也不是巨石像的仿制品,而是一件出自名手的艺术杰作。我第一次看到了一件真正的当地的艺术品!石鸡有点儿烟火味儿。我把它藏在床上,就把灯吹灭睡了。   
    第二天晚上,在万籁俱寂中,我又听见压低嗓门儿说话的声音。原来,他妻子收到了我们送的布,今天又让人带来一件新的石雕作为回赠的礼品。这个石雕是一个长着长长的鸟嘴、手拿鸡蛋的蹲着的人像。清晰的人像浮雕刻在一块扁平的石头上,它渊源于奥朗戈鸟人村废墟石雕,但在风格上又有所不同,制作得相当精美。爱斯德万说,这是他岳父刻的,千万别让旁人看见。我们送他走时,又让他带一包东西给他妻子。我把那石雕收起来时,发现它也带有强烈的辛辣烟味儿,而且曾被人用沙子全部细细擦洗过,相当潮湿。看来,岛上发生了奇怪的情况。   
    次日,我对这些散发着怪味儿而又制作精致的石雕,整日苦苦思索,困惑不解。我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把市长请到帐篷里来,并把防蚊纱外的帆布墙放下来,说道:“如果你答应绝对保密的话,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市长充满好奇心,答应决不泄密。   
    “你觉得这些东西怎么样?”我从手提箱中拿出两件石雕,问道。   
    市长吓了一大跳,好像烧痛了手指似的。他圆瞪双眼,脸色刷白,仿佛见到了恶魔,又仿佛看见有人正把枪口对准他。   
    “你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你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他突然大叫道。   
    “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觉得这些东西怎么样?”   
    市长仍然圆睁着眼睛坐在那里,仰靠在帐篷的墙上。   
    “岛上除了我,谁也刻不了这样的石雕。”他说,仍然表现出惊奇不已的样子。当他坐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石雕时,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因为我觉得他面对石雕,越看越感到奇怪,直到他心中得出自己的结论为止。接着,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对我说:“把这两件石雕包起来,运到船上去,别让岛上的人看见,如果再有人给你别的石雕,即使看起来是新刻的,你也收下,并且藏到船上去。”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这些都是重要的东西,是家族祖传的石器。”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哀悼的习俗    市长表现出来的这种古怪举止,仍然使我茫然。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卷入棘手的事情里了。可是,难道爱斯德万的岳父进行过某种可疑的活动?   
    爱斯德万是一位天真烂漫、亲切可爱的人。他总是感谢我们的帮助,并且也总是愿意帮助我们。后来,在夜深人静时,他又来了。于是,我就决心弄个水落石出。我让他坐在床沿上,设话找话跟他说。但是,由于他布袋里装着三件石制品,又急于想拿出来给我看,所以没心思听我讲话。当他把三件石制品放在我的睡袋上时,我惊奇得愣住了。   
    有一件石雕上刻着三个精美绝伦的奇特头像。每个头像的脸上都蓄有短髭长须,三个头在石块周围排成圆圈,其中一个头像的胡须与另一个头像的头发交织在一起,无法分清。第二件石雕是一根石棍,上面刻有眼睛和嘴巴。第三件石雕是一个伫立着的男人,口衔一只大老鼠。这件石雕的主题和艺术风格不仅与复活节岛的截然不同,而且在世界各地我也从未见过。我怎么也不相信这些石雕出自爱斯德万的岳父之手。石雕带有残酷的、几乎是异教徒的模样,这一点,可以从爱斯德万注视它们的神情和摆弄它们的态度上反映出来。   
    “为什么这个男人口衔老鼠?”我问道。在事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一时想不出更合乎情理的问题。   
    爱斯德万向我靠近了一些,低声说,这是他们祖先遇到丧事时表示哀悼的习俗。当男人丧偶、孩子夭折,或是他喜爱的任何人逝世时,这个男人就得捕捉一只基奥,即在白人随船带来外地老鼠前一种可供食用的本地老鼠。然后,他得口衔老鼠,不停地沿着本岛海岸奔跑,如果有人拦住他的去路,就得把这个人杀死。   
    “当地的武士就是用这种方式表示其悲痛的。”爱斯德万说话的声音流露出对古代武士的钦佩。   
    “这个哀悼死者的男人像是谁刻的?”   
    “我妻子的祖父。”   
    “其他的石雕是她爸爸刻的吗?”   
    “我不大清楚。她爸爸刻过一些,她神父也刻了一些。她还见过她爸爸雕刻石器的情况呢。”   
    “是不是她爸爸还在为我雕刻呢?”   
    “没有。他已经过世了。这些都是神圣而又重要的石器。”   
    情况变得越来越令人迷惑不解了。而且爱斯德万又告诉我,他和妻子听村里人说,我是神灵派遣来本岛的。这种传说自然全属无稽之谈。   
    “你岳父逝世后,你们夫妻俩把这些东西保存在哪里呢?放在家里吗?”   
    他在床沿上挪动了一下身躯,回答说:“不,放在洞穴里,祖传的家族洞穴里。”   
    我听了没吭声。接着,他就向我吐露了真情:整个洞穴里放满了这种石器。但是,谁也找不到这个洞,谁也找不着。只有他妻子知道洞口在哪里,只有她一人能够进洞,连他本人也从未进过洞。不过,他知道这个洞穴大致在什么地方,因为他妻子进洞拿石雕时,他在附近等候过她。她曾告诉他,洞穴中石雕放得满满的。   
    现在我已经知道爱斯德万的秘密。所以,第二天深夜他来找我时,谈起话来就顺当多了。   
    爱斯德万告诉我说,他的妻子生怕当地人看到这些石器,发现她从祖传家族洞穴中取出古物,所以,她把石雕送给我前,先用沙和水把石器擦洗一番。他一直认为石器的气味儿是从洞穴中带来的,直到他想起妻子把石器擦洗完毕,又在厨房的炉火上烘干时,才明白气味儿并非来自洞穴。我想看看石雕从洞里取出来时的本来面目,便让爱斯德万告诉他的妻子不要再洗刷了。他妻子曾问我,我是否要她从洞中取出些特别的东西。对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因为连爱斯德万也无法告诉我洞里到底有些什么。当时我确切知道的全部情况是:在人种志学上具有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宝,已开始从本岛的宝藏密库中运出来了。   
    有一次,爱斯德万悄悄对我说,他将想方设法说服妻子带我进洞去。这样,我就能够亲自挑选最心爱的制品了。洞里东西太多,她无法一件一件全部拿出来给我。但是,他又解释道,最麻烦的问题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妻子的态度坚决,意志坚定,简直胜如磐石,因此,连他本人也从未获准进入过洞穴。如果万一他妻子同意的话,那我们就必须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进村,因为洞穴位于离家不远的村庄中央。   
    爱斯德万前来找我的时间,正是市长和其他长耳人暂时住在霍图·马图阿的洞穴里,设法把石制巨像竖起来的那个阶段。在这种情况下,市长很容易发现谁于深夜离开过住宿的洞穴。也许他曾见过爱斯德万走进我的帐篷,对这一点,我不大清楚。不管怎样,有一天,市长把我叫到一边,带着会意的眼色向我透露:爱斯德万的岳父已于好多年前逝世,这位老人生前一直是他的好朋友。市长还补充说,爱斯德万的岳父是本岛最后一个刻制“重要”石雕的人。所谓“重要”石雕,就是指当地人自己保存,而不是供出售的石雕。   
    “那么,他们把这些石雕留着做什么用呢?”我问道。   
    “在节日期间,他们把石雕拿出来给大家看,有时也带到舞蹈大会上去。”关于这个问题,市长就谈了这么多。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海里的长臂女鬼    后来,有一天夜晚,我又见到爱斯德万,他照例带来几件石雕。可是,自此他突然中止了晚间到我家的拜访。没办法,我派人把他找了来。他走进我的帐篷时,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原来他妻子已经发现,守卫她洞穴的两个护洞神,对她拿出那么多东西十分恼火。现在,她断然拒绝带我进洞了。不但如此,爱斯德万也没法再让她从洞穴里取出东西送给我了。他本人是任何事情都愿意为我效劳的,可就是无法说服妻子。他再次说明,他妻子的意志坚定,态度强硬,硬得像石头一样。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父亲才选择她继承祖传家族洞穴的。   
    同一天,阿恩让当地人把拉诺拉拉库小路附近一块很大的方形石头翻了过来,他觉得这块石头的模样很古怪。大家都知道这块石头,而且很多当地人一定在石头上坐过。但是,直到如今,这块石头从未被人翻转过。可是,等到翻过来一看,大家都不胜惊奇,原来是一张长着厚嘴唇、塌鼻子、眼睛下面有囊包的怪脸。这张大方脸与人们熟悉的复活节岛上雕像的艺术风格毫无共同之处。这又是新事物,使当地人感到困惑的新事物:是谁向阿恩先生暗示说,值得把这块特定的石头翻过来的?当地人对阿恩说,他们知道康提基先生与神灵有联系。   
    后来,有一天傍晚时分,伊冯和我到霍图·马图阿的洞穴,市长和他的长耳人也在那里。他们躺在洞内尽情吃着切得厚厚的涂有黄油和果酱的面包。洞外正在用文火煮咖啡。   
    “在家里,我们只有红薯和鱼。”市长高兴地拍拍肚子说。   
    马口铁罐内的灯芯点亮了。年轻人一吃完饭,马上拿出一块块木料,开始雕刻莫艾—卡瓦—卡瓦和唐加塔·马努,即鸟人,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则讲着故事。他们又谈起了古时候的传说:有位名叫杜—柯——伊胡的国王,在红色悬崖下发髻石的采石场里,发现两个熟睡的鬼。这两个鬼都是双耳垂至颈部的长耳人,蓄着胡须,长着长长的鹰钩鼻,骨瘦如柴,连胸部的每根肋骨都突了出来。国王悄悄回宫,趁他还没把鬼的模样遗忘时,急忙把鬼的形象刻在木头上。复活节岛木雕中反复出现、一成不变的怪像莫艾—卡瓦—卡瓦就起源于此。   
    话匣子一打开,鬼怪故事就源源而来,听了不寒而栗。我们听到的鬼怪故事,有的描述深夜出现、索取人肠的吃人鬼;有的谈到一个住在海里的长臂女鬼,她把只身攀登绝壁的人往海里拽;有的还谈到其他魔鬼,它们东跑西窜,把人推落大海。市长的助手拉扎勒斯说,他的祖母就是被恶鬼推下悬崖的。但是,也有许多和善友好、助人为乐的精灵。这些精灵绝大部分只保佑某个特定的家庭,而对其他一切人都持敌对态度。当地人把这些精灵都叫做阿古—阿古。   
    小托尔带着睡袋和粮食上山时,当地人惊慌失措,恳求他一定要下山来过夜。他们到埃德那儿,请他命令小托尔下山。我本人在阿纳基纳还收到他们捎来的口信,说小托尔千万不能独自睡在奥朗戈废墟上,因为阿古—阿古会把他抓走的。可是,这些告诫一点儿也不起作用。小托尔已经找到他梦寐以求的家,他愿意独自一人在奥朗戈住宿。   
    黄昏时,别人都纷纷下山,小托尔却独自留在山顶。帮助埃德发掘的当地工人头头愁得要命,最后他派了三名志愿在晚上陪伴小托尔的人上山。夕阳西下,贸易风在四周深渊中长啸怒号。三个黑影疾步走进废墟——三名当地姑娘奉命上山去过夜。姑娘们一跨进黑洞洞的山顶废墟就吓坏了,其中一个几乎吓疯了。她把漆黑的火山口下发出的回声,当做阿古—阿古;她又把火山口底部一潭浑浊污水映出的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当做阿古—阿古。遍地都是阿古—阿古。于是,天一亮,三个姑娘便快步下山回村了。   
    以后几天的夜晚,小托尔独自一人在火山边缘住宿。每天清晨,其他人从山谷走上山顶时,小托尔都是高高兴兴地坐在那里,欣赏日出的景色。在当地人的眼里,他已成了一位英雄。他们每天把大量的西瓜、菠萝和烤熟的家禽送给小托尔吃,因此,就更难说服他下山来住了。当地人现在已十分放心了:因为康提基—伊提—伊提(即小托尔)独自住在奥朗戈山上十分安全,他有保佑自己的神灵。小托尔在山顶待了四个月之久,阿古—阿古也没有去伤害他。因此,这件事不但没能破除当地人的迷信,反而使他们更加迷信了。   
    有一天,埃德报告说,奥朗戈有一座损坏了的房屋,他发现屋顶大石板上有几块石刻,其类型人们从未见过。差不多与此同时,阿恩发现拉诺拉拉库山脚下土中埋有跪着的人像。快到傍晚时分,长耳人已收工了,拉扎勒斯带着神秘的表情,把我拉到一边谈几句话。   
    “你现在所需要的惟一东西就是朗戈—朗戈书板了!”他说着,一面狡猾地打量我脸部的表情,看看有什么反应。   
    我立刻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可是,我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如今岛上已经没有朗戈—朗戈了。”   
    “有,还有一些。”拉扎勒斯慎重地说。   
    “但是,朗戈—朗戈书板已经腐烂了。你一摸,它们就会碎的。”   
    “不会碎的。我表哥就摸过两块朗戈—朗戈书板。”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洞穴的入口    他看出我不相信他的话,就叫我跟他一起到圣殿墙后面。那个大石像还躺在大石堆上,留待第二天竖起来。他在墙后低声告诉我说,他有两个表兄,是双胞胎,名叫丹尼尔和阿尔伯托·艾卡。阿尔伯托比丹尼尔晚出生一个小时,可是,却被选定为祖传洞穴入口处秘密的继承人。他的洞内放满了千奇百怪的东西,甚至还有几块朗戈—朗戈书板。两年前,阿尔伯托曾进过洞穴,取出了两块朗戈—朗戈书板,把它们搬回家中。朗戈—朗戈书板是木制的,其中有一块外形像条带尾巴的扁形鱼。这两块朗戈—朗戈书板刻着小小的人像,几乎是黑色的。它虽说是年代久远的古物,但却极其坚硬。拉扎勒斯和其他许多人都见到过这种书板。但是,阿尔伯托把书板拿出洞穴,违犯了禁规。深夜,他睡熟时,一个阿古—阿古来到他身旁,动手戳他、捏他,把他弄醒了。他向窗外一望,只见成千上万的小人即将爬进自己的房间。他差一点儿吓疯了,马上把朗戈—朗戈书板送到洞内,放回原处。这个放着朗戈—朗戈书板的洞穴靠近汉加—奥—德奥山谷某处。拉扎勒斯愿意竭尽全力劝他表哥鼓起勇气,再度进洞去把朗戈—朗戈书板拿出来。   
    我从拉扎勒斯那里逐渐了解到,他家的洞穴不止一个。拉扎勒斯本人能进入另一个洞穴,洞穴也位于汉加—奥—德奥山谷的附近。洞内放着许多别的古物,但没有朗戈—朗戈书板。于是,我就设法让拉扎勒斯带我进这个洞穴。可是,我一提起此事,他就不愿再谈下去,甚至用一种长官似的专横眼光看着我,并且说,如果这样做的话,他和我两人都会完蛋。他们家的阿古—可古就住在洞内,那里还有他祖先的两具遗骸,而洞穴的入口处又是所有秘密中最最神圣的秘密。如果任何未经许可的人擅自闯入洞穴,阿古—阿古就会采取骇人听闻的报复手段。我嘲笑他这种想法,劝他说,作为一个聪明的人,他应该通达理性。但是,我好像是在对牛弹琴,说了半天毫不见效。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我终于说服了拉扎勒斯,他答应亲自把洞内的东西拿一件出来给我。但是,我想要什么呢?要手里拿着蛋的鸟人,还是不拿蛋的鸟人?这里除了朗戈—朗戈书板外,其他应有尽有。我建议他拿出几件式样不同的东西,这样,我就可以亲眼看看,自己挑选。但这样做不行,因为洞内装满非常奇怪的东西,他只敢冒险拿一件出来。说到这里,有人捎口信给我,谈话到此中断。拉扎勒斯说声再见就走了。   
    第二天,我观看长耳人往石像下面运石块时,市长和拉扎勒斯走到我跟前,要和我谈谈。   
    “阿古—阿古在帮助我们,你看!”市长轻轻地说,“没有神力帮助,光靠我们十二个人是不可能完成这项工程的!”   
    他们神秘地告诉我,那天,他们在洞穴附近的土灶里烤了一只鸡,为的是能把石像更迅速地抬起来。   
    我嘲笑他们迷信时,拉扎勒斯和市长不停地大声抗议。我说世界上并没有阿古—阿古,他们便像瞧傻瓜似地瞧着我。他们认为,当然是有阿古—阿古的。过去复活节岛上到处都是阿古—阿古,只是现在没有那么多了。他们甚至可以随口列举出长长一大串本岛的地名,那些地方仍有男男女女的阿古—阿古;其中有些友好可爱,有些则邪恶可憎。他们还说,据曾与阿古—阿古交谈过的人说,阿古—阿古说话的声音尖细刺耳。总之,有无数证据可以证明阿古—阿古确实存在。   
    我一句话也插不上。实际上,要我说服他们,使他们相信世界上没有阿古—阿古,犹如要他们相信海中无鱼或村中无鸡那样困难。很明显,岛上居民对某种疯狂迷信的形式深信不疑,而这种情况,正是进入藏有未被外界所知的宝物的洞穴无法逾越的障碍。   
    我坐上吉普车去看望塞巴斯蒂安神父。他是了解复活节岛及其居民情况的权威人士。我也知道,我告诉他的,他都不会传出去。在他写的研究复活节岛的那本书中,我看到有下面这样一段话:   
    “岛上有秘密洞穴,那是属于特定家庭的财产。只有家庭成员中最重要的人物才知道各个秘密洞穴的入口处。洞穴用来藏匿贵重物品,例如:朗戈—朗戈书板或小石人像。如果掌握祖传秘密的最后一个继承人逝世,那么,该洞穴入口处的精确位置也就失传了……”   
    我对塞巴斯蒂安神父说,我有理由相信,本岛居民仍在使用秘密的祖传洞穴。他听了诧异万分,捋着胡须说:“哦,不可能!”   
    我把自己弄到神秘石雕一事告诉了神父,但是,我并没有告诉他是谁给我搞来的。他马上显得极其激动,想打听洞穴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只能将所知道的点滴情况告诉他,并说由于当地人相信鬼神故事,我无法进入洞穴。身穿白长袍的塞巴斯蒂安神父,一直在房内快步地来回走着。突然,他停下脚步,双手抱住头,绝望地说:“要破除当地人的迷信是毫无希望的。那天,老玛丽安娜上我这儿来,郑重其事地说,康提基先生一定不是个凡人。他们的迷信习俗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不能指望在一代人的时间内,把迷信从他们的头脑里清除干净。他们对祖先十分崇敬,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他们却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是,哦,他们迷信得很!”   
    他还无可奈何地告诉我,至今为止,他仍无法说服自己那位极好的女管家艾罗莉娅,叫她不要相信自己的祖先是一条在霍图伊提海湾搁浅的鲸鱼。她只是回答说,即使他是神父,也不可能知道她祖先的事,因为她是听她父亲说的,父亲又是听她祖父说的,而祖父又是听曾祖父说的。她的老祖宗应该最清楚这件事,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条鲸鱼!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妖魔鬼怪把守的洞穴    我们一致认为,我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让当地人带领我们进入妖魔鬼怪把守的洞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塞巴斯蒂安神父提议借给我一些“圣水”,因为当地人对“圣水”十分崇敬。如果我们在洞口洒上几滴圣水,或许他们会鼓起勇气。然而,我们却不能让塞巴斯蒂安神父公开露面,因为神父自己说过,当地人最不愿意找他谈这类秘密。不过,无论如何,我必须跟塞巴斯蒂安神父经常保持联系;如果我能进入秘密洞穴的话,即使深更半夜,也一定要到神父那儿去跑一趟。   
    第二天,在营地后面高处的岩石上,市长、拉扎勒斯和我做了一次长谈。首先,我告诉他们—这都是实话—我很熟悉禁规的秘密。接着,我谈了自己在法图黑伐的经历。法图黑伐有一个不祥的地下岩洞,洞内是一大片水,当地人称之为瓦伊波,那里是严禁划船的,触犯禁规者必遭大难。可是,我却第一个在该禁区划了独木舟。那个地方还有一个被宣布为禁区的帕埃—帕埃(即房屋平台)的秘密拱顶室,而我却闯进这个拱顶室,也没遇到什么不祥厄运。市长和拉扎勒斯坐着静听,眼睛睁得大大的。过去,除了本岛外,他们不知道别的岛屿也有禁规。我对禁规制度有足够的了解,因此,我这一番话给了他们两人极其深刻的印象。此外,我还转述了从法图黑伐当地人那里亲耳听到的故事,这些故事描述了那些违犯祖先禁规者惨遭的极为离奇的灾祸,进一步加深了他们的印象。   
     “你在法图黑伐出了什么事没有?”拉扎勒斯怀着病态的好奇心问道。   
    “没有。”我肯定地回答。   
    拉扎勒斯看上去几乎感到失望了。   
    “那是因为你有马纳。”他说。马纳是一种魔法,一种神力的源泉。   
    “康提基先生不仅有马纳。”市长狡猾地对拉扎勒斯说,“他还有个能够赐福于人的阿古—阿古。”   
    我立即抓住他这句话,说道:“所以,我就能进入禁洞而不会招来任何不幸。”   
    “你倒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但是,如果我们把洞穴的地点告诉你,那我们就该倒霉了。”拉扎勒斯指指自己,苦笑着说。   
    “我与你们在一起,你们也会没事的,我的阿古—阿古威力大着呢!”我设法争辩道。   
    但是,拉扎勒斯觉得我说的这番话不易领会,因为他家的阿古—阿古会向他报复的,即使我的阿古—阿古能保护我,也救不了他。看来,他们是不敢领我进洞了。可是,如果我没有他们指引,就算站在那祖传的洞穴旁边,像我现在站在他们身边那样,也是一辈子发现不了洞穴的。   
    “拉扎勒斯出身于名门望族。”市长为他的朋友吹嘘道,“他家有许多洞穴,很富。”   
    拉扎勒斯得意洋洋地吐了口唾沫。   
    “不过,我也有马纳。”市长开始夸耀起他自己超人的神力,“帮我们抬起石像的正是我的阿古—阿古。在拉佩鲁斯湾的一个小‘阿胡’里,我有三个阿古—阿古,其中一个外形像只鸟。”   
    这时,我们都意识到,我们这三个坐在高处岩石堆上谈话的人,确实是复活节岛上的重要人物。他们两个人开始夸耀谁最了解什么能带来鸿运,什么会招惹厄运。而我也看到自己编造的话,竟然糊里糊涂地经受了考验,不知不觉地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市长告诉我,那天早上,我在帐篷的绳索上打结时,他站在旁边观察。他见我是从右边,而不是从左边打结,这就证实了他的猜想:我是个掌握“鸿运”秘密的行家。   
    我就以这一点作为桥头堡,发起了最后猛攻。我说我知道他们的祖传洞穴被其祖先宣布为禁区,仅仅是为了要保护藏在洞穴里的珍贵物品。惟一能招惹厄运的做法,是把洞穴石雕同旅游者或水手进行以物换物的交易。那些买主可能不了解石雕究竟是什么东西,过不多时,就把它们扔掉了。但是,如果把石雕卖给会把石雕保存在博物馆里的科学家,那将会带来“鸿运”。博物馆有点像教堂,参观者必须保持安静,才能观看陈列在玻璃匣内的石雕。博物馆是个受人保护的地方,谁也不会把石像打碎或扔掉。邪恶的精灵会随石像离洞他去,因此,本岛不会再有令人可怕的东西了。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洞内放满骷髅    我觉得这番话对拉扎勒斯产生了特别的印象。我的想法没有错。当天夜里,又有人低声叫“康提基”,还抓挠帐篷的帆布墙。这一回不是爱斯德万,而是拉扎勒斯。他背来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一个古老的扁平石质头像。头像的面貌很怪,蓄有细长胡须。头像的小孔内还有蜘蛛网丝。这个头像没有洗过,也没用沙擦过。关于他自己进去过的那个洞穴的情况,拉扎勒斯跟我讲了很多。洞里放满了石雕。他见到了一只刻有三个头像的石碗、奇怪的动物像和人像,还有石船模型。这个靠近汉加—奥—德奥的洞穴是他曾祖父传下来的,归他和他的三个姊妹所有。现在,“厄运”既然没有降临到他身上,他便打算跟他两个姐姐商量,请她们允许他从洞中多拿些东西出来。他不需要征求妹妹的意见,因为她今年才二十岁,还不懂得这种事情。   
    拉扎勒斯进入过祖传洞穴,因此,他觉得很了不起,以英雄自居。他家有四个洞穴。阿尔伯托进去过的那个藏有朗戈—朗戈书板的洞穴,应该就在他进去过的那个洞穴附近。但是,只有阿尔伯托自己才知道洞口在哪里。维纳普的悬崖处也有一处洞穴。拉扎勒斯知道这个洞穴的位置,并且打算改天晚间上那儿去。第四个洞穴的洞口在拉诺拉拉库这座石像之山的岩石表面。这个重要的洞穴归三家所有,各家在洞中各占一定的地区。洞内放满骷髅,拉扎勒斯不知道洞口在什么地方,即使知道,他也永远不敢走进洞去。   
    我问拉扎勒斯,三家都知道同一个洞穴的入口处,会不会发生互相偷窃的事。他说不会发生这种事,因为洞内各家的地区都划分得清清楚楚,各家都有自己的阿古—阿古在那儿守护。   
    我托拉扎勒斯把几块布料送给他两位姐姐。拉扎勒斯拿了礼物就消失在黑夜中了。   
    第二天,市长站在“阿胡”墙的工地上,跟平时一样镇静自若,用双臂打着节拍,指挥长耳人在粗壮木棍两端进行艰辛的劳动。从市长的举止上,丝毫看不出他也有祖传洞穴。   
    我看着他镇定而又冷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位训练有素的工程师在组织、安排工作。如果拉扎勒斯的家族有四个洞穴,而长耳人头头本人却连一个洞穴也没有,那才是咄咄怪事呢。看来,必须用更强有力的办法,才能使市长开口说实话。   
    当天傍晚,我找到个机会又把这两个人叫到一边。我不清楚市长究竟有没有洞穴,不过,无论如何,有关岛上洞穴的情况他一定知道得很多。在交谈中,我问他是否许多家庭都有秘密洞穴。市长承认有些家庭有,但又说几乎没人知道别家洞穴的事。通常每家只有一个成员肩负掌握洞口秘密的全部责任,有时甚至还没选定继承洞口秘密的接班人,知道秘密洞穴的人就去世了。这种办法真是匠心独运,巧妙无比,此后就谁也找不到这个失传的洞穴了。市长和拉扎勒斯两人都强调说,许多祖传洞穴就是这样失传的,而这种损失往往会招来“厄运”。   
    “不应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了。”我插话道,“这正是为什么古物应转移到安全可靠的博物馆里去的理由。在那里,这些东西既不会丢失,也不会让人偷走,因为警卫人员日夜在那里看守着。”   
    市长沉思片刻,仍然不大相信我的,因为古物的制作者曾说过,古物必须藏在秘密洞穴中,而不应放在房屋里。   
    “那是因为当时的芦苇茅屋不保险。”我解释道,“洞穴是古人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可是,洞穴也并不真正安全,因为入洞口一旦失传,一切都完了,而把博物馆入口处遗忘的危险是绝对不存在的。”   
    市长并没有完全接受我的推理方法。他祖先的遗训比他认为我拥有的全部马纳更有威力,何况他本人也有马纳和阿古—阿古。再说,他从未见过任何迹象,表明其祖先已经改变关于禁规的遗训。   
    我被难住了。连拉扎勒斯似乎也犹豫起来。于是,我决定试验一项十分大胆的计划:让迷信的市长亲眼看到某种神奇的迹象,使他深信其祖先现在终于放弃了严厉的禁规,这样做想必是可能的。   
    在平地上,紧挨着营地有个古老的“阿胡”,附近躺着一些歪倒的石像。这里,在第二个历史时期的重建期间,原来的墙垣已被破坏得很厉害。墙前有一片沙地,到处扔着大量石料和圆石。一个星期天,比尔曾上那儿去察看墙垣的破坏情况。他把沙土从一块石板上拂掉时,看见一个他认为是刻在石头上的鲸鱼鼻子的浮雕。有一块大石头压住这块石板,把鲸鱼像的其余部分全盖住了。比尔骑马返回维纳普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摄影师和我跑到那堆石头旁,寻找了一阵,找到了比尔见到过的石板。我们搬开压在石板上的大石头,下面就露出一个长约三英尺、清楚地刻着鲸鱼的石像。我们把这块石板往下滚去,一直滚到下面的沙土上。这时,石板的粗糙背面朝上了,看起来跟四周乱堆着的其他岩石很相似。   
    这件事启发了我。我们刚才做过的事情谁也没看见。我决定在一片寂静的黑夜,请市长和拉扎勒斯到营地来,并且举行一次魔术性的降神会,祈求他们的祖先显灵;通过在沙土地上出示其刻制的石雕,表示同意子孙公开其秘密古洞。这样一来,禁规就会解除了。   
    市长和拉扎勒斯很感兴趣。当天夜晚,他们偷偷溜进营地。爱斯德万在他们到来前刚刚离开我的帐篷。伊冯一想到今晚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事,就感到十分害怕。别人都熟睡了,她躺在漆黑的帐篷中无法入眠,一直在细听外面的动静。我向市长和拉扎勒斯解释说,我们三人得排成一行,后面的人将双手搭在前面那个人的双肩,缓慢地绕着走一个大圈。这样,第二天早晨,我们会在圈子里发现他们祖先自己刻制的、安放在那里的一件石雕,这表示他们的祖先已经同意我的说法:违犯古时禁规者,不会再遭受阿古—阿古的惩罚了。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海豚的像    我们出发了。我交叉着双臂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市长,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拉扎勒斯跟在市长后面。我一点儿也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我还想捧腹大笑,所以几乎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可是,我后面的两个人却十分庄严,专心致志地按要求办事。他们像是被皮条拴住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们转完一圈,重新站在我的帐篷前时,大家一言不发,互相深深鞠了一躬,各人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屋里去了。   
    天一破晓,市长就来到约定的地点。他告诉我,夜间在霍图·马图阿的洞穴外出现了两道神秘的光线。这两道光线并不是从吉普车上射出来的,所以,当然是“鸿运”的预兆。我安排好考察队当天的活动后,就叫市长和拉扎勒斯挑选出一位本岛最善良、最受人敬重的人,请他到昨晚我们划好的圈子内帮我们寻觅石鲸。市长立刻选中他的小弟弟阿坦·阿坦。他个儿矮小,留着胡须,两眼大大的,十分天真。阿坦偷偷告诉我说,选对了人啦,他的确是个心地纯洁的好人,如果我不相信,可以问问村上任何一个人。我们把阿坦领到石头堆旁,开始搜寻起来。我要他们把乱放在沙地上的每块石头都翻过来,看看有没有他们祖先刻制的艺术品。为了使这次降神会更富有戏剧性,我让他们从另外一个方向开始寻找,这样,才不至于很快就把鲸鱼找到。   
    碰巧,阿坦是第一个有所发现的人,他找到了一件精巧的红石制品。接着,我自己也找到一把古老的石锉刀和一只漂亮的黑曜岩小石斧。过了不多一会儿,阿坦大叫了起来。原来,他翻转了一块大石板,并已把石板底部的沙土拂去。市长、拉扎勒斯和我跑了过去,只见石板上雕着一个美丽的鲸鱼浮雕像。但是,这条石鲸鱼跟我翻过来的那条鲸鱼迥然不同。照此看来,这种石板,圈子里一定有两块。在石像那里干活的长耳人全都跑过来看,炊事员、大管轮和摄影师也都从营地跑了过来。市长圆瞪双目,呼吸急促,就像刚参加过短距离赛跑似的。他和阿坦两人对我都钦佩万分,低声赞颂我的阿古—阿古的威力。拉扎勒斯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他说这个地区属于他自己的家族和他们的阿古—阿古。所有的当地人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好像我是一只奇怪的动物。我自己则胸有成竹,知道我手头上还有一张王牌,会使他们更加惊奇。   
    “你们从前见过这样的雕刻品吗?”我问。   
    没见过,谁也没见过,但是,他们都能看出,这件古老雕刻品上刻的是一只马马马尼乌希,即海豚的像。   
    “那么,我要让圈子里再出现一个完全属于同一种类的雕刻品。”我说。   
    市长叫当地人回去继续为石像捡石块,我们四个人接着寻找。石头一块又一块地翻了过来,我们快接近那个目标了。这时,大管轮高声叫喊,午饭已经做好,就要开饭了。我请其他三个人停下来,等我回来后一起找,因为只有我才能使石鲸出现。   
    我们坐在做餐室用的帐篷里吃饭时,远处传来阵阵争吵声。接着,市长焦急地跑来叫我回去。原来,两个年轻的当地人背着市长,偷偷溜进圆圈,擅自进行搜索,找到了那块鲸鱼石刻,并且正把它抬到霍图·马图阿的洞穴去,打算卖给我。市长露出一副绝望的样子。我站着直擦鼻子。是啊,现在该怎么办呢?这两个家伙把我的宝贝夺走了,我已无法实现自己的保证:即运用魔法亲自发现那条石鲸鱼。   
    当我返回出事地点时,拉扎勒斯正把这两个人带回来。他们拖着那条石鲸鱼,既害怕又内疚,无可奈何地把它放回原处。他们肯定是把石刻放错地方了吧?我发现自己亲手布置好的那块刻有石鲸鱼的石板,仍然底朝天放在那里,还没有人碰过它呢。现在该轮到我迷惑不解,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但冷静想一想,很明显,他们发现了第三条鲸鱼,是一条相当小的鲸鱼。于是,我安慰他们说,别着急,等我吃完午饭,我会再找出一条更大、更好的鲸鱼。   
    午饭后,我们继续寻找,并且已经进入圆圈内最后剩下的一小块地方了。我注意到,他们三人翻遍了里面的每一块石头,就是没去碰那条石鲸鱼。   
    “再也没有了。”市长略感惊讶地说。   
    “你还没有把那块石头翻过来。”我说,指着那块最为重要的石板。   
    “翻过了,我们的确翻过了。你没看见它已被翻得底朝天了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这些人只消朝石头瞥上一眼,就断定石头是否被翻过。这块石头底朝天,露出不见阳光的灰白色的一面,于是他们认为自己已经把它翻过了。   
    “不管你们翻过没翻过,再翻它一次。”我说,“你们都还记得在拉诺拉拉库,阿恩先生把那一块你们都熟悉的大石头翻转过来时所发生的事情吧?”   
    拉扎勒斯帮我把石头紧紧抓住,我们一起把它翻滚了过来。   
    “看啊!”拉扎勒斯气喘吁吁,好容易说出来两个字。他瞪着眼睛站在那里傻笑,而阿坦则大声喝采。市长像触了电,结结巴巴地说:“非常重要——非常重要。威力多大的阿古—阿古啊!”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命运最奇妙的巧合    在石像那边劳动的长耳人和营地上我们自己的人,他们都急速赶来,聚精会神地观看第三条石鲸鱼。连那两个瞒着市长找到小石鱼的小捣蛋也吃惊不已。发起这件事的摄影师和我却很难绷着脸不笑出来,因为这件事巧合得太离奇了。   
    艾罗莉娅欣喜若狂地注视着这三条石鲸鱼,悄悄告诉我,我已交上了“鸿运”,真正的“鸿运”。我暗自忖度,她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她的老祖宗是条鲸鱼,所以在她看来,这些石像就是她家祖先遗像的展览。老玛丽安娜对我讲的话就更多了,她和羊倌伦纳多住在山谷那一边的石屋中,伦纳多的年老哥哥多明戈昨晚在他们那里过夜。清晨,这位老人醒来时,把自己做的梦告诉了他们,他梦见康提基先生抓到了五条金枪鱼。   
    “那么,还少两条。”市长很快地说。我还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人群又开始把所有石头重翻一遍;而有些人求鱼心切,无疑地跑到圈外去找了。他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另外两条,使多明戈的梦境变为现实。快到傍晚时,找出了两条模模糊糊刻着鱼的石像。大家立刻认为这两条就是鲸鱼,并喜气洋洋地把这五件鲸鱼雕像放在沙地上排成一行。   
    市长捡起一块小石头,在石鲸前面的沙地上画了一道弧形的线,然后在弧线中央挖了个小洞,说道:“行了。”   
    他和拉扎勒斯站在弧线前,唱了一首霍图·马图阿的古老歌曲中的一段,还像跳呼拉舞那样有节奏地扭动着臀部。他们又唱了一小节歌曲,然后静默片刻。这样,唱唱停停,直到傍晚才结束。   
    第二天清明,拉扎勒斯扛着一个布袋走来了。他偷偷地把布袋背进我的帐篷,没让外边任何人看见。他放下布袋时,只听得袋里有石头互相碰撞的声音。从那天起,拉扎勒斯时常深夜到我的帐篷来做客,因为他白天跟别人一起干活,夜间同大家在洞里睡觉。只有在漆黑的深夜,他才能爬过熟睡的同伴,跨上马,越过山冈,向秘密洞穴驰骋而去。   
    第十六天那天,市长需要用绳子把石像拉起来,并且在石像被抬起来时,用绳子把石像固定住。考察队带来的全部绳子现在都在本岛的其他地方使用着,所以,当天晚上我们只好坐吉普车去拜访总督,问他是否有多余的绳子。到那里时,总督告诉我们他接到了一份电报,说平托号军舰第二天到,军舰在大海中已经航行了十天。市长的脸沉了下来,现在他不可能完成竖起石像的工程了。平托号一来,人人都要忙着装羊毛,卸面粉、糖和某些本岛十分需要的日用品。总督感到很抱歉,因为他不得不要求长耳人和我的全体当地工人,第二天都上他那儿去报到。   
    我们垂头丧气开着吉普车,经过村庄到塞巴斯蒂安神父家,向他报告工程进展的近况。我凑近他的耳朵说,设法进入祖传洞穴的种种努力都失败了,不过我现在已收集到不少雕像,都放在船上。   
    去神父家的路上,市长突然建议,我们两人坐在车中间向各自的阿古—阿古祈祷,希望它们帮助帮助我们,别让平托号准时到达,以便能再有一天时间完成竖起石像的工程。他坐在工具箱上,虽然被车身颠簸得忽上忽下直跳动,但神色却十分安静虔诚。说来真巧,当我们从塞巴斯蒂安神父家回来,吉普车再次穿过村庄,到了十字路口,要折向左拐,朝阿纳基纳驶去时,总督站在车前灯下,手指着路边的一堆绳索说,他刚才又收到一份电报,平托号后天才能到。   
    我向座位后背一靠,乐不可支,但又不敢笑出声来。摄影师却坐在司机座位上格格地笑着。这真是命运最奇妙的巧合了,只有市长认为这是阿古—阿古显的神通。   
    “你看,真灵!”他在我耳边说。   
    黑暗中,我们的吉普车在岛上一颠一簸行驶着,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诧异万分地摇摇头。   
    目前,谁也不知道长耳人还需要两个工作日,而不是一个工作日才能完成任务。市长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坐在车内,为我们联合起来的阿古—阿古的威力而欢欣鼓舞。过了一会儿,他就不那么高兴了,他猜疑,真正起作用的或许是我的阿古—阿古,而不是他的阿古—阿古。他自己主动地轻轻告诉我,他洞穴内发生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他根本没从洞里取出过他所继承的任何东西,但是现在,他自己的阿古—阿古却越来越使劲地劝他这么做了。   
    第二天,这是设法将石像抬起来的第十七个工作日。那天,大家都期望石像可以抬起来。就在这个时刻,那个年迈的老太婆突然出现了,她在即将安放石像的巨大石板上,用石头围成一个魔术般的半圆圈。老太婆送给我一个黑石大鱼钩。鱼钩造型优美,打磨得像乌木般的光亮照人。这个石鱼钩是她在当天“发现”的,据说这是一种“鸿运”的标志。以前,我从未见到过这位白发老太太。她驼背弯腰,身体孱弱,然而,透过她那满脸皱纹,仍然可以看出她那贵族式痕迹的脸庞和一双精明机智、炯炯有神的眼睛。市长低声对我说,她是他最后一个活着的姑母,名叫维多利亚,但她喜欢塔胡—塔胡这个名字,意思是女巫。她为了我们,通宵达旦在洞穴前舞蹈,以便给他们带来“鸿运”和防止支撑巨像的石堆崩塌。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一件有损尊严的事    巨像没有歪倒,但也没有笔直地竖立起来。第十七天过去了,巨像依然歪斜着身躯半倚半躺着。只要第二天长耳人能有时间完成这项工程的话,石像肯定会笔直竖起来的。但是,第二天,为了迎接当年的大事件—军舰来访,全体居民都必须待在村里。市长十分失望,因为舰长巡视全岛时,这座巨像命中注定只能像醉汉似的歪斜着身体,而支撑它的石头却一直堆到高齐鼻子尖儿。这真是一件有损尊严的事啊!   
