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宪政的美国因素

震旦之子、三斤和木头讨论宪政
震旦之子致老鹤（ 10月4日）
我是位在校的学生朋友，经常关注先生的博客。前不久看完先生写的《日本宪政为何能成功》,看完后，总觉的少了什么，突然醒悟，贺先生完全遗忘了美国的作用！
如果没有美国，日本根本就没有民主和宪政。这并不夸张，我曾经看过一个日本首相（名字忘记了，手头无资料可查，汗）写的书，大概内容讲的是日本如何从战后的废墟中崛起和如何土改，如何将民主制度化等等的内容，其中美国的作用（尤其是在政制方面）是作用巨大的，比如把天皇还原为人，比如放开报禁等等。当时美国是占领国，日本的大部政体都是美国谋划的，用这个日本首相的话说（就是他说的，我没记错）当时日本官员对占领军所采取的态度是：“该说的说了之后，一切照（占领军说的）办。”美国在日本宪政中的作用何止不能被遗忘，简直是举足轻重！
如果没有美国占领，日本会有宪政吗？网络上最近盛传布什的演讲（历史之教训），贺先生想必一定读过，在独立中文笔会也登过。布什总统就提到了二战后美国占领给日本带来的宪政和民//主。布什还说，在二战时，远东只有两个民主国家，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并不是贺先生所言的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就开始走向宪政，其实那时天皇至上，军部有压倒性的权力，和宪政其实相距甚远。只是一种威权下的“伪民主”，如宪政改革前的台湾。布什的演讲内容中有关美国占领使民主战胜集权的内容尤其详细，我就不重复了。
可能贺先生担心如实叙述会有些麻烦，这也是，您的BLOG中现在还被和谐还不能跟贴，但是，只字不提美国在日本宪政化，政治体制民主化中的作用未免不是个严谨的学者的作风。
三斤致震旦之子（10月7日）
个人认为，贺老师此文的题目为“日本宪政何以能成功”而不是“日本宪政是怎样确立的”，贺老师此文目的是对日本议会的制度本身进行介绍，是从制度层面探究日本宪政成功实践的原因，而不是去讲这个制度的形成原因及其演进中的各种因素。
所谓美国的作用当然不能否认，但如果探讨的是“法”（制度），那么是否提及也不是特别必要的。
而“如果没有美国，日本根本就没有民主和宪政。”我并不同意。民主宪政是现代人类文明的发展趋势，不能说美国造就了日本的宪政及民主，我想即使没有美国，日本早晚也会实现宪政。就像我坚信中国也必然会有那一天一样。
“并不是贺先生所言的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就开始走向宪政”。贺老师没说错，日本确实是从明治维新之后走向宪政的，并不是说日本在当时就实现了宪政。即使是45年以前的日本政治也是偏向民主宪政的天皇制，即所谓的“二元君主立宪制”，或称“立宪君主制”，这种体制虽不是典型意义上的现代民主宪政制度，但他的偏向宪政的倾向是不容置疑的。日俄战争后中国不也大呼这是“立宪国对专制国的胜利”么？即使是所谓的“伪民主”，但当他至少在制度上已经开始披上民主的外衣时我们就不能抹杀它的民主成分，而不能一杆子地将其片面地还归类于专制。
况且，民主与宪政的也是有区别的，虽然宪政的理想状态当然是民主政治。
震旦之子复三斤（10月8日）
呵呵，想不到我的评论收到了三斤兄的答复，我是位学生朋友，囿于许多原因，难免知识面偏狭，学术讨论需要向兄台学习，说得不对，还望多多指教。
