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囚绿记

    我决定选这间屋子先住下来。

这是一间小巧的屋子，阴暗诡谲。一张方桌，一张方凳，一张宽床，一张柜子，一扇窗子，窗子是朝北的。因此早晨照不进晨光，黄昏也照不进夕照，晚上更照不进月色。当初匆忙选择此屋，许是刚从常州赶来，马上又要赶回常州。时间紧张，来不及思索，落个脚，睡个觉，这是不成问题的。几天后，一一把行礼搬到此屋，结清了房租。房东是个热情的女人，五十多岁，头脑精明，手脚灵活。唯一缺憾的是门锁有些问题，防盗是万万不可能的。房东誓言旦旦决不会出现盗窃之事，这里很安全。房东的房子跟这里所有的房子大体构造相似，二层小楼，前庭院，后庭院，我的屋子便在后庭院，后庭院有两间屋子，朝西的一间是我的。要去我的屋子就必须穿过房子的客厅，因此说很安全。

屋子过去被人住过，靠床的墙壁贴着两张时尚的明星画，画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我用布擦了擦，只是边角处有些泛黄，不过仍旧可以修饰墙壁，后来我又买了一张健康的画，与明星画对齐，张贴上去，屋子似乎有了些神气。但这终究是不够的，以后我络络续续添了一些东西，台灯，音箱，书籍，彩纸等等，这样看上去比先前热闹了许多。不仅可以睡觉，还可以娱乐，网线本来就有，这样即使足不出屋，照样尽知天下事。

其实，最让我意外的是窗外那一丛丛绿色的扁豆叶子。

住了几天后，我才发现屋子阴暗的缘故。是窗外的叶子遮蔽了外面的白光，我再仔细一看，这是扁豆叶子，在我老家常有这样的扁豆。它们长得异常活泼，依附木架栏密密麻麻地生长着，这是春天看不到的，在夏天尤为厉害，叶子长得更密，绿得更浓，开着一朵朵细细的粉红小花，也有深紫色的，洁白的，浅蓝的，我认为以浅蓝色为最佳，粉红次之，到了秋天，扁豆成熟，摘下来，可以炒，也可以烧，如果扁豆红烧肉，那味道真是不错。可是现在到了晚秋，扁豆早已采摘完了，单剩下叶子了，叶子虽为繁多，但终究敌不过晚秋的几场冷风雨，于是开始一片片的飘落。好几次，我把窗子打开，几片叶子随风飘落到我的屋子来了。可是，到了晚上，它们在我的窗外低低吟唱，到了早晨，它们在我的窗外浅浅欢笑，到了黄昏，它们在我的窗外轻轻飞舞，其实，它们的生命还是如此可爱，如此快乐，一点悲秋伤怀的情绪都没有，叶子还没有那么苍黄，仍然有些绿，淡淡的绿，手掌宽的叶子的脉络还是那么清晰，那么纹理顺畅，几根绿藤还是有力地攀附着我的窗棂，顶端的茎干努力地向上伸张着，似乎还要生长着，我细细的观赏着，喜欢看着它们在秋风中欢快的摆舞，喜欢听着它们在秋风中沙沙的吟唱，这是我窗外的世界，也是我个人的世界，孤独的我，寂寞的我，面对窗外的绿叶，跟它们作无声的对白，我想自己也快变成了一片绿叶，尔后融入它们当中，跟它们一起欢唱，一起起舞，我了解它们，正如我了解我自己一样。

每天早晨，天是雨天，还是晴天，我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要面对窗外的绿叶，像老朋友一样跟它们打一声招呼，问一声好。我伏案写字或者看书有些累了，便抬头看见绿叶，绿叶也看见了我，我们相视一笑，不用对话，我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把手伸到窗外，摸到一片叶子，在叶面上轻轻的抚摸，如同抚摸一个女子的纤细的玉手，温柔得让我有些害羞。我听见她对我说，你累了吗？你饿了吗？你写完了吗？我点点头，这时候我常有不好的念头，我想把她请进我的屋子里，但我又怕自己自作多情，她若是不愿意，而我一味强求，却不是弄得伤痕累累吗？如果是这样，我倒情愿她在窗外，隔了一道窗，并不防碍她那楚楚的风情，柔柔的倩影，媚媚的艳姿。我总是想，若是她一直在我面前这样多好，可是有一天，她总会在我面前消失，飘落于地辗成泥。我轻叹一声，人生哪有天天如此如意的事呢，如意之事在你心中，还是在你心外，有时道不清说不明，看到眼前的绿叶，心中却有老大的如意了。

这个屋子囚住了我，也囚住了那绿影，绿叶虽说在窗外，可是却把绿影投进了我的屋子里，这总比没有的好。我看过其他的屋子，他们却不曾有这样的待遇，而我独享如此待遇，真是好事多磨。一个人总归是寂寞的，不过有绿叶相伴，寂寞里多了一份热闹，心境自然愉悦。在这个屋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待上多久，如果能待到明年，窗外再现绿叶时，我希望自己能够再囚一次绿吧。

                                   2010-10-04午于扬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