    暮色苍茫,营地只留下警卫人员,其余的人都上了船,因为翌日黎明时刻,我们也要出海,把军舰护送到村旁的海湾。当地人一定会感到,在那远离本岛天水相连之外,那纤细的蛛丝般的地平线外的海域,正在迅速变成海上的活动中心。   
    不过,近几天来,第三条船使当地人比平时更为忙碌。这条船的船身不是用钢板制成的,而是用金黄色的淡水芦苇编织出来,并由当地人自己在阿纳基纳放下水去的。现在,芦苇船安放在我们大船的甲板上,在日光下发出夺目的金光。不错,当地人只是作为一种实用的试验品而建造这条船的,但是,此船一经下水试航,就马上卷入祖传洞穴的秘密之中了。   
    事情还得从埃德说起。埃德曾在奥朗戈悬崖边缘狭窄废墟的石板下面爬来爬去。就在那里的石壁上,他发现了新的雕刻,这种雕刻与岛上过去发现的不同。他所发现的最奇怪的东西,是一个以典型的美洲印第安人的哭泣眼睛为主题的石像。他还发现几艘刻在洞顶的有桅杆的半月形芦苇船。其中一艘船的船身两侧也用芦苇捆扎而成,而且还有一面巨大的方形船帆。   
    众所周知,最早的欧洲人来到复活节岛时,岛上居民为自己建造了很奇怪的单人或双人乘坐的芦苇小舟。这种小舟,与印加印第安人及其前人远古以来沿着秘鲁海岸驾驶的船只相同。但是,谁也没有听说过,复活节岛的古代居民造出过能安装得下船帆的大苇船。我对此很感兴趣是有特殊理由的。在的的喀喀湖上,我同来自蒂亚瓦纳科平原的高山印第安人共同驾驶过这种芦苇船。我知道这种芦苇船具有惊人的承载能力和速度,是一种绝妙的航海船只。西班牙人征服时期,秘鲁海岸外的公海上也使用过这种巨大的芦苇船。印加时期前制作的陶罐上的古老图画表明,在秘鲁文明的最古老时期里,人们已经建造正规的芦苇船,如同古埃及人用纸莎草建造小船一样。用筏木制成的筏子和用淡水芦苇编成的小船,是一种不会下沉的水上交通工具,秘鲁人民在航海时都喜欢乘坐这两种船只。我也知道,芦苇小船在水面飘荡数月,不会漏水。秘鲁朋友们从的的喀喀湖驶入太平洋的芦苇舟,像天鹅嬉水似地在大海上自由航行,而且速度要比筏木制造的筏子快两倍。   
    现在,在复活节岛最大火山的山口边缘、埃德的第十九号石屋废墟内古老的天花板石刻中,我们突然看到芦苇船的图画。我们不仅发现了芦苇船的图画,而且还找到了制造这种船只所必需的、如今还能搞到的芦苇。在鸟人村废墟的一边,海浪冲击着岩石,卷起阵阵咸味的浪花;而在另一边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一个寂静的火山口湖,湖内淡水中长满了一种奇特的高大芦苇。这就是古代复活节岛居民曾经使用过的芦苇。每个当地人都能描述一种称为“坡拉”的小船,每个竞相夺得当年第一只鸟蛋的竞争者,都为自己制作过这种船只。   
    这种特别的芦苇,是植物里一种罕见的品种,植物学家称之为美洲淡水芦苇,与秘鲁印第安人在的的喀喀湖沿岸用来建造奇异船只的芦苇相同。在那些地区,因为不易获得建造筏子用的筏木,人们便在秘鲁荒芜海岸的人工灌溉沼泽地,辛勤地种植这种芦苇。因此,在复活节岛火山口湖内发现这种芦苇,实在是一种令人惊奇的事。那么,这种美洲淡水芦苇,究竟是如何千里迢迢来到复活节岛上的呢?根据塞巴斯蒂安神父记载的传说,这种芦苇并非野生植物,不像岛上其他一些植物那样均属野生。它是由当地人最早的一个名叫乌鲁的祖先带来,在湖里精心培育的。他手执根茎,走进火山口栽下第一棵芦苇。待第一棵芦苇生长繁殖开来时,他采了新的根茎,先种在拉诺拉拉库的火山口湖,然后又到拉诺阿罗伊去栽种。这种高大的芦苇成了本岛最重要的植物之一,它不仅可以用来造船,而且也可以用来盖房子,还能够编织垫子、篮子和帽子。直到如今,当地人还定期到火山口湖去割芦苇。从望远镜里,我们看见下面沼泽中央闪闪发光的湖面上有一只芦苇大筏,这是专为孩子们造的大筏子,供他们洗澡时乘用。   
    我想建造一只“坡拉”。除了一位早期来本岛的欧洲人曾画过一幅“坡拉”的图画外,当代人谁也没有见过“坡拉”是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在离岛很远的公海上如何操纵这种船只。   
    “帕卡拉蒂兄弟们能帮助你。”塞巴斯蒂安神父对我提出的这个新课题很感兴趣,“他们是四个十分逗人的家伙,精通建造船只和捕鱼两方面的技术。”   
    佩德罗、圣地亚哥、多明戈和蒂莫特奥满口答应给我造一只“坡拉”。不过,我得给他们几把锋利的小刀和足够的时间,以便把芦苇割下、晾干。我把小刀给了这四位老人,他们就爬到拉诺拉拉库的火山口湖边。但是,老蒂莫特奥解释说,芦苇船有两种,一种是专为去鸟岛寻找鸟蛋用的单人船;另一种则可乘坐两个人,专供公海捕鱼使用。我请他们各造一条。于是,他们便动手把比自身还高得多的芦苇齐根割下来,放在石像采石场里面的地上晾晒。然后,四位老汉骑着马在岛的四周寻找马胡德和豪—豪灌木。他们将用这两种树木的树皮制造绳索,这样就可按传统方式将芦苇捆扎在一起。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祖先创立的丰功伟绩    过了很久很久,老人们才把芦苇准备齐全,因为他们一离开晾芦苇的火山口,当地人就骑马进去把大捆大捆芦苇拿走。芦苇是编织席子和床垫的原料,受人欢迎。当然,随手抱走割好的芦苇,要比下沼泽动手割省事得多了。没办法,四位老人只好重新挥刀割取。   
    他们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追述着祖先创立的丰功伟绩。这也是有关霍图·马图阿传说中众所周知的片段。早在上世纪末,鲁塞尔神父和出纳员汤姆生就已经把这些传说记录了下来。我们大家都能看出,这是一艘非同寻常的船只,而且肯定不是欧洲人的船只。复活节岛古老的石像雕刻者,竟为自己建造了能装下不止一根桅杆的大船,这一点实在令人感到奇怪。然而,如果这些石像不是刻在不易磨损的石料上,因而能流传至今的话,谁会想到就是这些人能竖立起四层楼高的巨像呢?很显然,这些不知疲倦的天才工程师不仅擅长石刻,而且也是世界第一流的海员。他们飘洋过海来到这个世上最偏僻的小小港口,并且好几个世纪以来都能在这里安心创制石像。既然他们有托图拉芦苇,同时使用芦苇制造小筏子,那就确实没有理由说他们不能按照需要制造更大的芦苇船,因为只要把更多、更长的芦苇成捆地绑扎起来,就能制成大型的芦苇船。   
    埃德和阿恩都找到了芦苇船的图画,因此,我们每逢见到船形的图像时,就特别注意。在石像上和在采石场里,我们都发现过好几幅船只的图像,上面清楚地刻着一捆捆的芦苇。比尔还找到了一幅船的图像,船上有一根桅杆和一面方形船帆。有一座三十英尺长的石像倒在地上,在其着地的一面,卡尔发现了一幅装着一根桅杆的芦苇船图像。桅杆笔直竖立着,直插石像肚子,肚脐眼儿恰好成了桅杆上的圆帆。在高高的奥朗戈山上,埃德又发现了一艘船的图像,它出现在一幅刻在天花板的图画中。船上有三根桅杆,中间的一根飘扬着一面小小的圆帆。   
    说来也巧,我们还找到了能具体证明存在过大船的证据。我们在岛上许多地方,看到过铺砌完好的宽阔道路直通大海。过了一段时间,这些神秘的道路引出许多活龙活现的猜测,成了那些一直相信复活节岛是下沉大陆残余部分的人的主要根据之一。有人说,这些铺砌完好的道路一直伸展到海底,如果有人能顺着这些道路走下去,就能通至“穆”,即下沉大陆的遗迹。   
    我们能够很容易地顺着这几条道路走下去,因为我们的人员中有潜水员。于是,我们带着潜水员,乘车来到离我们最近一条直通海边的道路。潜水员身穿绿色服装,头戴火星人的防护帽和氧气面罩,脚上套着潜水脚蹼,在光滑的路面上啪嗒啪嗒地迈步向“穆”走去,手里还挥舞着一只放在灯笼似的火红色匣中的照相机。这幅景象真是奇妙无比!潜水员离开干燥的道路,朝着“穆”的方向走下海时,用优美的姿势向我们挥手告别。不久,我们只看到他背上的氧气筒和拍打海水的双脚。接着,潜水员没入水中,只有水面上冒出来的气泡才显示出他的踪迹。我们在岸边看着,但见成串的气泡时左时右从水中浮起。显而易见,潜水员没有找到直通“穆”的捷径。后来,潜水员从水里露出猪鼻似的头盔,以便看清岸上的道路,重新确定方向。接着,他又继续水下探索,曲曲折折地朝大海的方向前进。最后,潜水员停止寻找,游了回来,上岸报告情况。   
    “海底有没有可靠的路标?”   
    “你没遇到一条能为你指路的美人鱼吗?”   
    问题像雨点般落在这位可怜的潜水员身上。他并没有看见什么道路。铺砌的道路通到海边就终止了,再往前只有暗礁、圆石、蘑菇形的珊瑚和深深的裂缝;最后,岩石质的海底陡峭地向蓝色的深处倾斜下去,只见几条大鱼在那里游来游去。   
    我们听了潜水员的报告并不感到特别惊讶。海洋学家根据太平洋底取得的沉积物早就证实:自从出现人类以来,太平洋波利尼西亚地区的陆地从未上升也从未下沉过。我再一次向当地人请教,可是,谁也记不得通向大海的、铺砌完好的宽阔道路过去有什么用途。但是,这些道路却有个名称,叫做“阿帕帕”,意思是“卸下”。这证实了我们的猜测:它们是远渡重洋而来的大船停泊的地方,也是它们卸货之处或登陆的斜坡。有一条“阿帕帕”通向南海岸大圣殿平台脚下的小浅湾。这个小浅湾过去堆满了圆石,古代航海者不得不清理出一条宽阔的沟渠,使船只能够靠上浮动码头。沟渠的浅水处放着三块丢弃在水中的红发髻。其中两块靠得十分近,看来一定是装在同一条船上的。这是我们偶然找到的第一个证据,它表明石像雕刻者曾把沉重的货物沿着海岸从海路运出去。现在我们已经证实,当地人的祖先的确拥有过载运量达二十吨的船只;如果不装货物,这些船只可容纳近二百名船员。后来,我们又找到证明:石像也有从海路运输的,并能在芦苇船或木筏子才能驶入的一个地方登陆。   
    我们正开始把一些支离破碎的资料拼凑起来,以便对本岛最早居民的卓越航海成就获得更清楚的了解时,四位老人正在拉诺拉拉库火山口努力用托图拉制造船只。芦苇晒干了,各人赶忙建造自己分工的“坡拉”。他们运用特别的捆绑技术,把“坡拉”的船身弄成弯弯的,船的一头又尖又细,活像根巨大的象牙。看到他们每人背着自己捆扎的小舟来到水边,真是令人惊奇。许多世纪以来,惟独秘鲁沿海一带才能见到一种独特的单人小船,而他们背的正是那种独特单人小船的完美复制品。正像我们知道的那样,那种小船也是用同样的南美洲淡水芦苇制成的。   
    四位老人开始建造大一些的可供两人乘坐的船只时,蒂莫特奥信心百倍地指挥着操作,其他三人则惟命是从。我询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回答说,蒂莫特奥年纪最大,只有他才知道船只的模样。
第六部分:用迷信破除迷信迎接平托号军舰    外形像独木舟的双人船在阿纳基纳下水了。它的全部结构酷似的的喀喀湖的芦苇船。这种双人船和的的喀喀湖芦苇船的惟一区别,是船首细长,船尾尖尖并以一定的角度翘向空中,恰似秘鲁沿海最古老的芦苇舟的两端。那两个年纪大一点儿的兄弟,各人手执一把桨跳上船。这只神奇灵巧的芦苇船,在浪花翻滚的波涛中,轻盈地向公海驶去。船上的老人平平安安,海水并未溅上他们的身体。剩下的是那两个老头儿,每人拿着一只单人“坡拉”,跳进海浪,满怀信心地朝大海游去。他们的身躯俯卧在结实的象牙状芦苇筏粗大的一端,划动双臂和双腿,在海里泅水。那只行驶较远的双人船,在海上安全自若地试航归来时,四位老人全爬了上去,用桨把它划到风浪最险恶的海面上。   
    塞巴斯蒂安神父、市长同我一起站在岸上,我们三人都被芦苇船迷住了,感到十分兴奋。市长也被四位老人在海上一齐划动着的金黄色芦苇船所吸引。他噙着泪水,目不转睛地瞧啊,瞧啊。   
    “我祖父母曾经对我们说起过跟它一样的船,确实是一模一样的船,但是,今天我们才第一次亲眼看到。见到它,使我们感到祖先就在身旁,我在这里就感觉到这一点。”市长说着,激动地拍拍胸膛。   
    蒂莫特奥的双人芦苇船又由这四位老人划了回来。这时,我们中间一个身材最魁梧的水手爬上船尾,而芦苇船却没有显出一丝一毫下沉的迹象。如果这只匆忙造就的小船能乘坐五个成年人,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说明古代的当地工程师不能从岛上三个火山口割取足够的芦苇,为自己建造相当大的船只。   
    塞巴斯蒂安神父看得出了神。从前岛上的老年人向他描述过这种奇怪的船只,但是,只在此刻,他才体会到他们讲的话的含义。这时,他想起他们给他看过这种船只的图像,图像是画在波伊克半岛的一个洞穴中的。   
    “这是艘渔船。”市长自豪地指着这只金色小船说,“你想想,古代君王远航时乘坐的该是什么样的船只!”   
    我问市长可知道这样的船只是否大得能安上船帆。他说它们有芦苇编的帆。这个回答使我十分惊异。市长在沙地上不动声色地画了一面垂直的芦苇帆,我又大吃一惊。他说编织这种船帆相当容易,只消像多明戈最近给我编织的一张席子那样,把芦苇并排捆起来就行了。我自己曾经见过、直到今天的的喀喀湖上托图拉船仍在使用芦苇帆的情况,两者的惟一区别在于,这种芦苇帆不是垂直而是水平地编织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种船只使用芦苇帆呢?”我问他,心里相当纳闷。   
    “哦,佩德罗先生是个行家。”他自豪而神秘地笑着。   
    芦苇船下水的日子,正是爱斯德万仍然把他妻子洞穴里的石雕拿来给我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拉扎勒斯曾从洞里取出了第一个头像。当时,他激动得难以克制自己。他告诉我,在洞穴所见过的东西中,有船只的小模型,其中有些很像蒂莫特奥建造的那只船。我一听到这消息,马上做出决定。爱斯德万曾代表他妻子询问过,我是否希望从洞里搞点儿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不知道洞里有些什么,所以无从要起。现在,拉扎勒斯既然已经泄露出洞内有小船模型,我就把爱斯德万叫到一边,想试一下。我对他说,能否请他妻子把洞中的“船”给我。他看着我,两眼瞪得圆圆的。但是收工后,他便向村子方向策马急驰而去了。那天夜深人静时,他又背来一个口袋,袋中装着五件令人惊奇的石雕。他先解开用干枯的香蕉叶包起来的一只精致的半月形芦苇船的小模型,并告诉我,听他妻子说,洞中还有一只更精致的船模,绳子捆扎芦苇的技术更为精巧,首尾又高又尖,两端还有头像雕饰。   
    我心神不安地听他讲述,因为正是那天晚上,我约好了拉扎勒斯和市长到我这里来,一起围绕事先隐藏好的石鲸鱼走一圈儿,企图用迷信破除他们的迷信。所以,一直等到爱斯德万蹑手蹑脚走出帐篷,进入茫茫的黑夜以后,我才松了一口气。然而,我当时却不知道他那被阿古—阿古吓得够呛的妻子,会在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内不让他把任何东西送给我。   
    这样,洞穴的奥秘依然是一个令人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阿纳基纳山谷再度空无人迹时,宠然大物的石像在帐篷旁仍旧歪斜身躯,靠在高齐鼻子尖儿的石头堆上,很不雅观。长耳人在这里抬石像已整整干了十七天,还差一天就可完工。现在他们骑马回村,准备迎接明天的工作和节日的欢庆。我们自己也得暂时离开帐篷,回到船上。我们的船已重新漆了一遍,它以崭新的姿态停泊在港内,准备出海迎接平托号军舰。   
   
第七部分:与护洞哑神相遇洞穴内的古怪石雕    大海上,朝阳初升;在一片金光之下,沿岸峭壁上的阴影若现。地平线上出现了巨大的智利军舰,渐渐驶近我们。灰色的舰身宽阔而低平,舰上的各种技术设施高高耸起。它一年一度带来了外部世界向复活节岛的问候;它也提醒复活节岛居民,茫茫海洋的彼岸还存在着大陆。   
    我们就在鸟岛外的海面上迎接平托号军舰。庞大的军舰上,人们沿着甲板栏杆列队站立着。两条船并排靠拢后,当哈特马克船长下令鸣放汽笛,我们扬旗欢迎主人的光临时,军舰立刻鸣炮,并在主桅杆上升起挪威国旗,表示还礼。我们立即敏捷地把船掉过头来,加足马力往前开去。于是,小小的格陵兰拖网渔船,就把这艘灰色巨舰引入汉格罗阿村外的抛锚地。全岛居民站在码头上。平托号军舰又鸣放礼炮二十一响。此时,从岸边驶来一艘汽艇,总督前来欢迎舰长莅临其海军保护地了。   
    总督登上军舰二十分钟后,我按照事先商定的计划,和商船船长及考察队医生乘坐自己的汽艇又上了军舰,并且受到热烈欢迎。我们上船时,舰上吹起欢迎的哨子,我们会见了智利海军外科军医、美国海军武官及夫人。这位美国海军武官将考察在复活节岛建筑大型机场是否存在着可能性,以便开辟南美洲至澳大利亚的航线。鸡尾酒会上,我简短致词,感谢总督及岛上居民在我们逗留本岛期间对我们的盛情款待。接着,舰长致答词,祝愿我们将来的工作也像前一段的工作那样顺利,并热情地表示,如果我们缺少什么物资,他可以提供给我们。当即,他就送给我们两大邮袋的东西。我们的商船船长和医生急忙伸出双手,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这样,宾主互致敬意,为双方的良好关系打下了基础。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市长穿着刚烫好的衬衫,系着领带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拉扎勒斯和六个挑选出来的当地人。市长大步走到神态庄严、穿着镶金边衣服的舰长跟前,与他握手,使劲地打手势,大声对我们说他是位称职的舰长,很善于处理各种事情。市长还特别强调指出,舰长是第一个在登上本岛时鸣放礼炮的人,这种做法是前所未有的。接着市长双手直垂在裤子两旁的合缝处,像一根尺子似的,直挺挺地立正站在舰长面前,他的部下也在他身后立正站着。在神态淡漠的舰长面前,市长神气十足地大唱智利国歌。歌声未落,当地人就全活跃开了。他们弯曲双臂,摇肩摆臀,引吭高唱富有节奏的颂扬霍图马图阿在阿纳基纳登陆的庄严歌曲。市长还没把歌词的最后一段唱完,忽然一眼看见了我。他浑身紧张,像即将跳跃的猫儿,指着我喊道:“我的朋友,康提基先生!”   
    接着,市长和他所有的朋友不约而同地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包包美国香烟给舰长看。这样,舰长可以细细察看康提基先生给复活节岛带来的是些什么样的好东西!   
    舰长以令人敬佩的耐心态度听取汇报。有人又用盘子端上鸡尾酒时,新来的客人也人手一杯。市长双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因为舰长毕竟是位聪明透顶的人物,自然,他送来的香烟不应该次于康提基先生的香烟。市长端起鸡尾酒一饮而尽时,我焦虑不安地注视着他。他洋洋得意,充满自信地向我斜瞥了一眼,点头示意,叫我尽管放心,他对喝上等好酒是有兴趣的。然后,他和同伴们一起高高兴兴地走出舰长室,去参观军舰了。   
    当我再次看到市长时,他在下面军官餐厅的酒吧间里,四周围着一大群啧啧称赞的人。随船而来的不少乘客,其中有威廉和佩纳两位教授,以及专程来参观出土文物的一群学考古的智利学生。我认识这两位来自智利的和蔼可亲的教授,他们以拉丁人的方式热情拥抱我。他们和学生都怀着极大兴趣听取我们的工作报告,汇报发现复活节岛不同时期的经过,以及如何挖掘出并不属于当地类型的石像。   
    在酒吧间里,关于我们获得了秘密洞穴内的古怪石雕一事,我只字未敢提及,因为现在说话稍有不慎,就会毁掉我探索谜底的全部机会。进入洞穴的整个计划,实现的希望仍然渺茫得很。如果当地人现在有所察觉,那么,他们就会惊慌起来,从而闭口不谈洞穴的事,这样洞穴就永远进不去了。   
    我起身告辞时,突然从酒吧间的柜台那边,又传来市长夸夸其谈的洪亮声音:“朋友们,我是富翁,我有个洞穴!”我不禁吓了一大跳。我看他放下空酒杯的样子,就知道他已醉得连柜台都几乎看不清了。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好像被钉在地板上,只是等着看看还会发生什么事。还好,没出事。旁人都在谈话、喝酒,而市长却没再多吭声。可能没有人听清他所说的话;也可能大家认为这是他酒后的胡话,所以,即使有人知道拥有洞穴的特别含义,也不愿答理他。市长大概是清醒过来,对自己说的话,一定吓得不轻,因为我一回到自己的船上,他就搭另一艘小艇上岸去了。   
    今天,平托号的船员和乘客只能买到一批质量低劣的木雕,最好的木雕已经通过实物交易落到我们考察队员的手里了。因此,佩纳教授直接跑到市长家。令他遗憾的是,他虽然发现那里有很多质量极佳的木雕,还有一些半成品,但市长拒绝出售,因为这一切都是为康提基先生制作的,而且康提基先生的船员的定货已经多得使他忙不过来了。对此,佩纳也无可奈何。
第七部分:与护洞哑神相遇市长吓得呆若木鸡    在市长家里,佩纳听到的第二件事是康提基先生的“鸿运”,也就是说,每当康基先生的队员翻动一块石头或将锨插入土中,总会有奇怪的东西出现。很显然,市长依然没有摆脱头天晚上多喝了酒的影响,他的话匣子一经打开,就喋喋不休地描述康提基先生的队员们发掘出来的东西。佩纳教授听着听着,最后惊慌起来了。市长的描述一定给人这样的一种印象:复活节岛的每棵青草下面都埋藏着一大堆艺术珍品。然而他忘了说明,我们在地下发现的确有价值的全部东西,是废墟和巨像,这些东西都还原封不动地留在岛上。佩纳一心相信我们船上堆满了出土珍宝和博物馆的展品,因为我们是第一批在荒岛进行发掘的人,自然会发现这些珍贵文物了。   
    当天晚上,佩纳教授再度上岸时,手里拿着一份电报,四处奔走。看到电报的人沮丧地告诉我,这份电报是智利教育部长拍来的,他授权佩纳教授将考察队的一切考古发现全部归公,并由他将文物随平托号运回智利。总督极为不安,舰长也同样不高兴,而塞巴斯蒂安神父却完全被搞糊涂了。如果这个命令真是由部长直接下达的话,岛上的人谁也制止不了佩纳。这样一来,过去几个月内,考古学家辛辛苦苦发掘出来的每块骨片和每件焦炭的样品,考察队就不得不交出来了。   
    我们的智利朋友答应尽力把事情搞清楚。于是,决定在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小书屋里,跟佩纳教授开个圆桌会议。大家真诚地希望能这样解决这件事:考察队所发现的东西仍归考察队所有。   
    事有凑巧,此时,有关方面决定,让平托号舰长和他手下的人乘坐吉普车去全岛各地巡视考察队的工作。因此,几天后,我们才在事先安排好的会议桌前碰了头。平托号将在复活节岛逗留一周多一点儿。冈萨罗将带领佩纳和学生们骑着马考察本岛,然后由比尔负责业务指导,他们将亲自动手发掘德佩乌平地上一间芦苇古屋的原址。   
    第二天,海上波涛汹涌,激浪雷鸣般地袭击海岸。平托号上的其他乘客上不了岸,已经上岸的人只能留在岛上。他们都到塞巴斯蒂安神父那儿进行访问。他们听说神父是位传奇式人物,是岛上不戴皇冠的国王。后来,对于回答人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和要摄影留念等事,塞巴斯蒂安神父感到厌烦起来。他跑来问我,能否让他上船,避开那些人群的骚扰,在船上清闲片刻。只要有人能领着我们躲开暗礁登上船,塞巴斯蒂安神父对海浪是不在乎的。下面海湾上巨浪一个接一个,海湾旁的海浪四处飞溅。愁容满面的市长站在那里,低声下气地问,是否也能让他一起上船,因为他现在必须和我谈一谈。   
    “佩德罗先生可以和我们一起上船。”塞巴斯蒂安神父和蔼地说。他在商船船长搀扶下爬上了颠簸的汽艇。   
    船上其他人都已吃完饭,大管轮准备了一桌斯堪的纳维亚式冷餐,招待塞巴斯蒂安神父、市长、船长和我。塞巴斯蒂安神父爱吃佳肴美餐,这桌斯堪的纳维亚冷餐加上啤酒,正是最合他口味的东西。我胃口也极佳,一顿美餐实在是人生巨大的物质享受之一。眼前船上的两位客人和我们谈得十分投机。船依然在波涛中不停地来回摇摆晃动,而他们却吃个不停,直至酒醉饭饱,满面红光。   
    我们船上存有罐装啤酒。塞巴斯蒂安神父友好地点了点头,表示也可以给市长一罐。我们两人都知道,市长现在可以从平托号上购买果汁酒了。市长喜出望外,不停地吃菜,不停地从罐里往杯中斟酒。但是,塞巴斯蒂安神父开始吃得缓慢起来;不久,他尴尬地笑了笑,说要出去一下。风浪之大出乎他的意料。商船船长陪他到栏杆旁吸点儿新鲜空气。市长却面不改色,继续享受餐桌上的又一份佳肴。   
    餐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时,他马上向我靠了靠,一边大嚼,一边谈论开阿古—阿古。他说我不必害怕有人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因为我们两人的阿古—阿古联合起来曾使大军舰在海上多停泊了一整天。我接过他的话,凑近他耳边说,我的阿古—阿古现在已向我透露,市长的秘密洞穴中除他本人曾跟我提起过的莫可外,还收藏了些什么东西。我十分谨慎地把爱斯德万和拉扎勒斯两人的洞穴内都有的石制品描述一番,因为我认为他们两人洞内都有的东西,市长的洞内也很可能会有。   
    市长坐在椅子上,全身紧张,连嘴里的食物也忘嚼了。我的阿古—阿古是不是去过他的秘密洞穴?他只得承认我说的一点也不差;并且一面十分激动地大嚼,一面向我提问,以便确定我还知道些什么别的事。我告诉他,别的情况我还没有问过我的阿古—阿古,因为现在我相信市长乘坐平托号离开本岛前,他一定乐意亲自领我去看看他的洞穴。听了这话,市长就平静下来,只顾吃饭,一言不发。大管轮走过来,重新把菜盘添得满满的。市长又要了一些菜,再一次享受从未尝过的可口的冷餐。他端起啤酒罐,难过地向我看了一眼,因为罐内已经没有啤酒,桌上其他啤酒罐也喝空了。我正想往外走,问问塞巴斯蒂安神父身体如何,这时,我看见大管轮在门边油桶上放了一罐打开的啤酒。我一下子跨过舱口栏板,走出房门,抓起新打开的啤酒罐,身子朝后一仰,就把它放在狼吞虎咽的市长面前。我沿着甲板往前走时,随手把空罐扔进了大海。   
    在微风中,塞巴斯蒂安神父感到略微舒服些了。我们站在栏杆旁聊天时,突然听到市长发出惊恐的狂叫声。我急忙跑到门口,只见市长坐在那里吓得呆若木鸡,脸部肌肉抽搐着,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眼珠几乎都要从眼眶里鼓出来。他指着啤酒罐像疯子似地狂叫:“谁把它放在这里的?谁把它放在这里的?”   
    我想或许有些啤酒已经发酵,市长以为我们企图毒死他。于是,我闻了一下酒罐。
第七部分:与护洞哑神相遇相互吐露真情    “谁把它放在这里的?你出去的时候,桌上的酒罐全是空的。”他又说道,好像被魔鬼包围了,疯疯癫癫。我突然意识到,也许他没有看到我把空罐换掉。   
    “我出去后,有谁进来过没有?”我小心地探问。   
    “没有,谁也没有!”   
    “哎,那一定是我的阿古—阿古。”   
    市长听了一点也不怀疑。他从未遇到过这么好的阿古—阿古。他嫉妒地望了我一眼,因为我有这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仆人,每当我需要啤酒时,它就会拿来。市长逐渐镇静下来了,继续吃饭,同时严密注意是否还会发生新的神秘的事情。他把最后一块黄油用餐巾包起来,塞进口袋后就出去找其他人。这时,商船船长起锚了。沿着海岸,他十分小心地把船驶向一个风浪袭击不到的小海岬。   
    啤酒罐这件事,对市长产生了比石鲸,甚至比他遇到的任何事情都更为深刻的印象。当天下午晚些时候,我们在浪花中乘坐汽艇返回来。上岸后,市长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嗓门儿说,他自己的阿古—阿古现在正要求他从洞中拿些东西给我。他也想这么做,但是他必须首先征得祖母的同意。我没想到他还会有祖母,就问她在哪里。   
    “就在上面,在汉格皮戈的上面,靠近大路,在一块大水泥板下面。”他答道。   
    我吃了一惊,顷刻间,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老太婆,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某一件翻转过来的东西下面。一会儿,我便意识到她已死去,埋在那里。市长低声对我说,他不能在大白天或月光下找她,只能在漆黑的深夜去求见。他准备在当天半夜向她请示。如蒙她批准,他就遵照阿古—阿古的建议进入洞穴。   
    两三天后,市长捎信儿给我,要我派吉普车去村里取“一袋分量很重的重要东西”。商船船长驱车前往,因为他反正总要进村去接那些搭平托号离岛的修女,她们很想在临行前看一看市长即将竖立起来的石像。吉普车颠颠簸簸地开了回来,里面坐满修女和平托号的一位牧师。市长和拉扎勒斯绷着毫无表情的怪脸,坐在车后的一个大布袋上。别人出去参观游览时,他俩抬着布袋走进我的帐篷。市长终于同意从洞穴中取出石器,因为他已经和祖母两人进入过洞穴。他十分激动,几乎变得容易动火了。拉扎勒斯却明显地感到心安理得。我觉得他能自由自在地喘气了,因为他不再是惟一从祖传洞穴中取出石器的人了。他告诉我,当他们把这只极其讨厌的大布袋装上吉普车,听商船船长说还得去接修女时,两人都吓了一大跳。不过,一切都很顺利,因为他们已交上“鸿运”了。   
    布袋里有大包裹,里面有五件石雕,是从维纳普拉扎勒斯的第二个洞穴首次取出的。袋中还装有十三件石雕,它们来自市长本人的洞穴。我在本岛上见过的雕刻品中,数这些最为精致。其中有一件,是一个露着牙齿、斜着眼睛、张大嘴巴狂吠着的狗头,样子十分凶野,看上去不像家犬而像狼或狐狸。这真是件十全十美的工艺品,令人百看不厌。还有几只狗或像狗的动物,其中一只的口、鼻、身躯和尾巴都很长,要不是它用四条短腿离地站着的话,其外表就像一条鳄鱼。还有一只宽头、大嘴、齿状脊背的爬行着的莫可,这是中南美大鳄鱼的复制品。还有一些鸟、鸟人和一些非常奇怪的石雕头像。拉扎勒斯也拿来不少古怪的石雕,其中有一块扁平的石头,上面的浮雕刻着两条正在交配的蛇。   
    在当地人眼里,我一定是无所不知的。所以,我必须极其谨慎,不得提出任何愚蠢的问题,以免露出马脚,让人发现我完全是个外行。但是,现在我的注意力却完全被这些石雕吸引住了,所以,我无意中问他们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我的两位朋友也都全神贯注地观看这些石制品,因此,我虽说漏了嘴,也没引起他们怀疑。   
    “它们能赋予石雕所代表的东西以力量。”市长急切地低声说。他又拿出一件栩栩如生的龙虾模样的石雕,更确切地说,像一只太平洋中的刺龙虾。虾腿自然地蜷缩着,触须平平舒展在虾背上。   
    “这个石虾能赋予活虾以力量,使它们能够在沿海岸处繁殖。”   
    后来,他又指着两条石蛇解释说,这刻着两条蛇的图像具有双倍的神力。我知道,在波经西亚的这个地区根本没有蛇。于是,为了考验他们,我故意问是否它赋予“鳗鱼”以双倍的神力。但是,这次没能把他们考倒,因为他们说这两条并不是“鳗鱼”。蛇头又宽又大,头部后面的脖子则很细,而鳗鱼的脖子却不是这样的。这两条蛇是陆栖动物,与智利人称之为库莱布拉的动物极其相似。   
    我突然记起,塞巴斯蒂安神父有一次对我说过,在通向汉加—奥—特奥山谷的路上,一块未经采掘的岩石上刻有一条巨蟒。他建议我带考古学家去看一看,而且艾罗莉娅也知道这个地方。遗憾得很,迄今为止我还没去看过。   
    拉扎勒斯又自豪又满意地指出,公开谈论这些事情,这还是头一次。当着市长的面,他首先承认,自己曾数次进入洞穴取石雕送给我。市长说他也决定这样做。他们相互吐露真情以后,发现他们两家的洞穴里有许多石器是相同的。
第七部分:与护洞哑神相遇缺乏复活节岛的材料    我知道在波利尼西亚,过去人们认为人的头发具有魔力。市长和拉扎勒斯发现我知道这件事,大为敬佩。他们两人都承认他们也掌握这件事的全部奥秘。市长说,在洞内一只石碗里,他保存了自己所有的亡故亲人的一绺又一绺的头发,连他那红发的小女儿的头发也被保存了起来。接着,他扮出一副可怕鬼脸儿,战战兢兢地告诉我,他的洞里有一个头颅,一个真正的头颅。岛上每个可以藏人的洞穴里,都有许多石刻头颅,所以,我认为他指的不是人头。于是,我问他是否指的是石刻头像。他说,不,不,确实是个人头。他边说边打寒颤,并且抓住自己的头发狞笑了一声。他会不会像其他一些波利尼西亚岛上的居民那样,在洞内保存了一个木乃伊式的人头呢?   
    拉扎勒斯承认,他进去的两个祖传洞穴里,既没有人发,也没有人头,只是他先人的头盖骨和遗骸。   
    市长又偷偷告诉我说,现在,岛上至少有十五个祖传洞穴仍被人使用着。据他所知,只有长耳人的后裔或者有长耳人血统的人才有这种洞穴。他认为真正的短耳人是没有祖传洞穴的。他自己的那个最重要的洞穴是由奥罗罗伊纳直接传下来的。奥罗罗伊纳是艾科沟战役幸存下来的惟一长耳男人。市长的父亲临终时把洞穴传给了他,而父亲又是从前辈手中把洞穴继承下来的。这样的一代一代往上推,一直可追溯到十一代前艾科沟战争爆发的时候。当时,为了免遭短耳人的掠夺,奥罗罗伊纳和其他长耳人把全部宝藏转移洞内。市长从五岁起就向长辈学习家族的习俗,但是他父亲认为他年纪太小,不可信赖,不敢以实情相告。直到十五岁后,市长才获准到洞穴附近处等候,他父亲则独自进洞拿出一些特别的东西给他看。十一个世代以来,代代都遵循这一古老的规矩。   
    市长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说:“这是我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外人。我走进洞口前,父亲从我头上剪下一绺头发。”   
    市长一把抓起头顶上的头发,拉扎勒斯也亦步亦趋认真地照着做。这时,我才知道他跟我一样,都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情。市长继续描述他父亲如何把他的一绺头发包在一小片香蕉叶里,用绳子系好,并打上十一个结。然后,把这个小包拿进洞去,放在石碗内,上面再盖上一只碗。家族中所有一般成员的头发则放在旁边的一个碗中。这些头发大多数是红色的。第一包打着一个结,是奥罗罗伊纳的头发;第二包打着两个结,是奥罗罗伊纳儿子的头发。以此类推,直到那个打着十个结的小包,那是市长父亲的头发。现在又加上他自己的头发,放在打着十一个结的包内。   
    市长的头发放入碗后,这个洞穴入口的秘密才第一次传授给他。这时举行了一个仪式,借此对护洞的阿古—阿古表示敬意,告诉它进洞之权现已正式授予家族中另一成员了,仪式结束后,他才第一次获准入洞,瞻仰奥罗罗伊纳本人的洞穴。他独自一个掌握这个古老的秘密达一代人之久。但是,目前却遇到了一个对将来有影响而几乎无法解决的难题。他的亲生儿子,红发胡安是个赶时髦、学新派的青年,他不理解古老的习俗规矩。虽然他已长大成人,结了婚,然而,市长信不过他,不敢把这样严肃重大的秘密托付给他。如果胡安发现了洞口所在处,他会经不起钱财的诱惑,把洞内的宝物一古脑儿卖给第一艘来岛的游艇而发财致富。市长又心情沉重地说,那时他就不得不把洞穴移交给他的小弟弟阿坦·阿坦,因为阿坦对先人的教导十分尊重。   
    我们已邀请军舰上的客人共进午餐,于是,谈话只好告一段落。市长最后强调说,他、拉扎勒斯和我三人已结拜为弟兄,自然,当时和我们在一起的三个阿古—阿古也就成为兄弟了。   
    会议开始时,对我们考察队在岛上进行的工作,佩纳首先表示感谢和赞赏,接着他十分遗憾地拿出才接到的一份电报,授权他将我们发现的考古材料全部充公。   
    威廉教授是国际知名的人类学家,他立刻站起来为我们辩护。他解释道,如果考察队的考古学家们不把发掘出来的科研材料拿到实验室去,就无法完成自己的工作。他质问:为什么以前没人提出过这个要求呢?而且考察队来复活节岛进行发掘之前,海尔达尔本人曾亲自到智利去过,把一切手续都办妥了。   
    佩纳承认这一事实,但是,他说整个事情是由于行政部门的可悲错误造成的。外交部虽然已批准这件事,但是决定权却属于教育部。   
    我插话说,我也去见过教育部长本人。他十分友好,并且对我说,万一碰到问题需要他帮助的话,尽管找他。   
    威廉赶快强调说,大家都愿意帮忙,现在只需要依法补办一下手续,使考察队的工作得以顺利进行。这点不难办到,因为他本人曾是起草有关法律的委员会的委员,而且法律条文中确实有个漏洞。   
    这时,佩纳的学生站起来请求发言。他宣称:智利博物馆缺乏复活节岛的材料,这样将考古材料充公就十分必要。“我们是复活节岛的主人,但是我国是世界上拥有该岛文物最少的国家。”他很有把握地对我们说。佩纳也点头称是。
第七部分:与护洞哑神相遇达成了友好的谅解    我当即进行答辩,埃德和冈萨罗也从旁相助。我说,通过发掘发现一些文物和遗址,这些东西大家都已亲眼看到。我们目前刚把这些东西从地下挖出来,其中只有一部分得到修复。我们挖出来的其他东西主要有人骨、木炭以及古老的石制工具的碎片。这些东西对博物馆用处不大,可是对我们来说,从考古学角度进一步研究本岛古代历史却是必不可少的。道理很简单,我们已经发现的一切材料,以后都将记录在我们的科学报告中;凡是报告中没包括进去的就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因此,我建议:请允许我们把发掘出来的东西,除了石像外全部都带走,待我们完成研究工作、把材料发表以后,可以让智利代表挑选他们所喜欢的东西。   
    佩纳和这位学生都欣然接受我的建议,因为这种安排正合乎他们的心愿,现在这种建议既然由我方主动提出,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又补充说,虽然我们没有发掘到适合于博物馆收藏展出的小型轻便珍品,但是,当地人自己给我送来许多希奇的石雕,并且说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个人财产。   
    “我对当地人送给你的东西并不感兴趣。除非—”佩纳把身子向我靠了靠,狡猾地笑道,“除非他们送给你的是朗戈—朗戈书板。”   
    “没有,我从来没收到过朗戈—朗戈书板。”我说,“但是,他们却送给我许多别的东西。”   
    “那些我并不感兴趣。”佩纳说,“我并不是以海关官员的身份到这里来的。我们大家都能买到你从当地居民那儿买的东西。与我们有关系是你们自己从地下找到的东西,因为你们来此以前谁也没在这里发掘过。”   
    于是,我们签订了一项协议,我们对考察队本身从地下挖出的考古文物,不得享有永久性的所有权。我请佩纳检查一下考察队收集到的所有材料,包括我们自己的发现、我们购买的或人家赠送的。会议到此结束。其他人员留下誊清协议,我走出书房,向商船船长和轮机长走去,他们还在黑暗中坐在吉普车里等我。我爬上座位时,吓了一跳,黑暗中有个奇怪的黑影一动不动地坐在我身旁。原来这是拉扎勒斯。我小声对他说,一切都十分顺利。可是,他立即打断我的话:“我知道。我一直站在窗口注意屋内的一切动静。如果那个矮胖子说他要从你那儿拿走东西的话,我就会直奔市长那里,市长和我将率领二百名弟兄赶来!”   
    我不禁为自己和佩纳感谢苍天,我们总算达成了友好的谅解。我努力说服了拉扎勒斯,劝他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车朝前开了一段路程,我们在路旁遇到市长。他站在自己的花园门外,神情显得十分紧张。   
    “别着急,别着急!”他说,好像他认为我们跟他一样激动似的。“出了什么事?”他又急切地询问我们。   
    当市长听说他们连一个莫艾—卡瓦—卡瓦也不准备从我这儿拿走时,他直起腰杆,挺直了胸膛。   
    “哈!”他使劲地拍拍胸膛,得意洋洋地说,“咱们联合起来的阿古—阿古可真灵啊!”   
    市长机智地请商船船长和轮机长留在吉普车里,他说有几句话要在屋里对拉扎勒斯和我讲。市长的起居室里只放着一张圆桌、三把椅子和一只墙角柜。他捻亮油灯,拿出一瓶新买来的酒,斟进三只玻璃杯里。市长心中已想好一个计划:让拉扎勒斯在吉普车里陪伴那两个人,而他自己带领我去谒见他祖母。他要向祖母请示,问她是否可以让我跟他一起进洞。市长在我们手指上倒了一点儿酒,把酒搓进我们的头发,借以祈求“鸿运”。我们用剩下的酒互祝幸运,一饮而尽,然后,一起走了出去。深夜没有月光,漆黑一片。   
    我们坐着吉普车继续朝前开,一直开到总督住的平房旁边的十字路口,然后折向小道朝栈桥方向开了一小段路才停了下来,关了车灯。这时,只有夜空的星星在闪闪发光。一些当地人骑着马从我们车旁掠过,虽然马蹄声听来离我们敞篷吉普车很近,我却几乎看不清楚是谁。待他们走远了,市长就解释道,他和我要爬上小山,观察星辰。商船船长和轮机长都假装相信他的话。市长朝小道右侧走了一程,我则紧随不放,直到黑暗中看见一个像是石墙的遗址。市长在此停住脚步,对我轻声说,过了石墙,他就一句话也不能说了,只能打手势。   
    他默不作声蹑手蹑脚地又往前走了五十码,我倍加小心紧跟着他。我们来到一样东西跟前,看上去像块略带白色、形状不规则的石板。很可能这是一块水泥板,可是天太黑了,看不大清楚。市长在这里突然止步不前。他手指身前的土地,深深一鞠躬,伸出双臂,掌心向下。我猜想他要我仿效他。于是,我靠上去站在他身旁,以同样方式行了个大礼。接着,他踮着脚,毫无声响地绕着地上这一小块白色水泥板走了一圈儿。我紧跟在后,只看见水泥板周围已踏出一条小路。我们走完一圈儿,两人又像刚才那样伸直双臂,深深鞠躬。这样重复三遍后,市长在繁星密布的夜空,默默地直起身子,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我也照样模仿。我抬起头来,只见停在海滩外庞大的军舰灯火辉煌。   
    我觉得这里仿佛不再是复活节岛了,像是百年前荒无人烟的地方。此情此景似乎使人感到置身于异教仪式之中。但是,我知道,身旁那个一动不动的黑黝黝身影,就是本岛性情温和的市长。他平日蓄着一小撮精细修剪的胡子,现在他确确实实还系着我送给他的领带。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像在专心致志地追忆往事。我想,我们老这么站下去是得不到什么结果,除非求助于我的阿古—阿古,借此使那位顽固的老祖母做出一些合理的让步。于是,我开口了,含含糊糊说了几句话。哎,我真不该如此莽撞!