三斤兄似乎陷入了牛角尖，其实此信的目的只是想提醒贺先生不要遗忘了美国的作用，而前面大半只是想论证美国在日本宪政化中的作用而已。三斤兄也同意美国对日本的民主政治发挥了作用，作用大还是小，我们暂且不论，这个够写本专著了。三斤兄认为贺的这篇文章是从“法”（制度）的角度层面写日本宪政成功实践的原因，提不提美国，无关紧要，这点是三斤兄和我发生歧见的地方。民主宪政是人类大势，即使没有美国，日本早晚也会实现宪政。呵呵，个人认为，三斤兄未免太过乐观，甚至有些盲目乐观，你能从今天的朝鲜，古巴看到民主宪政的前景吗？若不是美国等民主世界的干涉，缅甸军政府不是会更加肆无忌惮？我们假设当时美国没有占领，共产主义就会占领，那日本会怎么样？会比朝鲜好吗？在这个时候，剥离了外部世界谈制度层面还有什么意义？要知道，在这时候，程序和制度是最不值钱的，然后从日本造出了一个日本版的“人代会”也说不一定，而“人代会”不是议会，一天不开都可以（贺先生西山会议语）。布什在演讲中谈到：“有人说，日本文化本质上和民主不相容，很多人认为帮助日本改造成民主国家太天真”“"在日本实行民主永远行不通".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这样相信。很多美国人都相信，日本人也是如此——很多日本人相信同样的事情：民主根本不会起作用……”三斤兄不会说民主是美国带来的，宪政不是吧？
再让我们假设从明治维新开始的宪政进程独立发展，不受外国干涉，会怎么样？不好说，大和民族是一个奇特的民族，武士道，忠于天皇的思想渗透入了这个民族的血液，布什直言：“20世纪40年代，作为战争机器的日本帝国，偷袭珍珠港，并企图在整个东亚地区强行建立帝国”，日本占领台湾五十年，我就没看到日本像英国留给印度一样的带给了台湾宪政。
三斤兄看来“伪民主”进化为“真民主”是必然的，关于这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比如虚假的法律和无法律相比是进步还是落后。最近某期的杂文选刊有篇文章《蒋经国接班的“民主程序”》，作者就认为假民主比不民主更可怕。伪民主倒回不民主，国家的民主成就发生大的倒退也不是天方夜谭。俄罗斯的普京的所做所为以及最近的“不排除2012年竞选总统”的言论，和委内瑞拉的查韦斯不是还要修宪希望终身连任吗？对比这些事列，再加上日本本身又是一个崇拜强者的民族，你能说进化还能那么容易吗？
朋友和我好像是古代庄子和惠子，两个闲的无聊吃饱了饭的人在桥上研究鱼快不快乐，两个人在那里争了半天，而鱼什么都不知道，依然在那里游啊游。开玩笑，呵呵，能同兄台讨论是在下的荣幸。
三斤再复（10月9日）
震旦之子或许误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说仅仅只看制度，不看其他因素，我只是就问题说问题来说我理解的贺老师为什么不提“美国”，仅仅是认为文章介绍的侧重点的问题，不是说不重要，所以您所说的“这点是三斤兄和我发生歧见的地方”并不存在。
对于“你能从今天的朝鲜，古巴看到民主宪政的前景吗？”，虽然我对所谓“社会发展客观规律”持保留态度，也不敢先验地说预言以后的事情，但至少我相信自由、民主、人权是现代人类文明的核心价值，一切谎言的虚伪最后是会被拆穿的，这些是我的信念，所以，如果我确信上述国家远离了人类的核心价值，那么我相信他们总归会向核心价值靠拢。我有点理想主义，或者你可以说我盲目乐观。就像你在任何一个民主国家民主化前若干年能看到民主宪政的前景么？前景不是看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民主是一个过程。
您关于大和民族的民族性导致他是否能走上民主道路的质疑，我不敢苟同。民族性对于一个国家的影响是巨大的，但是我从来不相信民族性可以胜过人本身对于自己权利、自由的追求，当人意识到自己的权利时，再强的民族性也不能控制。而对于权利、自由的渴望会引导人类走向民主的道路。过分强调“民族性”的重要性，未免矫枉过正，有“文化决定论”之嫌。
这种认为纯粹的制度在民族性面前显得苍白的观点，也正是中国走到今天这条道路上的原因。近代以来中国人寻找自身为何落后于西方的原因，从技艺不如人层面认识到了根本的是制度不如人，这导致了一系列制度的变革。但当诸如戊戌变法在内的制度性变革失败后，中国人走上了岔路。失败者们并没有把失败的原因归因于他们政策上的失误、不当，而是大而化之的将其归因于整个民族性的问题。把具体的政治体制改革的失败，实际上是改革者个人的原因，归结到整个民族都要一起负责的文化问题，把制度创新的失败归因于民族性。之后的诸如鲁迅在内中国知识分子开始试图用文艺来改造国民性，他们认为中国的问题不是制度问题而是文化问题、国民性问题。这就使得中国从以英美为师的制度选择开始向以法、俄为师的文化改造的一个转变。
