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沙俄时代穷学生被资助尚且无需示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1:48:15
日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消息:江苏省总工会在新学期开学前夕拨N千万元资助贫困职工家庭的学生。荧屏上闪过如下的一幅幅画面:主席台上,一排贫困学生隔着长桌从一长溜工会官员手中接过大信封;那排贫困生转过身子,面对着会场上的数百名开会者站着;镜头摇出一个上面写着“2000元”字样的大信封。我按动遥控器,想换一个频道,因为我不忍心看那些用双手捧着大信封,面对镜头和众多开会者的孩子们。他们的表情无论如何都没法用“喜悦”来形容,可以用的词是“腼腆”、“羞涩”、“不好意思”和“尴尬”。至于当时孩子们心里的想法,我深信,应当是很复杂的,因为“文革”中我自己也曾经是一个贫困生,一个极度贫困的学生。讨厌的是,地方台的几个频道都在播放这一条消息。我不由得暗暗叹息,帮助受灾的人和资助贫困生的事办了有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了,怎么就想不出文明一点的形式!怎么总是要这样折磨这些孩子、这些弱者呢!

叹息间,我想起了俄罗斯著名作家列昂尼德·列昂诺夫在他1953年发表的长篇小说《俄罗斯森林》(此书被今天的俄国人誉为俄国早期生态文学的经典之作)中讲的沙俄时代一个穷学生被资助的故事。

20世纪初,在俄国林区有一个名叫伊凡·维赫罗夫的男孩。伊凡少年丧父,随母亲去了莫斯科。母亲靠帮佣挣来的钱供伊凡读完了林业学校。伊凡聪明、勤奋,热爱森林,想要进林业大学深造,以便将来更好地为俄罗斯的森林事业服务。但母亲的突然去世却使他失去了继续求学的希望。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给他寄来了一笔汇款和一封信。信中说,那汇款是专门供他求学用的。在接下去的几年里,每隔一月伊凡就会收到一笔汇款,但汇款人从未透露过关于他自己的一点儿信息。就这样,伊凡·维赫罗夫靠着这些汇款读完了林业大学。在极左思潮泛滥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苏联,流行的思想是“向大自然索取”。而林学界风靡的理论是,苏联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森林资源,林业应当为了国家的发展放开手脚采伐林木。

已经成为教授的维赫罗夫却大不以为然。他在课堂上和著作中反复强调,森林是“民族的养育者和为数不多的保护人”,它“对于我们可爱祖国的气候、农业和景观,有着巨大的益处”;损害了的森林“是最难修复的”,“忘记森林,就是忘恩负义”,所以必须贯彻几代俄国林学家早已建立的“合理的、持续不断的森林开发学说”。他被视为“异端”,遭到“主流派”红色教授们猛烈而长久的批判,有人甚至还拿他当年接受“来路不明的”资助说事,暗示他历史上可能与反动阶级有过联系。这一切给维赫罗夫和他的妻子、女儿带来了巨大的精神痛苦。但是,维赫罗夫光明磊落,他顶住压力,坚持真理,努力工作,精心著述,使越来越多的同行认识到他的学术主张的正确和人格的高尚。最后政府也承认了他的林业路线,并给他颁发了最高勋章。

我们在分析维赫罗夫走过的人生道路时,很自然地会想到自尊心和尊严在他身上起的作用。最初,作为出自底层的穷学生,维赫罗夫是一个得不到别人尊重的人。然而,正如教育家马卡连柯说的那样,“得不到别人的尊重的人,往往有最强烈的自尊心。”那位不具名的资助人和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一样懂得:“自尊心是青少年最敏感的角落,是学生前进的潜在力量,是前进的动力,是向上的能源,它是高尚纯洁的品质。”也正是因为维赫罗夫的尊严和自尊心受到了资助人精心呵护,他才养成了道德的纯洁性和丰富的个性,成了一名超越自己时代的学术大师。

19世纪-20世纪初,像伊凡·维赫罗夫这样被资助的穷学生在俄国颇具典型性,因为当时有一批热衷于慈善事业的人,他们当中有托尔斯泰、契诃夫、克罗连科这样的作家,有帕尼娜、沙尼亚夫斯基这样的贵族,还有莫罗佐夫、特列季亚科夫、布雷什金等商人家族。他们积极参与赈灾活动,真诚帮助穷人,热衷于办学和其他文化或公共福利事业。而在资助别人的时候,他们都很注意保护被资助人的人格尊严和自尊心,因为他们知道“自尊心是一个人品德的基础。若失去了自尊心,一个人的品德就会瓦解。”顺便说一句,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出巨资帮助过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呢。

走笔至此,我想起了1967年的春节。那时,我父母被“文革”赶到了千里外的老家,我留在济南的学校里。那感觉就像犹太人呆在30年代的德国一样,而且身无分文,买不起袜子和棉鞋,三九天还光脚穿着解放鞋。大年三十,老邻居宋大娘让她三儿子把我接到他们家过年。晚上,我就和宋家三弟弟睡在一张床上。快天亮时,我被衣被的窸窣声和宋大娘同宋家三弟的耳语声唤醒了。原来,宋大娘在往我那件盖在被子上的棉衣口袋里塞钱。宋家三弟说:“你忙什么呀,妈?等二哥(作者注:宋家三弟对我的称呼)醒了你再给他不行吗?”宋大娘说:“不能让你二哥知道。你不懂。老话说,‘宁可让狗嫌,也不让人怜’呀。”我的眼里涌出两股泪水,我没有去擦,装做仍在睡觉的样子……

伟大的德国作家席勒说:“不知道他自己的尊严的人,便不能尊重别人的尊严。”这句话简直就是在说我们的一些涉及慈善行动和慈善事业的官员与人士。但愿以后在新学期开学前后和灾难发生时不会再在新闻报道中看到贫困生和受各种不幸困扰的弱者被叫到台上“示众”的镜头或描述。简单地发给贫困生一张银行卡或银行存单,他们会更深刻地感受到社会的温暖、社会的进步。参与资助活动的官员们和其他人士不是也可以更轻松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