第七部分:与护洞哑神相遇影子射入预料中的窟窿    “糟糕,她跑了!”市长说。突然,他拼命往前飞跑。我也一个劲儿猛追,免得他跑不见了。他在乱石块后的小山下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她同意了?”我问。   
    “她不同意。”市长答道。可是,他又一次说他自己的阿古—阿古同意了,这是他经常重复的老调。有一次,他甚至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把火柴全部倒在手中,对我说:“我的阿古—阿古说:‘你要像倒这盒火柴那样干脆,把洞里的东西全拿出来给康提基先生。’但是,我祖母却说不行,不行。”   
    市长说,他向祖母请示过三次,她一个劲儿说不行。可是,她现在却说,市长即将乘平托号军舰到大陆去,等他回来后,可以把其中一个洞穴连同洞内的全部东西都赠送给康提基先生。   
    我们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细细琢磨他祖母到底说过些什么话。市长终于同意向祖母请示一次,不过他准备改天夜晚独自前往。然而,平托号舰过不了几天就要启航。   
    两天以后,我在市长的花园门旁停住吉普车,因为我一点儿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市长和拉扎勒斯两人正在放着圆桌的小屋里对饮。他劝我不必着急,因为对他来说,今天是不吉祥的日子:他祖母仍不同意带我进洞。   
    平托号启航前一天,我们又一次把停泊在阿纳基纳的船掉转头来,在军舰旁抛锚。佩纳同我们一起来到船上,默默地检查考古学家放在甲板上的大箱子。他一上船,我就请他到我的房间,交给他一个信封,里面装有一份呈交教育部长的详细报告,汇报考察队于平托号来岛前所取得的工作成果。我也给佩纳本人一份报告抄件,装在没有封口的信封里,请他过目。我在报告中还详细描述了我已得到的各种类型的千奇百怪的洞穴石雕,当地人声称这些石雕是收藏在秘密家族洞穴的祖传产业。佩纳问我曾否亲眼看见过这种洞穴。我说没有见过,但我认为军舰离开本岛后,当地人将会带我进入一个洞穴去。   
    第二天,平托号启航了。船上有我们的一名潜水员,因为他在工作之余曾潜至禁止潜入的海底深处,不幸耳膜破裂了。看到我们的一个队员离去,他的确十分遗憾。替代潜水员的是个优秀的智利青年学生,他是搭平托号与其他人一起来岛的。此人名叫埃多阿道桑车,曾在智利专攻考古学。他在考察队的工作是:上岸当助手,下船做海员。桑车与冈萨罗是老朋友,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考察队员。   
    灰色巨舰驶经全岛时,我们在其左舷略靠船尾处紧紧跟随。军舰上宽阔的后甲板和高耸的指挥塔上挤满挥手告别的人群,他们中有不少已是我们的朋友了。太阳西沉,我们的船高鸣汽笛,悬挂旗帜,以示惜别。小小的格陵兰拖网渔船顺着沿岸黑暗的峭壁转身回驶,军舰则平稳地朝东驶向硝烟弥漫似的紫色暮霭之中;而在西方远处,夕阳的火红余晖仍照耀着对面的地平线。这样,我们又一次孤零零地在陌生的小岛上过夜了。岛上居民已在岛那边的村落里进入梦乡。这里只有一二个阿古—阿古坐守着黑沉沉山架上的神秘石像。远处可以看见我们阿纳基纳营地上岗哨点燃的微弱灯光。   
    平托号最后一点灯光消失了。此时,这艘船本身也就从复活节岛生活中消失了。对于复活节岛的当地人来说,只有当外部世界的人进入他们的海域,或者访问该岛时,外部世界才是存在的。尽管塔希提岛的绿色棕榈树和智利的高楼大厦的故事,吸引住了许多当地人,但是,地平线之外的生活像人们死后的来世生活一样,是发生在蓝色苍穹之外的遥远而不可捉摸的事情。当地人认为,复活节岛就是“世界的中心”。他们呱呱落地时起,就同这个海洋中孤独的岩岛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他们眼中,像智利、美国、挪威这些大国和塔希提岛,不是位于复活节岛的东方,就是位于它的西方,而复活节岛的位置却居于正中,处在东、南、西、北的交叉点—就是说,确实坐落在世界的中心。   
    平托号离开后,复活节岛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科康戈病尚未广泛传染开。当地人对科康戈病极为害怕,这种病是与大陆人们接触后必然发生的一年一度的流行性感冒。它的来去像钟表那样准时。每次巨轮访问本岛后,科康戈病总会在村庄里蔓延传播,前后可达一二个月之久;它钻进人的胸部、头部和胃部,人人都会染上,无一幸免。科康戈病每年总要夺去岛上一些人的生命,然后才让当地人安度一年中余下的时间。但是今年这种疫疾却异乎寻常地轻微。当地人立刻为这种情况找到自己的解释,他们说是考察船把“鸿运”带上复活节岛。   
    总督和塞巴斯蒂安神父,让我们过去雇用的当地工人重新回到我们这里来干活了。考古学家继续进行尚未完成的工作。埃德回到奥朗戈火山边继续发掘,他于平托号到来前在那里获得了许多新发现。在鸟人村废墟旁边,当他发掘出属于第二历史时期的小“阿胡”时,发现小“阿胡”虽然很粗糙,但它却建造在一座刻有美丽的石器和更为古老的建筑物遗迹上。这些美丽的石器具有类似印加型的古代风格,反映了复活节岛最早历史时期的特征。在“阿胡”前面很远的地方,埃德还让工人把草泥清除掉,发现了排列成行的一系列石器。这些石器,把新发现的第一历史时期石器与先前发现的笑容可掬的头像连接了起来。四周所有的石器上,圆形的巨眼犹如典型的太阳符号。在整个石器群的正中,埃德发现岩石上钻着一些排列奇特的窟窿,感到有些奇怪。12月21日是南半球的夏至。那天,太阳升起前,他和商船船长已站在山顶,并用一根棍子塞进岩石中的一个窟窿。太阳在对面巨型大锅般的火山口边缘升起时,棍子清晰的影子正好投入埃德所预料的窟窿里。埃德就是这样发现了波利尼西亚第一个正式的观测太阳的天文台。总督答应在冬至那天日出时分再到这里来进行观察,因为那时我们的考察队早已离开本岛了。埃德向总督指了指那个他预料影子会投入的洞眼儿。后来,冬至那天,总督亲自亲临现场,影子果然射入预料中的窟窿里。
第七部分:与护洞哑神相遇一番认真严肃的谈话    同样在夏至那天,比尔手拿测量仪器站在自己于维纳普发掘出来的古典大“阿胡”上,阳光恰好以直角照到这堵印加风格的巨墙上。印加族人及其在秘鲁的祖先崇拜太阳,这些新观察到的材料,又一次使我们想起南美洲的古老文化。比尔又发现红色石柱雕像是从平地上发掘出来的。这块巨大的平地长约五百英尺,宽约四百英尺,是一个下陷的圣殿广场,从前有土墙围着,目前土墙尚清晰可见。土墙下面还发现人们生火后留下的木炭。在实验室里用放射性“碳素14”测定法分析鉴定,木炭的大致年代为公元800年。在蒂亚瓦纳科发掘出来的相应的红色石柱雕像,也是埋在相似的下陷长方形圣殿广场的土地中。在巨大石墙前面,比尔甚至发现了一个古老的火化场遗迹。火化场里埋着大量火化后的尸体,有的尸体还带着骨制捕鱼工具。到目前为止,在复活节岛考古学中,遗体火化还从未听说过。   
    卡尔忙着绘制、研究古老的石头建筑物。海滩上最大的石像倒伏在特比托库拉,那里有一堵精细堆砌的“阿胡”墙。卡尔从墙内发掘出一个小墓穴。他在破碎的人骨中发现了两只极其美丽的长耳人的耳夹,是用一种很大的贝壳的最粗厚部分制成的。   
    阿恩带领几支发掘队进行工作,在拉诺拉拉库火山口内外都获得了有趣的发现。这时,他开始挖一条穿过火山脚下的一个圆形小丘的沟渠。这些小丘的体积十分庞大,因此,当地人还给它们取了个专门的地名。至今科学界认为,这些小丘是天然形成的。现在我们将要证明,所有这些小丘都是人工堆起来的,是用大筐从采石场抬出来、扔在平地上的碎石块堆积起来的。我们运气真好,在这里竟然找到惟一可行的科学测定石像制作年代的方法。我们往小丘里面开凿时,发现了碎裂的石镐和烧火遗留的木炭。通过测量木炭的放射性,我们便可以测定其年代了。后来,我们了解到,采石场的石匠把碎石块运送到这一特定的石堆的时间,约在公元1470年前,即波伊克长耳人在做自卫用的沟渠中点燃起毁灭性大火前二百年。   
    平托号离开后,岛上各地的工作重新开始了。这时,长耳人的首领静静地坐在前门台阶上打磨一只木头人像的鹰钩鼻子。由于有座右铭“不慌不忙慢慢来,从容不迫别着急”的帮助,市长并未因旅游梦想突然破灭而感到懊丧。总督要我答应在我们离开本岛时,让市长跟我们一起到塔希提岛、希瓦奥阿和巴拿马去。这确实是“鸿运”的吉兆,因为这样市长就成了世上最快活的人了。   
    市长重新鼓起勇气,悄悄地再次独自拜访他的祖母,但是,她仍像以前一样固执己见。一天深夜,他不断被阿古—阿古弄醒,最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自己的阿古—阿古不愿让他有片刻安宁,不停地重复道:“进洞去,进洞去!”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住了,爬起来往洞里跑,一路上没遇见一个人,不需要躲躲闪闪。一个将要进洞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就说明他“鸿运高照”。他进洞后,只抓起一个露着长牙的动物头像,而阿古—阿古却说:“再拿些,再拿些。”最后,他终于从洞中拿出许多雕像。市长告诉我,这些雕像,藏在村外一个秘密的地方,天一黑,我得马上开吉普车去取。   
    这一回,我看到了最奇怪的动物雕像:仰起脖子,嘴中只有三颗上门牙和三颗下门牙。但是,最珍贵的却是一艘宽敞的圆形芦苇船,外形像一只正规的方船,四角弯曲呈圆形;三根桅杆和厚厚的带槽纹石帆,安置在鼓出的甲板上的圆形窟窿中。看上去,这艘芦苇船像面包师傅的杰作,但它并不是用发面而是用烘干的熔岩做材料的。   
    “现在,你可以明白我是如何知道船帆也是用芦苇制成的了。”市长自豪地指着表示芦苇的垂直槽纹说。   
    那天,我注意到市长第一次嗓子发痒想咳嗽。真倒霉,科康戈病将要光临他家了。他说,只要他有一点儿咳嗽,就不能进洞,任何身体不舒服的人一进岩洞,就会碰上“厄运”的。过去,有几位老人曾这么做过,他们是故意躲进洞去死在那里的。   
    过了不久,海上出现了风暴。商船船长不得不把船开到本岛村庄那边,并且停泊上一二天,以避风浪。风暴减弱后,大船又回到海滩外原来停泊的地方。正在这个时候,我在步话机中听到商船船长说,他那里来了一个当地人,坚持要给我看他随身带上船的东西。   
    我乘坐小艇登上大船,这个当地人原来是我的年轻朋友爱斯德万。显然,这孩子心里有事。今天,他的笑容中流露出稚气的幸福感。自从他妻子突然停止从洞穴中拿出石雕以来,他脸上很少出现这种笑容。他很有礼貌而又十分焦急地问我,船上有没有完全不透光的暗室,他想让我知道一件重大秘密。我把他带进自己的船舱,放下窗帘。对爱斯德万来说,这样暗已经足够了。于是他走出房间,从外面提回来两个大包裹。一进门儿,他就仔细地把船舱门随手关好,叫我站在墙角,注意观看即将发生的事。   
    船舱内光线十分暗淡。他弯着腰,俯身从包裹中取出东西时,我勉勉强强认得出他模糊的身影。起初我听说他需要有间暗室时,还以为他会拿出一些发磷光的物体。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拿出来的东西跟我的房间一样漆黑,我辨认出这是一件衣服。爱斯德万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还有一件什么东西往头上戴。原来,他在乔装打扮,佩戴舞蹈面具,行将粉墨登场,我确信我能看得见两个大耳扇从他头旁垂下来,但是光线太暗,没法全看清楚。最后,他从包裹中取出两大件黑糊糊的东西,一件放在地板上,另外一件放在我床铺旁的座位上。然后,他蹲下身,把双手抱住放在地板上的那样东西,仿佛即将跟一位亲密的朋友进行一番认真严肃的谈话。
第七部分:与护洞哑神相遇一位天仙般的美女    果然,他开始以低沉而崇敬的声音喃喃地吐出一串波利尼西亚话。他的声音柔和而悦耳,庄严而又极其认真,我的好奇心不禁油然而生。几秒钟过去了,我突然意识到他不是在表演给我看。这位英俊的少年正忙于举行一次严肃的异教徒仪式。我看到他越来越全神贯注在这种仪式上,并为这一仪式所感动。当他跟地板上的那个东西说完话,双手抱住座位上的那一件东西时,他的感情变得异常激动,声调都变了。不一会儿,他开始抽噎起来。要想听清他在说些什么话是不可能的,但我仿佛觉得,他曾好几次提到我本人的名字。仪式快结束时,他已泣不成声。要忍住哭泣已越来越困难,他终于像将要永远失去一位亲密的朋友那样,号啕大哭起来。   
    我感到十分难受,很想跟他谈谈,安慰他一番,同时了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想最明智的做法还是暂时别去打搅他。最后,爱斯德万恢复了平静,在黑暗中开始脱掉那件衣服,并要我让亮光照进屋来。我把窗帘拉开时,爱斯德万站在我的面前,脸上带着庄重的笑容,两眼却哭得通红。我只好给他一块手帕,因为他需要擦眼睛和鼻子。尽管如此,他似乎十分高兴,好像刚做完一场噩梦。   
    他刚才穿的衣服是一件深颜色的厚毛衣,头上戴的是一顶垂着两条长帽辫的黑色北极帽。这顶帽子一定是路过这儿的捕鲸者送给他的。地板上放着一尊红石制成的护洞神巨像。石像擦洗过无数次,已旧得不像样子,看上去像一座半融化的巧克力像。座位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恶魔撒旦似的鬼怪,形如野兽,驼着背,长着一撮山羊胡子,龇牙咧嘴地在狞笑。石像是由质地更为坚硬的灰石制成的,保存得十分完好,跟放在地板上受到过度擦洗的神像,形成一种对照。   
    爱斯德万虔敬地、几乎是亲热地指指座位上的石像说,按他妻子的说法,这座石像比那一个威力大。原来,这两座石像就是守卫他妻子洞穴的四个阿古—阿古中的两个。仍在洞中的那两个护洞神是巨大的头像,其头顶刻有离奇古怪的人像。现在放在我们面前的这两位护洞神,一直在生他妻子的气,因为他妻子从洞穴中拿出很多东西,所以,从那时起,她就肚子痛了。她现在决定,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两尊怒气冲冲的护洞神也一起送给我,希望通过让它们继续看管自己原有的石器的做法,来平息其怒火。爱斯德万还带来五件普通洞穴石器,它们也是归这两尊护洞神看管的。其中一件是个双头怪物,比安静地蹲在床前地毯上的驯服的狗更叫人害怕。洞中还有几件属于这两尊护洞神的石器,有一件是他从前曾跟我提起过的一只大船,船头及船尾刻有头像。现在,它将完全归我所有了。   
    我问他,既然这些东西反正都将属于我的,我能不能亲自进洞去取。爱斯德万建议我们两人共同努力,来说服他的妻子。我答应抽一个晚上到村里去拜访他们,还说我将带上医生去诊治他妻子的怪病。然后,爱斯德万转向他的朋友石狗和座位上的老尼克,郑重指出,现在这两尊护洞神已正式转交给我了,他妻子嘱咐他办的事,他全都照办了。她接受看管洞穴任务时,她父亲举行过相同的仪式;她祖父把洞穴传给她父亲时,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全部责任落在我身上了。有朝一日,如果我要把这两尊护洞神移交别人,也必须举行同样的仪式,而且最好穿黑暗中看不清的衣服。我可以把护洞神拿给船上任何人看,但却不能给岛上任何居民看。三个月后,我必须给它们做第一次擦洗;从那以后,每年擦洗四次。而且只把灰尘和积垢从石像身上洗掉是不够的,我还必须仔细摘除长在石像孔眼中的棉絮般的白色网状物,每年还得用烟把留在细孔中下卵的昆虫熏死。   
    我把这两尊护洞神和它们庇护下的石像收藏起来,年轻的爱斯德万如释重负。他对我说,他本人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但他的祖先却只会跟魔鬼打交道,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种可怕的责任,使他们不得不把魔鬼也接受下来,因而无法逃脱魔鬼的摆布。   
    我问爱斯德万,他送给我的两尊护洞神是不是魔鬼。他不得不承认,西班牙语管他们叫魔鬼,尽管他的祖先称其为阿古—阿古。   
    这样,我船上现在有两个阿古—阿古了。一想起这件事,我心中就感到美滋滋的。爱斯德万清楚地向我表示,如果他有权决定的话,我可以拿走还留在洞内的那两个阿古—阿古,以及岛上的全部阿古—阿古。如能把所有阿古—阿古全都搬上我的船,并且永远带离本岛,那就再好也没有了;这样一来,当地人就无需再为这些事情发愁,因为现在全岛居民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如果迷信活动不是强加于他们身上,而且不以危及其生命、健康进行威胁的话,他们是决不愿跟这些鬼怪发生任何关系的。   
    过了两三天,医生和我进村去,趁没人看见的时候,我们溜进爱斯德万的小茅屋。一张小桌子上放着插满鲜花的小碗,还有两条长板凳和两只小凳子。这就是屋内的全部家具;我们猜想,帐子后面靠墙处还放着一张床。屋内都漆成白色或浅蓝色,一切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爱斯德万的妻子从帐子后面走出来时,我们发现她是一位天仙般的美女。她脸色苍白,身材匀称,长长的黑发,一双聪明的眼睛,神态严肃,举止娴静、端庄。她赤着双脚十分庄重地走过来迎接我们,庄重得像位皇后。她不大会西班牙语,遇到言语不通时,爱斯德万就帮着翻译。他们因为没有椅子让我们坐,感到很抱歉,但我们就是坐在板凳上也感到十分高兴。我望着那位娴静的女郎,她直着身子端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她并不是我想像中爱斯德万的意志刚强的妻子。说实在,我原先还以为将遇见一位高大健壮的悍妇呢。医生提出的问题,她都清清楚楚、毫不犹豫地一一给以回答。医生问明病情后,确诊为胃病,如果到村上小医院去治疗,很快就能痊愈。
第七部分:与护洞哑神相遇真正的祖传家族洞穴    爱斯德万主动提到洞穴的事,他妻子则十分温和而安详地答复了我的问题。她父亲说过,如果把陌生人带进她祖传的家族洞穴,她的亲人中就有一个会死去。她不愿死,也不愿让爱斯德万遭到不幸,因此,不能把我带进洞去。这一点她十分坚决,寸步不让。爱斯德万忧郁地补充说,他第一次向她提出进洞请求时,她整整哭了两天两夜。我看到她对待这一切出奇地认真,就决定再也不提此事了。   
    我换个话题问她,如果我教会她照相,她能否在洞内替我们照张相。她说那也不行。如果她这么做,外人就能通过照片看到洞穴,而洞穴本身是个禁地。   
    这真使我失望万分。最后,虽然明知希望不大,我还是问了一句:她是否能把洞中现有的东西搬到屋里,让我们在她屋里把石器拍下照来。使我惊奇的是,她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使我更为吃惊的是,爱斯德万竟向她建议,把所有的石器搬进他们花园中一个普通洞穴内,这个洞穴的入口处虽然向外人保密,但并非禁地;这样,我只消在那里把一切东西拍下照来就行了。他妻子立即表示同意,只不过有两件东西不能拿出来:两尊护洞石像得留在祖传的洞穴里。   
    可是,我却不同意爱斯德万的建议。我向他们解释说,我所感兴趣的是真正的祖传家族洞穴。我这么一说,他们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最后,我们谈妥把洞内石像都搬到屋里,待一切准备妥贴后由他们通知我。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行径显得有点诡秘    一天傍晚日落时分,沿着那条从采石场通向拉诺拉拉库的青草蓬茸的古道,拉扎勒斯和我骑马朝阿纳基纳的营地并肩行进。我们的后面,夕阳余晖把火山映照得通红,前面是遍地乱石广阔原野。太阳投射在原野上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长了。黄昏时,天际海边十分寂静;极目远望,只见一片和平安谧的景象。只有两个骑马人的怪诞影子,一举一动都在仿效我们,那是我们两人长长的身影。我又感到,拉扎勒斯和我两个人好像在月球上骑马而行。   
    这时,我勒住马向右边望去,只见原先的两个影子忽然变成三个了。原来,在我们后边出现了一个骑马的陌生人。他身材瘦削,脸色苍白,两眼盯着我们,神情严肃得像死神一样。我们一勒住,身影就停了下来,他也默不作声地停下;我们骑着马缓慢地前进,这第三个身影也尾随而行。这个人,连同他的全部行径显得有点诡秘。   
    拉扎勒斯侧过身子,俯在上下颤动的马头上,低声告诉我说,跟在我们后面的是教堂司事的弟弟。那天,他曾跟拉扎勒斯说过,如果拉扎勒斯能替他在我这里谋个差事,他情愿白干,分文不要。这就使他显得更为神秘了。可是,我并不想要这样一个阴郁的骑手当自己的助手。我感到他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我的后脑勺上。我们放慢速度,他不超越我们;如果我们策马急驰,他也加快速度。我一面行进,一面睨视他,只见他那瘦小而细长的身影和他那匹马的影子,跟随我们好几英里,一直到达营地。这时,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   
    拉扎勒斯认为,那个骑马的当地人没有听见我们在谈论的事。我说过,将来总有一天,使用一种洞穴探测器,在地面上就可以探出岛上的秘密洞穴和地道,这一点给拉扎勒斯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们骑马向前行进时,他指了指好几个能使用这种仪器的地区,因为他估计那里地下有秘密洞穴,其入口处现在已经无人知道了。他惊愕地说,谁首先将这种仪器带到岛上,只要在村里的房舍之间走一遭,就可以发财致富。   
    第二天早晨,我一走出帐篷,又见到那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小的骑马人。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我帐篷外的草地上,从绳子拦起的地界那一侧望着我。尼古拉斯和卡西米罗这两名警察早已停止执行警戒任务,因为已经没有人敢动营地上的东西了。一天来,我的印象是:这个瘦弱的骑马人像一头忠实的狗那样,与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无所事事、一声不响地跟着我。   
    暮色降临,其他人均已在营地入睡时,我看见他在我的帐篷外倚着圣殿的墙垣坐在黑暗中。   
    那天夜里,岛上又像往常一样下起了特大暴雨。当地人很高兴,因为村里的水箱都已干涸,人们已经开始钻进洞穴,或是爬到上面高处火山的沼泽地费劲地寻找水源。现在大雨倾盆,对他们来说是干旱季节中的“鸿运”。可是,我们帐篷里的情况可不妙了。雨停后,一条泛着泡沫的黄褐色小河,从高地顺着吉普车的车辙滚滚流来,把我们的扎营地区变成了小湖。   
    小安奈特用波利尼西亚语兴奋地喊道:“瞧,妈妈,瞧!”她的喊叫声把我惊醒了。只见她兴高采烈地指着她的便壶,原来便壶已经在行军床之间漂浮起来。我一见箱子及其他东西都泡在水里,就不像她那样高兴了。帐篷外面出现了一条湍急的小河,我还听见别的帐篷里传来又是笑、又是骂的声音,热闹极了。做厨房用的帐篷的篷顶已经塌了下来,普利马斯牌气化炉的炉屏积满了水,像水盆子似的,食物都漂浮在水上。厨师和大管轮站在黏糊糊的、满是面团和糖浆的地上,用铁棒捣地,想把积水引到帐篷外的沙地上去。摄影师忙着把胶卷抢救出来堆在床上。水手们则用缸子、水桶把帐篷里的水往外舀,就像是站在往下沉的船上一样。   
    我们赶紧在车辙的上方挖一条小沟,筑上一道堤堰将水引到别处。就在这一片混乱中,那些长耳人从干涸的洞穴里欣喜万分地走过来,向我道喜,说这是“吉祥之兆”。现在岛上的存水足够人畜使用好一阵子了。商船船长从船上回来,高兴地报告说,他们已经收集到好几吨雨水;一夜之间,淡水箱就装得满满的了。这场倾盆大雨,结束了最近几天变化无常的风云,天空又是一片蔚蓝。   
    但是,那边长耳人的洞穴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人,正在痛苦地扭动身躯。原来他从祖传的洞穴里取出石像时,在野外让暴雨淋着了。这个情况直到第二天深夜我才了解到。那天,我和医生第一次同爱斯德万及其妻子见面后回营地时,已经是下半夜了。我钻进帐篷睡觉前,稍稍站了一会儿,望着满天星斗下刚竖立起来的巨大石像的轮廓。突然间,拉扎勒斯从黑暗中走了过来,从他脸上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我说,教堂司事的弟弟,就是那个瘦弱的骑马人,躺在霍图·马图阿的岩洞里快咽气了,问医生能不能去看一下。   
    医生正要往睡袋里钻,我们把他叫了起来。于是,我们三人急急忙忙越过原野向洞穴走去。路上,拉扎勒斯告诉我那个病人偷偷地对他说,自己有一个祖传洞穴,头天晚上曾进洞去过,拿出了许多东西,并把这些东西装在布袋里,藏在阿纳基纳山谷上面山脊的岩石间。但是,晚上回到霍图·马图阿的洞穴时,突然病倒了,第二天,病情严重起来。现在病人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感到恶心,肚子疼得厉害。他把藏布袋的地方告诉了拉扎勒斯,并说,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请拉扎勒斯把布袋捎给我。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见塞巴斯蒂安神父    洞穴里到处都躺着长耳人,他们竭力想入睡。远处,山洞的那一端躺着那个瘦弱的病人。他脸色苍白,双颊下凹,痛苦地扭动身躯,正在呻吟。医生从头到脚给瘦骨嶙峋的病人检查时,那些长耳人都圆睁双眼在旁观看。检查完毕,大夫给病人一些药片吃。夜深了,病人安静了下来。很明显,病人不再感到痛苦,并已脱离危险。最后,我们离开洞穴时,瘦弱的病人好多了,他竟能爬出岩洞,消失在黑夜中。他径直向山脊走去,拿了布袋,又赶回祖传洞穴,急忙把袋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放回原处。接着,他空手回村,心里感到很宽慰。他告诉朋友们,他真是死里逃生。医生却对我说,他只不过是一般的腹痛而已。   
    司事那脸色苍白的弟弟来去匆匆,犹如黑夜的流星一般。但是,倾盆大雨和抢救垂危病人这两件事,却给洞里的当地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凌晨,我回到帐篷,发现床上放着一个像在厉声咆哮的大猫头像,大小如同狮子或美洲豹的头。我划了根火柴,借着摇曳不定的火光向四周照了照,只见伊冯醒着。她轻轻地告诉我说来过一个当地人,把巨大的猫头像从帐篷入口处塞了进来。她认为这个人就是市长的小弟弟。   
    她说得很对。第二天那位个儿矮小、蓄着胡子、长着羚羊眼的人走进我的帐篷。他就是小阿坦。他曾与市长、拉扎勒斯和我发现第一只鲸鱼石像。现在感到宽慰自在的拉扎勒斯,好久以来一直在鼓励小阿坦大胆些。阿坦曾向拉扎勒斯透露过他也有个洞穴。他甚至告诉拉扎勒斯,打算请求自己的大哥,即市长同意,从洞里拿出一些东西送给康提基先生。   
    阿坦向帐篷外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外面确实没人偷听时,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古脑儿全都告诉了我。原来,他是个纯血统的长耳人。他们兄弟四个,大哥是家长,即市长,叫佩德罗·阿坦;二哥是胡安·阿坦;三哥是爱斯德万·阿坦;他最小,叫阿坦·阿坦。他的名字前面还带着老祖宗的名字黑尔·凯·希瓦。他们弟兄四人,每人都从富裕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个洞穴。由于阿坦最小,所继承的洞穴也最小,里面只有六十件雕刻品。此外,由于他最小,他对兄长的洞穴无权过问,而兄长们却有权对他的洞穴做出决定。阿坦·阿坦的洞穴是父亲给的,父亲是由玛丽亚·马塔·波波传给他的,波波的岩洞则得自阿泰莫·尤胡,而尤胡的洞穴也不是自己的,是继承黑尔·凯·希瓦的,全部雕像都是黑尔·凯·希瓦所刻制。我从市长的家谱里听说过黑尔·凯·希瓦这个名字,他是惟一幸存下来的长耳人奥罗罗伊纳的嫡系后裔。   
    我又提出一个有关大猫头像的问题,对此阿坦迟疑半天才答道,他给我的那个大猫头像是海狮的头像,这种海狮有时出现在海岸上。我指出海狮不长耳朵,阿坦同意我的说法,但他认为,在黑尔·凯·希瓦时代可能存在着其他种类的海狮。   
    阿坦·阿坦纯朴、坦率,不太固执己见。他见多识广,我们不用多费唇舌,很快把他说服了。过了三天,他请我夜晚上他家去做客。他的小屋坐落在村外。我们进了屋,他偷偷地跟我说,他年迈的姑母塔胡·塔胡及两个兄长佩德罗与胡安同意他将洞穴赠送给我,只有三哥爱斯德万的意见尚未征求过,因此,我得帮他一起说服三哥。我独自一人坐在蜡烛旁等着,阿坦轻手轻脚地走到隔壁的小屋,将三哥叫了过来。   
    爱斯德万今年三十多岁,长得十分英俊,薄薄的嘴唇,一双诚实的眼睛,显得意志坚定,举止文雅。他像大哥、二哥和阿坦一样,从外表看不像当地人。要是他在北欧逛大街的话,大家决不会把他当做复活节岛的岛民。然而,他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长耳人,是奥罗罗伊纳的嫡系后裔。   
    这位“村庄艇长”是个好问的人。他询问了“康提基”号木筏的漂航情况,以及地平线那边的外部世界的情况。夜很深了,个子矮小的阿坦才把话题转到家庭和洞穴上来。这席谈话倒是进行得很顺利。半夜三更,这位“村庄艇长”才透露出他的洞穴里大约有一百件雕像。这些雕像中,原先还有一个伊普梅恩戈罐,但是,这只咖啡色的小罐给打碎了。他最珍贵的东西是一本“书”,书中每页都写着朗戈—朗戈文字。除了他,岛上的人谁也没有见过这本书。他还告诉我,老姑母塔胡·塔胡负责照看祖传洞穴。她有点儿像女巫,常跟魔鬼打交道。她的洞穴非常重要,她的儿子,即他们的表兄弟将来总有一天要把她的洞穴继承下来。老塔胡·塔胡曾来过阿纳基纳,并为霍图·马图阿岩洞的人们舞蹈,祈求“鸿运”。那时,我曾送给她烟卷和黑色的衣料,所以她对我颇为友好。   
    过了几天,情况有所变化。谣言首先传到营地,说是阿坦忽然得血液中毒症,躺在村庄医院中。我的心凉了半截儿。他肯定会认为,这是他从洞穴里拿出了猫头像而受到的惩罚。不久,拉扎勒斯捎来消息说,阿坦这回可走运了,因为村医用柳叶刀割开他的手指,一切都十分顺利。接着我又得到口信,说阿坦将在自己的小屋里等我。为了尽可能避开人们的注意,我于深夜乘吉普车到教堂去见塞巴斯蒂安神父。神父听了我的行动计划后,异常兴奋。他最强烈的愿望是瞧一瞧传闻已久的秘密洞穴,因为他本来认为这些洞穴现在已经找不到了。神父明白,他作为传教士和我们一起去是毫无益处的;于是,他要我答应,一定把见到的一切事情都向他汇报,哪怕半夜把他叫起来也可以。   
    从塞巴斯蒂安神父的住所到阿坦家这最后一段岩石路上,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沿着石墙摸索前进。我找到院子的大门,走了进去,敲了敲低矮的木门。阿坦的胳膊用绷带吊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了一点儿,刚够我挤进去。接着,他又十分谨慎地把门关上。我们两人隔着小桌子对坐着,桌上点着蜡烛。阿坦揭去桌上的一块布,露出了一个龇牙裂嘴的骷髅头。骷髅头是熔岩雕成的,跟真的一模一样,露着牙齿和牙床骨,眼窝黑乎乎的,鼻窝深深凹陷。骷髅头上有两个奇异的杯形窟窿,有大拇指指甲般大小。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叫做维蒂的荒凉地方    “这个给你。”阿坦指着石骷髅说,“这是打开洞穴的钥匙,现在这个洞穴已经归你所有了。”   
    我惊讶得不知所措。没容我开口说话,他指了指石骷髅头上两个小窟窿,偷偷地告诉我,本来窟窿里装满阿古—阿古放的骨粉,谁要是动一动这把“钥匙”,阿古—阿古就会把谁置于死地。由于年老的塔胡·塔胡姑母到洞穴去过,仔仔细细地将骨粉全都倒了出来,因此,我尽可放心。阿坦自始至终都管这个石骷髅叫“钥匙”。他告诉我,必须把石骷髅在床下放两天,直到我们一起进洞后才能将这把“钥匙”取出,随身带着。   
    阿坦坐在小桌旁,桌上的烛光忽明忽暗,一旁放着灰色的石骷髅,此情此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我发觉自己果真抓起那把如今已归我所有的、狞笑着的“钥匙”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屋里的灯光以及我们的谈话声都很低微,倒是传不到墙外去。但是,外面孤独的骑马人在山坡上来来往往的嗒嗒马蹄声,我却听得很真切。深夜,村子里的活动如此频繁,真叫人纳闷儿。   
    阿坦提出要求,在他约我们一起到他的洞穴去的那天晚上,到营地来专门吃一顿饭,一顿他称为“库蓝多”的饭,以祈求“鸿运”降临。我要求带个朋友一起进洞时,他起先感到很为难,但是他转念一想,反正这个洞穴现在已经属于我了,我早晚会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取出来,那么,带上一个人也无妨。我说要带埃德同去,他听了似乎感到很宽慰,因为他的哥哥胡安曾在奥朗戈替埃德干过活,觉得埃德为人挺好。但是,“三”这个数字不吉利,于是,阿坦就打算带上哥哥爱斯德万,即“村庄艇长”一起前往。最后,我好不容易把摄影师也拉了进去,但阿坦却要再带一个他的人。这样,我们合起来一共六个,因为二、四、六都是吉利的数字。但是,他态度和蔼地要求我再别加人了,因为进洞的人太多,可能会在无意中触怒护洞的阿古—阿古。   
    到了那个令人盼望的日子,商船船长驾车进村去接阿坦·阿坦。回来时,把阿坦的哥哥,还有一个年轻朋友叫恩利克·蒂奥的也捎上。恩利克·蒂奥是市长手下的长耳人工作队的一名队员。他们来到时,食堂已经开过饭,只有我们几个人单独待在做餐室用的帐篷里。大管轮替我们端来斯堪的纳维亚式的冷菜。“村庄艇长”低声要求我,今天给他的兄弟阿坦送一些祈求“鸿运”降临的礼品,也给塔胡·塔胡姑母送些礼品,因为是她同意把洞穴割爱给我的。那天一大早,塔胡·塔胡姑母还特地到洞穴去,在入口处给阿古—阿古烤了一只母鸡。   
    我们坐下吃饭时,这几名当地人先画了十字,低声祈祷了一阵。祈祷完毕,阿坦天真地抬头望着我解释道,这是“奥特拉—科萨—阿帕特”,即“另外一件事”。接着他把身子往前一靠,隔着饭桌对我们低声说,吃饭前我们都得用波利尼西亚语朗诵:   
    “我是挪威的长耳人,我在吃挪威长耳人的土灶里煮熟的食物。”   
    埃德走进帐篷给我捎来个口信。这时,我问道,由于他将和我们一起进洞,可否让他跟我们一起吃“鸿运”饭。于是,埃德也只好带着很重的美国口音用波利尼西亚语说,他也是挪威的长耳人,正在食用挪威长耳人的土灶里煮熟的食物。接着,大家继续用餐,神情严肃,谈话的声音都很低。席间谈论的尽是有关神灵和洞穴的事,这些事对我们来说非常古怪,正如餐桌上的饭菜使客人感到非常希奇一样。阿坦手拿乳酪勺子,把大量黄油送入口中,并将一瓣瓣柠檬放在面包上,而不是放在茶里。就这样吃法,食物也同样美味可口,客人都吃得很欢。大家饱餐一顿后,三名当地人就走进空帐篷休息去了。   
    黄昏后,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阿坦才前来告诉我,现在可以出发了。他脸色严肃而庄重。很明显,他认为即将把洞穴转让给我是件非常重大的事。我走进帐篷向伊冯告别,把装在邮袋里狞笑着的骷髅头从床下拿出来。这时,我感到自己即将踏上一段漫长而奇异的旅途。至于究竟应该怎样使用这把神奇的“钥匙”,我也说不上,别人也说不上。除了祖传秘密洞穴的原主外,我是第一个拿着这把石头“钥匙”的人。伊冯递给我一只坐飞机旅行时用的手提包,里面装有送给老塔胡·塔胡的礼物。接着我走出帐篷,前去告诉埃德及摄影师,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帐篷外一片漆黑。   
    绵羊饲养场坐落在本岛中央高地那个叫做维蒂的荒凉地方。我们打算乘吉普车开过维蒂,然后在维蒂和村庄中间的一个地方下车,步行到洞穴去。为了遮人耳目,我们在车后装满一包包要洗的脏衣服,由商船船长驾车将我们送至维蒂。到了维蒂,船长就将衣服交给阿娜罗拉,她是饲养场的女管事。由于阿娜罗拉和她的一些女友能就近利用岛上惟一的水管子,就请她们替我们洗全部的衣服。水管子里的水是从拉诺阿罗伊火山的地下火山口湖流过来的。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村庄艇长    摄影师接过方向盘继续驾车前进,车里坐着三个当地人、埃德还有我。出发时满天星斗,可是现在却下起阵雨来了。阿坦严肃地坐在摄影师和我之间的工具箱上,显得心神不安,他向我耳语说,需要有“鸿运”降临。我听见“村庄艇长”以低沉阴郁的声调向埃德说,好像风向已经改变了。那天晚上,虽然这几位当地人神情紧张,但是我也不清楚到底什么事使他们心神不定,也说不上是否因为这一场合非常严肃,所以他们无法感到轻松自在。我很担心半路会出什么事,使他们在最后时刻改变行动,因为教堂司事弟弟的例子,我记忆犹新。   
    坐在后排的埃德及两名当地人不再说话了。驾驶吉普车的摄影师当然不会说话,因为他既不懂西班牙语,也不懂波利尼西亚语,只能和当地人打手势。当他突然停住吉普车,下车察看所有的车轮时,阿坦兄弟俩吓坏了,询问出了什么事。我竭力安慰他们,说一切都平安无事。很明显,他们俩都忧心忡忡,注意察看有没有出现任何不祥之兆。我自己也心惊肉跳,生怕汽车突然抛锚。摄影师由于不懂我们说的话,就用手势乱比画,意思是说,他担心只有三只汽缸顶用。然而,吉普车依然沿着弯弯曲曲的深车辙颠簸着前进。我们头上的星星又在飞掠而过的云彩间闪烁了。阿坦兄弟俩如坐针毡,异常紧张。车开到预定地点时,阿坦突然改变计划,说是最好把车径直驶到汉加罗阿,在他家里等候,等到全村的人都入睡后,我们再动手。   
    我们驱车来到村子时,他又改变了主意,说是他的阿古—阿古提出,汽车得驶至他哥哥的屋子而不是驶到他自己的屋子。于是,我们就打开车灯,穿过村子,拐到教堂前面的海岸,沿石墙向北开了一段路。到了那里,他们让我们关掉车灯,停下车来。我们几个人越过石墙,冒着蒙蒙细雨,穿过遍地石块的田野,只留下恩利克·蒂奥看守车子。地上密密麻麻地布满分量很轻的小块熔岩石,行走起来非常困难。由于我们这些人中摄影师年龄最大,所以阿坦就主动让摄影师扶着他的肩膀,免得摄影师扭了脚脖子或是摔倒。阿坦三番两次向埃德轻轻地说,他的朋友们在他的土地上行走,保证平安无事,因为他心地善良,他的阿古—阿古准会保佑他的朋友安然无恙地通过这里。他还天真地说,他对别人一向友善,将食物施舍给那些没饭吃的人,对向他求助的人总是细心倾听,因此他的阿古—阿古对他很满意。   
    布满乱石的田野中央,有一间石灰粉刷过的小茅屋。“村庄艇长”小心谨慎地又敲窗户又敲门,才把妻子叫醒。折腾了半天,一个三十出头儿的妇女出来开门了。她长得很美,乌黑发亮的松散长发披在肩上,身材匀称,举止大方,只是略嫌粗野了些。虽然“村庄艇长”一家都是长耳人后裔,他还是在短耳人中找了一个美貌超群的妻子。   
    茅屋中央有一张小桌,桌子两旁放着两只凳子。那位美貌妇女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近小桌,放上一枝短小的蜡烛。“村庄艇长”走出屋去,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封面已经脱落的手稿。他倍加小心地把它从装水泥的旧纸袋里抽了出来,放在我们面前的烛光之下。   
    这份手稿使用的是智利小学生的抄写本,纸张已经发黄,字迹也已褪色。本子上每页都写着古怪的朗戈—朗戈符号;工整地描着小小的鸟人像、鬼怪像及其他稀奇古怪的符号。对我们来说,这些东西并不陌生,因为在复活节岛的神秘象形文字中也曾见过。我翻了翻,发现其中有几页尽是难以辨认的象形文字,而有几页却像小字典:左面一栏工整地写着朗戈—朗戈符号,而每个符号的右边标着用初学者歪歪扭扭的罗马字母拼成的复活节岛波利尼西亚语的字义。   
    我们围坐在蜡烛旁,对着这本褪了色的朗戈—朗戈书稿,惊讶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很明显,这本书并不是“村庄艇长”为了故弄玄虚而编造出来的。同样清楚的是,如果书写这些神秘符号的人确实掌握朗戈—朗戈符号的秘密的话,那么,对于解释复活节岛古老象形文字来说,这本普普通通的掉了封皮的小书就具有巨大的价值。   
    我注意到,其中有一页写着“1936年”几个字,于是就询问“村庄艇长”,这本珍贵的手抄本是从什么地方搞来的。他说是他父亲去世前一年交给他的。他父亲既不写朗戈—朗戈文字,也不会写现代文字,但“村庄艇长”听父亲说,这本书是父亲亲手抄成的。父亲比着一本破旧不堪、爷爷写的旧抄本一笔一画临摹下来。“村庄艇长”的祖父是位博学之士,能在木板上刻写朗戈—朗戈文字,刻写完毕后还能吟诵这些经文。那时,岛上一些当地的专家还健在,他们曾流放到秘鲁被迫充当奴隶。在那里,他们学会了书写现代文字。其中有一个人帮助他的祖父把这些古老符号的神圣意义记录下来,以防失传,因为奴隶贩子前来袭击时,这些老一辈的专家几乎都与世长辞了。   
    面对这本手稿,阿坦及“村庄艇长”的妻子也同我们一样感到非常惊奇。手稿的主人自豪地向我们说,到目前为止,他从未让别人看过这本手稿。他把书稿放在水泥袋里,藏入自己的洞穴。每当他怀念父亲时,才偶尔把书稿拿出来。他决定在这本手稿散失前重抄一本,但他又觉得把这四十一页娟秀的符号一一临摹下来,确实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我建议让摄影师把这本书借走,照下相来,再送他一本复印本。他犹豫了好久,终于同意了。这本丢失了就无法弥补的书稿,就是这样保存下来的。因为考察队的轮船开走后,一天黑夜里,“村庄艇长”驾着小船出海了,至今下落不明。也许这本书稿依然藏在他的洞穴里,而洞穴的入口处已经失传;或许这本书稿随着主人一起漂向遥远的大洋了。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把仇人置于死地    按照当地的标准,这时天色已经很晚,我说我们是否该走了。但是,“村庄艇长”却还留我们坐一会儿,他知道还不到11点,因为附近有头母牛一到11点准会哞哞地叫。我并没有听见母牛叫声,不久,我们起身告辞,那位黑发妇女手拿蜡烛帮我们照到门口。阿坦再次谨慎地让摄影师扶着他的肩膀,走过这块满地乱石的田野。我们很快返回吉普车。看车的恩利克正伏在驾驶盘上酣睡。我们把他摇醒,乘坐吉普车继续沿车辙向北,朝麻风病防治站的方向驶去。接着,一拐弯儿,沿着确实是由牲口踏出来的小路向本岛腹地行驶。天很黑,“小路”在哪里,全凭我们主观臆测。一路上,阿坦只好从车上伸出手指路。他的手上缠着白色绷带,这是他患血毒症后留下的惟一标记,用它在夜晚指方向倒挺合适。   
    车行半小时后,我们离开了普那保,把发髻采石场远远抛在后面。阿坦打个手势叫我们停车。在坎坷不平的路上,我们被车颠簸得很厉害,因此,车刚刚停下,六个人赶忙下车,舒展舒展双腿。后面远处的村子黑洞洞、静悄悄的。毛毛细雨已经停止,天空中又布满闪闪群星。“村庄艇长”仰望夜空,悄声说,我们都很“幸运”,因为雨不下了。这番话出自一位复活节岛岛民之口,埃德和我听了都觉得非常特别,因为旱季中的阵雨总是受到岛民欢迎的。阿坦又热切地说,他深信一切都会很顺利,因为塔胡塔胡姑母拥有神力广大的马纳,她不但嘱咐他该如何行事,而且亲自在洞口准备了土灶。   
    我们得先越过一堵乱石堆成的高墙,才能步行前进。到了这里,阿坦接过摄影师的全部摄影装备,帮他翻过这道屏障。我心里很害怕,担心有人会摔下来,弄塌墙顶。果真如此,当地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把它当做不祥之兆。翻过墙,有条小路,他们叫我用手电筒仔细照着,给他们带路。但是,不久我只得停下脚步,因为电池用完了。阿坦兄弟俩紧张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竭力安慰他们。但是,他们仍然十分不安。最后,摄影师把他的手电筒偷偷地塞给我,我又能继续带路了。   
    小路绕过了一块玉米地。地里有几块多石地段,光秃秃的没长玉米。最后,小路通到了一个地方。后来阿坦告诉我说,那个地方叫玛泰米亚。玛泰米亚是复活节岛居民给火星起的名字。我竭力想辨清方向,但是,除了我脚尖儿前的手电筒光外,四周很黑,只能依稀看到星星下三座圆形小山的轮廓,此外什么也看不见。这三座小山中有一座在我的正前方,另外两座在右边。   
    我们六人临时凑成一个小组,它兼具古今社会两种极不协调的特色。组员们默不作声在黑夜中行进,这真是世上罕见的事情。我走在最前面,肩上背着航空旅行手提包,里面装着“村庄艇长”的那本朗戈—朗戈书稿。阿坦给的那个龇牙咧嘴的石骷髅头,放在挪威皇家外交部的邮袋里。后面五人一个跟着一个,手里拿着摄影设备及空的硬纸板盒。现在,我们来到了一块长着高高野草的田地,地里的草已经枯干。阿坦轻声说,我们得停下来,并关上手电筒。   
    阿坦的哥哥,即“村庄艇长”,离开队伍向左走了五十码左右,背朝我们站在很高的草丛中,然后开始用波利尼西亚语低声说话。夜阑人静,他在开阔的田野里突然说话,听起来特别清晰。他的声调抑扬顿挫,从容自如,悦耳动听,即使他说得很响时,也不是直着嗓子大嚷。的确,在他前面的草地上一个人也没有,星空下,只有他独自一人孤单单地站在那里,他的背影清楚可见。阿坦兴奋地轻声告诉我们,他哥哥在对附近的阿古—阿古说话,求它们保佑。“村庄艇长”回来后嘱咐我们说,离开小路时,不能嬉笑,也不能高谈阔论,表情要严肃。这次他又叫我带路,让我领着大家穿越草地,走过他独自一人曾经站着说话的那个地方。   
    干草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四处。我们走到一个地方就停住脚步。“村庄艇长”蹲下来用双手扒拉沙土,不久就扒出一片绿油油的香蕉叶。原来,那天早晨塔胡塔胡姑母在这里准备好一个“乌穆”,即波利尼西亚的土灶。“村庄艇长”一层又一层地剥掉香蕉叶,越往里,香蕉叶越黄,热气越足,油水越大,最后露出了烤鸡的白色鸡肉和三块红薯。顿时,香喷喷的气味儿扑鼻而来。这种香味儿在黑夜中飘散开来,使我们垂涎欲滴。   
    揭开土灶那阵工夫,阿坦坐在旁边紧张地瞪眼瞧着。他看到土灶里的鸡及红薯似乎都很正常时,才放心了。塔胡·塔胡的土灶十分成功,这意味我们都将交上“鸿运”。   
    我们恭恭敬敬地蹲在土灶四周,闻着这股香味儿。阿坦低声叫我掐下鸡尾部,当着大家的面吃,一面大声念着复活节岛的咒语:“赫凯—特—图穆—哈昂格—特卡鲁—哈诺—伊帕—凯—诺鲁埃戈。”   
    后来,我发现当地人自己翻译这段符咒中的一些古老的词句也感到困难。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将食用这一挪威长耳人正式的土灶里煮熟的东西,以获得马纳神力而进入洞穴。   
    很明显,阿坦兄弟俩依然紧张异常,我也从来没有这样费劲试图流利地背诵我并不全懂的难句。与此同时,我运用禽类解剖的全部知识,在黑暗中摸到了缩着脖子、蜷着身子的母鸡尾部。我发现鸡头及鸡爪虽已扭到一边,但还没掉下来,而鸡喙却不见了。这时,我想起市长曾对我说过,可以利用鸡喙来施展魔法,把仇人置于死地。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令人讨厌的的绿头大苍蝇    我掐下小小的鸡尾部,放在嘴里咀嚼着,味道挺不错。接着,我又吃了一小块红薯。红薯的味道美极了。我吃完鸡肉,嘴里剩下一块圆圆的鸡骨头,不知道该吞下去还是吐出来。我得小心,别弄错了。于是,我想坐下来啃鸡骨。后来恩利克打手势告诉我说,可以把骨头吐出来。但是,阿坦却说不要乱吐,叫我把骨头吐在一片香蕉叶上。   
    接着,我遵照嘱咐给在场的每个人一小块鸡肉和一小块红薯。每次,我这个分食物的人和那个吃的人都要念一遍这套复杂的符咒。首先分到鸡肉和红薯的是摄影师。他毫不理解其意思,但是,他却大胆地念起这套咒语。当时,我很担心。还好,他含糊其辞地从头说到底,谁也说不上他说得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轮到埃德时,他却一点儿也不会,我只好代他念了一遍。我话音刚落,他马上就把这些美味的食物一口吞了下去,以此来避开这一难题。   
    闯过这道难关以后,我确实开始感到非常馋,因为只让我吃香喷喷的鸡尾部,实在不过瘾。阿坦轻声告诉我说,阿古—阿古见我们都为了向阿古—阿古表示敬意而分尝食物,感到很满意,现在我们大家可以随意食用了,可以将整个鸡都吃掉以祈求“鸿运”。我听了十分高兴。我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也从来没有吃过用香蕉叶包着、在老塔胡·塔胡姑母的土灶中烤就的精美食物。在这一方面,那位年老而擅长舞蹈的幽灵倒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巫婆。她不用查阅烹调指南,也不需要调味品,然而其烹调技术却胜过专门训练的名厨师。而且,世上任何餐馆都无法为顾客提供这样一个就餐胜地:满天星斗,四周是微微舞动的草影,而调料的芳香,则从广阔的原野和熄灭了的炉火处飘向我们的食物。   
    这一仪式并不是为我们这些围成圆圈坐在地上啃鸡骨的人,而是为别的客人而举行的。那些客人没有肠胃,当然不会有我们这样好的胃口,它们只看到这顿饭菜色、香、味俱佳而异常高兴。我几乎为那些围坐在我们四周草地上的阿古—阿古感到遗憾,要是他们有点儿嗅觉该多好啊。阿坦低声提醒说,我们得时常把啃过的鸡骨从肩膀上方向身后扔去,还得说:“我家的阿古—阿古,吃吧!”   