这种文化决定论使得意识形态变成了根本，将西方近代以来的制度归制度，思想归思想的“政教分离”的趋势倒置，将中国这个自古的世俗国家变成了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
所以我认为，制度选择以及制度本身的机制是首要的问题，是最更本的问题。
由此，我并不认为所谓大河民族的民族性不能让其走上自发的民主道路，关键是制度选择。当然，怎样选择制度或许会有一个过程，就像中国一样，走着弯路但我相信最后会迈入正轨。而日本“好运”地得到了美国人的帮助，在制度选择上很快的走上了正路，只是“好运”，我相信基于我上述的人的对于人权、自由的追求，即使没有外因，日本也能走上正轨。
如果还认为因为民族性所以不可能选择到正确的制度，那么，我也无话可说。因为我确信的是人类的共同价值的追求是高于民族性的，是不为民族性左右的。
美国在日本民主化进程中的作用是一个已然的状态，我并不否认，但我决定更不能否认的是民主化是一个应然的结果，并不能因为一个民族性或者是这个国家的现状让你“看不到”前景而使之成为或然。
我有些理想主义，请容忍。
貌似说的有点远，也有些乱，见谅。
老鹤简要回应（10月9日）
多谢震旦和三斤。因为这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一时没有时间作出较详细的回应，请震旦原谅。震旦所说是有道理的，我也同意，美国是推进日本宪政的重要因素。拙文没有涉及这一因素，从全面性的角度要求，是一种疏漏。不过，美国因素不应夸大；只是引用布什总统的观点也略有“孤证”之嫌。震旦提到了那位前首相的书，应该指的是吉田茂的《激荡的百年史》吧？记得那是为《不列颠百科全书》写的一篇长文，权威性是可以信赖的。如果你仔细读那本书，会看到，从明治维新开始，日本民主化的进程，例如早在1925年，日本就实行了男子的普选权，这难道不是民主的重要特征么？孟子讲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反过来的道理也一样，一个国家，如果自身不具备民主和宪政的体制性追求，但靠外国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无从实现民主和宪政的。你提到天皇，这也许是最耐人寻味的一个日本宪政因素：日本人最擅长对天皇忠诚和歌颂，但与此同时又让他缺少实权。这种吊诡从幕府时代就已经成为惯例，对于推进那里的立宪君主制是何等重大的因素！所以，我大致赞成三斤君的分析，只是日本的范例能否推演到其他国家，还是一个未知数。匆匆作复，也期盼各位指正。
木头的评论（10月10日）
这一阵刚好在看阿伦特论《论革命》，其中精辟分析了法国革命和美国革命的各自得失异同。阿伦特认为从结果看美国革命无疑是成功的，虽然它对后世的革命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以至几乎被后世遗忘或不认为那是一场革命。美国革命成功条件之一就是在立国之前的殖民地时期，已经有了各自独立的州、市、县等多级独立实体，这些实体是美国独特的历史、地理条件形成的。他们相互约定、承认权力，所以立国之时，实际美国自下而上的民众因实际的生活经验而已经有了民主自由的意识，美国宪政就是有了这个坚实的基础才能成功的。表述能力有限，欢迎大家去看阿伦特精彩的原著。
