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小东江（纪实体小说）

弯弯的小东江

“这鬼天气，开春了，还不见晴。”

下班回到家，我开口骂了句。

“别骂了。你从天亮骂到天黑。”妻子说：“小明，出来吃饭。”

餐厅已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

我同妻子、儿子用餐之后，便独自躲到书房里看书去了。

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妻子理解我。妻子忙完桌椅碗碟清洁之后，便进浴室洗澡去，这也是她多年的习惯，我也很理解她。女人嘛，爱美、爱清洁是她们的天性。两岁半的儿子留在客厅里玩他的变形金刚兵团。

“嘟——”电话铃响了。

“爸爸，你的电话。”儿子喊着。

“小山哥，你好吗？”接过话筒一听，传出很温柔清晰的声音。

“你是……丁香吗？”我又惊又喜地问。

“是我呀！我是丁香！”她答得那样快，显然是异常兴奋。她说，她刚从哈尔滨来这里出差，想见一见我。我也异常兴奋。

她原来是我在专科学校念书时的同学和恋人。本来我们会成为伴侣的，可是她走了。从我们离别的那天起，我就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想不到十年后的今天还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小山哥，你怎么啦？”话筒里传出她铃儿般的声音。

“好你个鬼丁香，这些年跑到哪去了？每次给你寄出的信都原封退回，真不知道……”好像受委屈的是我，而不是她。

十年前，我和她同在一个班上念书。因为她长得美，所以成为班上众多男生追逐的对象。我觉得自己长得相貌平平，天生一副书呆子的模样，鼓不起凑热闹的勇气。第三年开学不久的一个晚上，她在篮球场上学溜旱冰时不慎摔折了小腿骨。在她住院治疗的时候，班主任说我的学习成绩最好，要我利用课余时间到医院去给好补习、辅导。她住院两个月，每一个晚上我都到医院给她当“老师”。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的总成绩居然跃到第三位。她自然从内心感谢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和她便建立起一种美妙的感情关系，接着便悄悄地恋爱了。

毕业设计的一天晚上，她约我到小东江畔相会。

在朦朦月光下，我们谈了很多很多。

记得她对我这样说：“小山哥，我爱你！无论你到哪我都跟到哪。”

我的心甜透了。我兴奋地在她的额上赏个吻。

我说：“我们一起留下来吧！这里正在大发展，一定用的上我们的。”

当时，看得出她是那样的兴奋。朦朦月光依然看清她那张红朴朴的脸，她真是美极了。月光撒在前面那条小东江，弯弯曲曲地流淌着，淙淙水流声仿佛唱着那首永远唱不完的爱情之歌。

我说“今晚难忘。”

她说：“我喜欢这里。”

可是，毕业分配前夕，她又一次突然约我到老地方相会。

那是一个圆月之夜，头顶的月亮照着她美丽的脸上挂满着泪痕，她开口就哀求我：“小山哥，我求你跟我一起回哈尔滨吧，我不能够离开爹娘的。”

我默不作声，毕竟太突然了。

她继续说：“我真心爱你的。可是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爹娘身体很差，太需要我的照顾。再说，我爹知道我和你相好的事，他为我们俩早就联系好单位了，袁校长是我爹的同学，他会帮忙的。你说行吗？”

我忘记当时是怎样回绝的了，只记得她很伤心地跑了。

毕业的时候，她托人递给我她家的通信地址。我和她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分手了。分手后，我时时回想着那份甜蜜的恋情。

一晃十年过去了，虽然彼此没有音讯，可我心中一直保留着那段甜蜜初恋时的回忆。我想，她肯定也是这样。于是，我答应到宾馆去看她。

“老公，你怎么啦？”妻子从浴室出来看我发呆着，问。

跟不跟妻子说？

我知道女人的心最窄，窄得容不下另一个女人通过，更何况是我当初的恋人？保留吧，作丈夫的应该保留一点自己的秘密。

推开宾馆的房间门，眼前的她，依旧是那样纤细，略略的淡妆，更使人感到一种北国女性成熟的美。那眼神，那微笑，正是十年前的她！握手，寒喧，话题从远到近，让我们都感到时间的鸿沟并不存在，好像才离开不久。