    我们跟阿古—阿古说话时,声音很大,但是,相互之间谈话时却压低嗓门儿。很明显,这些没有肠胃的“贵宾”听觉不灵,它们最敏锐的感觉一定是视觉。   
    我们正吃得痛快时,飞来了一只令人讨厌的的绿头大苍蝇,直落在烤鸡上面。我想把它赶走,但是踌躇了一下。看来,我没有赶苍蝇是对的,因为阿坦死死地盯住这只绿头苍蝇,低声而热切地说:“那是阿古—阿古在唱歌,这是鸿运的象征。”   
    大伙儿吃个不停,阿坦越来越高兴了。等那块大红薯只剩下一口时,他叫我把它分成好几个小块儿,撒在四周,撒在香蕉叶上,撒在空的土灶里。   
    撒完之后,阿坦轻轻对我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他站起身来,叫我带上“钥匙”:现在我要打开洞穴的入口了。对于将要亲眼看到的事物,我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我们向西只走了大约十五到二十步,阿坦就停下不走了。我们俩都蹲下身子。我坐在地下,把那个面目狰狞的石骷髅头放在膝盖上。   
    “现在问问你的阿古—阿古,入口处到底在哪里。”突然,阿坦以近乎挑战的口吻,轻声对我说。   
    我感到很紧张,我们现在正处在平地的中央,这块地像房门那样平坦:除了远处星空下有三座山峦的轮廓外,根本看不到什么小山。这里连块狗舍那么大的岩石都没有,哪儿会有洞穴呢?   
    “不。”我回答道,“我可不能问。询问洞口在哪里,就是打听别人的私有财产,这种做法是错误的。”   
    幸亏阿坦同意我的看法,他用手指了指我鞋尖儿处的地面。我低头一看,只见一块扁平的小石头,有一半被沙土和乱草掩盖着,跟附近的千百万块小石头一模一样。他低声叫我拿着石骷髅头像俯身向这块石头叫喊:“把洞穴的门打开!”   
    我感到这么做真傻,但还是照他说的办了。我手拿石骷髅头“钥匙”,身子俯向地面,遵照阿坦本人说的魔法咒语念了一遍:“玛泰基—伊特—阿纳—卡哈阿泰—梅!”   
    接着,他从我手中接过石骷髅头像,叫我进洞。我扒开沙子、乱草、看见一整块石头,石块有茶盘般大小。我晃了晃石块,感到能晃动,就揭开石块,只见地上露出了个黑黑的小洞。洞口太窄,任何人都钻不进去。我将露在下面的四块石板一一挖出。我慢慢地挖,不让沙土、乱草掉进洞里去,最后,洞口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爬下去。   
    “进洞!”阿坦下命令说。   
    我坐在地下,双脚伸入洞中。洞内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把双肘撑在洞边,往下挪动身躯,同时用脚趾试探洞穴的深浅,但是,怎么也够不着底。这时,阿坦做了个手势,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松开双肘,让身子落下。是凶是吉,只有天知道。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典型的长喙鸟人像    我松开双肘,往黑洞里落了下去。但是落了没多深,就掉在了一些松软的东西上。洞内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是站在什么东西上,只是头顶上方才有些亮光,顶上是圆圆的小洞口;洞外有几颗闪闪发光的星星;洞口处出现了一个黑糊糊的脑袋的影子,伸下一只手来把电筒递给我。我打开电筒一照,只见脚边有两个闪着白光的骷髅头,其中一个骷髅头的前额有一块铜绿斑,每个骷髅头上放着一只黑色的、令人害怕的黑曜岩雕的长矛头。我自己则站在一张黄色的托图拉苇垫上。用树皮编织在一起的苇垫又厚又软,像褥子似的。洞穴很窄,前面是高耸的岩墙;右后方也是一道岩墙;洞穴向左往里延伸,洞顶是下垂的高低不一的熔岩。微弱的手电筒光射到之处,只见乱七八糟地放着一堆怪诞的脸像和雕像,朝我直瞪眼。雕像仿佛沿着岩墙竖立在与我脚下同样的材料编成的苇垫上。   
    我的眼睛刚向四周扫射了一下,阿坦就把石头“钥匙”递给我。接着,他转过身去,把双脚和下身伸进洞内。我注意到,上方入口处周围的洞顶是用大石板修筑起来的,但是,往里的石洞是天然形成的地道,有许多熔岩石凝成的圆石柱从洞顶悬挂下来。   
    我往旁边挪了挪,闪出空儿好让阿坦跳进洞来。他像皮球似地落在垫子上。阿坦进洞后第一件事,就是恭恭敬敬地向两个骷髅头鞠躬敬礼。靠里边一点儿的一个骷髅石像,与我手里拿着的“钥匙”一模一样。他凑近我的耳朵轻轻告诉我,必须将这把石头“钥匙”放在那位“护洞神”旁,然后低声向护洞神说,我是挪威的长耳人,现在已和兄弟一起进洞。不一会儿,他又告诉我,他的姑母也把具有魔力的骨粉从另一个骷髅的孔眼儿里倒了出来,现在没有什么危险了。他的姑母已将一切安排妥当,而他也已经把她的示意毫不走样地执行完毕,因此,阿古—阿古感到非常满意。   
    我把手电筒向墙角照了照,只见墙角有一排凶神恶煞似的石像及奇形怪状的石雕。   
    “这所石屋是你的了。”阿坦真挚地对我说,“现在你可以在这里随意走动了。”   
    这一大批藏在地下的雕刻品,件件都是前所未见的。我辨认得出,惟一的复活节岛传统性雕像是一种典型的长喙鸟人像,身子挺得笔直,双手抄在背后。然而,至今为止所见到的雕像都是木质的,谁也没听说过有石质的唐加塔·马努雕像。还有用石头刻成的复活节岛特有船桨的小模型。的确,各种生物,从人和哺乳动物到禽类、鱼类、爬行动物、脊椎动物都刻成了石像。表现杂种动物的异想天开的雕像也不少。我们到处可以看到同一块石头上刻着好几个雕像,例如两个鸟人抱着一只奇异的像猫那样的动物。也有许多畸形人像及怪物,其头部时而刻在这里,时而刻在那里。甚至还有一些我们全然不能理解的雕像。   
    苇垫之间的中央走道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阿坦说,他年幼时,塔胡·塔胡姑母曾替他看管过这一洞穴。而今,如果她因怀念故人而感到闷闷不乐时,仍旧来此地睡觉。那天早晨,她又进洞来照料石像。我发现有两座石像还是湿漉漉的。   
    阿坦渐渐平静下来了。半小时后,他以平时说话时的高嗓门儿突然对我说:“现在一切都很正常,老兄,我们可以在你的家里随意谈话和走动了。”   
    我们是在半夜进洞的,出洞时已是凌晨两点。我们互相帮助,又拉又推爬出了洞穴。在这空气憋人的洞里待久了,出洞后深深地吸上几口清新的夜间空气,感到格外舒适畅快。“村庄艇长”摘下一只汁水很多的瓜,我们大家分吃了。随后,我们盖好洞口,但并未再用沙子、干草埋上,因为第二天,考察队的其他成员将来这里取走剩下的雕像。黑夜里,我们静悄悄地摸黑回家。突然间,惊动了一群马。它们发出嗒嗒嗒沉重的马蹄声越过田野,消失在远处。我们既没有见到灯光,也没有见到人影。阿坦踉踉跄跄地走在前头,无心照料摄影师了,现在摄影师只得自己多加小心。看来,阿古—阿古不会再埋伏在我们回去的路上了。   
    埃德询问阿坦,洞里的石像全都取出后,他打算怎样处理这个洞穴。   
    “我得把它留着。”阿坦说,“万一打起仗来,我还用得着呢。”   
    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睡多少时间。在帐篷里的煤油灯下,我们一直在记当天的日记,直到东方露出晨曦。不久,大管轮丁丁当当地敲打煎锅,预示着忙忙碌碌的一天又将开始。这时,我总算小睡了片刻。我在帐篷后面洗脸时,拉扎勒斯早已来了,他在一旁徘徊着,想问我许多问题。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抓了一只白母鸡    有一次,市长曾对我讲,如果几个人一起进入秘密洞穴,阿古—阿古立即迁居他处。阿古—阿古一走,秘密入口处将会失去魔力,外人很快就能发现入口处。我开始明白了,这种说法虽是迷信,倒有现实意义。俗话说,一个人知道的事别人不会知道,两个人知道的事人人都会知道。这句俗话在复活节岛上比别处更为适用。例如,恩利克一听说阿坦同意他进洞,马上得意洋洋地向拉扎勒斯透露这个消息,于是,村里的人都谈论开了。   
    几天前的一个清早,拉扎勒斯曾把一些从洞穴里取出来的石器拿到我的帐篷里。他一言不发,显得非常烦恼。他从袋里拿出一只很像企鹅的大鸟雕像,有活企鹅那么大,雕刻得栩栩如生,使我惊讶不已。我知道,除了冰天雪地的南极地区外,只有在加拉帕戈斯群岛才能见到企鹅。拉扎勒斯又伸手到袋里,这次拿出来的是一只纯粹凭想像力雕刻出来的满嘴尖牙的鸟头。最后他拿出一只猛兽的头像,头像的嘴和鼻子在路上都被碰坏了。   
    他一声不吭地坐了好久,挑战似地打量着我。最后,他终于开了腔。他对我说,那天晚上,他真是死里逃生。原来,他为了取出这些雕刻品,一连两次沿着迂回曲折的险恶山路爬下那不大的悬崖,进入洞穴。当他第二天向上攀登时,一手抓住的那块往外突出的小岩石碎裂了,下面是深达百英尺的深渊,当时他上身后仰、双臂在空中晃了一下,险些摔下去。幸亏他的左手凑巧抓住另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身子才保持住平衡。于是,他倍加小心地爬完剩下的五十英尺,才登上高地的边缘。他平平安安地爬回高地后,坐在地上沉思良久:为什么这样倒霉?难道从洞穴里取出石像不对吗?   
    那天晚上,拉扎勒斯在返回阿纳基纳的路上一再这样自问,现在,他怀着疑惑的神情又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黑夜里独自一人在悬崖上爬来爬去,简直是发疯。”我说,“我想你一定明白这一点。”   
    拉扎勒斯疑虑重重地望着我,脸上看不出有明显的反应。显然,在崇山峻岭之中上上下下,对他来说,已是习以为常的事,而且他总是在深更半夜独来独往。   
    “再说,你并不是运气不好。”我又说,“相反,你倒是鸿运亨通。”   
    这番话使拉扎勒斯陷入了沉思,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了。不管怎么说,他并没有摔下去,而且还能坐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丝毫没有受伤,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他又问,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样骇人的经历?   
    要回答这个问题倒不那么容易。我默默地坐在帐篷里,凝视着他放在床上的雕像。拉扎勒斯取出来的雕像从未洗过,也没用沙擦过。但是,今天这只作厉声咆哮状的兽头上,黑糊糊的口鼻部都碰坏了。我指了指兽头的嘴和鼻子,拉扎勒斯关切地注视着刚碰坏的地方。   
    “你认为你很爱护这些石雕吗?”我问道,试图把话题岔开,“要是你被人装在袋子里,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晃动,四周又没有垫上草,以免跟别的东西碰撞,你又会觉得怎样呢?”   
    拉扎勒斯的良心感到很不安,好像他已经找到了晚上受惊的充分理由。不管怎么说,我们一致认为,他不应该再去取石像了。由于这一洞穴地势险恶,他可千万不能黑夜单独冒险前往。拉扎勒斯走出帐篷时,东方已是一片红光。他深信:不管怎样,昨晚一场虚惊再一次证明,他的确是“鸿运高照”。   
    我们一行人准备出发到阿坦的洞穴去的那天晚上,拉扎勒斯在帐篷外面徘徊。他看见我身旁没有别人,就对我说,他知道我们准备干什么,并说他决定等我们从阿坦的洞穴那里回来后,也领我到他的洞穴去。次日早晨,我正在帐篷后面洗脸,头还浸在脸盆里,拉扎勒斯却再也憋不住了,一定要跟我说几句话。他倒并没有提出什么寻根究底的问题,他只想搞清楚一件事:晚上我们这些人是否真的谁也没碰上不幸的事。   
    当时,拉扎勒斯和几个长耳人正在拉诺拉拉库替阿恩干活,干完活就骑马回到霍图马图阿的岩洞里吃饭、睡觉。替我们工作的当地人,每天都得到定量食物供应。住在阿纳基纳谷的当地人,也能从营地厨房里获得剩下的食物。但是,今天看来,拉扎勒斯对日常配给的食物并不满足。黄昏时分,他慢悠悠地走过来问我,可否给他一只鸡,一只活鸡。当地居民常把活的家禽作为礼物送给我。那些黎明时分不咯咯叫或是不打鸣儿的鸡就任其自由自在地在帐篷之间活动,而那些好啼叫的鸡却逐渐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据说,一大早就起身的大管轮,曾见到摄影师手拿枪支、身穿睡衣、光着脚丫在帐篷之间蹑手蹑脚地走动。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每天咒骂那些送鸡给我们的当地人,怪他们把营地弄得一片鸡叫声,不得安宁。   
    我怀疑拉扎勒斯在搞什么名堂,便告诉大管轮完全可以送他一只鸡。大管轮趴在地下,把手伸进了咯咯乱叫、翅膀乱扇的鸡群,好不容易抓住一只。拉扎勒斯回来时,他的腋下夹着一只母鸡,高兴极了。   
    “真走运。”他满心欢喜地悄声说,“大管轮抓了一只白母鸡!”   
    拉扎勒斯抱着母鸡离开前,向我约定,我们可以于次日乘摩托艇沿着海岸行驶:他愿意带我到他的洞穴去。黄昏以后,又过了些时候,商船船长驱车到村里接比尔,因为拉扎勒斯同意,比尔和摄影师也可以同去。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有个秘密洞穴    第二天早晨,我们在艇里集合时,海湾出奇地风平浪静。拉扎勒斯跟随我走下了船舱;他要求带些东西到洞穴里去,并把它们放在那里,以取代那些将被我们拿走的雕像。他要求带两匹崭新的、尚未拆开的布料,此外,还要求准备些小东西,不管什么都可以。他对衣料的颜色要求很严,至于小东西,我给了他一把剪刀,他随即收下。我猜想,这两匹衣料是送给他两个姐姐的,而阿古—阿古只要有一把剪刀就心满意足了。   
    我们顺着梯子往下爬进小艇时,轮机长及开船的人也来了,他们是准备把我们四人送上拉扎勒斯将要指出的地方。我们沿着北海岸的悬崖向西驶去,海面风浪平稳,这样上岸就很容易,我们为此暗暗庆幸。小艇过了阿纳基纳再往前行驶时,我们感到小艇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只有拉扎勒斯对此不感到奇怪,他说只要有人准备进洞,阿古—阿古总要掀起激浪。他圆瞪双目坐着,两手紧紧扶住座位。海岸是一片乱七八糟的熔岩,海浪在一处陡峭的熔岩绝壁脚下猛烈地拍打着。过了一会儿,拉扎勒斯指了指通向海边的两大堆岩石间一片五十码长的开阔地带,对我们说,有一次,他的祖母曾在这里又是攀缘、又是捉鱼,结果,惊动了一位坐在那里洗刷、晒干洞穴石像的老妇人。他的祖母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向别处走去。过了不久,她返回原地时,那个妇女在捉鱼,而石像则连一点儿踪迹也不见了。因此,拉扎勒斯知道,这里附近一定有个秘密洞穴。   
    接着,我们驶过了汉加—奥—特奥惟一的风车。这里一度曾是重要而稠密的居民点,现在却荒无人烟了。不一会儿,拉扎勒斯指了指另一片约有一百码长的荒芜海岸,这一带有个秘密石洞穴。拉扎勒斯曾告诉过我,他的表弟阿尔伯托艾卡曾从这里取出朗戈—朗戈书板,而阿古—阿古又迫使他放回洞中。   
    拉扎勒斯刚把这个地方指给我们看,他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突然看到附近有人。但除了他自己一人外,我们什么也没看见。拉扎勒斯的眼睛白天锐如鹰目,晚上又犹如猫头鹰眼。所以,只有他看见有四个人坐在岩石上。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他们又在干什么?他瞪大眼睛盯住他们看,一直看到小艇又绕过了一个海岬。过了海岬,海浪越来越大,我们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试图登陆根本不行。拉扎勒斯的洞穴位于陡峭的悬崖上,我们就在峭壁下紧靠海岸绕行了几圈,拉扎勒斯试图把悬崖表面的小壁架指给我们看,洞穴的入口处就在后面。拉扎勒斯解释道,那是个“敞着口的”洞穴。他不断边指边解释,直到我们大家都认为自己已经看清了洞穴的所在地为止。但是,当我们互相核对时,大家的说法各不相同,最后我们只好作罢。轮机长转舵返航时,咸味的海水朝我们脸上打来。小艇不断被海浪高高抛起,在浊浪翻滚的海洋上剧烈颠簸。海浪越来越猛了,风还是那么大,只是转了风向。海浪翻腾着白沫不断向我们扑来,要想沿着笔直的航道航行已不可能了。拉扎勒斯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紧紧扶住座位。其他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舵手熟练的操作和排山倒海似的海浪。咸味的海水从我们的脸上、头发上不停地往下流,衣服像是湿纸似地紧贴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小艇快到汉加—奥—特奥风车前,我们大家都看见高地的边缘上有四个小小的黑点。其中三个飞身上马,朝我们小艇航行的方向驰骋而来,第四个人则转过身,骑着马向相反方向的村子飞驰而去。   
    “那是阿尔伯托的兄弟。”拉扎勒斯惊呼起来,“另外几个一定是他的儿子。”   
    不久,这些骑马人都不见了,谁也没有工夫寻思这几个人到底在干什么。接着,悬崖后面出现了考察船,考察船也在海浪中不停晃荡。在咆哮的激浪追逐下,我们驶进阿纳基纳湾。海浪里怒吼的巨浪,冲击着海滩。   
    拉扎勒斯像是身后有魔鬼在追赶似的,一下子跳上了岸。我们活像落汤鸡那样浑身湿透,默默地走回营地。比尔跟拉扎勒斯一样态度严肃,竭力用被海水打湿的手绢将眼镜上的盐水擦去。他偷偷地告诉我说,晕船晕得很厉害,真觉得快活不成了,但他不敢声张,生怕拉扎勒斯会把晕船这件事解释为不祥之兆。   
    午饭后,我们又出发上洞穴去。这一次,我们备了四匹马沿着古道的遗迹前进。这条古道蜿蜒于北部海岸,两旁是高地上的岩屑堆。我们在汉加—奥—特奥吱吱嘎嘎作响的风车前,开始走上一段很像秘鲁古代印加大道那样的道路。在这里,史前时代所铺砌的路面,至今仍保存得完好无损。接着,拉扎勒斯下马带领我们向一个壁架走去。在壁架的坚硬岩石上,刻有一条盘绕起来的巨蛇,拱起的蛇背上刻着杯状的洞孔。以前,拉扎勒斯曾跟我们谈起过这个石刻,塞巴斯蒂安神父也提到过它。比尔却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太平洋岛屿上的动物中并没有蛇,那么,古代雕刻家在哪里看到过蛇的模样呢?   
    不久,我们经过了一座孤零零的石像。很显然,这座石像是在运往北部海角附近的“阿胡”途中,被人们扔在半路上的。一想到运输问题,我心里就感到惶恐不安:从拉诺拉拉库笔直运到这里就有七英里路,沿这条古道走就更远得多了,况且地面崎岖不平,连骑马行走就很困难。在这里,我们离开这条古道,继续在峭壁内侧乱石遍地的荒野上策马前进。一望无际的大海,依然白浪滔天。我们向下面的小溪谷行进时,我的一条马蹬皮带断了。我没敢声张,拉扎勒斯也没有发觉。就这样,我踏着一只马蹬进入了这一坎坎坷坷的地方,而且越往下走,地形越险峻。   
    快到目的地时,我第一次注意到拉扎勒斯越来越紧张。他用小枝条抽了马儿一鞭,央求我也加快速度,以便比别人早到目的地。我们就扬鞭催马,飞快地穿越原野。我们到达两块巨大的熔岩石脚下时,拉扎勒斯纵身下马,把马拴好,并且吩咐我也照他那样做。接着,他迅速扒掉衬衣和长裤,只剩下裤头。他手拿一卷绳子,飞快地下了斜坡,向悬崖边缘跑去,同时叫我赶快脱掉衣服,拿着母鸡赶去。我根本不知道母鸡放在哪里,便问了一声。他一面向斜坡跑,一面心不在焉地回答了我一声。看得出来,他有些不耐烦。就在这时,我一眼看见他的马鞍旁挂着一只旧袋,于是一把抓起袋子,紧紧跟上,身子也脱得精光,只穿着一条内裤。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赶快结束这一切    我跑到悬崖边缘才追上拉扎勒斯。他连头都没回,急忙向我咕咕哝哝地发出直截了当的命令:叫我把鸡尾部吃掉,并且在他爬上来时给他一点儿鸡吃。接着,他就消失在悬崖下了。我没弄懂他的意思,就问他,是现在就把鸡尾部吃掉,还是等他回来时再吃,但他人已经不见,没法回答我了。   
    我发现袋里的母鸡已经煺好毛,烤熟了,包在香蕉叶里。香蕉叶里那只蜷缩着身子的烤鸡,我费了很大的劲总算找到了鸡头和鸡尾。我刚掐下鸡尾部,拉扎勒斯就再度出现在悬崖边缘上。我把鸡尾塞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撕下一块烤鸡的胸脯肉,递给他。他狼吞虎咽,把鸡肉一口吞下,同时还左顾右盼地看着。我们身穿短裤,在悬崖边上举行这样的仪式简直是奇闻。后边那两个人现在也来到了熔岩石那里,正要下马。拉扎勒斯叫我撕下几块鸡肉放在熔岩石上。我放好鸡肉后,他突然露出非常宽慰的神色,说现在大家可以随便吃鸡了。于是,他掰了些鸡肉分给后来的那两个人。   
    拉扎勒斯依然匆忙异常。他把绳子的套环套在石头上,这块石头只是靠着一堆干泥巴才和悬崖松松地粘连在一起。他把剩下的绳子垂下悬崖,也不拉绳子,也不试试绳子是否牢靠,就又从悬崖边上消失了。我向下望了望他,小心询问绳子是否确实系得很牢固了。他怪里怪气望了我一眼说,他本人从来不用绳子。难道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吗?显然,他深信我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一个人让别人认为具有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并不总是件愉快的事。我感到绳子用处很大,但是,我不敢碰它,因为绳子拴得一点儿也不牢靠。于是,我就像拉扎勒斯那样,只穿着短裤头爬下悬崖,嘴里衔着用纸包起来的剪刀,因为拉扎勒斯曾特地嘱咐我,爬下悬崖时要带把剪刀。我不善于爬山,也很不愿意这样往下爬。我只好先把脚往下伸,直到脚尖儿在特窄的壁架上找到了立足点,才慢慢落下身去,可是手指却没地方抓。下面是足有一百五十英尺深的陡峭绝壁,白蒙蒙的海浪和碧绿的海水在尖利的熔岩石间回旋着、咆哮着。远处是一望无垠的蓝色海洋,下面岩石间海水狂怒地翻腾着白沫,激起巨大水柱,在熔岩尖石间冲击着,活像一头绿色海怪在翻滚咆哮,贪婪地张开大嘴,要把从悬崖掉下来的东西全都一口吞下去。万一掉下去的话,那就是落入可怕的万丈深渊。因此,我们挪动身躯时,得紧紧贴住岩壁,稍不留神就会因失去平衡而摔下去。拉扎勒斯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那样,身子挺得笔直,步履轻松,侧着身子在狭窄的壁架上自在地走动,给我带路。此时此刻,我对他的洞穴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我不仅诅咒自己的阿古—阿古,而且也开始诅咒所有的阿古—阿古,因为阿古—阿古才使我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我惟一的愿望是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悬崖勒马,爬上山去,可是我又不好这样做。于是,我只得硬着头皮,跟随拉扎勒斯慢慢地顺着倾斜的壁架爬下去,半边脸庞、身子还有两只朝外伸直的胳膊都紧贴岩壁,以免失去平衡往外摔下去。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想身穿内裤在熔岩石的悬崖上攀缘了。针织内裤的大网眼都扣挂在尖削岩石的表面上,我被紧紧地勾住了,好像给钉在墙上似的。我又是扯,又是拉,好歹脱了身。   
    要是拉扎勒斯希望有一个恶毒万分的阿古—阿古来守卫自己的洞穴,他可以让一个肉眼看不见的鬼怪站在这一狭窄的壁架上。当偷取石雕的人正想像影子那样溜走时,它就可以在这个行走最不方便的地方,一把抓住他们的短裤,逮住那些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人。这一着是最厉害的了。我在壁架上艰难地爬行,不断努力摆脱尖石的勾挂。拉扎勒斯却轻松自在、踮起脚跟行走,丝毫没有被岩石擦伤。   
    我们曲曲折折地往下爬,在一处陡峭的地方又摸到了绳子,绳子从悬崖边缘一直垂至下面的一个壁架。在这里要我不扶绳子,真是寸步难行。但是只要有可能,我就把手指和脚趾紧贴岩壁,尽可能让绳子少负担些身子的重量。最后,我终于来到了拉扎勒斯站着的那块小小的壁架上。他像卫兵那样直挺挺地紧贴在岩壁上,但并不往前走动。这里是个令人最不舒服的停歇处,壁架只有一英尺宽,恰好能容纳我们两人背倚岩壁并肩站立。   
    这里并没有洞穴。拉扎勒斯紧贴悬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怀着奇异的、令人费解的表情凝视着我。突然,他伸出手很快地说:“把你的手伸给我。”   
    在这样的时刻要求我伸出手来,那是使我感到最为难的事了,因为我口衔剪刀,手指紧扒着岩墙,内裤都被撕成一条条的了。我紧紧地贴着悬崖,感到粗糙而尖利的熔岩石像珊瑚那样刺痛脊背。我向他伸出右手,他紧紧地把它握住。   
    “请你向我保证,我们目前在这儿干的事,绝对不能跟岛上任何人说。”他向我恳求道,“你可以和你们自己的人谈,但是,他们待在岛上期间也得完全保密。”   
    他继续往下说时,还是紧握着我的手。如果有人提及他曾参与这件事,他的姐妹们会气得发疯。当然啦,离开本岛后,我们就可以随便谈论了。如果谣言通过平托号军舰传到村里,他可以说自己只是刻制了些石雕而已,几个月后一切都会被人们忘怀的。   
    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就松开我的手。他叫我把身子俯在悬崖边上向下看。我壮着胆,把身子尽量往外探了探,心惊胆颤地看到惊涛骇浪中的熔岩石,下面有一块小小的、跟我们站着的那块一样的壁架,离开我们约有一人高。在这块壁架下面,悬崖直落海底。   
    “洞穴的入口处在哪里呢?”拉扎勒斯显然带着几分骄傲问道。   
    “说不上。”我口衔剪刀喃喃地说,惟一的愿望是赶快结束这一切。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一位古老的国王    “哎,就在你脚下。”他指了指我们站着的小小壁架说。接着,他抱着我,我鼓起勇气极其谨慎地往外探了探身子,但是,仍然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得完全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否则是不可能进洞的。”拉扎勒斯说。接着,他向我讲了该怎么办。他一系列的步法,就连我站在自己的第一位舞蹈教师面前学习时,也都从未见过。他告诉我说,先从左脚开始,然后是一连串精密细致的碎步及半扭身;最后跪下来,探出身子,把胸部伏在壁架上。拉扎勒斯叫我待在原地别动弹,他自己则向我示范表演了这套困难的舞步。我观察拉扎勒斯如何放手足,如何在壁架上扭动身躯以便跪下来,直至趴在地上。突然我只见他蹬蹬双腿,就不见了。   
    我独自一人站着,越发注意到四周尽是怒涛冲击悬崖的巨响。朝西几百码的弯曲海岸处有一高地,我看见摄影师站在高地边缘,正在拍摄夕阳的景色。海上依然是恶浪翻滚,今天早晨我们就是在那边大海上来回寻找的,可就是没有见到这个魔窟似的洞穴。   
    这时,下面的壁架边缘处伸出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只魔鬼似的头像。接着,拉扎勒斯探出脑袋,最后身子也上来了。他缓慢地以相反的次序重新做了那套精心设计的舞步和扭身动作,登上壁架,又和我站在一起了。   
    “这把是钥匙。”拉扎勒斯喃喃地说着,递过来一只石质头像。   
    我又得紧贴岩壁了,因为这时拉扎勒斯要我把剪刀交给他。我只好把剪刀从口中拿下来,递了过去。他把“钥匙”放在我的那只手里。这把“钥匙”像活人一样,瞪着大眼,下巴长着胡须,脸上的表情具有高超的催眠魔力,但长长的脖子却像动物的脖子那样,从后脑勺平伸出来。拉扎勒斯叫我把“钥匙”放在我头旁的小壁架上,现在该轮到我表演这一套惊心动魄的舞蹈动作,然后进入洞穴了。   
    这里的回旋余地很小,因此,我马上意识到,必须严格遵循拉扎勒斯的吩咐行事。我向后转身,以便四肢匍匐在最低的壁架上。这时,我才第一次见到通向洞穴的入口处。这个入口处隐藏在一块往外突出的岩石下面。洞口小极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爬得进去。最早发现这个岩洞的人一定是居住在附近,这样才有时间探索这里的每一英寸土地的特点。拉扎勒斯曾经告诉过我,这个洞叫莫图塔瓦克,意思是“热带鸟的悬崖”。这个地方叫奥莫希,位于汉加—奥—特奥原野上瓦伊马特阿的脚下,原先这个洞穴属于拉扎勒斯母亲的祖父哈图伊。   
    我现在全身趴在一块小小的壁架上,岩石中的那个窄洞通往更小的壁架,高度相同,只是略为远些。为了到达那个壁架,我得探过身去,抓住那块壁架的边缘。我平躺了下来,把手和头伸进小壁架的洞口,双膝和两条腿依然搁在外面那个壁架上,胸部则高悬在深渊和激浪之上。我爬进去的洞很狭窄,短裤被挤下来好几次,背部和大腿都被岩石擦伤了,因为那里没有沙子,只有粗糙而坚硬的熔岩。   
    起先,除了一条极其狭窄的通道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前面隐隐约约有一点微光。我大半身子平卧在洞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悬在洞外深渊上空的小腿收了进来。最后,我在洞里站立起来,感到走道宽敞了一点儿,但是,低低的洞顶并没有变高。我开始看清楚四周的轮廓了。接着,我发现了一件刻着两只正在交配的海龟石像和一个外形与拉诺拉拉库巨像一样的微型石像。我又往里爬了爬,发现里面较为宽敞,很快我就可以坐起来,并且看到里面是个洞穴,有一道微光从背部小孔射进来。两边墙上密密地排着、堆着几行怪模怪样的雕像,雕像下面是光秃秃的干燥的岩石。这里没有芦苇垫子,也没有干草。离我们前面几码远处,放着一座显眼的雕像,挡住了去路。这是一座男人的雕像,只见他叉开双腿,双膝弯曲,高举两只胳膊,摆出一副恫吓人的架势。这座人像的周围是许多别的石像,身后有一道小台阶通至下面的平地,地上放着两只骷髅头像。从右边墙上一个小孔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落在骷髅骨上,使人能隐约看清这个幽灵似的珍宝的轮廓。这时,我听见有人呼吸的声音,而且非常清晰,好像就在我身旁的角落里。这是拉扎勒斯从洞外传进来的声音,他正从那个狭窄的入口处爬进来。这里的音响效果令人惊讶,甚至连拉扎勒斯那赤裸的皮肤与尖锐的岩石相摩擦的声音都可以听见。他大模大样地爬了进来,蹲在我的身旁,黑暗中依然可见他那双大眼睛放射的光芒和他洁白的牙齿。拉扎勒斯现在已经恢复了常态,像那天晚上到我帐篷里时那副模样。他指了指那座叉开两腿、双臂高举摆出恫吓人架势的雕像。这座雕像高高地站立在其他雕像之上,不禁使人联想起一名交通警察,它仿佛正在指挥周围及洞内两边大批神秘人像向洞口走去。   
    “这是一座最为重要的雕像。”拉扎勒斯解释道,“他是洞穴的首脑,是一位古老的国王。”
第八部分:进入复活节岛的秘密洞穴月夜充满着神秘    除此之外,拉扎勒斯什么也不懂。对于我提出的其他一切问题,他惟一的答复是耸耸肩膀说:“不知道。”看来,他确切知道的其他东西,只有两块扁平石制圆盘。盘上刻有对称的记号,他说这两个记号代表太阳和月亮。我们说话时并不是非悄声低语不可,但是,整个气氛及所产生的音响效果,自然而然地使人们谈话时都压低嗓门儿。   
    拉扎勒斯和我在周围爬了一阵,然后他又走出通道把比尔接下来。自然,让摄影师勉强爬下悬崖来,那是太危险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比尔在狭窄的洞口低声咒骂。比尔是在洛杉矶山脉深处长大的,因此悬崖峭壁都不在他话下,但是怀俄明的群山里并没有这样可恨的老鼠洞。他好歹钻了进来,一言不发地静坐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向四周随便看了一下。突然间,他喊了起来,原来他发现了四周的所有雕像。拉扎勒斯急用电筒照着,因此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阿坦洞穴里的大量石像,由于勤加擦洗,留下不少擦伤或磨光的痕迹。拉扎勒斯的洞穴里的雕像,却毫无摩擦或划伤的痕迹。我在阿坦的洞穴里感到好像身处魔术师的秘密客厅,壁架上铺着苇垫,地上放着成堆的干草;而这里则像一间古老的储藏室。   
    我们询问拉扎勒斯,他擦洗过雕像没有。他回答道:“没有,从没擦洗过。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这里气流畅通,洞里很干燥,石像上不会长什么东西。”   
    我们注意到,通过那个小孔,外面干燥的冷空气源源不绝地流进来,坚硬如铁的墙上连一丝一毫的绿苔都没长,甚至骷髅的碎骨里也没有绿毛。阿坦的洞穴却连洞口下面墙上也都长一层细细的霉菌和绿苔。   
    在洞里,我们完全不知道时间的早晚。我们挑选了一些最令人感兴趣的雕像,其余的可以等以后再来取。拉扎勒斯和比尔爬出洞,在壁架上接石像,我则留下来设法将石像完好无损地从狭窄的入口塞出洞去。这一点,说起来倒很容易,做起来却困难多了,因为又要往前爬,又要把一件件熔岩石像不受损坏的运出去,而且又必须专门腾出一只手来才能使自己向前爬行。这时,我深深体会到,拉扎勒斯黑夜在这里独自一人又爬行又攀缘,而只擦坏了一只野兽像的口鼻部,其本领确实十分高超。当我把身前的几件石雕一下一下地往外挪动,好容易爬到洞口时,我听见比尔焦急地呼喊。但是,他的呼声被淹没在海浪击岸的喧闹声中,我无法听清他在喊些什么。我自己堆放在洞口的雕刻品挡住了我的去路,无法再往前走。多亏拉扎勒斯从洞外将石器搬走一部分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当我从石雕旁的空隙往外张望时,自以为可以看清他的胳膊,可是,此时我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下来,夜幕降临了。   
    拉扎勒斯将石像逐一搬走,传给上面的比尔。洞口的雕像搬完后,我爬了出来,发现外面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在娥眉弯月的朦胧微光中,几乎无法辨认悬崖的轮廓。最后,当我安然到达高地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双膝直哆嗦。我竭力安慰自己说,那是夜间寒冷引起的,因为洞里很冷,赤身露体在黑夜的冷风中爬行就更冷。比尔和我往上爬时,拉扎勒斯又一次下去了,这次他带了那两匹新布,打算放在洞穴里。   
    我们披上衣服,从暖水瓶里倒了些热咖啡喝。摄影师在鉴赏黑夜运出来的雕刻品。我注意到拉扎勒斯轻声地咳嗽着。比尔也悄声告诉我说,他也感到不大舒服。我们两人都知道,平托号军舰带来的科康戈病近几天来已经开始蔓延,只是暂时还没有往常那么厉害,不过已有迹象表明,有些病人的病情相当严重。我确实担心,比尔或拉扎勒斯可别病倒了。如果他们病倒的话,拉扎勒斯不仅不会逐渐克服从祖先传下来的对阿古—阿古和禁区的恐惧心理,相反,他会变得比以前更加迷信。比尔已穿着一件防风外衣,于是,我把自己的那件给了拉扎勒斯。他背着袋子,里面有连夜搬运出来的、价值连城的雕像。我们步行至马匹前,拉扎勒斯周密地检查地面,不让地上留下纸片或其他痕迹,然后我们这支小小的“运输队”,在朦胧的月色下往回走。背着的口袋显得越来越沉重,回家的道路也变得特别崎岖。由于我只有一个马蹬子,要使自己在马背上坐稳就得格外留神。踏上古道,我和拉扎勒斯就并肩向前行进了。我说,现在他可以明白,洞里并没有想加害于我们的阿古—阿古了。   
    “那是因为我事先到那里进行了祈祷。”拉扎勒斯安详地回答道。   
    至于拉扎勒斯到底如何祈祷,我一直没能了解到,而我们进入通风的洞穴前脱去衣裤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也一无所知。也许岩石里的阿古—阿古是原始部落中的一个幸存者,只习惯于接待缠着一小块裹腰布的人。可是我不敢询问,因为拉扎勒斯相信,关于阿古—阿古的威力的问题,如果我并不比他知道得多,那至少也应该知道得与他一样多。   
    我们一言不发地骑马行进在那段铺设柏油的道路上时,漆黑的夜色中响起了嗒嗒嗒清脆的马蹄声。接着,我们又听见坐落在汉加—奥—特奥那孤独的风车发出的低沉的吱嘎吱嘎声。行云飞快地掠过娥眉新月,月亮似乎好奇地俯视着我背的袋子。月夜充满着神秘,凉风习习,稍带寒意。我们催马向前,没有在风车那里停下来饮马,因为拉扎勒斯在咳嗽。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决定采取行动    就在我们找到秘密洞穴入口处的那些日子里,有一个危险的幽灵和阿古—阿古一起在复活节岛上徘徊着。其实,这一幽灵早在几星期前就出现了,在村里的房舍间来来去去,谁也无法把它拒之门外。这个幽灵越来越大胆了,不久竟闯入阿纳基纳营地帐篷,在我们的人中间出现了。它从人的口、鼻钻进人体,然后就在全身恶性发作。原来,这一幽灵偷偷登上平托号军舰,化名为“科康戈”潜入本岛。   
    市长只到洞穴去取了两次石雕,科康戈就来敲他的门了。那几天,市长虽然感到有点儿不舒服,但还能下床活动。可是,不久他就卧床不起了。我去看望市长时,他高兴地笑着说,往常科康戈要比这回厉害得多,所以,他很快就会痊愈的。一个星期以后,我又去看望市长,当时他正躺在村医院里。我会见了那个搭平托号军舰来此地的新医生,他是来接替原来那位村医的工作的。他把我领进那间小小的病房,里面躺着不断咳嗽的科康戈病人。我在病人中间没见到市长,正感到焦急时,角落里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用肘把身子撑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康提基先生,我在这里呐!”   
