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今声:高文显的《韩偓》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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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7年6月1日,也就是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前一日,其门人谢国桢来谒见,并请他在扇面上题诗。王国维爽快地答应,并题了韩偓的两首诗。王国维辑有《香奁词》一卷,收有韩偓的作品。
    其一《即目(一作即日)》
    万古离怀增物色,几生愁绪溺风光。
    废城沃土肥春草,野渡空舡荡夕阳。
    倚道向人多脉脉,为情困酒易伥伥。
    宦途弃掷须甘兮,回避红尘是所长。
    其二《登南神光寺塔院》
    无奈离肠易九回,强摅怀抱立高台。
    中华地向城边尽,外国去从岛上来。
    四叙有花长见雨,一冬无雪独闻霜。
    日宫紫气生冠冕,试望扶桑倦眼开。

    1933年10月间,弘一大师在泉州开元寺尊胜院弘法讲律、圈点南山钞记告一段落。当他与广洽法师等坐车去泉州之西的净觉寺,道经南安县境内的潘山时,发现路旁矗立着晚唐诗人韩偓墓道碑。弘一大师当即下车瞻谒,颇有“袈裟和尚伏碑前”的意味。从此,他开始持续七八为韩偓辩诬、为《香奁集》辨伪。
    韩偓(844—923年),唐京兆万年人,字致尧,小字冬郎,自号玉山樵人。《新唐书》有传。
    韩偓为人耿介宽容,敢于直言。在仕途上不急不躁,谦让退后,有“唐代完人”之称。龙纪元年举进士,官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初召授左拾遗,以病不就。后迁累左谏议大夫。
    哀帝继位,有意召韩偓重新起用,韩偓不愿入朝。越两年,朱全忠代唐称帝,建立梁朝,韩偓携其眷属南下福建,依从闽王王审知。
    韩偓最后几年,隐居南安九日山。其墓所在的葵山,即与九日山相距不远。
    韩偓的诗以律绝为主,多写艳情,词藻绮丽,有“香奁体”之称。他的作品,《唐书》艺文志著录《香奁集》一卷,又《金銮密记》五卷。后人辑有《韩内翰别集》传世。近代编辑出版的,则有吴汝纶评注,其子吴阖生补注的《韩翰林集评注》本。
   弘一大师的父亲李筱楼和评注《韩翰林集》的吴汝纶是同科进士,弘一大师早就知道吴汝纶其人并接触过他评注的韩诗。弘一大师对韩偓的品格十分钦佩,现在自己到了南闽,到了韩偓当年的隐居地,还发现他的墓道,从佛家眼光看,这是缘分。
    自发现韩偓墓道,弘一大师和广洽上人,又两次前去踏勘考察。并在墓碑前摄影留念,在墓碑后面的山岩间寻觅墓茔。墓碑阴刻楷书“唐学士韩偓墓”,系清末举人曾遒所书。由于风雨剥蚀,碑字旧涂朱色早已模糊。弘一大师致信高文显说:“仁者寒假返里时,能以洋漆再涂治之,尤善……再有,余前往山麓觅偓墓不得。仁者能于附近各地详为寻觅,或能发现亦未可知也。”由于弘一大师的推崇,也引起闽南人士对韩偓的重视,终于找到了位南安丰州葵山之麓的韩偓墓。一向关心古迹的泉州老进士吴增,在黄仲训的资助下,为之重修一新。
    弘一大师亲自为韩偓立一牌位,并率领僧俗弟子,为其念佛回向。
    弘一大师令高文显为韩偓作一传记,心旌其忠烈刚正的崇高人格,还有意重新编辑出版韩偓诗集。他致信高文显说:“仁者暇时,宜编辑《韩偓评传》一卷(或仅题名曰《韩偓》,或用他名,乞酌之)。居南安久,墓亦在此,是为尊邑最胜之古迹,想仁者必乐为提倡也。”
    高文显,别号胜进,福建南安人。弘一大师的俗家弟子,亲近大师多年。大师的不少讲演,由他记录整理。
   《韩偓评传》如何撰写,高文显得到了大师的具体指导。其实,整部书稿的主旨和思路出自弘一大师,高文显仅仅是一位执笔者。其中主要一章《〈香奁集〉辨伪》,从高文显的回忆文章来看,很可能就是大师的手笔,或者主要行文出自大师之手。
    《韩偓评传》的主旨有两个:一是辨明《香奁集》非韩偓所作;二是“提倡气节”,“屏斥淫靡”,“倡导佛法”。其主要论点与论据有三个:一是,韩偓乃忠烈刚正之人,不可能去写香奁之作;二是历史上已指出过,《香奁集》乃他人假托韩偓之作;三是所谓“假物寓兴”之说,乃是作香奁体诗者的一种掩饰之词。

    1937年上半年,《韩偓评传》交给开明书店编辑部,且已排出校样。开明书店不幸在“八•一三”战火中烧毁,《韩偓评传》其书稿书版,也毁于战火。这对作者和弘一大师是件很痛心的事。但大师没有因此气馁,而是进一步搜集资料,重新编写。高文显在回忆中谈到,“法师说,也许因为对韩偓赞美太过了,所以遭着不幸!因为他在韩偓的传记中曾有一章《〈香奁集〉辨伪》,用十二分的考古癖,为《香奁集》证明是伪作,而说韩偓决不是做香奁诗的人,因此把韩偓在文学史上被作为唯美派总代表的地位推翻了,难道韩偓不起来反对吗?所以嘱我从新编纂,再谋出版,以慰忠魂。”
    高文显用两年多时间,重新写成《韩偓评传》,弘一大师再为撰序:
    唐季变乱,中原士族徙闽者众。以孤忠奇节,抗忤权奸,既遭贬谪,因隐南闽。蔬食修禅,冥心至道,求诸季世,亦稀有矣。
    胜进居士为撰偓传,以示青年学子,俾闻其风者,励节操,祛卑污,堪为世间完人,渐以熏修佛法,则是书流布,循循善诱,非无益矣。夫岂世俗文学典籍所可同日语耶? 

    韩偓生前没有想到吧,一千年后,一代高僧为其修墓、并令弟子为其做评传且亲撰序文,及念佛回向;一代国学大师临终的绝笔竟是他的诗作。这亦是前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