谈话中，她坦诚地倾吐自己十年里的心声。

她说：“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家大的防爆仪器厂当技术员，我爹就是这个厂的总工程师，我娘是这个厂的一名副厂长。第二年，我到哈尔滨工业大学进修，时间三年，毕业后仍回这个厂，接着被提拔为技术科长。说实在的，我是受你的影响，一心想在事业上做出个样子来。爹和娘看到我一天天长大，成熟了，仍然没有谈恋爱、找对象的意思，心里很不好受。去年，我爹因心脏病突然复发离开人间，我娘因过度伤心和工作劳累卧病在床。春节前的一天夜里，我娘突然把我从梦里唤醒，她对我说：香香，爹娘对不起你哇。娘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南方那个小山娃子，你可要抽个空去看看他，也许他还在等着你呢！娘一边说着，一边抹着泪，我陪娘哭了一整夜。……

我心里一阵阵的感到难受。我同情她，也同情她娘，更为她失去父亲而难过。

“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我问。

“我往哪给你去信？”她满不高兴的样子。

“为什么我寄出的信都给退回来？”我又问。

“你寄出的信太迟了。我家已经搬了家。”她的目光盯着房顶那盏华丽的吊灯，说：“要不是袁校长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想这辈子也见不着你啦。”她心里十分难过。

夜深了。

我站起身来向他告辞，答应明天再来看望她。看着她眼圈红红的，鼻子一歙一歙的，我很不好受，心里酸酸的。突然，她扑到我的怀里，低声地哭了起来。我真不知所措，阵阵香水味迎面而来，呼吸近在咫尺，接触到她颤抖的身体，我的血液也沸腾起来。我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她。这时，我想起家里那位贤淑的妻子，我告诫自己，不！不能这样，发展下去就会做出十年前我们不敢做的事。

我笑着用双手推动她的肩膀，说：

“看你，还像十年前东北小姑娘一样爱哭，哭肿了眼睛，看你明天怎么去办事。”

说着，我去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她，抽泣停止了。她整了整衣服，不好意思地一笑，脸红扑扑的说：

“谢谢你，小山哥。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回到家，我坦然地和妻子讲起丁香的到来。妻子说：

“十年了，你们分手各在南北，又没有音讯，确实遗憾。对一个女人来说，她失去的就更多了。虽然过去的事情已成为历史，但毕竟还留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的。老公，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请丁香姐到我们家里做客。”

我实在佩服妻子的大度，豁达。

丁香到我们家做客，使她与我们一起度过一个美好难忘的夜晚。

临别时，妻子说：

“让我来收拾一下，你代我送送丁香姐吧。”

寒夜里淡淡月色，阵阵北风吹拂着我那滚烫的胸膛。我推着自行车陪她踏上小东江桥头，停步凭栏眺望月光下的小东江。弯弯的小东江似乎流得更欢。

“还记得吗？那年我们俩就在那分手的。”她抬手往前方指着。

“怎么会忘记呢。你走后，我拼命读书，还经常加夜班，真想冲淡那段记忆呢！可是，每当我深夜经过这里，总是情不自禁地眺望那弯弯的小东江，江水悠悠，毕竟留下我的情和爱。”我感慨着。

“小山哥，你的妻子真好。”她转了话题说，“你们之间的情感和温馨让我嫉妒。不过，我会理解你的。我衷心祝福你们。”她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的不平。

这时，她突然挥手叫停一辆途经桥头的出租车，“小山哥，请回吧，嫂子和侄子在等着你呢，代我向她俩问好。拜拜！“说完，出租车开动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月夜下。

第二天一早，我赶到宾馆时，服务员告诉我：“丁香姐已经走了。临走时让我代交一封信给先生您。”

“小山哥：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这十年里，我是多么盼望你的音讯啊。我心里很矛盾，这次是娘叫我来找你，茂名这么大，我到哪找你哪！幸亏袁伯伯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可听说你成家了，我整整哭了三个夜晚！第四天才鼓起勇气给你打电话。当我看到你和你的妻儿之后，我想：一切都晚了……一个女人十年的等待白费了，爱没有了，事业和成就又怎么样呢！……

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爱情是人生一面风帆，我的这面风帆在弯弯的小东江上飘到了松花江……你又说，事业又是人生另一面风帆，没错，如果没有事业，我这十年怎么熬过？……

虽然我生活的长河里有你的倩影，我永远不会把你忘怀，但是，我毕竟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我会重新扬起自己的风帆的。谢谢你和你的妻子的真诚。我走了，让我的初恋和我那幸福的梦永远留在那弯弯的小东江上……

您的妹妹：丁香”

读罢长信，我奔出宾馆大门，猛然发现天气放晴了，东方正冉冉升起一轮鲜红的太阳。这太阳从弯弯的小东江那边腾起。

“让太阳给远去的她带来崭新的希望吧！”我默默地祝愿着。

（这是我1995年所作的一篇纪实体小说，曾经在茂名石化公司《工人作品》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