    我认出他时,不禁吓了一跳。   
    “是肺炎。”医生小声说道,“他差一点一命呜呼。但是,我想我们能使他脱险的。”   
    市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颊下凹,薄薄的嘴唇勉强咧开条缝,怪笑一下。他有气无力地做了一下手势把我叫到床边,凑近我的耳朵轻轻地说:“不要紧,就会好的。等我病好后,还要跟你一起干大事呢。昨天,我的孙女患科康戈病死了;她那在天之灵会引导我脱离险境,一定会的。这场病并不是对我的惩罚,我明白这一点。就等一等吧,先生,我们会一起干大事的。”   
    几天过去了,这次科康戈病的恶浪只夺走了市长孙女的生命。不久,市长的病情有所好转,可以出院了。我到他家去看望他时,他依然露出那副古怪的笑容。现在他已不发烧,但是,他仍然重复住院时说过的话。最初几个星期,他很羸弱,还不能到我们这里来,也不能回到阿纳基纳洞穴里他的朋友中去。他在家里与妻子一块待着,我们经常给他送奶油及其他营养品,帮助他补补身体,长点儿肉。   
    市长最小的弟弟,那位小阿坦,在流感盛行时却安然无恙。那一年,他连科康戈病都没有沾上边儿,因此,他再也不信阿古—阿古会惩罚人的那套说法。他现在已经摆脱了看管洞穴的责任和风险。他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获得一大笔报酬,使他全家在未来岁月中能安渡难关。按照当地的标准来衡量,他现在是相当富裕了。但是,他的衣服和钱财都藏匿在大自然的地下大保险箱里。虽然市长是死里逃生,阿坦却并不认为哥哥的病是违反洞穴禁规而受到的惩罚;相反,阿坦从未想到自己的哥哥会从洞穴里取出石像。因此,他不断劝我,市长病愈后马上向他打听洞穴的事,因为市长的洞穴肯定是全岛最重要的。   
    拉扎勒斯差点儿病倒。那天早晨,他从洞穴骑马回来后,一大早就等在我的帐篷外,一面咳嗽,一面用嘶哑的声音询问我的健康状况。   
    “我感到精神好极了!”我说。我注意到拉扎勒斯听到我的回答,顿时高兴起来。幸而他没有询问比尔的情况,因为那天比尔很不舒服。拉扎勒斯又是咳嗽,又是服药,可是,过了两三天,他就恢复健康,从未躺倒过。   
    市长于发病前一天,有件事把他吓得不轻。事情的经过是这样:那一天,市长独自坐在房内,四周放满了从洞穴中取出来、准备运到营地去的石像。商船船长乘吉普车到来之前,我们的智利代表冈萨罗突然闯了进去。市长措手不及,无法把石器全都藏起来,一只石龙虾让冈萨罗看到了。   
    “那是件古董!”冈萨罗说着,迫不及待地把这件石雕从地上捡了起来。   
    “不对,不是古董。”市长撒谎道。   
    “我认得出,这是古董。”冈萨罗不大相信他的话。   
    “是我亲手刻的。”市长寸步不让地说。   
    最后,冈萨罗只好让步了。   
    后来,冈萨罗来到我的帐篷,也谈起这件事。他认为自己已经揭开了洞穴的全部秘密。   
    “市长在糊弄你。”冈萨罗说,“我见到一只极其精致的石龙虾。市长承认那是他自己雕刻的。如果他拿了石龙虾来找你,说这是从洞穴里取出来的,那你得警惕着点儿。”   
    我曾跟冈萨罗说过,我指望从爱斯德万妻子的洞穴里能运出大批雕刻品来。一天晚上,冈萨罗一面在村里散步,一面细心观察四周的事物。他发现爱斯德万邻居的屋后放着一堆尚未切割过的熔岩石块。本来就疑神疑鬼的冈萨罗,现在就更犯疑了。他认为这些熔岩石块是爱斯德万堆放在那里,用来雕刻石像的,于是,他决定采取行动。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最受敬重的羊倌       
    恩利克叫我和他一起到那座新竖立起来的巨像后面去。   
    “现在糟了,出事了。”他以低沉的音调开始说道,“村里出了问题。爱斯德万夫妻俩整天躺在屋里哭泣。冈萨罗先生说过,他们欺骗了康提基先生,说‘石器’是他们自己雕刻的。”   
    “哪有的事!”我说,“有什么好哭的?骑上马到村子去一趟,告诉爱斯德万夫妻俩,说一切都好。我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一切都不好。”恩利克绝望地说,“全村的人很快都会狂怒的。要是这些石像是新雕的,全村的人都会因为爱斯德万夫妻俩企图欺骗康提基先生而动怒。如果石像是古老的,那大家会更加愤怒,因为他们从祖传洞穴里搬出了东西。事到如今,大家准是要生他们气的。”   
    第二天晚上,商船船长用车送我到村里,我们一起走进了爱斯德万的小茅屋。爱斯德万独自一人坐在长板凳上,他的妻子躺在床上。他俩的眼睛都哭得红红的。我们友好地向他俩打个招呼,但是,爱斯德万还没有开口就又哭起来。他说,他们两天两夜来茶饭不思,睡眠不安,光是哭泣。因为冈萨罗先生说:是爱斯德万雕刻假石像,欺骗康提蒂基先生。冈萨罗先生曾见到爱斯德万隔壁有一堆熔岩石,就以为他准备这些石料来制作雕像,却没有看见他的邻居正在自己的屋后盖一间小屋,这些石块是邻居打算用来砌墙的。   
    我竭力安慰他们俩,并且把随身带去的几件礼品送给他们。我离开时,他们都答应好好吃顿饭,然后上床睡觉,将这件不愉快的事全忘干净。   
    我们沿着小路一直走,走到市长家门口,敲开了他家的门。我们发现他躺在床上,完全没有了那幽默诙谐的神情。原来他那神通广大的姑母塔胡·塔胡找过他,对他大发雷霆,说他既然是个好孩子,康提基先生也是个好人,那么,他就不应该像村里所传说的那样将膺品卖给我。当时,他没法对她说实话,因为他从奥罗罗伊纳的祖传家族洞穴里取出东西来,并没有获得她的许可。于是,他只好说现在自己有病,等身体稍一康复,就把全部事情给她解释清楚。   
    “别人生气,过一会就没事了。”市长说,“可是,像她那样的老人,会气得三天三夜都不说话的。”   
    我们对患病的市长安慰一番,竭力想使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但这样做完全是浪费时间,因为市长的老姑母是他的长辈。长辈就意味着她掌握大权,又神通广大。塔胡·塔胡是个危险的女人,如果她发火了,只要埋上一只鸡头,就足以置人于死地。   
    好几天来,我们了解到的情况都自相矛盾,凡是与当地人有接触者都处处小心,试图探个水落石出。   
    有一天,埃德从奥朗戈前来看望我们。他又改变了看法,认为岛上一定有秘密的祖传洞穴,只是我们必须特别留神,谨防膺品。几经周折,当地人终于说出了实话:不管洞里藏着什么东西,通常每隔一段时间总得拿出来晒一晒,其中有些东西是用托图拉苇席包着的。   
    比尔也被村里的那些谣言弄得糊里糊涂。为了获得可靠消息,他从总督府搬了出来,住到一个当地人的家里。有一天,正好是星期天,他在教堂外面把我叫住,悄悄对我说:“很抱歉,我不能随便说话,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岛上的确有秘密洞穴,而洞穴里就是有你所搞到的那些东西。”   
    接着,冈萨罗也来找我了。他对自己在村里引起的风波感到非常不安。他本来深信自己已发现洞穴石像是假的,现在他亲自遇到的奇异经历却使他改变了看法。原来,有一个当地的孩子偷偷告诉他一些新情况:有位老太太曾利用这个孩子,爬进位于汉加赫穆的秘密洞穴。她希望从这个洞穴里取出雕像送给康提基先生。在洞穴的第一室里,那个孩子发现两块头盖骨和一只当做洞穴“钥匙”用的石母鸡。但是,通往第二室的地道被塌下的岩石堵住了,因此他进不去。但老太太曾告诉他,应该从第二室中取出些用托图拉苇席包起来的石像。   
    冈萨罗听到这件事后异常兴奋。他费了不少口舌,孩子终于答应领他进洞。冈萨罗发现这个洞穴与孩子所说的一模一样。洞里有两块头盖骨,侧墙上有人工开凿的洞口,通往里面的地道已被堵住。但是,他却发现了一些新情况。原来,在孩子去过以后,别人也进去过,并且曾在岩石倒塌处的洞底和洞顶一挖再挖。冈萨罗好不容易从靠上方的一条狭窄通道中往里钻了十英尺。在那里,他发现有人已经掏了个洞,可以直通下面的地道。冈萨罗使劲把胳膊伸进洞里,摸到了一把松土,土里几根腐烂的托图拉芦苇。已经有人比他早来一步,并将那些古老的芦苇包搬走了。   
    丹尼尔有个孪生兄弟,还有个同父异母兄弟。他的孪生兄弟就是阿尔伯托,他曾取出了两块朗戈—朗戈书板,并拿给村里的人看。后来,他又把书板放回洞里,因为晚上阿古—阿古总来折磨他。那个同父异母兄弟是恩利克·艾卡,他出身高贵,有权继承阿里基帕加这一贵族头衔。他从不撒谎,所以塞巴斯蒂安神父和总督都把他作为岛上独一无二的老实人指给我们看。不撒谎倒确实是复活节岛上极为罕见的美德。在营地上,我们队员之间称他为“王孙公子”,因为他生性高傲,仪表堂堂,出身于名门望族。他虽然目不识丁,但诚实可靠,所以成为海军绵羊饲养场上最受敬重的羊倌。他住在通往拉诺拉拉库的大路上的一间石屋里。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手风琴风箱上的褶子    有一天,科康戈病流行期间已经过去,“王孙公子”骑马来到我们这里,提出要和我们进行一笔交易。原来,我们在巨像的高高台基边挖掘时,曾用一些粗大结实的松木柱子支撑巨像。他想用这些木料替自己盖一间新屋。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用三根松木柱子换一头肥牛。   
    “如果你能用洞穴石器作交换的话,你可以把这些松木柱子全都拿走。”我说。   
    这一着本来是无的放矢,我是突然想到的,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位“王孙公子”是否有洞穴,更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样的石器。可是,他却吃了一惊,支吾半天,竭力想把话题岔开去。但是,我坚持自己的要求。他知道无法回避,就斩钉截铁地说:“可是,我并不知道洞口在什么地方。我真希望我能知道,康提基先生。”   
    “你试过用乌穆特卡普烤鸡吗?”我单刀直入地问他,“你在洞穴前设法扮演过塔胡吗?”   
    他听了,紧张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全变了。   
    “我得跟兄弟们商量一下。”他最后说,“我不能独自做主。洞穴属于好几个人,我只有一份而已。”   
    我了解到,他家祖传洞穴中,有一个洞穴入口处已经失传,但他和兄弟丹尼尔共同拥有另一个洞穴,而这个洞穴的入口处只有阿尔伯托一个人知道。“王孙公子”知道那里的石器都用托图拉苇席包起来,这个洞穴里还有朗戈—朗戈书板及古老的划桨。最珍贵的却是一艘石帆船,他管这艘石帆船叫瓦卡奥霍;还有一只精工研磨的黑色石像,石像很大,能够到人的上腹部。   
    由于阿尔伯托不愿将洞穴的入口处指给兄弟们看,所以“王孙公子”多次寻找这个洞穴,都没有成功。阿尔伯托可以坐在村里,向兄弟们讲述洞穴的地点,但是不敢领他们去,亲自指出洞穴的所在地,他害怕会让阿古—阿古看见。   
    过了好几天,“王孙公子”又露面了。这次,他是带着几个大西瓜骑马过来的。他一面卸瓜,一面把身子俯在马背上悄声地说,他有可能替我搞到古老的石雕,好几天来,他的妻子老是边哭泣边埋怨,说她算是找了个窝囊废丈夫,连自己的祖传洞穴都找不到。她哭闹了几天仍无结果,丈夫回家时总是双手空空。她只好转而向年老的叔叔求援,要求叔叔帮个忙,以便搞到盖新房子的木料。她听祖母说过,叔叔知道这个洞穴的入口处,而洞里收藏的东西她也有份,因为她的父亲已去世了。她哭哭啼啼没完没了,当时和他们一起住在那间石屋里的叔叔厌烦起来。最后,这位老人答应将通向洞穴的道路指给他们看。   
    她的叔叔就是年老的圣地亚哥·帕卡拉蒂,他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哥哥蒂莫特奥建造芦苇船。这四位上了年纪的兄弟们,现在给我当渔夫。我得为那些在拉诺拉拉库进行发掘的工人提供全部膳食,于是,我就按照石匠时代的古老传统行事:我挑选了一批人,组成一个专门班子,日夜轮流专门替在采石场干活的人捕鱼捉虾。这样就可以稍稍补充每日供应给他们的肉、米、糖等食物,而这些食物也以惊人的数量从大船运至岸上。最后,我们不得不把所有的面粉留着自己用,只有帕卡拉蒂兄弟四人经常到营地来领取不大新鲜的面包。他们把面包放在咖啡里蘸一蘸,当点心吃。我们和老圣地亚哥特别要好,因为他每天都来营地,代表他的兄弟领取配给的面包和烟草。   
    老圣地亚哥是个欢欢喜喜、无忧无虑的人,总是对生活感到心满意足,爱开个玩笑,乐上一阵。但是,阿恩提出要独自一人在拉诺拉拉库火山口的湖旁住下时,他却双眉紧锁,脸色变得非常阴沉,简直有点儿怒气冲冲了。无论如何,在半夜三更,圣地亚哥自己是不愿独自跑到巨像旁的火山口水潭去的,因为阿古—阿古就潜伏在巨像后面,会从湖中芦苇丛里向他吹口哨儿,因此,听说“圣地亚哥大叔”主动提出陪我们进洞时,我感到特别奇怪。   
    吉普车在那条通往拉诺拉拉库路上的小石屋旁停下来时,已是深夜了。我在这几位考古学家中选择了阿恩,因为他最了解圣地亚哥。商船船长、二副及智利来的桑车也和我们同去,他们暗自希望也能获准进洞。“王孙公子”和妻子及一位青年从小屋里快步走出来,他俩向我解释道,那个青年就是圣地亚哥的儿子。   
    “圣地亚哥呢?”   
    “他有病,不能来了。不过他已经把洞穴所在的地方告诉了儿子。”   
    这一套我早就明白了,它意味着已经发生令人扫兴的变化,计划将要“流产”。于是,我走进小屋去看看圣地亚哥到底病得多厉害。只见他蹲在墙角,满脸愁容,两眼直愣愣地向前凝视着。见我进去,他故意干咳一阵。其实,圣地亚哥一点儿也不像发烧,也看不出有病的样子。但是,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他对自己答应要做的事感到非常懊悔。   
    “圣地亚哥,你这老东西,你像金枪鱼那样欢蹦乱跳。有我和你在一起,你一定不害怕阿古—阿古吧?”   
    圣地亚哥急急忙忙掏出烟卷,声音嘶哑地笑起来,脸上的鱼尾纹深深地皱到耳根,活像手风琴风箱上的褶子。   
    “先生,我背疼。”   
    “那你就不该抽烟。”   
    “可还不至于厉害到这个地步。”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两具骷髅    我一直跟这位老人打趣,最后他半推半就地走出屋子,似笑非笑地爬进吉普车。这样,车上共有九个人了,圣地亚哥跟我挤在一起。他坐在车中一言不发,神情严肃,替我们指路。我们从拉诺拉拉库沿着南海岸拐过去,顺着悬崖边缘依稀可辨的车辙向前驶。我们得坚持前进,虽然车道几乎无法辨认,但是却很容易凭借自己的感觉,摸索向前。   
    “那并不是收藏宝物的洞穴,先生。”老人突然说话了,巴望我们能对它不感兴趣才好。   
    “那么,里面什么也没有吗?”   
    “啊,有一点儿。我打十七岁起就从未进过这个洞穴。是一位老太太临终前把这个地方指给我看的。”   
    车还没有开到瓦伊胡,老人就叫我们停车,剩下的路只好徒步前往。我们往下向悬崖边缘走去时,月光皎洁明亮,我又看到了银灰色的海浪拍打着山脚的一排熔岩石。圣地亚哥随身带着自己用两条细绳制成的绳梯,中间系着一根不很规则的小棍,算是梯级。到了悬崖边缘,“王孙公子”的妻子递给他一个小包。他从包里拿出一只我们熟悉的、用香蕉叶包着的烤鸡。他请我吃鸡的尾部,因为他要把我领进洞内。包里也有常见的烤红薯,但是他只让我吃鸡尾部,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才能有这口福。剩下的那些美味的鸡肉放在岩石上。   
    接着,这位老人站在悬崖边缘面向大海,忽然低声唱起了一支单调的歌曲。歌声冷不防停了下来,像是突然中断似的。接着,他安详地转过身来,对我说,我必须答应在洞穴里留下一点东西,至于留下什么倒无所谓,反正得留点儿东西。他解释说,这是当地的“规矩”。这个洞穴虽然是他的,可是洞里保存着他的一些远亲的尸骨,因此,刚才他向阿古—阿古祈祷时,便吟唱了洞穴的法定主人的名字。   
    圣地亚哥将绳梯的第一蹬梯级套在高地边缘的一块熔岩石上,把绳梯从悬崖上放了下去。   
    我伏在悬崖边,往外探头,手拿电筒往下照。原来,我们正待在悬崖边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上,绳梯悬在山下半空中。圣地亚哥只叫自己的儿子脱去衣服,光剩下一条裤头,准备让他先下。绳子坠得紧紧的贴在悬崖边缘上,双手很难抓住,而绳梯上那寥寥几蹬梯级又相距甚远。下面三十英尺深处就是汹涌澎湃的激浪,只要从六英尺高的地方摔下去,碰上浪涛中突出的尖利熔岩石就足以丧命。   
    这位缘壁而下的少年离开我们十二英尺左右就不见了,绳梯空无一人地悬荡在半空。我们尽量往外探出身子,拿着手电筒四下照了照,可是什么也看不见。显然,他已经爬下绳梯钻进山洞了。过了一会儿,“王孙公子”也效法少年爬下去,他也在那个地方跳下绳梯不见了。我正打算顺着绳梯下去时,我们极为惊讶地发现“王孙公子”又出现在绳梯上,他手抓绳梯,脚登绳梯,尽快地往上爬。   
    “你看见什么了没有?”我问他。   
    “看见了,一条长长的地道直通山洞。”   
    “洞里有什么?”   
    “哦,这可没看见。我没有进去。我对洞穴很不习惯。”   
    “他对洞穴不习惯,因为他害怕魔鬼。”老圣地亚哥解释道。   
    “王孙公子”只得承认他确实怕鬼。“王孙公子”的妻子看他爬下绳梯也感到十分惊慌。很明显,她看见丈夫回来了,心里很高兴。   
    我沿着绳梯爬下去时,也和“王孙公子”一样,觉得心惊肉跳;但我的害怕却是由别的原因引起的。我费劲地踏着绳梯往下爬,相距甚远的梯级往往紧贴岩石,这时我想起那块拴绳梯的熔岩石会不会豁裂开来。我得把一只脚尽量往下伸,另一条腿蜷曲起来,然后把身子往下降落,直到下巴颏儿碰到这条腿的膝盖时,下面那只脚的脚趾才够到了下一阶梯级。很快,我爬到绳梯离开崖壁而悬荡在空中的那个地方,接着就看到悬崖表面上那个狭窄的洞口。   
    我的双手紧握绳梯的两边,身子从悬空的梯子往下降落,最后,脚趾尖伸进那个狭洞。我尽量将脚趾往里伸,好歹把大腿也伸了进去。但是,由于双臂还挂在绳梯上,身子在半空中荡来荡去,所以没法抓住洞口的岩壁。如果我用力推绳梯的话,绳梯只会离开悬崖更远。最后,我连钻带挤,总算连腰部也钻进了洞,背部只有很小一部分留在洞外。这时,我可以用一只手握住绳梯,腾出另一只手摸着岩墙,寻找一个可以抓附的地方。绳梯往外晃了出去,好像又想把我从山洞拉出去。结果,我的那一只手只得放开了绳子。于是,我悬在洞口,脸朝天,身子只有一半嵌在洞里,另一半露在洞外。对“王孙公子”来说,这样惊险的攀缘犹如儿戏。等到我全身进入岩洞,只剩下头部露在外面时,才稍稍定下神来。最后,我从洞口往里钻了几码,进入约有半个人高的洞穴,才宽慰地松了口气。“王孙公子”就是在这里吓得魂不附体而打退堂鼓的。   
    圣地亚哥的儿子已经在洞里点着一枝蜡烛。我在洞里坐起来后,发现周围都是骷髅。原来这里放着圣地亚哥一些远亲的尸骨。尸骨都用托图拉苇席包着,现在苇席的颜色都变成棕色,腐烂得很厉害了,一碰就裂成碎片;苇席里有些骷髅,却呈奇异的蓝青色。我注意到自己的膝盖旁并排放着两具骷髅,旁边还有几只腐烂的小芦苇包。我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其中的一包,芦苇很脆,一碰就碎,但里面的东西却是硬邦邦的。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偷偷地爬进秘密洞穴    这时,发生了一起几乎出人命的事故。原来,阿恩在洞穴入口处正费劲地钻呀,挤呀,像在耍杂技。正当他使劲摆脱绳梯往这个狭窄的洞口钻的时候,仿佛觉得自己的一根肋骨突然挤断了,疼痛万分,简直无法再握住绳梯。   
    我们把阿恩接进洞穴后,洞里的情景一下子使他忘记了疼痛。在这个低矮的、令人很不舒服的洞里,他耐心地爬着。当年岛上的人怎样将尸骨搬下悬崖并运进这个狭窄的洞口?这个问题叫人难以理解。塞巴斯蒂安神父曾经跟我说过,有的当地人知道自己死期临近就爬进洞去,死在里面。上一世纪基督教传入本岛后,规定必须将死者埋葬在汉加罗阿教堂的墓地。但有些老人却偷偷地爬进秘密洞穴,死在里面,使自己的尸骨永远藏匿在洞内。最后一个将自己这样活着藏进洞里的是个叫德阿维的老汉,他的孙子现在还活着呢。   
    但是,我们四周的骷髅都是包在苇席中的,那一定是死者的亲属用绳子将尸体从悬崖往下吊,别人在洞口平卧着,将尸体拖进洞去。   
    商船船长、二副及桑车也爬进洞了,只有圣地亚哥和那个吓破了胆的“王孙公子”及其妻子,依然在我们上面的高地上。我们坐在低矮的洞内摄了影,尽可能地把草图画得完善些,然后一一考察洞里的东西。石质的地上凌乱地放着好些骷髅,而惟一的随葬品就是那些小小的芦苇包,其中几个芦苇包已经烂掉了,所以,我们能看见苇包里面的东西。   
    那个最大的芦苇包里,包着一个刻在石块上的女人像,另一块石头刻有两张脸、四只眼睛和两个鼻子。这两个弯弯的鼻子,伸展到石头边缘,然后转到石头背面变成矛头状,最后会合在一起。洞穴尽头放着一具孤零零的骷髅,旁边有个芦苇编成的小包,它倒还没有烂掉。我们提起小包时,那些大的芦苇片很有劲,还能互相牵扯住。小包里面有一只石龙虾,跟那只使市长的洞穴石像闹得满城风雨的石龙虾一模一样。也许当时躺在洞穴角落里的是个渔夫,随葬的是他最心爱的、具有魔力的石雕,因为渔夫对增加龙虾的数量及其繁殖力特别关心。   
    这个洞穴里只有十件石雕。它们都用苇席包着,其中有两件石雕几乎完全一个模样,都是小型的、站立着的人像,嘴部呈鸟喙状。我们遵守自己向老圣地亚哥许下的诺言,留下一件石雕。   
    为了爬出洞穴呼吸一下清凉的空气,我们得朝天仰卧,蹬着双脚,把头部挪向洞口。为了够到绳梯,身子必须慢慢向外挪动,一直挪到腰部以上都悬在洞外,双臂伸过头部,一把抓住梯子;然后再翻转身来,跨上悬着的绳梯。这一套杂技表演似的动作真使人感到心惊胆颤。山下巨浪翻滚,天上明月当空。轮到阿恩出洞时,“心惊胆颤”这四个字还不足以描述他的经历和感受。总算一切都顺利。站在悬崖上焦虑地等着的那三个人,以为阿恩一定是累过了头,才显得如此狼狈。   
    我们把从洞里搬出来的石像包得严严实实,用绳梯的绳子吊了上来。最后一包石像吊上来后,圣地亚哥问清楚我们确实留下一件石雕在洞内,他才放心了。这时,我一眼看见放在岩石上的鸡肉;阵阵扑鼻的香味使我无法抗拒它的诱惑。我可不能让阿古—阿古享受这份鲜美的食物。当我毫不客气地大嚼留给阿古—阿古受用的那份鸡肉,并与其他几个人分享时,阿古—阿古并没有伺机报复。但是,同来的几名当地人却连一口也不敢尝,他们满脸愁容转过身去,不敢正视,一直等我们啃完最后一块鸡骨头并把它扔进了大海,他们才转过脸来。接着,“王孙公子”的妻子也壮起胆子,鄙夷地嘲笑丈夫不敢进洞。她离开悬崖越远,胆子就越大。我们大家挤进吉普车坐在一起。月光下,车子沿着坎坷的道路驶回村庄,一路上颠得厉害。这时,我真替那位坐在后排座位上傲慢的“王孙公子”感到难受。他的妻子揶揄他,讥笑他,捉弄他,最后他不禁哑然失笑。他摇摇头说,以后可再也不能这样愚蠢,现在他明白多了,下半辈子再也不能让神鬼吓住。他打算径直回家,替家人盖间新屋。   
    岛上还有一个人,他不像“王孙公子”那样怕鬼,相反,却是个善于同魔鬼打交道的行家。这个人不是别人,正好是市长的小弟弟—小阿坦。小阿坦无意中给我招来了不少麻烦。他把自己的洞穴交出来,换得了更为实用的东西后,深信这样处理地下洞穴的事务,“鸿运”会自天而降。阿坦在村里交游甚广,大家都喜欢他,因此,他就能够见机行事,从朋友那里打听谁有洞穴。   
    一天晚上,我和考察队的其他成员到总督府去参加宴会。我们用吉普车把阿坦、市长送回村里。不久前,阿坦告诉过我,他早就怀疑连襟安德烈斯·豪亚可能有个洞穴,现在他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   
    “康提基先生,你还记得安德烈斯·豪亚吗?他就是将伊普马恩戈瓦罐的碎片给你看的那个人。那些碎片,还有他给塞巴斯蒂安神父看过的一些完整的罐子,都藏在他的洞穴里。”   
    原来是安德烈斯·豪亚,这真是太不凑巧了。我曾经把他得罪得不轻,因为我指责他耍花招儿。他把小碎片撒在我们的阿胡佩德乌发掘现场上时,我没有给他全部应得的报酬。小阿坦知道这件事,但还是建议我给安德烈斯·豪亚送一件礼物。他深信,这样能使我们两人言归于好。我给了他几块美元及两包烟卷,商定总督府的宴会结束后,我就在那天深夜到阿坦家去,由阿坦安排跟他见见面。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继承她灵魂的全部力量    午夜前,我离开了总督的平房;临行前对总督说,我是秘密前往复活节岛地下世界的;我已保证决不泄密,所以要等完成任务后才能详细向他汇报。总督听罢,当即向我道谢,因为我这番话使他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他曾听说过村里流传着有关此事的离奇谣言,但是在汉加罗阿村流言蜚语总是不断,因此,谁也没有认真对待当地人的议论。   
    午夜,我走进阿坦的小茅屋,他亲自来开门。在摇曳的烛光中,我一眼就看见了昔日的“冤家”、拥有陶罐的安德烈斯·豪亚。他没有刮脸,满脸胡须,两只充血的眼睛直瞪着我。他从长凳上跳起来了拥抱我,称我为兄弟,并向我保证,他一定尽力帮助我。他们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说开了大话。性情和善的小阿坦挺着胸脯为他自己的马纳大加吹嘘:是它才使我们两人言归于好,而现在我们两人在他的屋子里会面了。他那神通广大的马纳是从他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因为她选中他来继承她灵魂中的全部力量。虽然阿坦排行最小,在所有的孩子中她可最喜欢他。   
    阿坦告诉我说,安德烈斯·豪亚见了我送他的表示友好的礼物,简直兴奋得不知所措。安德烈斯·豪亚自己也承认,他收到这些礼品,并听到我愿意重新跟他和好的消息时,高兴得流出眼泪。回想当时他送给我一块真正的马恩戈碎片,这完全是对我表示友好的一种做法,可是,我却立刻要求他带我到发现碎片的那个地方去,这就使他十分尴尬。当然,他不可能把祖传的家族洞穴指给我看,但这些碎片确是从那里取出来的。于是,为了使我们不去注意他的祖传洞穴,他只好带我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安德烈斯的话言之有理。在阿坦的带动下,他现在倒是愿意将祖传洞穴的“钥匙”交给我,让我亲眼看一看这些陶器。但是,洞穴的主人是他弟弟,因此必须征得弟弟的同意。他弟弟的性格像燧石一样坚硬。虽然他弟弟并非长子,他的父亲却把“钥匙”传给了他。他和阿古—阿古“生活”在一起,因此,那天晚上安德烈斯到他家提出将“钥匙”交给康提基先生时,弟弟很恼火。   
    “咱们一起去见我那位老弟。”小阿坦提议道,“把我们的马纳联合起来就准能说服他。”   
    我是穿着适合热带气候的白色衣服去赴宴的。但是,我随身带了深颜色的衬衣、短裤,所以,在出发前能够把它们换上。当我们三人悄悄地离开村子向北走去时,夜已很深了。在月光下,我们走了好大一阵子。一路上边走边谈,我们之间的关系愈谈愈融洽了。阿坦对于我们几个人联合起来的马纳的神威充满信心,并且说,与我相比,他是个更为地道的挪威长耳人。他们两人一起叮嘱我:如果安德烈斯的弟弟胡安·豪亚企图把洞穴的“钥匙”交给我时,我得把胳膊叉在胸前说“不要”,因为这是他设的圈套,企图让我中计。如果他把“钥匙”交给他的哥哥安德烈斯,那我从安德烈斯那里接过“钥匙”,并且向他道谢。   
    出了村子,我们来到一个比较荒凉的地方,最后我们在一堵高高的石墙前停下来。月光下,亮晶晶的香蕉叶在墙后直挺挺地伸展着,纹丝不动。一幢刷得雪白的低矮石屋在树丛中半隐半现,屋子连一扇窗也没有。这个地方看上去一直没人住过,阴森森的使人毛骨悚然。石墙上倚着一架破破烂烂的梯子,有几蹬梯级已经断裂。梯子一端直通墙顶,人们可以爬上梯子翻过石墙。   
    小阿坦鼓足勇气,准备一个人先进屋,向主人通报我们随后就到。他翻过石墙时,梯子嘎吱嘎吱地响了几声。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门前,不紧不慢地轻声敲门。里面的人把他让了进去,门缝透出一道亮光。   
    阿坦在里面待了五分钟就独自一人出来了。他走到我们跟前时,显得非常伤心而绝望。原来安德烈斯的弟弟十分难对付,我们得三个人一起进去,把我们的阿古—阿古联合起来对付他。于是,我们翻过石墙,一起向他的小屋走去。我第一个走进去,其他两个人跟在后面。屋里只放着一张漆了白漆的桌子和三只矮凳。两个体格健壮、神情严峻的人站在屋内,直盯着我们。其中一个约三十岁,另一个四十开外。   
    我向他们道过晚安,他们回了礼,可是仍旧绷紧脸,连身子都没动一下。那个年轻的人仰头笔直站着,神情严肃,像电影中描绘的当年生活在美国西部的印第安人。他一双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像他身后的哥哥那样,唇上、颔下蓄着短而硬的黑胡须。虽然市长、阿坦及另外几个人有几根胡髭,可是当地人一般很少留胡须。这个人叉开腿站着,双臂插进敞开的衬衣袖里,微露胸部。他半闭着眼睛,像是出神的样子。突然,他用锐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慢腾腾而又认真地对我说:“注意我的阿古—阿—古,这里是阿古—阿古的家。”   
    现在,我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我已只身进入“虎穴”。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也毫无疑问地向我表明,我已经深深陷入绝境而又无法摆脱。   
    “我知道。”我说,“我明白这一点。”   
    他像是烦躁得不愿听我说话,以挑战的姿态缓慢地向我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接着,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身体微微发抖,几乎是用一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嘘嘘声对我说:“把你的阿古—阿古的神通显示给我看。”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神通广大的义父    显而易见,阿坦一直吹嘘我及我的阿古—阿古,因而这四个人现在等着观看奇迹出现。他们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热切而认真,满脸胡须的胡安·豪亚越逼越近,说话声中带有蔑视的挑战口吻。他像是喝醉了酒,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而是处于一种自我催眠的状态,或者说几乎是处于一种出神的状态中,因为他认为自己就是阿古—阿古的化身。   
    我也往前挪动了两英寸,两个人的胸脯差不多贴在一起了。接着,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对付目前这一严重情况。   
    “你的阿古—阿古如果跟我的阿古—阿古一样神通广大。”我说话时也使用鄙视对方而又努力控制自己的口吻,“那么,你可以请它上外边去,请它到奥朗戈顶上去,请它到下面拉诺考的火山湖里去,请它到维纳普原野去,到拉诺拉拉库的巨大石像那儿去,到阿纳基纳、汉加罗阿及全岛各地去。你可以问问阿古—阿古,本岛是否变了模样?岛上的一切是否都比以前好了?问问阿古—阿古,那古老的墙垣和建筑物是否又出现了?不知名的巨像是否在地上重又耸立了起来?等你的阿古—阿古回答以后,我将问你:你是否还需要进一步证明我阿古—阿古的神通呢?”   
