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叹凤:夕阳山外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2:08:41

观弘一法师《最后之忏悔》讲演录,文末竟以龚定庵诗收场:“未济终焉心飘渺,万事都从缺陷好。吟到夕阳山外山,人生谁免余情绕?”普通人引用一二也罢,这可是晚年的弘一大师在“佛教养正院”演讲,下边听众应该都是僧徒啊。为什么大师对俗家才子的诗词,对人间所谓“余情”尚如此流露于无饰呢?转而考虑他临终绝笔“悲欣交集”四个字,似乎令人若有所悟。想来这该是参透了人生所到达的极高境界,但凡腐朽都能化为神奇吧。

吟到“夕阳山外山”,不禁想到弘一大师出家前的代表作《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看来他喜欢龚定庵的诗是由来已久了。定庵一生怀才不遇,仅为一介微吏,后辞官南归只活到四十九岁,他那种“浩荡离愁白日斜”的幽怨情感,人所周知。

弘一大师似乎对有夕阳凄美意境和情结的诗特别留意,在世诗词歌赋,多有表现。出家后别号“晚晴”,也是直接给出注脚。大师早年怡情捷才,生性风流,与“杨翠喜”“金娃娃”等名伶歌娃多有唱酬,佳期密约,时光磋砣,韶华易衰,人生悲剧不免。在大师《老少年曲》一歌中,已将夕日欢情跌宕成无限的感伤与凄艳:“梧桐树,西风黄叶飘,夕阳疏林杪。花事匆匆,零落凭谁吊?”据说大师出家,看破红尘,与情史有关。绝笔四字中,不知是否已将此流年尘缘彻底涤荡清除?

说到“夕阳山外山”情结,读者不免想到《三国演义》开头那段“调寄临江仙”:“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乃至如范仲淹“苏幕遮”:“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但我要说,弘一大师(包括定庵)应该受晚唐诗人李商隐影响无疑。这不仅“晚晴”别号直接取自义山同题诗作。且义山那种前所未有的感伤哀世、凄艳精工,那是什么人也比不了的。打开义山的诗,俯拾皆是那“夕阳山外山”的母本,除了众所周知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外,另如“如何肯到清秋日,又带斜阳又带蝉”、“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等等,太多了。要说义山是中国第一个夕阳诗人,我想应该不会有多少反对票。

义山伤感,早年曾事奉道教,后来也思出家做佛门弟子,书信曾说:“愿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但终是说说而已。究其原因,我想是义山不肯否定自己的感情,他明确说:“深知身在情长在。”(《暮秋独游曲江》)他甚至对所谓空门仙山也终持怀疑和否定态度:“神仙有份岂关情?八马虚追落日行。莫恨名姬中夜没,君王尤自不长生。”(《华岳下题西王母庙》)他还说:“不需浪作缑山意,湘瑟秦箫自有情!”(《银河吹笙》)“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更是烩炙人口。啊,这哪里仅仅是对早年学道和晚年思空的否定呢,简直就是一个唯物、唯情主义者的宣言!

王国维(静安)认为美有优美和壮美的区分,壮美即“为独立之作用,以深观其物。”(见《红楼梦评论》)李商隐的诗美就是这样一种“壮美”!

反观弘一法师告诫众生的“吟到夕阳山外山”以及其不假掩饰的“余情”,还有“悲欣交集”四字绝笔,想来又何尝不是一种非同凡响的“壮美”呢?

2007、9、6叹凤楼

(上接第46页)

然欲达此三种境界,须脱尘网以?,抱白云而逸,杖策所至,崖倾谷悬,则能赋矣,此一境也。纵棹既远,潮灵帆峭,则能言矣,此二境也。积轴万卷,心超语逸,则能化矣,此三境也。若能达上述三种境界,尔后,在风月清夜之时,极一世之工,而穷于自然之致,涉千祀之想,操笔万言,贡于所知。如此取法,写出的文赋,则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作诗当然就是好诗,可成为千古之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