所以看三斤一口一个制度选择似乎有些简单化了。三斤：“制度选择以及制度本身的机制是首要的问题，是最根本的问题。”我当然不反对民主制度，但是肯定也应该同时考虑这个民主制度建立了能不能守得住，会不会蜕变、变质、成为一个幌子，我们的宪法中可是早就有了结社、集会等条款的。稍微知道点魏玛共和国的短命历史，就知道在一个全民狂热的国度中，民主制度是保证不了民主的，希特勒可是民主选上台的。在大众统一的喧嚣声中，那一点可怜的异议声别人可能根本听不到、听不进，最后可能根本就发不出声来。以为选了个理想的制度就一了百了，问题全解决，那真是太理想化了。震旦提到的最近普京是否连任的问题就是个非常好的例子，美国的国父们和法国革命中的西耶士很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权力长期掌握在一个人、一个集团手上是会出问题的，所以他们都提出了用任期限制来加以制度保证。而普京这次就给民主制度出了个新的小难题，不说前面有人为了给他铺垫连届三任总统的修宪提议，现在他即使承诺不当总统，当总理，他无疑对俄罗斯的政治生态仍有决定性影响。而在美国为什么好象就从来没有对这样强人政治的担心呢？无疑这取决于民众的民主自由权利意识。这样就转到民族性。三斤好象自己提炼出这么一个“民族性”，然后起而攻之。日本或中国的“民族性”是什么？这很容易让人联系一个固定的、静态的、实质不变的东西。这存在吗？其实我到是觉得还不如用“文化”或“文化传统”更合适（三斤也说反对“文化决定论”），按照三斤不断把民族性和民主制度选择的对立，我姑且把三斤说的民族性理解为那种非民主的、专制的民众意识。我特别强调一点，我这里用了：民众意识。比如过去日本绝大部分人心中的天皇崇拜思想。
闲话少说，我们来看三斤关键论点：“这种文化决定论使得意识形态变成了根本，将西方近代以来的制度归制度，思想归思想的‘政教分离’的趋势倒置，将中国这个自古的世俗国家变成了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
首先说“制度归制度，思想归思想”这可能吗？文化决定论怎么就变成了“意识形态成根本”？怎么就把文化和那个贬义的意识形态划了等号？最关键的是三斤不断强调的自己乐观而理想的看法：“所以，如果我确信上述国家远离了人类的核心价值，那么我相信他们总归会向核心价值靠拢。”、“权利、自由的渴望会引导人类走向民主的道路。”等等。这首先不是暗含了一个民众民主权利意识的变化吗？“民主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仅仅是制度改变了吗？有了民主制度民主就肯定有了保证吗？即使阿伦特对美国民主制度也仍是希望和忧惧同在。我们民主制度的建立离不开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影响，建立之后是否能顺利运行也同样要受其影响。不可能石头里蹦出个民主制度来。而且民主制度的建立怎么能把最关键的因素:人之思想的转变抛开呢？鲁迅提倡的改造国民性不就是这个出发点吗？所以三斤恐怕还要把“思想归思想”中的思想再廓清一下。
看各国民主制度建立的历史，除美国稍显顺利外，像英、法、德无疑都是一部曲折激烈的惨痛史，
民主权利肯定是要不断争取和辨析才能得到的。所以听三斤这种民主最终且必然到来的乐观表态，真是有点听大废话的感觉。中国的民主制度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来到，最好不要来这种乐观的预测，对未来进行光明的预测恰是某党某意识形态由来已久的光荣传统。
最后再回来说日本宪政的建立，我同意震旦的说法，这有战后美国的很大影响。其一是天皇权威的摧毁，可以说是天皇走下了神坛。天皇要去主动拜会麦克阿瑟。其二就是美国长期的控制和影响。
即一直有一个连续性的保证。不过我还是说不出什么，对日本战前战后宪政变化，民众民主意识的变化都缺乏细致了解。不过可以借用贺老师一句话“只是日本的范例能否推演到其他国家，还是一个未知数。”
至于对战前天皇地位，贺老师说“这也许是最耐人寻味的一个日本宪政因素：日本人最擅长对天皇忠诚和歌颂，但与此同时又让他缺少实权。”。但按我们一般人理解，战前天皇对日本政治架构、政策取向无疑应该有决定性影响，比如对他国的出兵侵略如果没有天皇的认可是不可能的。不行，发现一说到这里还是心虚没底，我只知道战前日本民众多是把天皇像神一样看待的，这个神就像当年被国人像神一样看待的毛泽东，一发话是可以把那个宪政随时砸翻在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