    胡安·豪亚毫不犹豫,立即同意了。他叫我坐在他身旁的一只矮凳上。   
    小阿坦又感到信心十足了。他和安德烈斯立即请求这位兄弟把“钥匙”交给我,同来的那个人也和他们一起彬彬有礼地建议他给我“钥匙”。但是,那位坐在我身旁的主角却一动也不动,不理睬他们所提出的要求。他叉着胳膊正襟危坐,犹如坐在皇帝的金色宝座上一样,紧闭着嘴,双唇突出,与那些巨大石像的嘴唇一模一样。他纯粹是通过自我暗示,在自己眼里和朋友们的眼里把自己的身价大大抬高,好像是个自我崇拜巫医或兼任国王的教士,他似乎刚从古代的雾霭中回到人间,套上了现代人的衣裤。   
    其他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央求他拿出“钥匙”来。他毫不理会。于是,他们伸出双手,犹如进行虔诚的祈祷那样不断祈求,其中一个甚至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我身旁的那个人坐了好一会儿,似乎对他们的祈求颇感兴趣。他安坐着,像是沐浴着阳光一样舒适自在,慢慢地环顾四周。他不时装模作样地转向我,强调他拥有马纳,强调他神通广大。他那超自然的神力来源很广,因为他的血管中流动着两个最重要的部族的血液,而这里又是阿古—阿古之家。四周都有阿古—阿古在保佑他,屋后就是岛上神通最为广大的阿古—阿古,他就住在老姑母塔胡—塔胡的小屋前面,而塔胡—塔胡是他妻子的姑母。此外,附近没有别的邻居。右边再远一点儿是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屋,原先的主人是一位老太太,她已不在人世,现在只住着一个阿古—阿古。他的屋后有阿古—阿古,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阿古—阿古,屋里面还有一个阿古—阿古。   
    满脸胡须的豪亚的眼里闪过一丝神秘的光芒:他愈是自我标榜,愈是显得狂热而危险。于是我急忙打断他的话,并且开始自吹自擂起来,好像我借了他的打气筒来为自己打气,为自己的名声大肆吹嘘。他听着听着,身上的虚劲儿逐渐消失了。   
    我对他说,我从台里也鲁那里继承了威力超群的马纳。台里也鲁是我的神通广大的义父,他是塔希提岛上最后一位了不起的酋长。临终前他给我取了台瑞·马泰阿塔这个美好的名字,它的意思是“蓝天”。十年后,我们的“康提基”号木筏在拉罗亚登陆时,我获得了更大的马纳,当时人们为了纪念岛上第一代国王蒂卡罗阿,正在举行宴会,他们奉我为“瓦罗阿蒂卡罗阿”,即“蒂卡罗阿之灵”的意思。   
    这番话把我的对手制服了。这位满脸胡须的豪亚终于让步了。他慢慢地站起来,我们几个人也一块站了起来。接着,他指着他的魁梧而庄严的朋友说:“图穆,请你作证。”   
    我从前在一本书里见过“图穆”这个词,“图穆”并不是人的名字而是一种称号。以往的探险家曾提起过这个词,认为它是个神秘的词,从这个词可以追溯到复活节岛上最早的社会制度,其意义连当地人都不懂,也无法解释。现在这位活生生的“图穆”站在我的面前了,他的职能并没有随着消逝的岁月而被废除掉,今天他却正在积极发挥作用。后来阿坦告诉我说,此人名叫胡安·纳霍,是豪亚家族里的“图穆”,是他兄弟们家庭事务的仲裁人和调解人。   
    满脸胡须的豪亚笔直地站在我面前,而这位“图穆”默默地走上前来站在他身边。   
    “我家有两个洞穴,我谨在此将其中一个洞穴的‘钥匙’移交给你。”他说话时显得非常阴沉,像是宣读死刑判决书。   
    其他几个人也默不作声站在那里,连烛光也停止摇曳。这时,我感到自己正处在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是不是我现在就得叉起胳膊说“不行”呢?现在豪亚口头上已经将“钥匙”给我,但并没将“钥匙”交给我,我也看不到“钥匙”究竟在哪里。我犹豫了一阵,然后冷冰冰地回答道“谢谢你”,但一点儿也没有动弹。他在我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两只炯炯有神的乌黑眼睛盯着我,接着他很快转过身来,以傲慢不逊、挺胸凸肚的姿态走出门口。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燃起嫉妒之火    剩下的三个人感到无法形容的宽慰。小阿坦擦着额上的汗珠儿,虽然屋里仅有的放射热量的东西只是那枝小小的蜡烛,现在这枝蜡烛的烛光在豪亚走过后所产生的气流中微微晃动。那三个留在屋里的人打着手势,心中好像放下一块大石头,与刚才那个昂首阔步走出屋子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过了几分钟,豪亚回来了。他腋下夹着一个很轻的扁平包裹,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篮子。包裹和篮子都是用托图拉芦苇编织成的。他把那个扁平的包裹递给哥哥,他哥哥把它放在桌上。然后他手提篮子,又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我也站在那里,岿然不动,脸上只有挑战似的蔑视和极其冷漠的表情。   
    胡安·豪亚突然转向他的哥哥安德烈斯,把篮子递给了他,安德烈斯就把篮子转交给我。我接过篮子,感谢他的弟弟先把“钥匙”给他哥哥,而不是直接给我。这位气势汹汹的豪亚像是怒气未消似的,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指着桌上的包裹问道:“包里是什么?把你的阿古—阿古的神通显示出来!”   
    这四个人又围住了我,用紧张而又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努力想,使劲猜,几乎把脑汁都绞尽了,这真是一场噩梦似的考验。如果我通不过这场考验,后果就不堪设想。这个芦苇包裹有公事包那么大,但是扁扁的,装不下石器或木雕,是用芦苇精工编织起来的。安德烈斯把包放在桌上时,看上去又轻又软,像只大信封。我心里明白,自己手里拿的一定是洞穴的“钥匙”。我认为桌上的包当然也是洞穴里取出来的,因为包与篮子的编织工艺一模一样。   
    这时我想起了当地人常送我们的美丽的羽毛制品,那都是些舞蹈时使用的古老羽毛冠复制品及长串长串的羽毛。早先来复活节岛的人都见过岛上显要人物头戴飘舞的羽毛冠,身穿羽毛大氅,活像古代墨西哥和南美的国王。安德烈斯的洞穴里会不会藏着与此类似的东西,只是年代不那么古老呢?我说包里装的是羽毛制品吧!这样猜,大概错不到哪里去。然而,即使是羽毛制品,那么是头饰还是别的什么呢?其他几个人都激动而紧张地等着我开口,我一定得经受住这次考验才行。   
    “我的阿古—阿古说是‘con pluma’—‘带羽毛的’。”我小心翼翼地说,尽量避免说得太具体了。   
    “不对!”豪亚愤怒地大吼道,“不对!”他又怒不可遏地说,“再问问你的阿古—阿古!”   
    胡安·豪亚认为这一招儿成功了。他面带怒容,对目前这样的情景感到非常得意。小阿坦露出绝望的样子,擦着汗珠儿,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我,好像在对我说,现在你得竭尽全力求你的阿古—阿古显一下灵才行。“图穆”与安德烈斯神色严峻,慢腾腾地走了上来。这种情景真叫人捏一把汗。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贸然闯入他们私生活中,最容易激怒他们。要是有个好歹,谁也不会知道我究竟上哪儿去了。这间偏僻的小屋里有什么动静,村里是一点儿也听不到的。朋友们也许会认为我一定失足坠落悬崖峭壁或是身陷秘密洞穴而无法逃脱。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本岛有这么多可以藏匿的地方,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面上永远消失掉。   
    包里究竟装着什么,我根本无法知道。我只能胡乱猜测而已。会不会是“塔巴”,即树皮制的布料呢?   
    “是穿戴的东西。”我毫无把握地猜道。   
    “不对!再问问你的阿古—阿古,好好问一下!”   
    他们都气势汹汹地向我步步进逼。这时,我心里一面考虑怎样抓住机会杀出去。一面琢磨着包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衣料!”我怀着最后的希望孤注一掷地胡乱猜了一下。   
    只听得他轻蔑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我的话,接着就叫我打开包。他们都围着我,个个脸色铁青阴沉。我解开芦苇纤维搓成的绳子,抽出一本尚未装订成册的书,书页上写满朗戈—朗戈文字,有点儿像“村庄艇长”给我看的那本无比珍贵的书稿。书上的象形文字都是用墨水书写的,由于年代久远,墨水都已褪色了。   
    突然,我想起西班牙语里,“钢笔”和“羽毛”是同一个词。于是,我就啪的一声将书往桌上一扔,差点儿将烛光扇灭,怒气冲冲地挺直身子。   
    “我的阿古—阿古说得完全正确!”我说,“它告诉我这是‘带羽毛的’,而这本书稿的确就是‘用钢笔抄写而成的’!”   
    他们的脸色刷的一下全变了样。他们倒退几步,面面相觑,都吓傻了,原来是他们自己搞错了。就连那个胡子拉碴、目光炯炯有神的豪亚,脸色也全变了,他可从来没料到这一手。小阿坦打破了沉默,他惊讶得不知所措,只会结结巴巴地说:“哎,你的阿古—阿古真灵,的确神通广大!”   
    这句话在那个满脸胡须的豪亚身上燃起了嫉妒之火。   
    “请看书上的阿古—阿古!”他说,“请看吧!”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野外宴会和舞会    于是,他像翻阅荒诞的连环图画那样翻动这本书的宽大书页,翻到一个地方停下来,让书敞着。左面书页密密麻麻地写着神秘的象形文字,没有注释,右面一页则一再出现二十个同样的象形文字,用歪歪斜斜的字体翻译成当地的语言。书页下面单独用褪了色的黄褐色墨水写着一行字。   
    “阿古—阿古就在这里。”他指着那一行单独写的文字轻声咕哝了一句。   
    于是,我就读了起来:   
    柯卡瓦—阿罗,柯卡瓦—图阿,特—伊戈   
    阿—奥—特—阿古阿古,埃鲁阿。   
    “‘如果封面和封底损坏了,必须把本书重抄一遍。’”书的主人自豪地说道,“这就是书里阿古—阿古的名字。”   
    我突然觉得这一招倒是非常高明。这本书的原作者批上一条颇有实际意义的意见,这样他的后代就永远不敢在细致工整的复本抄就之前让这本原稿散失,而作者又把这一嘱咐化为阿古—阿古,这样一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阿古—阿古就在这里。”他又指着这句话自豪地说了一遍,于是,我们大家都在旁赞叹不已。   
    “这本书真神奇!”我说。我心里感到自己没有选择“有趣的”、“美丽的”、“抄得真好”这样的字眼,而是使用了“神奇”这个形容词,真是恰到好处。看来,豪亚并不懂得书中的内容,他仅仅把这本书稿看成是魔术奇书。   
    从那以后,我们大家都成了知己朋友。他们都叫我兄弟,向我投以钦佩的目光。   
    “现在,我们都是兄弟了!”豪亚说着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现在我们要互相歃血为盟。”   
    小阿坦又害怕,又钦佩地望着他,而我在思想上、体力上都做好准备,竭力不露声色。我在精神上忍受了这些折磨后,谁也别指望捅我一刀就能把我吓唬住。   
    豪亚迈着僵直的步伐走进后面一间小屋。我想他回来时准会带上一把小刀,不料他却带回一个瓶子和五只玻璃杯。他打开瓶子往每个杯子里倒:那四个杯子只倒上一点点红色液体,而我的杯子却被斟得满满的。我们大家每人都一次又一次地说“特卡普”这个产生魔法的咒符。以前阿坦曾跟我说过这个字眼能给人以马纳,这样阿古—阿古就会施展神力。早年来此考察的人,把复活节岛上的这个字眼翻译成“举行仪式时使用的土灶”,这是不正确的。其实,如果“特卡普”前面没加上“乌穆”这个词,那它与土灶就毫不相关,而“乌穆”这个词才含有土灶的意思。   
    我们一再重复这个产生魔法的字眼,直到大家都说够了为止。趁没人注意的当儿,我嗅了一下杯子里所盛的东西。原来是他从平托号军舰上弄来的红酒。我们大家喝酒前,豪亚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我们来喝我们大家搀在一起的血。”   
    把红酒当做血这种想法,一定是从教堂里学来的。于是,我们一饮而尽。他又给我们斟上。他自己的杯子里及其他几个人的杯子里大约只斟了一英寸酒,而我的杯子却又斟得满满的。   
    “你是我们的大哥了,痛痛快快地喝吧!”豪亚兴致勃勃地说。他不能随便多喝酒,这一点使我感到很高兴。于是,屋里几个人都以阿古—阿古为题吹起牛来,同时,也就相互之间的兄弟般关系说了不少大话。我是他们这伙人的头头,又掌管着“钥匙”,那是打开他们洞穴的“钥匙”,也是通向我们五个人的“鸿运”的“钥匙”。就我所知,“图穆”负责第二个洞穴,如果我能回本岛,在他们中间永远定居下来,那个洞穴也将归我所有。   
    这瓶酒很快喝光了,大部分都是我喝的。   
    “瞧我的胡须!”豪亚得意洋洋地说,“我的力量就在这里!”   
    当年我乘坐“康提基”号木筏在海上漂泊了一百零一天之久,他们没能看到我当时的模样,对此我感到很遗憾。但是,即使我现在已经把脸修刮得干干净净,他们也承认我的魔力。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欢欢喜喜地喝过酒,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非常想喝酒。我感到情绪高涨,欣喜万分。我看了看表,已是凌晨3点。营地离此路途遥远,得马上动身回去。我捡起那本珍贵的朗戈—朗戈书以及那只盛着洞穴“钥匙”的篮子时,这几位兄弟说,他们打算翌日到营地拜访我,届时由我做东道主请他们大家一起吃上一顿。我对他们大家表示欢迎,然后就和“图穆”、安德烈斯及阿坦走出屋去。户外夜晚的空气清新凉爽。   
    第二天,在阿纳基纳的平地上,我们为村里的居民安排了一次规模盛大的吃烤肉的野外宴会和舞会。考察队的医生及村医生在做餐室用的帐篷里,从塞巴斯蒂安神父指出来的纯血统长耳人的耳垂上采取血样。轮到市长及其家人时,他们自豪地让大夫采血,就好像大夫从他们的耳垂上采取钻石似的。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纯血统的复活节岛人    这一场面充满生气与欢乐。市长戴着草帽亲自四下奔走,依次召集所选定的人员。四周洋溢着歌声、欢笑声,还有弹奏吉他的音乐声及马匹的嘶叫声。我刚到烤肉的火坑吃了一块大肥肉,这时,一个身穿被人丢弃的旧军用大衣的瘦削老人,在我面前勒住马。他衣衫褴褛,牙齿全部掉光,长满花白胡须碴儿的双颊深深下凹。他友好地向我打招呼。我请他下马,随意品尝土灶里的烤肉。但他只是俯下身子向我喃喃地说:“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告诉你,你将会双喜临门。巫师艾尔·布鲁乔对我说过,如果你于星期天午夜上他家去,你就会交上好运,以后你将永远福星高照了。”   
    夜色笼罩了大地,整个村子又黑又静。市长屋里的烛光已经熄灭,两个黑影偷偷地从屋里溜了出来。考察队员参加星期日宴会乘坐的吉普车和马匹,早已返回阿纳基纳营地,村子里和营地上的人们早已安睡了好几个小时,因为这时已近午夜了。   
    夜深人静,吉普车又驶回村子,关上车灯停在市长家花园的门口,谁也没有发觉。刚行过洗礼仪式的婴儿的红发父亲坐在司机座上,而个子矮小的叔叔阿坦则坐在他的身旁。他们给从屋里溜出来的那两个人让出座位。吉普车熄着灯沿村里大街向教堂轻轻驶去,然后向下驶至海岸,再沿海岸向上朝麻风病防治站驶去。   
    这两个人是埃德和我。我们并没有回营地,而是非常秘密地留在市长屋里,于晚上执行探险任务前小睡了片刻。我们离开村子,驶近“巫师”的屋子时,感到忐忑不安,因为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吉普车在离小屋几百码远的地方停下来,埃德与那个红发男人等在那里,我与阿坦两人摸黑往前走去。   
    我们走到那堵倚着破烂不堪的梯子的墙前,看见夹杂在亮晶晶的巨大香蕉叶之间的神秘屋子时,阿坦迟疑了一下。   
    “你得独自先进去。”他凑在我的耳旁说,“你是我们的大哥。你得敲敲门说:‘胡安巫师,起来迎接鸿运!’”   
    于是,我踏上嘎吱嘎吱作响的梯子,翻过墙向小屋走过去。四周一片寂静,犹如墓地一般。我举起手用手指关节小心地在这扇古老的门上叩了三下。   
    “胡安巫师,起来迎接鸿运!”我一板一眼地说。   
    没人回答,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在那幽灵般的屋子四周刮着的阵风,使晶莹闪烁的巨大香蕉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香蕉叶像巨人的手指高高伸展着,像要摘下那圆圆的明月似的。远处传来海水轻拍海岸的声响。   
    “再试一次。”小阿坦隔着墙低声对我说。   
    我又敲敲门,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可是,仍然只有风声回答我。   
    这时,我疑虑重重,心想也许这又是他们设下的圈套,也许就在这时他们又在对我进行新的考验。阿坦见我犹豫,轻声要求我再试一次:他们准是进屋睡觉以祈求鸿运。可是在他们约我来找他们的这个时间里,三个人全部睡得这么死,看来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心里觉得十分沮丧。是不是他们站在门后等候我的阿古—阿古去见他们?顺便说一句,随风摆动的巨大香蕉树上洒满月光,树下却很黑,旁边沙沙声特大,真有些怪。是不是他们躲进矮树丛后正在偷看我,看看我的阿古—阿古是否真的那么灵?有一两次,我似乎听见里面有些动静,但是并没有人出来。我第二次敲门时,还是没人答应,于是就不愿再试了。我正转身想走,忽然门后响起很轻微的声音,于是,我回过身来做最后一次尝试。   
    “胡安巫师,起来迎接鸿运!”   
    门慢慢地开了,一位年轻妇女手拿一盏油脂灯走了出来。我朝她身后望了望,没见别人,只见小桌四周有几只没坐人的木凳。那天,我就是从这只凳子上接过那本朗戈—朗戈书稿及洞穴“钥匙”的。   
    她告诉我说,那三个男人都走了,可能都进洞去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猜想他们认为我的阿古—阿古一定会跟踪前往找到他们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洞内碰头了。   
    幸亏阿坦当机立断,决定立刻进村寻找安德烈斯。他快步越过田野向西南方向走去。这位妇女吹灭了灯,在皎洁的月光下坐在墙边的木凳上,并叫我也一起坐下。我还能想起她的脸庞,她就是胡安·豪亚的妻子,市长的小妹妹。月光下,我情不自禁地注意到她美丽的侧影。她的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波利尼西亚人的特点。她使我特别想起阿拉伯或闪米特族的美人。薄薄的嘴唇,细细的鼻子,鼻尖儿略圆,真是具有古典美人的模样。她的皮肤很白皙,无法使人理解她就是纯血统的复活节岛人。实际上,她是真正的长耳人,我们的船上还保存着一份她的血样呢。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巨大而庄严的石制头像    这位妇女很聪慧,我和她进行谈话毫不费劲。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待了好久。一点钟了,两点钟了,阿坦还没有回来。我们在月光下一直坐在板凳上闲聊,我从她那里了解到好多情况。她告诉我说,那三个男人做出决定,认为我应该有一种羽毛制成的阿古—阿古,因为上次我们谈论过羽毛制品的事。但是,为了使它具有神力,他们到老塔胡—塔胡家去过。她宰了一只鸡,用鸡毛制成一顶鸡毛冠,准备让我戴上。几个小时前她上床时,鸡毛冠还放在桌上,现在不见了。她猜想一定是他们拿着鸡毛冠在洞里等我。至于洞穴到底在什么地方,她也说不上,她只知道丈夫下洞穴去时总是往北走。对于洞穴以及有关的风俗她倒是相当了解,但是她从未亲眼看到过任何洞穴。   
    万一那三个人再要考验我时,有关鸡毛冠的新情况对我倒很有用。现在,我可以利用自己了解到的新情况,再次使他们吃惊了。   
    又过去一小时,到了三点钟,小阿坦才从村子穿过原野跑了回来。他终于在安德烈斯及胡安的姐姐家里找到他们两人,“图穆”也和他们在一起。“图穆”要求他们两人把洞穴移交给我的事也与姐姐谈一谈,因为这个洞穴她也有份。但是,他们的姐姐听到此事后异常愤怒,为的是他们“先斩后奏”,事先没有同她商量过。他们就说我很可能会送她厚礼,以此平息她的怒火,然而她依然怒不可遏,扬言如果他们将洞穴转手,她就要不客气了,连阿坦在旁努力劝说也无济于事。他们三人茫然不知所措,“图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是前来寻求一个使他们三个人都满意的解决办法的。他们请我原谅他们迟迟未能前来赴约,但是,胡安的姐姐早晚会同意的,我必须耐心等待。   
    我们一直等到四点钟,我走到在吉普车里等待我们的两人那里,向他们说明情况。我们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吉普车也已经朝村子开动,就在这时,只听见车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原来是巫师胡安快马加鞭地在月光下飞驰过来。他不是从村里来,而是从北面来。他说,我们得掉转车头随他回去,看上去他有点儿过于兴奋。于是,我们掉转了车头。胡安骑马走在头里,我们坐在车内,关上车灯,在月光下沿海岸跟着他,不久就驶近了麻风病防治站。这位带路的人摆了摆手,叫我们下车。下车后,我们站在崎岖不平、遍地石块的原野上的一些巨大熔岩石阴影里。   
    我爬出吉普车,感到四肢僵直,又困又冷。这时隐藏在岩石背后的两个人跑了出来,他们一个箭步跳到我的面前,伸出胳膊把随风舞动的鸡毛冠戴在我的头上。巫师胡安下马,把马拴在岩石上,迅速地像挂子弹带似地把一长串羽毛斜挂在肩上。他解释说,这样就表示我是老大,他是老二。他叫我跟他走。我们很快越过满地石块的原野,埃德、“图穆”、安德烈斯和阿坦跟在后面,那个红发年轻人留下来照看吉普车。   
    塔胡塔胡的羽毛冠原来是完全仿照哈乌—德克—德克制作的复制品,哈乌—德克—德克是以前在复活节岛居民中流行的、颇为著名的头饰,这种头饰的样品现在陈列在好几个博物馆里。头戴羽冠,迈着大步,越过满地石块的原野,我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稚龄童年,在月光下打扮成印第安人东奔西跑,闹着玩儿似的。过了一会儿,我蹲下来食用两只母鸡尾部时,也同样感到啼笑皆非。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从古老的、风化了的熔岩流的遗迹中掀起几块石头,我就头戴羽冠带头爬下一个通道。到了下面进入一个宽敞的洞穴,洞顶低矮,凹凸不平,洞底也铺着年代久远的干草。入口处右边是个铺着一张芦苇席的小祭坛,上面有一个巨大而庄严的石制头像,旁边是两个骷髅头,一个是真的,另一个是石头雕刻的。那个石头雕制的骷髅头,嘴部形状十分奇特,它向外突出又向上翘,越收越小,最后收成小容器状,即油灯状。石制头像的巨大而下凹的眼睛则凝视着这油灯状的容器。它们对面又放着一具白色骷髅以及一根细长的石杵,石杵的顶端呈人头状。   
    洞穴中央是一个低矮的台阶,上面铺着干草和一张苇席。巫师胡安叫我坐在上面,像他的祖父那样朝一定的方向凝视着。四周墙边也筑有台阶,上面放满截然不同的雕像,有的来自现实生活,有的则是梦幻的产物。此外,在我端坐的台阶两边各放一个黄色的芦苇小包。   
    巫师胡安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小小芦苇船模型和挪威小旗拿了出来。   
    “这是你的血。”他紧握那面小旗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对我说道,“这样你自己就获得了新的神力,这样你就有伊普梅恩戈了!”   
    我打开芦苇包,注视着包里的东西,激动得连气都不敢喘。每个芦苇包里都放着一只未上釉彩的棕色陶罐。这两只陶罐,一定是安德烈斯生我气时,神气活现地给塞巴斯蒂安神父看的三只神秘陶罐中的两只。   
    “在另一个洞穴里,他还收藏着许多各种各样的陶罐。”“图穆”插话道,“洞里放满了梅恩戈,你回到我们中间定居后,那个洞穴也会归你所有的。”   
    这两只棕色陶罐,有一只刻有一圈朴素的装饰性图案。胡安说这是一位“老爷爷”雕的,那雕刻的图案表示从军作战的男子。陶罐都放在这里,阵亡战士口渴时就可以饮用。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一只巨大的猛禽    落到井底后,我慢慢从竖井爬出来。正当我像黑洞中的盲人那样,小心地直起腰时,冷不防脖子碰上一个什么东西。我觉得碰到的东西并不像洞顶,而是一个会活动的东西。洞里一定有人。说时迟,那时快,我闪到一边转过身来,马上打开手电筒。不出所料,我见到一个在活动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手电筒亮光所到之处,照出一只巨大的猛禽。它展开双翅,鸟喙弯弯的,背上有一个骷髅头。原来这只鸟是石头雕成的,用绳子挂在洞顶上。刚才我碰了它一下,现在还在缓慢地来回悠荡。如果这只石鸟从奥罗罗伊纳时代传至今日,应该挂了十一代之久了,可是,现在它居然还是这样崭新发亮,岂非咄咄怪事!不仅如此,就连吊着那只石鸟的绳子也很新。   
    我把手电筒向四周照了照,原来洞穴一点儿也不大。泥地上铺着三张芦苇席,上面并排放着两行圆形扁平的石雕。每件雕像上刻着一个朗戈—朗戈文字的放大字样,每张芦苇席上安放一只长山羊胡子的小小头像,算是护洞神。我一眼看出,市长给我的各式各样精致的雕像不可能取自此洞。洞里惟一引人注目的东西是一艘雕有船帆的石船,还有放在角落里的一只大石碗。这两件石雕都刻得精巧细致,然而外表却与吊在洞顶上的石鸟一样,新得出奇。   
    我往石碗里照了一下,只见里面有十一绺人发,有红发、黑发以及各种各样颜色的头发。这些人发并不像从木乃伊般的干瘪人头上剪下来的那种干枯头发;相反,这些头发色泽鲜艳,很像是从活人头上新剪下来的。   
    自从见了那只吊在洞顶上的石鸟后,我心里就产生了怀疑,现在这种怀疑完全得到了证实。洞里的石雕都不是古老的,而是新刻的,整个洞穴完全是人为地布置起来的。我们已陷入圈套了。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赶快离开此地,这也许正是巫师胡安告诫我千万要提防的事。   
    比尔的两条腿早已摸索着从洞穴石墙通向竖井的开口处走了过来,现在想制止他已经来不及了。摄影师跟在比尔后面。现在就是大吵大闹也没用,因为如果上面的那三个当地人发觉我们已识破他们的诡计,他们可能会害怕得不得了。如果他们在惊惶中一下子从上面用石头将竖井填死,那我们在坚实的岩石下面就有“好日子”过了。   
    “我们上当了!”比尔的头刚露出竖井,我就告诉他,“咱们得尽快出洞。这不是祖传的洞穴,那些东西不是古老的石雕。”   
    比尔脸上露出非常惊愕的表情,不大理解我的话。他爬到刻着朗戈—朗戈文字的石器旁,就近细加观察。   
    “这里的东西不一定每件都是古物。”比尔悄声地回答了我一句。   
    “你瞧那石鸟、石船,还有那只盛着头发的碗。”我继续提醒比尔。   
    比尔将手电筒往四周照了照,同意我的看法。这时,我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市长表弟那双充血的眼睛,他正在目不转睛地观察我,只是听不懂我和比尔之间说的英语而已。接着,我也看见了电筒光照着的市长的脸了。由于过分紧张,他满头大汗。他的儿子则睁大眼睛,环顾四周。现在必须马上离开此地。   
    “洞里的空气很污浊。”我一面擦着前额,一面对市长说。   
    他十分同意我的看法,也擦去了汗水。   
    “我们出洞后再谈吧!”我说着就向竖井走了过去。   
    “好吧。”市长边说边向洞口走去。   
    当我爬出洞穴,站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下,见到其他几个人也陆续爬出竖井时,心里才放下一块大石头。   
    “现在咱们走吧。”我直截了当地说,一面捡起那个倒霉的猪头。猪头放在乱石堆上,嬉皮笑脸地望着我。   
    “好吧。”市长说着就跳起身来,好像是为了证实这里不宜久留似的。   
    就这样,我们这些人默不作声顺着原路回去了。一路上,大家一声没吭。我走在前头,又累又困,心里不断在咒骂。市长紧跟着我,后面是比尔及其他人。市长的表弟迫不及待地摸黑走了。不多一会儿,市长的儿子也走了。   
    到了村子外面,摄影师和我向比尔道了晚安。这时已是下半夜两点了,他得回到借住的那个当地人家里。分手时,比尔偷偷地对我说,如果我能说服市长,让他于当天晚上带我们到他那真正的祖传洞穴里,那他就不会有工夫再捣鬼了。到了村里,摄影师留在吉普车上等着,我自己沿花园的小道径直向市长住房走去。市长本人紧紧跟随着我。   
    进屋后,我一声不响在圆桌旁坐了下来。市长立即坐在我身旁,两眼若无其事地在墙上溜来溜去。我用手指在桌上弹了一阵,他则在椅子里微微转动了一下身躯。我设法让他正视我的眼睛,他毫不在乎地瞪着大眼看了我一会儿。接着,他又环顾四周墙壁。要是这样下去,倒满可以把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都消磨掉。他怎么也不愿意认输,因为他依然怀有希望,认为这局棋还没有输掉。   
    “佩德罗阿坦先生,真不走运。”我说道,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无论对你、对我,这次进洞都不走运。”   
    市长十分激动,他的胸脯开始起伏。他屏住呼吸,接着就抱头痛哭。他倒下身子猛哭一阵,然后,跳起来奔进一间小小的侧室,一头倒在床上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儿,他收住泪水,又回到我坐着的房间里。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在沿海悬崖边缘    “都是我的表弟不好,那个不能再坏的表弟!我和你一样,以为我们去的是一个藏有古老石雕的洞穴。”   
    “可刚才是你带的路,是你带我们上你的洞穴去的。”我提醒他道。   
    他站在那里想了一阵子,然后又放声大哭起来。   
    “是他出的主意,我悔不该听他的!”他号叫着冲出门外,接着又跑了回来。   
    “先生,你问我要什么都可以,要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打听那个洞穴的入口。我愿意把所有石器全都取出来给你!”   
    “你用不着非领我们去看那个洞穴不可。这样一来,谁也信不过你了,因为你雕刻石像的本领太高明了。”   
    我恶狠狠地向那个该死的猪头点点头,它还装在桌上的袋子里,的确雕刻得十分高明。虽然我疲惫不堪,情绪低落,但是想到捉摸不透的市长,就是这位市长叫我手捧猪头,冲着乱石堆,像白痴那样在悬崖旁跳来跳去,心里不禁暗自发笑。   
    “如果你今晚不马上带我们进真正的祖传洞穴去,你就会刻制许多新石像再来骗人。”我说着,站起身来打算走了。   
    “今天晚上,我可以立刻领你到另外一个秘密洞穴去。”市长说,他真的感到绝望了。   
    “是不是奥罗罗伊纳的洞穴?”我问道。   
    “不是,但是洞穴里放满了古老的石器。”   
    石猪头是那天晚上探宝的惟一纪念品。我拿起装着猪头的袋 子,兴趣索然地向门口走去。   
    “如果你今晚改变主意,你可以把比尔从拉普的小屋叫出来。我现在要回阿纳基纳去了。”   
    市长站在门旁,几乎绝望了,他破口大骂表弟。我又困又烦,向在吉普车上耐心等待着的摄影师走去。   
    我们的车刚在大路上开走,心烦意乱的市长就径直向拉普的小屋走去。他叫醒了比尔,说愿意立即带他到一个真正的祖传洞穴去。比尔十分疲累,又很讨厌市长,听说摄影师和我已经返回阿纳基纳,他也不想下洞穴了。   
    市长只得于拂晓前独自一人返回家中。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大副桑尼在离麻风病防治站不远处泅水登岸。那个老人不愿让他使用小船,于是,他只好在月光下游到那个遍地熔岩石的荒芜小岛。爬上岸后,按照老人的指点,他找到了两个葬人的洞穴。在其中一个洞穴里,他真的见到一个红头发的人头,有一大绺红棕色细发从人头的一侧脱落下来。他拾起这绺头发装进袋中,泅水返回时随身带了回来。这绺头发毫无光泽,又干又脆。   
    如果市长出院后并不四处奔走,从红发或黑发的亲戚头上剪取头发的话,那么,他那只碗里的头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该死的科康戈病!显然,科康戈病使市长大为震惊,使他重又相信去世的祖母和阿古—阿古,在他眼中我本人倒成了一个企图欺骗他的普普通通的人。结果,他也决定用骗术来回敬我,免得我要求进他的洞穴而跟他纠缠不休。但是,为了避免激怒不知隐匿在何处的阿古—阿古,他就在离洞穴很远的地方,在塔胡—塔胡屋子的墙下挖了个假乌穆,因为那里他可以指望获得塔胡—塔胡姑母的同情与保护。   
    第二天下午,市长的红发儿子胡安独自骑马来到营地,脸色非常阴沉。胡安长得特别英俊,身材魁梧匀称,像长耳族阿坦家的其他成员一样,外表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任何波利尼西亚人的特征。   
    胡安忧郁地对我说,他觉得父亲死期临近了,因为他拒绝见妻子,不吃也不喝,只是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哭哭啼啼,说是“厄运临头”。那天晚上,胡安从我的脸色看出,我已发觉洞穴有问题。由于他本人从未进入过这样的洞穴,因此他还以为一切都很正常哩。   
    我向他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听了脸部毫无表情,但是眼泪却像泉水般地涌下双颊。他说,他的父亲后来马上去找比尔先生,想领他去另一个洞穴去。但是,由于比尔没接到康提基先生的指示,不愿意去。如果我能给比尔写张字条,胡安就会设法从父亲那里打听出那个洞穴的所在地,这样,他本人和比尔就会将“鸿运”重新带回复活节岛。   
    我给比尔写了一张便条,于是,这个孩子拿着纸条疾驰回村去了。   
    比尔收到我的字条那天,有两个人一直在盯他的梢儿;当地人也紧紧尾随拉扎勒斯,因此我未能进入他那位于维纳普的第二个洞穴。午夜时分,比尔设法甩掉了“尾巴”,在约定的地点和胡安见了面。这时,胡安手拿一张由他父亲草草绘制成的地图。   
    从地图上看,他们得先到胡德佩乌去。那个地方很远,是麻风病防治站北面一个海岸上的岩石地带。胡安搞来两匹鞴了鞍的马,还有一大卷绳子。他们在漆黑的夜晚出发了。深夜他们到达大“阿胡”时,必须查看地图,还必须越过绵羊饲养场那里的高篱笆,然后把马匹留在那里。下一个目标是右边露出地面的大块大块熔岩石。在沿海悬崖边缘上,有一块埋得很结实的石块,可以放心地把绳子拴在那儿。他们两人要沿着这根长长的绳子几乎爬到尽头,并在那里寻找洞穴。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藏匿阿胡德佩乌雕像的场所    他们找到了地图上标出的篱笆、露出地面的熔岩石块及悬崖边缘上的一块圆石。拴牢绳子后,胡安就在黑暗中往下爬去。他们并没有先吃鸡肉,也没有准备乌穆特卡普。根本没有举行任何仪式。胡安下去了好一阵,爬上来时累极了,那里根本没有洞穴。他们另外找了一块石头,又下去寻找一阵,结果仍然一无所获。他们把绳子挨个儿系在海岸边的一块石头上,然后爬下去寻找。最后一次,胡安爬上来时已是筋疲力尽,在比尔帮助下好容易才爬上了悬崖边缘。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白费力气,终于找到了洞穴。   
    比尔抓着绳子摸黑爬了下去。他先向下直落到一块壁架上,站稳了脚跟。从壁架再往下,绳子却悬荡在半空中。他又继续往下爬,只听见高山脚下激浪在黑夜中拍打着岩石,却什么也看不见。当他悬在半空那阵工夫,突然看见鼻子正前方的岩石里有一道水平方向裂缝。他觉得仿佛看见里面有东西,但是太远了,够不着。裂缝窄得很,头也伸不进去。他和胡安轮流打着手电筒,终于都看见这一狭窄的洞穴里放满了石雕。石雕埋在厚厚一层灰土中。胡安设法将双腿挤进缝去,用一只脚勾出一个有鹰钩鼻子和飘着长须的头像,它的风格使人不禁联想起中世纪教会的雕塑。两人都弄得疲惫不堪,几乎没有力气爬上六十英尺高的山顶。   
    他们两人谁也不敢再冒险下去了。   
    次日早晨,比尔给我送来一张字条,说他认为这个洞穴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宝洞。据他看,完全有理由认为这个洞穴是货真价实的祖传洞穴。   
    我们察看了他们随身带来的、与众不同的头像,和那天晚上所见到的那种新刻的雕像完全不一样,是地地道道的古董。   
    于是,在我们那些善于翻山越岭的好手中,我挑选了两名最棒的,即厨师和副轮机长。我们由胡安和比尔带领,在大白天骑马到阿胡德佩乌的洞穴去。当时正下着倾盆大雨,旱季中的阵雨一向被认为是“鸿运”的征兆。胡安骑在马上虽然冷得直打颤,却还是笑容满面。来到绵羊饲养场的篱笆时,我们从湿漉漉的马背上跳了下来。这时,雨已经停下来了。我们脱得赤条条的,将衣服拧干。我在悬崖边缘上来回奔跑,借此暖和暖和身子。   
    突然,微风起处,一阵熟悉的香味儿扑鼻而来,这种香味儿,即使夹杂在千百种别的香味儿中,我也能立即辨别出来,那是乌穆特卡普烤鸡和红薯的香味儿。我叫比尔好好闻一下,可惜他是个烟鬼,什么也闻不出来。我既见不到烟火,也见不到人,可是我敢肯定有人曾上这里来过,并且进行过神秘的活动。一般情况下,村民不会拿着小鸡到这悬崖上替自己煮一顿普通食用的饭菜。   
    胡安把绳子拴结实后,把它抛下悬崖。当我见到比尔是在什么样的地方爬下去时,真替他捏把冷汗。比尔本人在大白天见了这么个地方,也吓得脸色发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从这里往下大约三百英尺就是大海,而洞穴则处在悬崖边缘下方六十英尺处。   
    比尔不想再爬下洞去。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带了两名最擅长攀缘的队员一同前来。这种下山进洞的经验,我感到目前经历得够多了;再说,现在我已没有必要维护我的阿古—阿古的声誉,因此,我把入洞探险这一有趣的乐事让给别人去享受。厨师和副轮机长爬下山时,带着一只布袋和一根棍子。棍子的一头儿装了个网,以便将石雕从岩石缝里套出来。很快,他们把装得满满的袋子递上来。我们把袋里的石像取出后,又把空袋传下去。   
    从袋里取出来的东西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它们有石人像、动物像和神鬼像。突然,我听见比尔狂叫一声,原来他手里拿着一只大石罐、一只带把儿的大水罐,线条弯曲优美。我们把罐上细微的尘土吹掉后,依稀可见罐上的浮雕,刻的是一个几乎已经模糊的神鬼头像和两只具有复活节岛风格的飞禽。   
    “这真是我一直盼望能找到的东西!”比尔喊道,“它不是真的陶罐,而是像这样的、以陶罐做原型的石雕。它显示出石罐制作者能回忆起陶罐的技艺。”   
    比尔秉性沉静,从来不把话说过头,可是现在就连他这样的人也异常激动了。当年内战及大火威胁那巍峨巨墙、“阿胡”上的巨大石像被推倒后,这个洞穴很可能是藏匿阿胡德佩乌雕像的场所,这一点完全合乎逻辑。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枉费心机    这时,装满了雕像的布袋又递了上来,取出来一看又是一只带把儿的石罐。这只石罐却比刚才的小得多。还有一只男性生殖器雕像,上面刻着三个人头及一个身披长长的羽毛大氅、骑在龟背上的武士。最令人赞叹的却是一条石鲸鱼,张着血盆大口,嘴巴里雕满牙齿,鲸鱼尾巴上刻着个骷髅头,背上有一个复活节岛船形芦苇茅屋的模型。茅屋的一侧雕着一扇方形的门,后面是一个五边形的乌穆灶。鲸鱼肚下雕着六个往外突出的圆球,有橘子般大小,肚子的一侧雕着平行的线条,使人联想起一种传说中的用一捆捆的芦苇扎成的船只。鱼背上芦苇房屋外面有一段短短的石阶或道路,沿鱼肚一侧往下直通像轮船吃水线那样的地方。   
    对于这些从悬崖下递上来的怪里怪气的雕像,胡安无法加以解释。他只知道从前一位年老的姑母领了他的父亲到这个洞穴来过。   
    厨师和副轮机长提着最后一袋石雕上来了。这些石雕是从裂缝里面的小房间里取出来的,大一点儿的石雕放在里面,小一点儿的放在外面。石雕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细灰,有的石雕上还有蜘蛛网。这个洞穴里没有苇席,也没有尸骨,只有二十六件石雕。   
    我们在从悬崖岩壁的洞穴回家的路上,那个红发少年骑着马和我并肩前进,他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似乎在问我是否满意。   
    “这个洞好极了!”我说,“一定要好好答谢你。但是请你替我转告你父亲,这个洞穴并不是奥罗罗伊纳的洞穴。”   
    到了比尔借住的拉普屋里,我们把石器都卸了下来。路过村庄教堂时,我溜进去找塞巴斯蒂安神父。神父听说现在市长已经领我们进入了一个真正的祖传洞穴时,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感到十分欣喜。头天晚上发生的事,确实使他很难过。塞巴斯蒂安神父由于受到严重的科康戈病袭击,曾经一度卧病在床。然而,即使躺在病床上,他还是密切注视发生着的一切异常事情。有时我在晚上一些特别的时刻偷偷地见他,他便穿着睡衣坐起来,两眼睁得圆溜溜地倾听我讲述,同时,他还总是给我补充些有趣的情况。他曾告诉我说,他听见一些老人说,在阿胡德佩乌北面海岸悬崖上有好几个洞穴,里面确实“有些”东西。   
    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而且也出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市长一出家门,人们就走向这个可怜的人,大喊“来奥奥”,意思是撒谎的家伙。人人都企图利用这一事件捞取些好处。   
    有几个骂市长骂得最凶的人,回家后偷偷地刻起了石像。既然已经有人把秘密洞穴石器的主题泄露出去,他们觉得就没有理由再墨守成规,永远刻老一套的木雕像了。现在他们着手试刻石雕时,不再刻凿巨大石像的模型,也不制作长着鼻子、眼睛的天真烂漫的砾石雕像了。刹那间,一种与众不同,饶有特色而具有相当成熟风格的石像,在几个当地人手中同时大放异彩。很显然,他们开创了一种崭新的、基于古老艺术形式的工艺。这种古老艺术对那些不能享受特权的人来说,过去曾经是一种“禁区”。   
    直到目前,谁也没有试图出售洞穴石器。一切交易都是采取互赠礼物的形式进行的。但是,这些新刻就的石雕却跟木雕一样,可以公开出售。有人用泥土把石雕彻底擦洗一番,有人用烂香蕉叶抽打,使石雕呈现出像是包在腐朽的叶子编成的包里那副模样。有几个人带着这种雕刻品溜进营地,想碰碰运气。康提基先生的阿古—阿古毕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因为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康提基先生还会上市长的当,被骗入假洞吗?   
    复活节岛上什么样的事都会有。有些人带着新刻成的石雕冒充古董,有的人试图在考察船离岛前几天走另一条路子,即把古董说成是新刻的。   
    只有市长一人沉默寡言,深居简出。我们正在拔营时,市长的儿子又跑来找我。他告诉我说,对于人家指责他父亲撒谎一事,他父亲感到很讨厌。从我们登岸时起,直到进入那个倒霉的洞穴那天为止,那么长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对我撒过谎。现在,他愿意向我的朋友们及我本人证明:他告诉我们的有关奥罗罗伊纳洞穴的全部情况都是真实的。塞巴斯蒂安神父和总督也可以前来了解他并没有撒谎。他愿意把我们都领到那个洞穴去,因为佩德罗·阿坦先生并非庸碌无能之辈,也非胡扯乱说的撒谎老手。   
    于是,就把市长领我们到奥罗罗伊纳洞穴去的日子定了下来。到了那天深夜,吉普车上坐着比尔、埃德、卡尔、阿恩还有我。我们驱车进村去接总督和塞巴斯蒂安神父。他们两人陪着我们前往市长家。市长在门口张开双臂欢迎我们,说话时声音很大,笑容可掬。他把我们让进起居室。室内,圆桌已经收起,地板上堆满了雕刻品。原来就在这最后一分钟,市长改变了主意。他匆匆忙忙取出了四十件雕像,把这些雕像放在地板上让大家观看。他表示不能领大家进洞。他向塞巴斯蒂安神父解释道,因为洞里的石器太多了,他不可能把这么多石雕全都交给我们。如果他领我们到洞口,秘密就保不住,他也就没有地方藏匿那些雕像了。   
    这四十件雕像中,有相当一部分确实显得非常古老,但是绝大部分一看就知道是新雕的。我立即看出,有人曾想把其中一些新雕的石像出售给我们;也有一些石雕很明显是仿照陡峭的阿胡德佩乌悬崖里他自己的小洞中的雕像刻制的。市长到底在搞什么鬼呢?他再一次想欺骗我们,可是这次仍然是枉费心机。
第九部分: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间 塞巴斯蒂安神父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问市长,“如果你真的有洞穴的话,为什么还不实践自己的诺言,带我们到奥罗罗伊纳的洞穴去呢?”   
    “真的有,先生。但是昨天晚上我到奥罗罗伊纳的洞穴去时,发现洞里的雕像实在太多了,无法把这些石雕全都转交给你。”   
    “这一点你早该知道。不是你告诉我说,这些石像你都定期擦洗吗?”   
    “是的,可是今天晚上我找到的石像都放在洞穴深处,从前我没有见过。这些雕像都蒙满了尘土。”   
    “可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有一本账簿,记着你名下所有的每一件雕刻品,对不对?”   
    “不是每一件雕刻品,而是每一个洞穴。”   
    “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把洞穴的数量记在账簿里?”   
    “是的,先生,确实如此。那是本很小很小的本子。”市长和颜悦色地说,一面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画着这本账簿的大小—大约像一张小小的邮票那么大。   
    我只好作罢。   
    我走下那间小屋的石阶,其他几个人跟在我后面,这时,我心里感到极度难过。市长本人孑然一人凄凉地站在门口,身后的地板上放满石像。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佩德罗·阿坦市长先生,这位复活节岛上最奇异的人物,长耳族人的最后一名首领。他的脑袋里装满了许多神秘的事儿,连他自己都不大知道哪些是荒诞不经的幻想,哪些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古代岛上几千居民都是像他这样的人物,那么,这些处于幻想世界边缘的巨大石像爬出采石场到处走动,自动地耸立在圣殿高台上,这就一点儿也不令人感到惊愕了。他们杜撰出一套阿古—阿古的神话,营建许许多多神秘的地下石洞宝库,藏匿那些体现古时长耳人极其丰富的想像力的、被其违犯禁规的不孝子孙搬出洞穴的奇异小石雕,同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二天是我们在复活节岛上逗留的最后一天。驾驶台传令启锚,人们将锚链铿锵地从海底拉起,轮机舱的传令钟使轮子、活塞开动了起来,并在轮船内发出隆隆响声时,无论是船上还是岸上,人们都有点儿黯然神伤。我们这些人已经跟岛上那些人数不多的居民混得很熟,可以说成了他们的一个组成部分。搭在阿纳基纳第一代国王登陆处的绿色帐篷,原来显得非常和谐自然,现在只有那新竖立起来的巨像再度孤寂地耸立着,俯视阳光普照的山谷,而山谷里却空无一人。我们撤去最后一座帐篷时,这尊巨像显得异常孤独,仿佛连它也要求不如把它重新推倒,让它像以往许多世纪那样,脸朝下、背朝天,鼻子深深地埋在沙地里。   
    阿纳基纳的巨像是用石头雕刻的,我们留在汉加罗阿村的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巨人—塞巴斯蒂安神父。他身穿白袍,没戴帽子,挺起胸膛,巍然屹立于采石场上大群当地朋友中间。我们深深感到,他应该像我们的队员一样是属于考察队的,但是他的双脚却深深扎根于复活节岛的土地上。他可不像阿纳基纳的巨大石像那样孤寂地耸立在复活节岛,他是作为复活节岛的中心人物,作为一种统一、鼓舞全岛居民的力量而置身于岛民之中。当年霍图马图阿国王首次将当地人的祖先带上这个偏僻的海岛时,就是这样屹立在其古代居民之中的。   
    我们走到来送行的每个当地人面前,向他们道别。最后,考察队员一一向塞巴斯蒂安神父握手,依依惜别。伊冯和小安奈特跟神父告别后,就轮到了我。我站着,握住神父的手,我们没有说多少再见之类的话。在火车站跟友人分手时,比较容易说出“保重”、“再见”等话,而在世界上最偏僻的岛屿上和朋友握别时,互道“珍重”可不那么容易了。   
    塞巴斯蒂安神父猛地转过身,独自向山顶走去。当地人纷纷让路,因为现在已经归神父所有的那辆红色吉普车正在那里等他。只要车子轮胎坚实可用,这位老神父越过满地石块的高地,朝北向麻风病防治站走去探望慰问那些病员和受苦的居民时,就可以不用跑腿磨鞋底了。   
    总督一家人已经跳上小艇送我们上船。我正转过身子准备跟随其他一些人跳上小艇时,年老的帕克米奥轻轻地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叫到一边。是他第一个和我一起到鸟岛上,想把一个神秘洞穴指给我看,可是那个洞穴却一直没有找到。后来,他成了阿恩的得力助手,拉诺拉拉库发掘人员的头头。阿恩在一尊巨像底部挖出一个小小的石像时,帕克米奥主动提出要把他领到一个放满这类小石像的洞穴去。不料,为了那个洞穴闹得满城风雨。帕克米奥吓坏了,不敢领他上洞穴去了。后来,又是他第一个发狂似地寻找我,向我担保说,现在这种东西岛上已经绝迹了。他的父辈有这种洞穴,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洞口究竟在何处。如果今天有人拥有这种雕像的话,那只是已经失传的雕像的复制品而已。   
    帕克米奥站在我面前,没戴帽子,双手笨拙地扭弄着自己编的草帽,他的身后默默地站着其他人。   
    “先生,以后你会再回到我们的岛上来吗?”他轻声地问道。   
    “那得看我带走的石器而定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都是些骗人的玩艺儿,这些石器将会给我招来厄运,那我再回来也就没有意思了。”   
    帕克米奥低头望着地上,手指摆弄草帽四周白色羽毛编成的花环。很快,他安详地抬起眼睛,低声说:“你们带走的石像并不都是假的。它们会给你带来鸿运的,先生。”   
    这位老人睁着大大的、胆怯的、然而却是友好的眼睛望着我,我们最后握了一次手,我就跳上小艇。   
    当地人有的步行,有的骑马,络绎不绝地拥到岸边,向大船挥手告别,直到轮船消失在地平线之内。我似乎又听见岛上嗒嗒嗒的马蹄声下面响起一阵空洞的嗡嗡声,因为复活节岛是由地上和地下两层所组成的世界。然而,我真正听到的却是奔腾咆哮的海浪冲击着高插天际的悬崖的声音。
第十部分:高及云端的古城遗址北欧神话故事    根据古老的北欧神话故事,人们要想到达梦境中的金色城堡,必须远涉重洋,翻越崇山峻岭。但是,今天还有谁相信神话传说呢?我们在拉帕依蒂登上最后一道山岭,看到过莫朗戈尤塔以后就相信了。   
    我们是乘坐小船从大洋彼岸横渡而来的。现在我们的四周是茫茫无际的海洋,下面是幽深葱绿的重重山谷,中间是个海湾,平如境面。我们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小船的烟囱,是这艘小船把我们从复活节岛送到这里来的。正前方毗邻的山顶上,矗立着神话中的城堡,它像睡美人那样沉睡了许多世纪。城堡的尖塔和墙垣长满灌丛和草木,像是被咒符镇住了似的,依然如同世人相信的神话传说时代里国王及其臣仆弃离本岛时那样耸立着。   
    我们攀缘最后一道山岭,到达城堡脚下时,心情非常激动。眼前的城堡,在行云、紫色山峰和塔尖的衬托下,显得宏大壮观。蓝天下,这座古堡虽然浑厚雄伟、直冲云霄,但也有点儿与大地息息相连,几乎是低于地面,像是企图从地下推开草木,破土而出,结果都是枉费心机。   
    一只蓝色大鸟厉声尖叫着飞下山崖。我们走进城堡时,在一片葱绿的墙上出现了三只白色的山羊,它们跳下深沟不见了。考虑到复活节岛是世界最偏僻的岛屿,因此,尽管拉帕依蒂离复活节岛的距离如同西班牙离加拿大东端那么远,然而把它看做是复活节岛最近的邻岛,这或许也算不了一件什么怪事。我们置身于这些翠绿的群山中,比以往更感到自己远离了喧闹的人群。这里一定是太平洋上最荒凉僻静的角落了!谁听说过拉帕依蒂?这个小岛在周围浩渺大洋的冲击下,几乎被劈成两半。我们所在的山岭,陡峭得简直无法立足,它从两边向不受风浪影响的小湾倾斜下去,风向改变时,两个小湾又映出梦境城堡的形象。如果我们环顾四周,就会看到不下十二个城堡式的建筑物,都同样引人注目地耸立在其他碧绿的山头上—但是并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山下,我们的小船抛锚停泊的海湾附近,有一个小村落,炊烟袅袅上升。村子里有的是竹子搭成、用芦苇做屋顶的棚舍,也有几处房屋,墙壁刷得雪白。全岛共有二百七十八名土著波利尼西亚人,他们全都住在村里。   
    然而,是谁建造了这座梦幻似的巍峨城堡以及其他山头上的同类建筑物呢?这些建筑物又是做什么用的呢?岛上居民谁也回答不了我们的问题。1791年,范库弗船长发现这个偏远孤岛时,他认为自己看到了有人在其中一个城堡顶上跑来跑去,他也认为自己还看到了山坡那边有碉堡和栅栏。于是他猜想,这是个人造要塞,但是,他从来没有上岸考察过。几年后,南太平洋著名传教士埃利斯来到本岛,上岸之后,宣称范库弗弄错了:山上那些奇异的轮廓,看起来像城堡要塞,其实只不过是山石的天然结构而已。继埃利斯之后而来的是著名探险家莫伦霍特。他对拉帕依蒂山上一派奇异风光盛赞不已,因为这里山峰既像高塔、城堡,又像构筑了工事的印第安人村落。但是他也没有爬上山去,走近这些异乎寻常的自然结构看个究竟。   
    二十五年前,凯洛特就这个偏僻的小岛写了一本小册子。他和别人都爬进群山,看见到处都有矗立于草木中的石头建筑物。有人认为那是早被遗忘的奇异城堡的墙垣,然而也有人认为那是古代梯田的遗迹。只有一位人种学家曾上岛考察过当地的习俗,这位人种学家名叫斯托克斯。他那篇未发表的论文手稿,一直保存在檀香山的主教博物馆里。   
    我们站在高处极目远眺,只见下面是重重山峦、峡谷,我们深知自己处在一片处女地上。我们可以在任何地方开始挖掘。考古学家从未来过本岛,因此,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发掘出什么东西。   
    在拉帕依蒂土著居民中,一度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说法。这个伟说的文字记载约有一百年,它记述了最早来岛定居的人们的情况。根据这个传说,最先来拉帕依蒂定居的是乘坐原始小舟从复活节岛横渡大海而来的妇女,其中很多是孕妇,拉帕依蒂人就是她们传下来的后代。   
    从山上神话般的城堡向大海放眼望去,好几英里远的景色尽收眼底。南边远处,天空昏暗阴沉。那里,大洋寒流绕过来自南极的浮冰向东移动。那是风暴无常、浓雾弥漫的危险地区,没有岛屿,也没有人类的踪迹。但是北边远处,却是碧空万里,贸易风吹送着朵朵云彩慢慢地向西浮动,下面是广阔无垠的亨博尔特海流。海流西行途中,拍打着无数岛屿,也拍打着这个孤零零的僻远的拉帕依蒂岛。从复活节岛乘原始小舟沿这条航道顺流飘浮过来,是很正常的。这也是我们现在为什么循着这同一条航道来拉帕依蒂的原因。   
    我们向西航行抵达拉帕依蒂前,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日复一日地与洋流、行云不断竞赛。我们天天站在驾驶台上、甲板上或栏杆旁,凝视无边无际的海天。看到我们中间有多少人总是在船尾徘徊,注视着那船后翻滚的航迹,人们会感到惊奇。航迹像一条穿越碧波万顷的绿色公路,标明着去复活节岛的路途,看到很多人想再回到那里去。有些人也许还在怀念复活节岛上的女郎,有些则在思索着已被抛在身后、尚未揭开的奥秘以及尚未去过的小路。的确,很少有人站在船头,渴望尽快到达前面传奇般的椰子树环绕的诸岛。
第十部分:高及云端的古城遗址英联邦人的盛情款待    站在最靠近船尾处的是拉普,他是比尔的当地朋友,也是比尔领导下维纳普发掘队的头头。比尔训练了这位聪慧的当地人,并且要求带他一道到拉帕依蒂岛去,协助考察队进行测量。拉普就像电影主角一样,面带笑容踏上了前往外部世界的行程,但他的心仍然挂念着“世界中心”。当“世界中心”在船后的海面上消失时,他的心也随之一沉。当他只能看到一望无垠的天空和大海时,人们看到的已不是精神抖擞的拉普了。   
    拉普有几分技术天才。起初,我们把他安排在机舱里当零杂工试用,但是他适应不了船下的嘈杂声。他告诉船员们说,船下是一片发自空竹似的喧闹声,于是,心地善良的轮机长就让他坐在机舱阶梯顶部的小椅子上守望。他一坐下,经不住海风轻拂,立刻睡着了,因此轮机师都认为,他只适宜在驾驶台上望。拉普很快学会使用罗盘驾驶轮船,大副便回到海图室照料自己的工作,接着船后航迹出现了奇特的形状,站在甲板上满怀希望的人们以为我和商船船长终于清醒过来,决定驶回复活节岛。轮船前进方向的改变不是拉普故意搞的。轮船行进时,他已在板凳上蜷作一团,进入梦乡了。不管你向哪个方向使劲望,四周都同样是空荡荡的。在这种情况下,把握轮船的方向又有什么意思呢?   
    拉普并不特别迷信。复活节岛当地人称他为“新派人物”。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睡觉时仍把毯子把头蒙起来,这是岛上所有当地人的习惯。阿恩曾问过他们这个习惯的由来,他们回答说是为了避免在夜间见到周围的魔鬼。如果拉普的一些朋友乘船漂泊在浩瀚无垠的碧波中,船里又装着不计其数的、从洞中搞来的石块、拱顶石、头盖骨和骨骼,他们会比拉普更可笑。传说中有一名荷兰水手,因犯罪受到惩罚,永远在大海上漂航,直到世界末日。他和我们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我们是乘坐满载阿古—阿古的船只飘洋过海的。   
    正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了皮特克恩岛,我们已来到了邦蒂号航船叛变者盘距的海岛,旭日初升,岛后天空一片通红,好像那些铤而走险的叛变者还在焚烧自己的船只。拉普醒来了,现在他站在船头,数着椰子树,一、二—呀!他在复活节岛上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椰子树,还有山坡上的野山羊、香蕉、橘子,以及各种各样前所未见的南方水果。这一定是伊甸园了。拉普一回到复活节岛的老家,准会替自己造只小船,立刻携同妻子回到这里来。   
    这时,拉普在险峻悬崖上繁茂的热带草木中,看到红色屋顶。山岬后的小海湾里出现了一艘大船,六副大桨合拍地划动着,在阳光中闪烁发光。邦蒂号造反者的后代热情地招呼我们。岛民们登上甲板—他们都很健壮,赤裸双腿、衣着别致,其中有些人我们只能在好莱坞的历史影片中才能看到。最先爬上船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彪形大汉,名叫帕金斯克里斯琴,他是领导过那次有历史意义叛乱的弗莱彻克里斯琴的玄孙。就是这位弗莱彻把船长布莱放到小船上,让小船随波逐流向西飘行,几乎到达亚洲。而他自己则逆风转舵,让邦蒂号在这个孤岛附近搁浅。他们在海湾里焚毁了自己的船只,同漂亮的塔希堤女子在这里定居下来,当时岛上一个人也没有。然而他们发现了古老的庙台遗迹,其中还有头盖骨和一些小型雕像。这些雕像使人们依稀想起复活节岛上的巨像。是谁在他们到来之前在这里居住过呢?谁也说不清。迄今为止,考古学家们在皮特克恩岛上逗留的时间都不超过几个小时。   
    帕金斯克里斯琴邀我和家人住在他家,而其他人则分别住在别人家里。我们受到了这些确实好客的英联邦人的盛情款待。他们说的英语很像他们的祖先于1790年在这里登陆时说的那样,只不过带着当地口音,夹杂着塔希提词语。   
    我们在岛上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生活。考古学家周游全岛,到处发掘和考察,水手们参观克里斯琴的洞穴和亚当斯的坟墓,而潜水员则潜入水下,察看依稀可辨的邦蒂号残骸。当地人帮我们测出这艘古代航船中压舱物的位置。这艘航船横卧在邦蒂湾海床的隙缝中,已经成为一堆破烂生锈的废铁了。   
    居民们经常在土中发现石斧。在北岸令人望而生畏的悬崖脚下,有不少石雕品。但是总的来说,皮特克恩岛上可供考古发掘的遗迹不多。这些造反者的后代,像虔诚的基督教徒那样,为了扫除岛上一切异教的痕迹,把圣殿平台削平,把红色小雕像统统砸个粉碎,扔进海里。在居民们帮助下,阿恩和冈萨罗在一个峭壁上发现了一个洞穴采石场。从外观判断,红色石像都是用这里的岩石雕刻成的。洞内的碎石块中,有丢弃了的、用坏的石斧,石斧至今仍留在原处,没人动过。   
    外来人很少登上此岛。在狭窄危险的登陆点,浊浪猛烈地冲击海岸。但是,离开登陆点不远处就是新西兰至巴拿马的航线。每当预期的客轮从岛旁驶过时,当地人便划船出海,出售木制的飞鱼和海龟,或出售他们祖先的壮丽船只的小模型。由于生意一向兴隆,皮特克恩岛上的托罗米鲁树已被砍光了。托罗米鲁树是当地人刻制木雕的重要原料。   
    为答谢他们的热情款待,我们用船把全岛的男子和很多妇女载送到荒无人烟的亨德森岛。仅在这一天内,船上的六十名皮特克恩岛乘客,就在岛上砍伐了二十五吨托罗米鲁木材。这个周围长着椰子树的海滩,看起来活像个海盗出没的战场。只见那些衣着鲜艳的皮特克恩岛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携带着弯曲的树干和枝杈,飞快地跳进浪花中,设法把木材装进起伏颠簸的珊瑚礁旁的小船,运到木材已堆得高达船舷的大船上。激浪打来时,这个热带岛屿旁的珊瑚礁,就被淹没了,巨浪退去后又露了出来,每当海浪向珊瑚礁上的男男女女劈头盖脸打来,把他们抛起时,他们便死命地紧紧抓住小船。小船由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掌舵,他吼叫着向拼命划桨的十二个人发出命令,让船只顶住风浪,以免翻沉。一个不习惯海岛生活的人,面对这种场面,一定会感到险情百出,心惊肉跳。
第十部分:高及云端的古城遗址海上游走的梦境仙岛    第二天,我们在皮特克恩岛从船上卸货时,满脸笑容的帕金斯·克里斯琴对我们说,他们这次搞到的用来雕刻邦蒂号模型和飞鱼的木材,足足可用四年之久。   
    我们从皮特克恩岛出航到曼加雷瓦后,停泊在一个怪石嶙峋、群山环绕的环礁湖里。湖水清澈见底,下面是一个五色斑斓的珊瑚礁园,点缀着珍珠贝,还有种类繁多的奇异鱼群。我们在这个遍布椰子树的南太平洋乐园里所见到的惟一雕像,是画在教堂里的一幅油画上。油画的雕像碎成两半,被踩在一个得意洋洋的传教士脚下。岛上的法国行政长官不在家,但那位能干的妻子却以击鼓为号,把当地人召集起来开了个盛大的欢迎会,会上还跳起纪念传说中的图帕国王的舞蹈。“图帕国王”头戴挖空了的椰子树干制成的奇特面具,踏着舞步走在侍从行列的最前面。根据传说,他率领一支由木筏组成的船队从东方来到本岛,逗留数月后,又返回他东方的强大王国,再也没来过曼加雷瓦。从时间和地点上来判断,这个传说与印加人关于他们伟大统治者图帕克的传说极其吻合。图帕克命令其部下建造了一支庞大的木筏航船队,然后动身去那些遥远的有人定居的岛屿,那些岛屿是他们从远航的商人口中听说的。根据印加历史学家的说法,图帕克在太平洋航行一年左右,到过两个有人定居的海岛后,从那里满载俘虏和战利品返回秘鲁。根据我们继“康提基”号木筏航海探险后所做的试验,我认为乘坐这种船只进行远航是完全可能的,因为我们终于发现了业已失传的、驾驶木筏的印加航海术。船上只要备有他们叫做古阿拉的东西,即船底中心垂直升降板(遇大风时,可降入水中,以防船只漂流或倾覆),就可以使木筏像其他航船那样毫无困难地逆风行驶。因此,在曼加雷瓦受到尊敬和纪念的图帕很可能就是印加图帕克。   
    站在曼加雷瓦岛上,我们看见拉帕依蒂岛时隐时现于西南方向的云雾之中,宛若海上游走的梦境仙岛。通过望远镜,我们从远处就可以看到它那非同寻常的最高峰,它们既像墨西哥长满青草的金字塔,又像秘鲁荒山中印加人造的台阶形城堡。这个岛屿的确值得细加考察。   
    我们提心吊胆地站在驾驶台上。商船船长以超群的绝技驾着船,从活珊瑚礁的缝隙间摸索前进,驶进了由下沉火山湖形成的平静环礁湖,周围峰峦起伏,犹如锯齿。小安奈特站在船长身边,入迷似地看着他。商船船长不断地来回转动轮机舱传令钟的摇把,一忽儿转到“停”、“慢行”的位置,一忽儿又转到“倒”的位置,我们的船在珊瑚礁之间平静地向前滑行,人们几乎察觉不到船在开动。突然,小安奈特踮起脚,紧紧抓住摇把,猛拉到“全速前进”的位置上,于是轮机舱回答说:“全速前进。”要不是商船船长急忙倒转摇把,我们就会像破冰船那样向礁石猛冲过去。   
    我们安全地驶近一个风景如画的小村落,停泊在村外宁静的水面上。村里人划着小船出来,惊奇地望着我们,这时,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爬山梁,穿深谷,终于登上了群山的顶峰。   
    “莫朗戈尤塔!”替我们当向导的一个当地人喃喃地说。   
    “是谁建造的?”   
    他耸了一下肩膀说:“或许是一位国王,谁说得上呢。”   
    我们走了过去,在繁茂的草木中四处察看。精心修建的突兀墙壁随地可见。我听到埃德一声呼唤,他正在考察一座陡峭的高台,部分台阶已经陷塌下去,形成了一道泥沟,里面堆满贝壳和鱼骨。瓦砾堆中露出一个纤小雅致的铃形研钵,是由坚如燧石的玄武岩刻制成的,其研磨制作可谓精细绝伦,巧夺天工。我在整个波利尼西亚,还没发现一件比这个更为完美的石刻品。   
    比尔也爬到了顶峰。他惊奇地望着我们前面这座巨大的建筑物,激动地说:“真是够大的。我们得在这里发掘!”   
    我们回到船上开会商量了一下。我们的某些生活用品马上就要用完了。人数众多的当地人组成的劳动大军和我们那些住在复活节岛洞穴里的朋友,已经消耗掉我们船上所有用做交易的物品和绝大部分给养,确实把我们今后几个月里必需的物资几乎用光了。惟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起锚开航去塔希提岛补充给养,然后再径直回到这里,着手考察山上的城堡。   
    一路上我们不断与狂风暴雨搏斗,塔希提的熟悉轮廓终于出现在海面上了。我那位年迈的义父台里也鲁酋长已经去世。他那所位于高大椰树间的房屋也空荡荡无人居住。但在塔希提岛,我有很多老朋友。在那里停留的日日夜夜中,直到我们启锚返航,径直回到烟雾弥漫地区附近的海岛之前,谁也不感到寂寞心烦。
第十部分:高及云端的古城遗址恼怒的妇女    我们再次小心翼翼地穿过拉帕依蒂危险的暗礁时,阿恩和冈萨罗已不在船上了。我们从塔希提返航途中,曾在莱瓦瓦逗留,并把他们送上岸去考察野草丛生的禁庙废墟,因为我们曾在庙里发现不少小型石雕。由于我们从塔希提又带上几个乘客,所以船上没有空余地方。其中一个乘客是我们的老朋友亨利杰奎伊,他是帕皮提博物馆馆长和大洋洲研究会理事长,是应我的邀请参加考察队的。跟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家当地人。塔希提当局曾问我是否愿意把他们带回拉帕依蒂,因为那里是他们的故乡。杰奎伊上船时只带了一只手提箱,为了捎带当地乘客,我们不得不动用船上装卸货物的吊杆。他们的行李物品不计其数:箱子、盒子、包裹、袋子、桌椅、五斗橱、餐具橱、两张双人床、大批的木板和横梁、一捆捆的波纹铁、牲畜、大串大串的香蕉,弄得船上都没转身余地。一星期后,我们到达拉帕依蒂,把这些东西全弄上岸,真可谓是一场大规模的搬运。由于这一带运输向来是免费的,货主认为送他们回老家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连一句表示谢意的话都没说,就同家人一道喜气洋洋地划着独木舟上岸去了,而卸货事宜还得由我们这些人负责。   
    我们在岸上已经遇见过一对夫妇,他们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女的叫琼,是个性格开朗、幽默诙谐的妇女,是塔希提人和科西嘉人的混血儿。她被派到岛上做教师,教成人和孩子识字。男的叫莫尼,身材高大,总是咧着嘴笑。他是塔希提人,但是眼角上略带中国人的特征。他在塔希提是个汽车驾驶员,只是为了陪伴妻子,才来到没有公路的拉帕依蒂。在这里,他无事可干,到处闲逛。   
    由于琼能说法语,也能用法语书写,所以是老酋长的得力助手,碰到什么问题,总要征求她的意见。她处理问题异常果断迅速,是本岛居民心目中的灵魂。我们上岸后,她翘着辫子,双手叉腰,敦实地站在那里向我们报到。饱食无忧、眉开眼笑的莫尼羞怯地站在她身后。   
    我问琼是否能给我找到二十名身强力壮的男子到山里挖掘。   
    “你们什么时候需要?”她问道。   
    “明晨七点。”我说,但心里暗想,最多有十来个人,于下星期慢腾腾地到这里就算不错了。   
    第二天早晨,我走上甲板,伸个懒腰,看看日出。不料,只见琼已经站在岸边,二十名男子列队站在她身旁。于是,我急匆匆地喝下一杯果汁,往嘴里塞了一片面包,就急忙驾着小艇上岸去了。我们商定沿用塔希提的劳动报酬和工作时间。莫尼和那二十名男子在陡坡上披荆斩棘,开凿台阶。这样我们每天将不必冒着生命危险,也不用付出巨大劳力,便可顺利地登上莫朗戈尤塔。正午时分,我们已经高高地在群山中干起来了。   
    莫尼在前引路,有时格格地傻笑,有时放声大笑,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感染着众人。他们边唱歌边呼叫,干得非常起劲,因为这是新鲜事儿。在本岛,男子汉没有劳动的习惯。他们能为谁干活呢?当然不用为自己的家人劳动,干活全是妇女的事。她们在田间种植塔罗,把塔罗收回家中,揉成发面团,男人们可吃上一个星期。当他们吃腻了波波伊稀粥,就每周到环礁湖钓一次鱼,下星期的食谱中就有生鱼和波波伊了。他们吃饱肚子后,走进阴凉处休息、睡觉、求爱。由于塔希提的纵帆船每年来本岛一次,一些男子就花上几天工夫,去捡落在地上的咖啡豆,到纵帆船上换些小商品。   
    在我们这个欢乐的劳动队伍中,只有一个人总是落在最后面,他竭力磨洋工,还煽动其他人学他的样子。莫尼指责他时,这个懒汉吃惊地询问莫尼,又不让莫尼掏腰包,干什么操这份闲心。落在最后的这个人,就是那位搭我们的船从塔希提返回老家的人。是我们把他和他的全家的行李免费运送到这里来的。   
    陡峭的山脊高高在上,形成了一个分水岭。山脊上,有一块马鞍形洼地,灌木林从山脊的那边爬了上来,在此地蔓延生长。我们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开辟了一块营地,刚好能支起一座双人帐篷,宿营者坐在那里,吐出的橘子核可顺着两边的斜坡落入本岛两边的深谷中。比尔准备把这里当做他的基地,因为分配给他的任务是指导莫朗戈尤塔的发掘工作。   
    第二天,我们准备上山时,那些快活的劳工,竟无一人露面。莫尼垂头丧气地站在岸上,尽量抿着嘴,不让他习惯性的微笑从嘴角流露出来。琼从村中一个大竹房里飞快地走过来,脸色阴沉得像雷雨前的乌云。   
    “要是我有挺机关枪就好了!”琼怒不可遏地叫嚷道。她急转过身来,伸出手臂,一个指弯成钩子,放在眼睛下面,装着射击的样子向竹房瞄准。   
    “出了什么事?”我惊恐地问。幸亏这位恼怒的妇女没有武器,谢天谢地。
第十部分:高及云端的古城遗址临战的武士    “他们正在那里密谋反对我们的计划。”琼解释说,“你们从塔希提带来的那个人说,仅仅挑选出二十个人参加发掘工作,对其他人来说是不公平的。现在他们想自己决定参加发掘工作的人数,谁愿意干活,就得让谁来干。他还说,他们不屈服于任何专制手段。如果你们不让他们自己决定谁应该参加发掘工作,他们就要阻止你们上山,并且要把你们从岛上驱逐出去。目前希望参加这项工作的人共有五十个人。”   
    琼真是愤怒极了。她又说,当地人曾郑重其事地邀我们日落后到那个大屋里开会。眼下,我们必须回到船上去。   
    6点,太阳已经落山,我们处于一片漆黑中,又因为是在村后直冲云霄的悬崖峭壁下,峭壁环绕着这个年代久远的火山口湖,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的船就抛锚停泊在火山口湖里,周围都是暗礁。商船船长独自把我和杰奎伊送上岸。我们借助手电筒向黑洞洞的村庄走去。黑暗中走出三个当地人,他们连个招呼也没打,光着脚板不声不响地跟在我们身后。   
    村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椭圆形芦苇屋顶的小竹房门口,偶尔闪烁着余烬的微弱火光,这是证明还有生命存在的惟一标志。一盏煤油灯的闪光指引着我们走向开会的棚舍。棚舍的屋顶是茅草盖的。我们弯着腰走了进去,走在用露兜树叶编成的松软席垫上。屋内靠三面墙的地上,蹲着三十位当地男子,面容都像临战的武士一样严峻。中间孤零零地坐着一位又胖又大的妇女,两条光腿之间,平整地放着一张地图。   
    我们进门后直起身来,用听了使人欢快的“亚—欧拉—纳”向众人问候,所有席地而坐的人都轻声回了礼。琼和一位当地牧师正站在旁边无人的那面墙的地方,琼双手交叉站着,像雷雨乌云那样阴沉可怕。但是我们走进屋时,她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以示欢迎。莫尼没在那里。琼指了一指四把空椅子,那是她为杰奎伊、牧师、她自己和我准备的。   
    她要求杰奎伊以法国殖民部官方代表的身份首先讲话。于是,杰奎伊站起身来,缓缓而轻声地用法语宣读了一篇演讲稿。有一两个当地人似乎听懂了,因为他们不时点头,流露出高兴的神情。其他人好奇地观望着,眼睛直愣愣盯着我们,很明显,他们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杰奎伊对他们说,他是大洋洲研究会的理事长。坐在地板中央的胖大妇女点着头,并用手在地图上指着大洋洲,显然引起了她的重视。杰奎伊又接着说,他是受大洋洲总督的派遣而来的,惟一的目的是协助我们。正因为如此,他才离开了塔希提的家眷和博物馆。而我—他指着我说—也不是旅游者。我就是那个同朋友们一道乘坐帕埃—帕埃到过拉罗亚的人。现在我同几位学者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考察本岛的古老建筑物。很多国家的人曾来过这里,同拉帕依蒂的居民和睦共事—有挪威的、美国的、智利的、复活节岛的及法国的。我们来此是为了了解他们祖先的情况。我们刚访问过拉帕努依,即复活节岛,但愿我们在拉帕依蒂,即小拉帕能受到像在拉帕努依,即大拉帕那样的优待。   
    琼把杰奎伊的话译成当地方言,并加进不少她自己的想法。她谈吐轻柔,近乎优雅,但似乎字字千钧,并带有责备的意味。她的听众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注意听讲,好像人人都试图认真研究她说的这番话。我很有兴趣地端详着蹲在矮墙旁边露兜树叶垫上机警的人们。此时此刻,我强烈地感到,自己在经历着库克船长及其他早期探险家在南太平洋地区常常遇到的事情。拉帕依蒂岛上的人,随着岁月的流逝,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墙壁跟前坐着的那些人的炯炯目光,那样生动地反映出大自然豪放不羁的子孙是多么敏锐和机警。而对着这些人,我们会一时间忘记他们穿着褴褛的衣服,而以为他们还围着其祖先的裹腰布坐在那里呢。我们只看见一排排凝视着的眼睛,聪慧的眼睛,丝毫没有半开化人们退化的任何迹象,但却闪烁着至今为止仅在与世隔绝的丛林部落中才能见到的原始状态的目光。   
    琼说完后,老酋长站起身来向部下说话。他像在喃喃细语,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赞同杰奎伊的意见。他讲完后,另一名当地老人猛地站起身来,操着拉帕依蒂方言,讲了好久。他口若悬河,语气坚决,真像当地人中的一位演说家。   
    最后,我站起来讲话,琼替我翻译。我说,陌生船只接近本地时,岛民的祖先或许完全有理由进行抵抗,保卫山顶的城堡。但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是在他们陪同下登山、翻土和挖掘。这样,城堡会同他们祖先在世时一样完好无损。我准备满足他们的要求,让所有愿意参加发掘工作的人都能如愿以偿。但有一个条件,对于任何劳动不卖力,拿了工资不好好干活的人,我有权打发他们下山。   
    他们一齐跳起来,向我们跑来。我们只得同他们一一握手。第二天,琼带来五十六名男子,莫尼站在一旁满意地微笑。除两名不能爬山的老人外,全岛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来了。我和莫尼带领这伙人爬上山去,这时,比尔正坐在狭窄山岭的帐篷前。当他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高声喊叫着,挥动斧子和大砍刀,从下面的山崖拐角处爬下去时,几乎要仰身落入山谷。   
    发掘工作如同一场伟大的战役,是从莫朗戈尤塔上的墙垣开始的。我们居高临下,进展起来易如反掌。木槿属植物、露兜树、高大如树的蕨类植物阻挡不住我们的进攻。沉重的树干哗啦啦地从墙下倒下,连同树叶、蕨类和草木发着巨响滚进深渊。
第十部分:高及云端的古城遗址收兵回营无一伤亡    中午休息时,他们打开随身带来的用宽阔绿叶包起来的小包,里面是些叫做波波伊的灰白面团,用两只手指夹着吃。除了午休外,他们一直不停地工作。莫尼走下山坡,然后又爬上来时,身子比平日粗大一倍,这是因为他衬衣里塞满了硕大的野橘子。他把橘子分发给所有想要的人。天快黑了,我们这支围攻部队收兵回营,无一伤亡。下山时,他们像孩子般欢喜雀跃。   
    其余的人也都下山回到村里或船上,二副仍与比尔一起待在山上的帐篷里。我们决定每天晚上以手提步话机联系。但是,离约定的联络时间还有好多时间,我们就看到夜空中从山上城堡里闪烁的灯光,原来二副正在发求救信号:上百万只老鼠正在袭击他们的营地。   
    “二副一贯喜欢夸大其词。”商船船长对我们说,“他说一百万,肯定不会超过一千。”   
    第二天早晨,我们这支劳动大军又重新整队,出发了,镐、铲、筛子及各种发掘设施都运到山上。袭击营地的两只老鼠,吃饱波波伊后已经回到了橘树下的洞里。   
    几天来,工作进展迅速。但是,后来有一天早上,突然五十六名当地人一个也没来。我们通过望远镜看到比尔和拉森的模糊身影,而琼则站在岸上向我们挥手。又出事了。我立即驾起摩托小艇准备上岸。   
    “他们罢工了。”我上岸后,琼对我说。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你们从塔希提带来的那个人对他们说,干活的都应该罢工。”   
    我听到这个消息,大为愕然。于是我向村里走去,只见几个最强壮的人站在那里,手插在裤兜里,面带寻衅怒色,其余的人已退缩到屋里。我们看到有许多双眼睛从门缝里往外窥探。   
    “你们为什么罢工?”我直截了当地问一个当地人。   
    “我不了解情况。”那人答道。他看了看四周,希望旁边的人帮他说话,但是无人应声。我逐个追问他们,谁也回答不上来。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上去神情暴躁,极为不满。   
    “只有一个人知道。”一位胖胖的妇女人在一扇门后大声说道,“但他不在这里。”   
    我叫他们把那个人找来。几个人立即跑去找。他们回来时,簇拥着一个不大愿意前来的人朝我走来。这是个没有理性的家伙,身着一件掉光钮扣的破的绿色军用大衣。他像其他人一样光着脚板,嘴里叼着一枝我们的香烟,这就是我们的那位朋友—免费乘客。   
    “你们为什么罢工?”当他傲慢地站在我面前时,我又问道。男男女女都从屋里出来了,忧郁地挤在我们周围。   
    “我们想增加工资,好购买粮食。”他回答道,嘴里的香烟在嘴角翘了起来,双手插在上衣兜里。   
    “你们领的不正是你们自己所要求的工资吗?不是跟每天在塔希提领取的工资一样多吗?”   
    “我们要求增加工资,因为食宿是我们自理的。”   
    我看到他身后竹子房屋间的树上,挂着装有波波伊的绿叶包裹。我对法国大洋洲领地的计日工资有所了解,他们的要求是荒唐的。如果我现在妥协让步,过两天还会举行罢工,提出新的要求。   
    于是,我直言不讳地说,我打算严格遵守那天晚上根据他们要求而达成的协议。他们的回答是要一齐罢工。   
    我身旁站着一位十分激动的妇女。她身躯异常高大,身上的肌肉可使任何男人望而生畏。附近还有一些同样健壮的妇女。我灵机一动,转身对这些妇女说:“在拉帕依蒂要想找到付报酬的活计,这是惟一的机会。停在环礁湖里的船满载食物和其他物品。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能让自己的男人躺在屋里睡大觉吗?”   
    此着果然奏效。我旁边的那个粗胖妇女从人群中找出了自己的丈夫。那男人刚瞥见她的手指朝他指来,便溜走了。妇女中响起了喧嚷声,震耳欲聋。琼突然像贞德那样走出人群,她双手搁在臀部,站在张口结舌的男人们面前,大声对我们说:“你们为什么只让男人替你们干活而不雇用我们?”   
    这话真像山崩一样。我瞧了瞧那些健壮结实的妇女,她们都以渴望的神情注视着我。于是,当场讲好条件,答应她们的要求。毕竟还是这些女人才习惯于岛上的劳动。   
    我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琼就飞快走门串户。她手指莫朗戈尤塔,大声发布命令。妇女们蜂拥而出。怀抱婴儿的妇女就把宝宝交给大女儿或奶奶;在小溪里洗衣服的赶忙丢下满是皂沫的衣物;塔罗地里空空的没人照管,或许男子们感到饥饿时才会上地里去干活。然而,琼就像勇士那样雄纠纠地走到这支巾帼大军的最前列,向山上挺进。要是拿破仑看到她走在前面,昂首阔步,高唱马赛曲,定会为他的科西嘉后裔感到自豪。走在队伍后面的人把马赛曲唱得越来越乱,逐渐夹杂当地曲调乱唱起来,跟在最后面的人干脆哼起呼拉舞曲,同时富有魅力地扭动臀部。在这个行列中,莫尼和我是仅有的两名男子,如果莫尼以前是满脸笑容的话,现在是捧腹大笑了。   
    守在山脊上的比尔和二副听到山下一片喧闹声,从帐篷里爬出来。我又猜想,比尔看到现在这般情景,一定会跌入山谷的另一侧。   
    “这些人要参加发掘。”我大声说,“快把锨拿出来。”
第十部分:高及云端的古城遗址日月为伴的金字塔    比尔镇定下来后,拿起一把镐,递给一个最美貌的少女。她是那样高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和他接了一个响吻。比尔整好眼镜、草帽,慢慢地坐在一只装货物的板箱上,擦擦面颊,茫然不知所措地抬头望着我。   
    “在我整个考古生涯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说,“我从来不知道干考古这一行竟会这样奇事百出。下一次你会带些什么人上山呢?”   
    琼和她的娘子军确实为巾帼争光,无论在美国,还是在挪威,我们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工作速度。大块大块的泥土、草泥被掀下了悬崖。速度之快迫使比尔东奔西跑,把腿都快跑断了。他必须及时指点,以确保一切按照他的要求去做。这些妇女聪明能干,一学就会,在琼的带领下,成了一支第一流的清理发掘现场的队伍。工作需要她们使用泥刀处置细小文物时,她们细心备至;只需要用镐和铲子清理草木根和余土时,她们又大刀阔斧,干劲十足。渐渐地,莫朗戈尤塔的城堡和墙垣在阳光下呈现出铁锈色和青灰色。妇女们收工时,比尔也回到帐篷里,但他已是筋疲力尽了。以后的日子里,劳动速度丝毫没有降低。   
    男子们留在村里,平日啃些波波伊。发薪的日子一到,妇女们便把钱和物品都留起来,供自己和孩子们使用。男子开始掷下波波伊袋,愁眉苦脸地同那位来自塔希提的“聪明人”打交道,谁也没料到会落得这般下场。   
    酋长和当地牧师,还有面带笑容的莫尼,一直是支持我们的。现在他们同岛上的男人一道前来说情,罢工者愿意跟我们合作了。他们都愿意按塔希提的工资标准恢复工作,我们便把男的和女的分别安排在这座巨大建筑物的两翼进行发掘,从而形成巾帼和须眉之间的挑战和竞赛。速度和效率成了威信攸关的问题。任何一个遗址废墟都不曾由这样精力充沛的发掘队发掘过。从下面港湾里的船仰望高山,就会觉得好像密集的蚂蚁突然袭击山头,沿着山坡一直啃下来。覆盖莫朗戈尤塔的草木逐渐消失,最后不见了,而露出地面的大块棕红色的岩石面积却与日俱增。台阶和墙壁醒目地在山巅上突出来。不久,带有阶梯的高峰被清理出来了,像座赭色的圣殿,在蓝天下闪闪发光。   
    在我们周围其他的山峰上,依然耸立着顶尖底宽的金字塔式建筑物,像是山中巨人的宫殿,上面布满苔藓。但是莫朗戈尤塔不是宫殿,也不是城堡。到山上来的任何人都会看到,它并不是个单一的建筑物,而是整个村庄的遗迹。把它叫做要塞固然不对,叫它为梯田也不妥,因为全岛居民曾长期住在那顶峰上。   
    山谷底部有一片相当大的平地可供最先来本岛的人居住,但他们并没有住在那里,而是爬上极难攀缘的悬崖,在最高峰处定居下来。他们坚守在那里,并且建筑起自己的“空中鹰巢”。他们用石质工具开凿这里的岩石,把整个山头变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楼。下面,整个山崖周围开辟出大片大片的台地,在台地上盖起了一排排村舍。古代的炉灶至今犹存,而且满膛炭灰。那是一种奇特的石炉灶,至今为止,仅在复活节岛才见得到,而在波利尼西亚的其他地方还没有发现过。比尔小心翼翼地把这宝贵的木炭碎块收进口袋,或许能通过“碳素14”分析法,确定这个奇异的山庄的存在年代。   
    大量完整的或破碎的各种石斧,遍地都是。过去妇女把塔罗磨成波波伊的必不可少的石杵,也同样俯拾即是。某些石杵线条纤细,外形雅致,表面溜光,工艺是那样精美无瑕,就连我们的轮机师也认为,没有现代化的机床是制造不出这种产品的。还有一些烧焦的鱼网,也由比尔小心地用泥刀从土中挖了出来。   
    从前这里一定是个堡垒林立、防备森严的村庄。高高的村庄边缘有一堵围墙,外有一条宽而深的壕沟,挡住了从南边山梁上来人的去路。人们不辞劳苦地把几十万块坚硬的玄武岩石从山谷底搬运上来,筑成台地,房舍就建筑在台地之上。这样,即使在拉帕依蒂狂暴的雷雨袭击下,这些房舍也不会被冲进万丈深渊。未经加工处理的石料奇妙地砌合在一起,根本不用灰泥合缝。到处都有排水沟穿墙而过,一块块突出的长石恰好形成阶梯,把台地互相连接起来。莫朗戈尤塔共有八十多块台地,整座复杂的建筑物高一百六十英尺,宽一千三百英尺,这是迄今为止在整个波利尼西亚发现的连成一片的建筑物。据比尔估算,当时仅住在莫朗戈尤塔的居民比今天全岛总人数二百七十八人还要多。   
    这些房子遗留下来的除了瓦砾和工具外,还有方形石炉、水井和贮藏塔罗的地窖。过去,当地住所是椭圆形棚舍。建造的方法是:先将柔软的长条树枝插入地中,将枝条上部弯起来,顶端扎起来,屋顶上再盖以芦苇、干草,活像个尖顶的干草垛。这种棚舍不禁使人联想起复活节岛。这些山顶上的居民在山村里找不到建造巨大圣殿的空地,而这种圣殿在其他岛屿的古老建筑物中是占有重要地位的。于是,莫朗戈尤塔人使用了一种现在整个太平洋地区还无人知道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在高台后的岩石上开凿了一些不大的穹型神龛,里边建起微型圣殿。圣殿的平地上,一排排、一方方的石质棱柱像棋子那样排列在边缘。当然啦,在那些袖珍圣殿前无法举行仪式,但可以在那恢恢苍穹之下,日月为伴的金字塔建筑物的平台上举行。
第十部分:高及云端的古城遗址横七竖八的骷髅骨架    比尔和助手们具体指导莫朗戈尤塔的发掘工作时,埃德和卡尔带领船上的人四处奔走,考察该岛的其他部分。其他的奇异山头,全都是些像莫朗戈尤塔这样的设施村庄的遗迹,当地人管它们叫帕雷。古老的房屋地基尽量互相靠近,并且紧靠着高耸的分水岭的狭窄边缘,而分水岭则蜿蜒于诸峰之间。下面群山环绕的深谷里是一道道古老梯田的围堰,围堰从下到上,像一级级阶梯。人工灌溉工程的遗迹随地可见,其渠道从小河里四散分流,把水输送到山坡上的梯田里,不然田间就会干旱龟裂。   
    虽然这些神秘莫测的古代拉帕依蒂人定居在本岛的顶峰,但村民们每天沿着开凿在陡坡上的曲径下山,到山谷种植塔罗,到海湾捕捉鱼类及其他海味。这些太平洋山谷居民的子孙住处是如此高悬突出,就连那些望而眩目的鹰巢也不能与之相比。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吓得直往高峰上移居呢?那些在山峰上定居的人是由于害怕邻近山峰上的人才迁居山中的吗?不大可能。村庄之间都由沿山梁连成一片的房屋地基连结着,形成了一个面对汪洋大海、连绵不断的防御体系。是他们害怕岛屿沉没海中而迁居山峰的吗?也不大可能。我从山顶可以看到下边远处的海岸线跟当时的分毫不差。因为在海水较浅的范围内,石块已被当地居民清除掉,用做登陆点、捕鱼场和养鱼池,而所有这些,今天我们仍可使用。   
    答案很清楚。拉帕依索人害怕的是强大的外来敌人,而对这一劲敌他们是十分了解的。敌人的武装独木舟会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或许他们是从敌人占领的那个岛屿被赶出来,逃到这个偏僻的地方的。那个岛屿不会就是复活节岛吧?难道拉帕依蒂的传说,像艾科沟大战的故事那样,是由一星半点儿的事实演变而来的吗?复活节岛第三历史时期的恐怖战争,足以迫使任何人都出海逃生,连孕妇也不例外。近在上世纪,从曼加雷瓦飘来一只木筏,上面有七名土著居民,他们平安地登上了拉帕依蒂。我们从复活节岛来这里的途中,曾去过曼加雷瓦。   
    拉帕依蒂没有雕像,山顶上也没有放置雕像的地方。如果来自复活节岛的妇女和儿童是开创本岛文化的始祖,他们首先就会想到房屋、食物和安全,而不是炫耀于世的纪念碑和雄心勃勃的计划。他们一定会替自己建造复活节岛那样的弧形芦苇茅屋,垂直线条的石炉,而不会像周围其他岛上那样,建造垂直线条的房屋,和圆形的泥土炉灶。他们会首先在自己家门前筑起坚固的防御工事,而不是去别处进行冒险性的征战。如果他们是来自复活节岛的话,他们那种用小小的石头工具重整山岳的事业心,就不那么惊人了。令人好奇的是,时至今日,妇女仍然担负起拉帕依蒂衣、食、住、行的重担,而男子汉却像长得过于高大的孩子那样娇生惯养。   
    至今人们认为,拉帕依蒂没有修琢过的石料和石刻人像。但是,这两种东西我们都在山上发现了。当地人把我们带到莫朗戈尤塔东边一个山谷上方的悬崖旁。在那里,他们领我们看到了一个离奇的石屋。据传说,古代君王的遗体,在最后被抬走前,就存放在这里。这是石工技艺的惊人杰作。悬崖壁上凿了一个形如巨大石棺的贮藏室。敞开的一面,由人们用四块方石仔细地封闭起来。石块贴合在一起,严密无缝,看上去像是有机物在悠久的岁月中自然而然生长在一起。旁边的岩壁中,以高突浮雕形式刻着一个像孩子那么大的人像,高举双臂,面带凶狠威吓的神色。它使我想起了复活节岛上拉扎勒斯葬人洞穴中的“国王”石雕。   
    根据传说,拉帕依蒂国王死后,在大白天以隆重仪式抬进这个葬室。国王的遗体就仰卧在这里,头朝东方;直到某一漆黑的夜晚,他的两个亲信把他的遗体偷偷抬过山梁,送到另一侧的阿纳鲁阿山谷。拉帕依蒂历代君王的遗体都被精心地保藏在一个秘密洞穴里。   
    我们在拉帕依蒂的其他山谷里,也发现了葬人石洞。最大的一个位于阿纳波里山谷中从三十英尺高的岩石上飞泻而下的瀑布后面,山中有一条小溪悄悄流入洞中。我们在里边必须过岩石中齐膝深的黏土泥浆,才能到达地面。那里一个地下湖岸边,满是为死者而立的石标。要到达那边的湖岸,必须游过七十五码冰冷的水。然而,这里黑洞洞的,尽是些横七竖八的骷髅骨架。
第十部分:高及云端的古城遗址葬人石洞    我们在莫朗戈尤塔下面的峭壁中,又发现了一个年代更近的葬人石洞。葬人洞是在松散的岩石中开凿出来的,里边放着三具尸体,用一块古板封门。一个当地人爬上来告诉我们说,这些尸骨是他们的近亲。我们听了马上把石门重新关上。附近还有几个同样类型的封闭着的洞穴,很明显,人们最近还在使用。由于我们没动里边的尸骨,那人向我们透露说,他的祖父也长眠于秘密洞穴中,这个洞穴就在我站立的近处悬崖上,洞口用一块同样的石板封着。他身旁有一个人造的洞穴,洞内堆着许许多多遗骨,这是在许多世代中,逐个安放进去的。直到今天,拉帕依蒂的居民仍然尽可能遵守古老的习俗:虽然现在他们仍然在村边墓地掩埋死者,但却把遗骸放在墓底土墙中挖出的侧室里。   
    经过人工修整的拉帕依蒂群山,在海上奇峰突起,这对其祖先—那些年代不详、姓名不清的航海者来说,像一座精心设计的海上纪念碑。这些航海者登上这个孤岛前,在海上漂泊了好几百海里,但即使这样的距离,也不足以消除他们对其他航海者可能尾随而来的恐惧。大海是宽阔的,但只要时间允许,即使最小的能漂浮海面的船只也能横渡重洋。只要工夫深,最小的石斧也能使山岭俯首听命。时间是这个古老民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如果时间是金钱,在这阳光普照的山地上,他们的财产就要胜过任何寡头巨亨,他们的钱财会多得像莫朗戈尤塔石墙上的一块块岩石。怀着这样的哲人心情,眼望海天之间闪烁着微光的村落遗迹,人们完全可以想像到,这就是传说中的重洋峻岭外的黄金宫殿。   
    岛上谁也无法带我们去看一眼阿纳鲁阿山谷的“君王之洞”,因为国王手下两个知道路径的亲信自己也被人埋葬在石窖中,而拉帕依蒂人都还不知道寻找这些洞穴的诀窍。   
    这里谁也没有阿古—阿古,谁也不知道鸡尾部如何吃法。   
    拉帕依蒂岛上绿色的山覆盖着长满植物的梯田和“金字塔”—这些绝对不是依靠自然之力形成的。   
    村庄中所有的男人都上山了,开始了对这片神奇的未开发的小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探索。在十二个人工的山头中,我们选择了莫诺果乌塔。   
    生长在山谷里潮湿梯田里的芋头经过煮熟、揉捏、悬挂在树叶上,最后成为发酵的生面团以供食用。   
    兴奋的波利尼西亚女人在琼—南海的圣女贞德的带领下上山接替男人的工作。一半是塔希提人血统一半是科西嘉人血统的琼到岛上的目的是教授本地人读和写的技能。   
    女人们来替换因为罢工而放下了手中的铁锹的男人们。之前男人们从来没有进行过有偿劳动。   
    女人们工作起来比男人们更为出色。她们希望从船上为自己和孩子们获得衣物和食物。   
    罢工宣告结束了,因为男人们也希望工作。男人们和女人们在不同的山顶上工作,并且以一种考古学家前所未见的最奇妙的工作速度相互竞争着。   
    工作结束了。波利尼西亚第一个有着防御工程的村庄暴露了出来。指导莫诺果乌塔挖掘工作的比尔、伊冯和作者将探险队的旗子插在了整个波利尼西亚地域内所发现的最大建筑的废墟之上。
第十一部分:我对阿古—阿古的看法双头怪物    泰皮山谷的顶上散发着野猪的气味儿。然而,无论是人还是野兽,任何生命迹象都看不到,根本听不到任何生物的声音。汹涌的瀑布发出嘶嘶的响声,从我上方的悬崖直泻而下。它像一片薄雾,在六十英尺高处飘荡不定,然后又哗啦啦地朝下泻入我正在游泳的池塘。我周围三面是高如瀑布的峭壁,石壁布满厚厚的、松软的绿苔。由于水花不断飞溅,绿苔显得凉爽、湿润、五光十色。绿苔中闪烁着小小的蕨类和常青灌木叶子,浑身湿漉漉的,不停地晃动着,接住晶莹的水滴,然后又把它们撒向深池。落入池塘的水珠旋转着,越过池边,最后消失在下面山谷中绿色森林的狭窄入口处。   
    今天,山谷中天气热得炙人。但是,我沉浸在生活的极度欢乐之中。我躺在那高山上令人心旷神怡的池塘里,凉快一阵。我潜入池中,喝上几口水,最后双手抓住一块岩石,全身放松半浮在水面上。俯视丛林,景色壮丽。我曾在山下又是爬行,又是涉水,石块上跳来跳去,穿过枯树和活树混杂在一起的丛林,来到溪流中部。这些长满了厚厚的苔藓、蕨类和匍匐植物的树木,横七竖八地躺在溪流上。   
    自从铁器传入马克萨斯群岛以来,在这个原始森林里,就不可能再使用石斧了。今天,人们只住在下面最大的几个山谷岸边的椰子树下。不仅努库希瓦岛是这样,马克萨斯群岛的其他岛屿上也是如此。欧洲人首次来到这里时,居住在这里的波利尼西亚人估计有十万,分居在各处;而现在的人数已经下降到二三千。我逆流而上时,看到许多长满青草的墙壁,兀立于草木丛中。现在,梅尔维尔岛上整个著名泰皮山谷似乎是我自己的天下了。因为眼前我看不到隐藏在这山谷远处山坳中的小村落。村落附近的港湾就是我们轮船停泊的地方。   
    在山谷转弯处高高的山坡上,我们在密林里开辟了一块空旷地。就在那里,静悄悄地耸立着十一座红色的粗壮石像。我们来到时,其中有八座坐落在大树脚下的矮树丛中。我们扶起其他三座时,它们才第一次看到我们这些基督教徒的面容。自从人们上山到庙里向这些祖先神灵祈祷和祭祀的日子起,它们就脸部朝下俯卧在地。人们在其中一座巨像的腋下捆上绳索,装上滑车,往上竖起来,我们惊讶地发现,原来是个双头怪物,这类东西在太平洋上还是首次发现。   
    埃德为各个遗迹绘制地图时,比尔开始动工发掘,希望能确定这些古老石像的年代。虽然说来难以令人置信,但在具有古代文化财富的整个马克萨斯群岛进行考古发掘,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以前,只有一位考古学家在这些岛屿上实地考察过,但没做过任何发掘工作。   
    比尔很幸运。他在耸立着石像的巨大石头平台下,发现了大量可以测定其年代的木炭。这就使我们能把当时石像的年代同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年代进行比较。此外,我还发现了一具长耳人的遗骸,他可能是被人们崇敬地埋葬在这里,也可能是当做祭品,被马克萨斯群岛上食人生番吃掉。这个人所留下来的东西是他那两只大大的耳夹和埋在这个台平井穴中的一撮碎骨。后来,我们在马克萨斯群岛上进行多次的“碳素14”测定表明:最古老的石像大约是公元1300年竖立起来的,比人们在复活节岛最初定居的时间晚了约九百年。这就排除了有时人们提出的推论,认为复活节岛上的巨像可能是根据马克萨斯群岛上的石像仿造的。   
    我们在努库希瓦岛的丛林中考察到,阿恩和冈萨罗率领发掘队,忙着在希瓦奥阿岛上的棕榈林间进行发掘。希瓦奥阿岛是这群岛屿中比较靠南的一个岛。他们刚测量完莱瓦瓦,而我们已考察了太平洋岛屿上石像最集中的各个地方。他们已经登上希瓦奥阿岛,以便通过发掘确定年代,也为了给马克萨斯群岛最大的石像制作模型。这座石像从头到脚仅八英尺高,用复活节岛上巨像的标准来衡量,可算是个侏儒了。他们带了考察队的最后几袋熟石膏;在复活节岛一个放满石器的岩洞上,我们为了制作一个三十英尺高的巨像模型,准备以后把它陈列在奥斯陆的康提基博物馆里,把带来的三吨熟石膏几乎全用光了。   
    我躺在凉爽的池塘里,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次考察的种种经历。我突然意识到:复活节岛这个偏远之地,作为极其重要的文化中心,与波利尼西亚的其余诸岛相比,真算是鹤立鸡群了。下面山谷中十一个古怪的小石像,以及阿恩在希瓦奥阿岛上的普阿马奥山谷中考察过的少数石像—这是整个马克萨斯群岛上所能发现的全部石像,如果跟复活节岛上最早两个历史时期里竖立起来的大量巨像相比,它们就像富翁餐桌上落下的面包屑,是次要的,无足轻重的。皮特克恩岛和莱瓦瓦上为数不多的石像也是如此。复活节岛源远流长的文化,遥居群岛之首,是东太平洋史前历史的一块基石,其他岛屿根本不可能享有“世界中心”这个足以自豪的称号。   
    一位当代学者认为:复活节岛的文明发展归功于其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他认为那里比较凉爽的天气不易激起情欲和使人怠惰。由于缺少树木做雕刻原料,当地居民只得开采岩石,代替木料。关于复活节岛上的爱情生活,我们船上某些水手则持有完全不同的见解。如果低温和缺少树木足以使人竖立起石制纪念碑的话,人们就会期望看到定居冰岛的斯堪的纳维亚人遗留下大量的石像。但在北美或欧洲的古老文化中心,并没有竖立过任何巨大石制人像,连爱斯基摩人中也没有。另一方面,人们竖起石像的地方,是从墨西哥穿过中美洲的热带丛林直到秘鲁这样一个连绵不断的地带。
第十一部分:我对阿古—阿古的看法土著居民    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手拿石器,走向最近的岩壁,着手开采坚硬的岩石,这似乎不大合乎情理。谁也没见过波利尼西亚人这样做过,甚至在新西兰最寒冷的地方也不曾见过有这种人。正常情况下,这种工程需要好几代人的石刻经验,而且光凭经验还不够,还需要能吃大苦和具有创作热情的人才行,也就是像复活节岛的市长那种人。这个迷信的市长,当然不属于波利尼西亚类型的人。我的脑海中依然出现他的形象,他站在门旁,身后的地板上放满怪诞的石像,他的左面放着一个与他齐膝高的肉眼看不见的小阿古—阿古。   
    我冷得有点儿发抖,于是爬出冰凉的池塘,在晒得火热的石板上舒展一下身子。我躺在那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瀑布飞溅过来的雾状水珠像甘露似地洒在身上,使我感到热带阳光下的生活真是快活如神仙。我仍旧怀念着复活节岛。我的思想就是我的阿古—阿古;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神游世界各地,其速度之快,就像市长的阿古—阿古能遨游智利或其他遥远的海岛一样。   
    我试图在头脑中勾画出市长的阿古—阿古的具体形象。市长本人是否对阿古—阿古外貌有个清晰的形象,也使人怀疑。但阿古—阿古一定是市长本人的思想、良心、直觉的化身,即某种超然不羁、没有骨骼、人眼看不见的精神。当肉体还生存于世时,它可以驱使肉体做出世上最奇妙的事情。当人的肉体和骨骼不复存在时,它依然存在,独自守护人们的洞穴。   
    市长向他的阿古—阿古求教时,静默肃立,就像跟故世的祖母交谈一样。我张口一说话,这位老祖母随同他的思绪一起消失了。他站着沉思,自我反省,聆听自己的直觉在和自己的阿古—阿古交谈。你爱怎么称呼它,就怎么称呼它,它是人体中无法用高度和重量单位来量度的东西。市长把它称为自己的阿古—阿古。当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放它时,就让它站在自己的左膝旁边。为什么不能放在那里呢?它总是在一些最奇特的地方漫游。   
    我为自己的阿古—阿古感到内疚。在与我相处的一年中,它总是不能自由自在地飞向那无边无际的宇宙,我仿佛听到了它的阵阵埋怨声。   
    “你变得十分迂腐,太缺乏诗意了。”它说,“除了枯燥乏味的事实,你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多想一想从前这些岛上富有浪漫色彩的生活吧!想一想整个人类的命运及你无法用泥刀从地下挖出来的所有东西吧!”   
    “这可是个科学考察队。”我说,“我跟科学家一起度过了大半辈子,接受他们的最高信条:科学的任务是纯研究,不能臆测,不能毫无根据地试图证明某件事。”   
    “打破那种清规戒律。”我的阿古—阿古说,“要敢于向科学家挑战。”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上次乘木筏来到这些岛屿时,我倒是那样想的,不过这次可是个考古队。”   
    “呸!”我的阿古—阿古说,“考古学家也是人!真的,我见过他们。”   
    我叫阿古—阿古不要做声,撩了一点水向一只冒昧闯进瀑布形成的雾气中的蚊子泼去。但是我的阿古—阿古又开腔了,它可沉不住气。   
    “你认为复活节岛的红发人是从哪里来的?”它问道。   
    “安静些。”我说,“我只知道欧洲人首次登陆时,红发人就已居住在那里。那位市长就是他们的后裔。此外,所有的古老石像都表现了梳红色发髻的人。如果再发表其他议论,就没有充分根据了。”   
    “他们发现复活节岛时,认为这些人是红发人也是没有充分根据的。如果是的话,他们是决不会到那里去的。”我的阿古—阿古说。   
    “我不想推测。”我回答说,翻过身来背朝天趴着,“我不想对不了解的东西信口开河,乱发议论。”   
    “好,如果你能把你知道的东西告诉我,我会对你不知道的进行补充。”我的阿古—阿古说。于是我们就友好地谈了下去。   
    “你认为红头发也是由于岛上的气候造成的吗?”它接着说,“否则,你如何解释?”   
    “那是无稽之谈。”我说,“当然,过去一定有红发人登上过本岛,至少土著居民中有红发人。”   
    “附近地区有红发人吗?”   
    “有几个海岛上有,例如在马克萨斯群岛上。”   
    “那么在大陆上呢?”   
    “有,根据佩德罗皮扎罗的描述,秘鲁西班牙人发现印加帝国时,大多数安第斯山印第安人身材矮小,肤色黝黑,而统治他们的印加人却身材高大,肤色比西班牙人还白皙。他还特别提及秘鲁有几个长红头发的白人。我们在木乃伊中发现过类似的情况。在太平洋沿岸的帕拉卡斯沙漠中,有很多宽敞的人工建造的墓穴,里面保存着许多完好的木乃伊。人们打开那些包裹木乃伊的尚未褪色的花布时,发现有些木乃伊具有今天印第安人那种又粗又硬的黑发,而以同样条件保存下来的木乃伊的头发,却是红色而又常常是棕栗色的,柔滑、弯曲如波浪,就像欧洲人的那样。他们的颅骨较长,身材特高,和今天秘鲁的印第安人大不相同。毛发专家通过显微镜分析证明,红发具有通常区分北欧日耳曼民族的头发类型与蒙古人或北美印第安人头发类型的全部特征。”
第十一部分:我对阿古—阿古的看法庄重的仪式    “传说怎样讲的?人们并不能通过显微镜看清一切。”   
    “传说?”我说,“它什么也证明不了。”   
    “但是,传说是怎样讲的呢?”   
    “皮扎罗问道:这些白皮肤红头发的人是些什么人?印加印第安人回答说,它们是维拉科查人的末代后裔。维拉科查人是神圣的民族,他们皮肤白皙,蓄有胡须,酷似欧洲人,所以欧洲人到达印加帝国时,就被称为维拉科查人。这个历史事实能说明为什么弗朗西斯科皮扎罗仅带上几名西班牙人,就能长驱直入,闯进印加帝国腹地,俘获‘太阳国王’,征服了他的辽阔疆土,而英勇善战的印加大军却不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因为印加人认为他们是从太平洋彼岸驾船归来的维拉科查人。根据他们的主要传说,第一个印加王朝以前,太阳神康提基维拉科查离开自己的秘鲁王国,率领全体臣民驶入了太平洋。   
    “西班牙人来到安第斯山中的的喀喀湖时,发现了南美洲最大的古迹—蒂亚瓦纳科。他们见到一座经人工修整过的、带有阶梯的金字塔形山头,阶梯是由无数琢磨精湛,砌合美观的石块构成,还有很多巨大石刻人像。他们问印第安人是谁遗留下这些巨大建筑的古迹?印第安人对著名的编年史作者西扎德利昂说,这些东西是远在印加人掌权之前就建成的,是由与西班牙人相似的留有胡须的白人建造的。这些白人最后遗弃了自己建造的石像,跟随其首领康提基维拉科查一起离开本地,先去库斯科,后下太平洋。人们用印加名字维拉科查称呼他们,意即‘海上泡沫’,因为他们皮肤很白皙,又像泡沫那样在海上消失了。”   
    “啊!”我的阿古—阿古说,“这倒很有意思。”   
    “这种传说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我说。   
    “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吗?”我的阿古—阿古问道。   
    我又跳进池塘,再凉快一阵。但是,我刚从水中回来后,我的阿古—阿古又在那里说开了。   
    “那位市长也出身于这样一个红发家庭。”它说,“他和在复活节岛建造巨大石像的祖先自称为长耳人,他们竟煞费苦心地把耳朵拉长,使双耳垂肩,难道这不奇怪吗?”   
    “不太奇怪。”我说,“马克萨斯群岛也有这种风俗,婆罗洲、非洲的某些部落也都有。”   
    “秘鲁呢?”   
    “也有。据西班牙人记载,居统治地位的印加家族自称奥雷焦纳斯,即长耳人,因为他们可以人为地将耳垂拉长,以便与自己的臣民区别开来,刺穿耳朵并把耳垂拉长是个庄重的仪式。佩德罗皮扎罗指出,特别是那些长耳人,他们的皮肤非常白皙。”   
    “传说怎么讲?”   
    “据说,复活节岛的这种风俗是从外地传入的。第一个国王乘运洋航船,从东方朝着日落方向航行了六十天来到本岛,带来了一批长耳人。”   
    “东方呢?印加帝国就在复活节岛的东方。那里有些什么传说呢?”   
    “据说,康提基维拉科查渡洋西航时,也率领了一批长耳人。他离开秘鲁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从的的喀喀湖向太平洋海岸航行,途中,在北方的库斯科逗留一阵。他在库斯科任命一个名叫阿尔卡维扎的人为首领,并且规定,他本人离开后,这个首领的所有继承人都要把耳朵拉长。西班牙人到达的的喀喀湖滨时,也听那里的印第安人说,康提基维拉科查是一个长耳民族的首领。这个民族乘着芦苇筏在的的喀喀湖上航行。他们刺穿耳朵,把一束粗大的托图拉芦苇塞进耳孔里,自称为林格里姆,意即‘耳朵’。印第安人还说,是那些长耳人帮助康提基维拉科查搬运、竖起那些超过百吨重的巨大石块,而这种巨大石块,蒂亚瓦纳科上到处都是①。”   
    “他们怎么搬运这些巨大石块的?”   
    “谁也说不上。”我坦白地承认道,“蒂亚瓦纳科的长耳人并没有留下掌握这一秘密的市长,所以无法向后代传授其秘诀。但是,他们也像在复活节岛上那样,铺设了道路。而且,一些最大的石块一定是在他们用芦苇巨船从三十英里外的的喀喀湖彼岸运来,因为只有那里的卡皮阿死火山才有这种特别的岩石。当地印第安人令我们看了湖岸边的石块集结处,那里,火山脚下依然放着很多加工过的巨大石块,准备运过这个巨大的内陆海。码头的遗迹还在,当地的印第安人称之为塔基—蒂亚瓦纳科—卡马,意即‘通往蒂亚瓦纳科之路’。顺便提一下,他们把毗邻的那座山称为‘世界中心’。”   
    “现在我开始喜欢你了。”我的阿古—阿古说,“我现在开始感到高兴了。”   
    “但是,所有这些与复活节岛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我说。   
    “他们用来造船的芦苇不就是西尔普斯—托图拉吗?不就是复活节岛人栽种在死火山的沼泽深处的那种无法解释的淡水芦苇吗?”   
    “不错。”   
    “罗格温和库克船长来到复活节岛时,岛上最重要的作物不就是岛民称为‘库马拉’的红薯吗?”   
    “是这样。”
第十一部分:我对阿古—阿古的看法早期的探险者    “植物学家也已证明:这种作物也是南美来的,只有靠人细心地装运才能传入复活节岛。在秘鲁大部分地区,印第安人也用相同的名称‘库马拉’来称呼这种相同的作物。情况真是如此吗?”   
    “真是如此。”   
    “那么,我只有一个问题,并且我将把答案也告诉你。我们能否断定,生活在秘鲁的印加人祖先是航海者,就像我们已经知道的那样:西班牙人到达时,印加人本身就已是航海者了呢?”   
    “我看能够这样断定。我们知道,他们经常去加拉帕戈斯群岛。我们也知道,就在我们发现高大红发木乃伊的帕拉卡斯印加前的坟墓中,保存着大批装在船底中心的芦苇垂直升降板,升降板还带有雕花的手柄。如果没有船帆,这种垂直升降板就无法使用;而如果没有船,船帆也用不上。保存在印加以前坟墓中的一块这种垂直升降板,可为我们提供有关古秘鲁高度发展的航海技术的材料,比任何专题论文或印加传说还要多。”   
    “我还有些话要说。”   
    “我不想听下去了。你总是下结论,而不是严谨地以明明白白的事实做根据。这是个科学考察队,不是侦探事务所。”   
    “就算是这样。”我的阿古—阿古说,“但如果伦敦警察厅只是一味搜集指印,不努力捉贼,那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来呢?”   
    这可不是我不假思索、随口回答得了的问题,而我的纠缠不休的阿古—阿古又开始开起腔来了。   
    “好了,不必考虑这个了。复活节岛上的红发长耳人曾雕刻饰以红色发髻的长耳石像。这或许是因为他们感到寒冷,或许是因为他们来自这样的一个国度,在那里,他们习惯于摆弄巨石,竖立雕像。但在他们之后,却来了短耳人。短耳人就是波利尼西亚人,并不感到寒冷。复活节岛有足够的木料,供他们随意雕刻,他们雕刻鸟人,以及长着长耳朵、胡须和又大又弯的印加鼻子的神秘怪人。这些短耳人是哪来的?”   
    “来自波利尼西亚的其他岛屿。”   
    “波利尼西亚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波利尼西亚的语言表明,他们跟居住在亚洲、澳洲之间的马来群岛上塌鼻梁、矮个子的人有较远的血缘关系。”   
    “那些人是如何到波利尼西亚的?”   
    “谁也不知道。无论在那里,还是从那里到波利尼西亚之间的任何不属于本地区的岛屿上,谁也没发现过任何细小的线索。我个人认为,他们是顺着亚洲到美洲西北部的洋流而来的。在美洲西北部的沿海岛屿上,发现了引人注目的证据。那里有大量双层木船,可以满载男男女女顺着这个洋流航行,一直绕到夏威夷及所有其他岛屿。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一定是最后到达复活节岛,或许比欧洲人早到一百年左右。”我推断说。   
    “假如长耳人来自东边,短耳人来自西边,那么,在这个海港中,往返航行一定是可能的了?”   
    “当然是可能的,只是从一个方向航行比从另一个方向航行要容易千倍。想一想我们早期的探险者,直到发现美洲大陆前,谁也不具备发现太平洋群岛的必要条件和想法。欧洲人已在印度尼西亚、亚洲沿岸涉足,但很长一段时间内,从来没有船只试图顶着暴风和洋流驶入茫茫的太平洋去探险。直到哥伦布把他们带到美洲后,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才从那里顺着海风和洋流向前挺进,发现了整个浩瀚无垠的太平洋。的确,波利尼西亚和美拉尼西亚都是西班牙人首先发现的。他们是按照印加航海者的指点,从秘鲁出发,顺着洋流驶来的。甚至密克罗尼西亚、帕劳斯及亚洲其他近海岛屿,都是从南美出发航行才首先发现的。一个又一个拥进太平洋的探险队全是从美洲出发的,没有来自亚洲的。那时的船只甚至还不能循着太平洋的原路返回。两个世纪中,所有的从墨西哥和秘鲁启航的小帆船,横越太平洋的热带地区,西行至亚洲海岸,但返回美洲时,只得随日本海流北上,取道远在夏威夷群岛以北的偏远的太平洋航线。我们不应把马来人的独木舟、印加的木筏和芦苇船估计得高于欧洲小帆船。你还记得,我们在塔希提岛时,那个曾准备乘竹筏出发的法国人德比斯肖吗?他曾试图乘原始小舟从亚洲驶向波利尼西亚,但没有成功。然后他改变方向,反其道而行之,试图从波利尼西亚驶向亚洲。这次他成功了,其航速之快,如疾风飞箭。现在他准备乘筏子从波利尼西亚驶往美洲。他需通过很长的航程,才能驶进东去的南极寒流。作为一个欧洲人,他能抵御那里的寒风。但是,如果安全进入距南美海岸几百英里的地带,他将面临最严峻的考验,因为东去的海流突然折转向北。如果他无法战胜洋流,就会像‘康提基’号木筏及我们船后独自驾驶筏子的美国人一样,随波逐流径直漂回波利尼西亚①。乘坐汽船航行是一回事,在海图上用铅笔从一个地方指画到另一个地方又是一回事。可是,乘坐原始小舟在波浪翻滚的大海上航行就大不相同了。”   
    我等待着我的阿古—阿古回答,而它却已经酣然入睡了。
第十一部分:我对阿古—阿古的看法探险活动的结束    “哦,我们刚才谈到哪里了?”我推醒阿古—阿古后,它问道,“啊,对了,方才我们在谈短耳人,他们是马来人的远亲吗?”   
    “是的,但关系很远很远,因为他们本身就根本不是马来人。他们在太平洋一带流浪时,一定在有人居住的地区停留过。在那里,他们的语言经历了极大的变化,同时也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种族特征。根据种族学家的意见,从身体特征上看,波利尼西亚人跟马来人在各方面—从颅骨和鼻子的形状,到身高和血型—显著不同。只有语言学家才能指出他们之间存在的某种关系。这是非常令人费解的!”   
    “那么,这两者中究竟该相信谁呢?”   
    “只要他们把事实摆出来,两者都可信。但是,如果他们相互轻视对方的根据、观点,而各自独立解决整个难题,两者均不可信。这是纯研究的力量。”我说。   
    “这就是它最大的缺陷。”我的阿古—阿古说,“很多专家为了进一步深入研究自己的课题,缩小研究领域,并且逐步往深处钻研,直到钻进牛角尖,各搞一套,互不通气,好像寻觅宝藏者只身钻入深洞,一心求宝。但是,他们却都把自己通过艰苦劳动所发出的宝贵成果从洞底送到地面。应该有一类专家—我们就惟独缺少这类专家—在地面上静候。他们不必深入任何洞穴,而是待在洞口,综合送上地面的各种材料和数据,做出结论。”   
    “这正是阿古—阿古该做的工作。”我说。   
    “不,这是科学家的工作。”我的阿古—阿古反驳道,“不过,我们可以给他提供一些启发性的提示。”   
    “我们正在谈论马来人与短耳人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我说,“如果语言学家认为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而种族学家却反对这种说法,那么,作为阿古—阿古,你持什么态度呢?”   
    “如果语言学家认为,纽约市哈莱姆区①的黑人和美国犹他州的印第安人是来自英国的,那么,我就支持种族学家的意见。”   
    “让我们专门讨论太平洋上的事情吧。如果轻视语言学家的结论,那是不明智的。语言本身决不会随风传播开。”   
    “语言是以迂回曲折的方式传播开来的。”我的阿古—阿古说,“当然它们不可能顶着风传播。由于马来人没有直接去波利尼西亚,不管他们的迁移方向是东还是西,或是更迂回曲折地取道北太平洋沿岸,他们在途中一定遇到过某些奇异的事情。”   
    远处山谷中奔驰着一位孤独的骑手,他是从泰奥海伊村翻山越岭归来的考察队医生,带着一袋装有血样的试管。他在我们到过的岛上,搜集各种血样。酋长、长老和当地行政当局,都帮他挑选那些仍被人们看做是血统纯正的人。我们把这些血样装进放满冰块的保温瓶里,从塔希提岛空运到墨尔本的联邦血清试验室。下一批血样将从巴拿马用飞机送出。平托号已经带走了第一批。这些岛屿上的土著居民的新鲜血液的血样,如此完好地保存起来,运送到实验室,因此所有遗传基因都可得到研究鉴定,这种做法是前所未有的。从前,只有A、B、O型血液,证明波利尼西亚的土著部落缺乏强性的遗传因子B,所有美洲印第安人也几乎缺乏因子B,而东南亚所有民族中,从印度、中国到马来半岛、美拉尼西亚和密克罗尼西亚的各个民族中,因子B是显性的。   
    “我真纳闷儿,血液能向我们说明什么呢?”我对阿古—阿古说。当时,我并不知道西蒙斯博士及其同事对我们的血样进行迄今为止最为彻底详细的分析,我也不知道他们将发现能直接证明波利尼西亚人是美洲大陆上的后裔的所有遗传因子,同时清楚地把波利尼西亚人同马来人、美拉尼西亚人、密克罗尼西亚人及西太平洋的亚洲各民族区别开来。这些东西,我连我的阿古—阿古在我最狂热荒唐的梦幻中都没法给我讲。   
    我开始觉得凉丝丝的,于是就穿上衣服。我举目向山崖瞥上最后一眼,山崖上瀑布轰鸣,涓涓流水从苔藓中渗透出来。几朵黄色木槿花顺流飘荡旋转,在岸边翻滚跳动,然后流进我们下方的密林。我也想顺水流的方向返回,那样就省劲多了。因为流动的水就是引导早期旅行者走向大洋、远渡重洋的向导。   
    几小时后,我们都站在驾驶台和后甲板上。我们的小船沿着陡峭的海岸行驶,巍峨的红色山屏像巨大滑门一样在美丽的马克萨斯群岛的山谷后慢慢合拢起来。这时,连轮机师们也走上来出神地眺望着此番景色。我们仍能看清那重叠而绵延的密林,郁郁葱葱,从山谷的陡坡上伸向海边。那挺拔的椰子树就像从后边的绿色丛林中走出来,列队站立在海滩,腿部纤细,全身舞动着,向新来的客人表示友好的欢迎,向即将离去的朋友,深表依依惜别之情。要没有这些椰子树,本岛就显示不出人类的文明;要没有这些椰子树,一切只是粗犷的美。在这般迷人的景色和芳香中,我们都陶醉了。这一切很快就会在蓝色天穹边缘融成一片模糊的景色,然后随同太阳一起沉入我们身后的大海。   
    我们站在炙人的阳光下,脖子上戴着凉爽而芬芳的花环,按照当地习俗,我们得把花环抛入海中,并祝愿我们重返这些迷人的岛屿。但是,我们大家都犹豫不决,不想马上把花环抛进大海,因为落进海中花环会朝船后漂流,这就标志着我们探险活动的结束。以前,我曾两次把花环投入大海,并向这个南太平洋的岛屿告别。此番重来,已是第三次了。我不再怀有依依不舍之感了。   
    第一批花环掠空而过,落在海上,投下花环的是驾驶台上的商船船长和助手,还有在桅杆顶部的小托尔和船上的餐厅服务员。接着就是考古学家和水手、摄影师和医生、伊冯和我。小安奈特正同我们在一起。她站在甲板的一把椅子上,从高高的栏杆上瞭望远方。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花环从脖子上摘下,然后踮着脚,用尽全力,把它扔过了栏杆。   
    我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向船外望去。二十三个红白相间的花环在我们轮船的航迹中欢快地跳荡着。但小安奈特的花环却不在其中,她的小花环挂在下面甲板的栏杆上了。我站在那里注视了一阵小花环,然后,飞快地往下跑,把它从栏杆上取了下来,扔下船去,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样做。我满意地环顾四周,又走上来回到人群之中。谁也没注意到我,但我清楚地感到有人在发笑。   
    “你像那个市长一样迷信!”我的阿古—阿古说。   
    [注释]   
    ①关于秘鲁印加人的皮肤白皙而蓄有胡须的先人的种种印加传奇,本书作者在《太平洋上的美洲印第安人》一书第224-268页中均有叙述。   
    ①我们后来了解到,德比斯肖的筏子发出了遇难讯号,其船员由军舰救起,而他的竹筏在到达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的鲁滨孙·克鲁索岛前,在朝北流去、湍急的亨博尔特海流中撞得粉碎。   
    ①哈莱姆区是美国纽约市人居住区。   
    [图说]   
    根据太平洋洋流情况,古秘鲁人完全可能乘坐小船到达复活节岛。   
    南海的歌谣融入了很多国家人们的生活之中。最后的歌词正在被演唱着,它永远也不会结束,只要掌声仍然继续。夜晚的空气中充满了大溪地之花的甜香。   
    天堂或是地狱?努库海哇的泰皮谷地中的咕噜猪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