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壮年怎么看养老

　　第一代独生子女的家长已步入晚年，中国全面迎来“421家庭”时代。政府、社会对于养老服务的介入与支持，最大的利益相关群体实质正是当前独生子女占据相当比例的青壮年中流砥柱。是否拥有一个来得及养老的明天，这是一道难题

　　法治周末记者 莫静清

　　改革开放30年，中国走完西方国家历时近两百年的现代化之路。上世纪60、70、80年代生人的青春被城市化的人口流动大潮，自四面八方拥献至各大城市，成为当前城市建设的中流砥柱。

　　然而，国新办9月10日发布的《中国的人力资源状况》白皮书显示，2035年，我国将面临两名纳税人供养1名养老金领取者。

　　60后：子欲养而心力不足

　　考虑到父母以后的养老，钱敏有点焦虑：“等到父母不能动弹的时候，我年纪也大了，说不定到时也需要别人的照顾”

　　40多岁的钱敏打算退休以后学一门乐器。“你学吹哨吧。”老公打趣她，“哨便宜。”

　　在事业单位工作的钱敏细数了走过的前半生，突然有点悲哀。“19岁之前，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考大学。那时候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能考进北京的就更少了。我上大学前就没有开心地笑过，为自己制定了学习目标，压力特别大。工作、结婚、生孩子后，美好年代的全部精力又都给了孩子。现在人到中年，觉得给孩子投入太多，对父母的亏欠太多了。”

　　前几个月父亲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钱敏不得不请了假。“父亲从北方老家来到北京住院动手术，我弟弟在老家，北京就只有我一个人照顾。”钱敏说，“一天至少两趟，医院、家里来回跑。那会儿才体会到了什么是现实，虽然心里很想孝顺，也在不停地奔波忙碌，但有时候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直恨自己兄弟姐妹太少。”

　　再考虑到父母以后的养老，钱敏有点焦虑。“等到父母不能动弹的时候，我年纪也大了，说不定到时也需要别人的照顾。”

　　郭强在老家的母亲也刚刚得了场大病。“好在老家还有两个兄弟，轮流辛苦照顾着。”兄弟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母亲生病的压力还算得以分担缓解。

　　在北京的郭强因为工作没能长期照顾父母，主动承担了母亲的医药费。“现在的农村社保比较简单，刚起步还不完善。绝大多数老年人的医疗费用和住院费用，只能靠子女来负担。”这几年因为母亲生病，郭强每年至少支付将近两万元的医药费。而年逾不惑的郭强在北京的生活也并不宽裕，两个孩子每月的读书寄宿费用就得占去3000元至5000元。

　　47岁的朱恕林在深圳再度失业。深圳打工20余年，历数打工的单位与工厂，只有上一任东家给上了两年的社保。这次再度失业，朱恕林对自己今后的社保金已不再抱希望。

　　朱恕林有一儿一女，都随着父母来到了深圳。家里的收入历来如此计划：妻子一个月1000多元的打工收入全部用来维持生活，朱恕林2000多元的收入则作为储蓄。

　　朱的失业，意味着家里不再有储蓄入账。一家之主的他正在努力寻找新的工作。

　　谈到23岁的儿子，朱恕林有些气愤。儿子这一辈儿的生活和消费理念已和父辈有了天壤之别。“他出来打工6年了，存折上一点钱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他的钱总是不够用，也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感觉每时每刻都在向我们要钱，我们怕他出事，在外乱来，往往都会给他。”

　　朱恕林常常这样劝儿子：“你再这样大手大脚花钱，谁会愿意和你结婚呢，以后不要说养我们，你自己的生活和养老都是问题。”

　　朱恕林有7个兄弟姊妹，因此，父母的养老问题并不需多操心。“我老爸是国企退休工人，钱都够用，现在还带着我妈去各处旅游，我很羡慕他，希望以后也有他这样的福气。”

　　“女儿考得上大学就去上，考不上也只有打工。”朱恕林打算供女儿读完书后，和妻子回老家。“儿子已经管不了了。回贵州老家后，因为我老妈是农民，所以家里还有我的地。”

　　数据显示，2006年时靠从事农副业生产等自我劳动收入来维持生活的农村老人已占据了75%。现如今，曾经盛行了数千年的土地养老模式，再也无法满足庞大的人口需求。根据有关统计，全国有1/3省市的人均耕地面积不到1亩，有600多个县的人均耕地面积不到半亩。

　　而在城市，退休老人月光族的现象亦引起社会重视和警惕。据保险业内人士指出，我国现行的目标养老金替代率为58.5%(退休后的养老金与退休前的工资比率)。根据测算，35岁左右的人，在未来20至30年后退休时，养老金替代率可能会下降到40%左右。

　　“真正的养老问题还是在老人失能失智后。”经历了爷爷瘫痪后的乔羽感慨道，“老人需要专业的养老服务，这不是单靠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中国目前的失能老人达940万，部分失能老人约为1894万。在湖北京山地区，已有相当一部分老人因为患病，不愿拖累子女，选择老屋或荒坡、树林、河沟，安静地自我了结。

　　70后：来不及想这么远

　　当下务必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父母现在还有单位，没有单位的时候再看吧，我现在根本来不及想这么远

　　凌晨两点，39岁的何师傅在北京亚运村放下一个客人，如果15分钟内没有生意，他预备收工睡觉。解决睡觉的处所就是自己的出租车。“早上醒来，还能赶在11点收工前再拉几趟生意”。

　　初秋是何师傅出租车过夜最美好的时光，不热也不冷。最难熬的是冬季。“盖个被子能凑合就凑合一宿。冻醒了碰上有客人，就干活。”实在扛不住了，何师傅会去找一个拥有地下车库的社区。“地下车库有暖气，特别暖和，开着门睡觉都嫌热。给看门的保安交个三五元钱，就能过一宿。保安们每次都不会忘了叮嘱：别忘了早上按时出来”。

　　交完班后，何师傅会乘坐近3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到远郊延庆家中，首要的事便是补觉。3000元左右是何师傅差不多一月的收入。正在上初中的女儿是何师傅努力挣钱的动力。

　　“家里现在一个月的开销在2000元左右。等孩子高中毕业，我就可以松口气了。”对于养老，何师傅并不是十分担心。“去年开始上新农保，交了800元，今年涨到900元。据说以后每月能领100元左右的养老费，家里又有地能种菜。”何师傅说，“关键是不能生大病。不然就算有医保，还得削去积蓄‘一大块儿肉’。”

　　“现在小孩上学的问题最迫切。”在北京市区工作生活的白领洪燕衡量了包括养老在内的家庭几大压力后便得出结论。“房价高也是个问题。还好我们早几年买了房，虽然不算大也够一家3口住。至于父母与公婆的养老，他们都有退休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吃饭够了。”

　　“其实老人最大的养老问题就是医疗问题。如果退休了就没收入或者全部自费医疗，家里的压力太大了。我父母、公婆如果没有交医疗、养老保险，也没有公费医疗，那我肯定要帮老人买商业保险的。”洪燕说，“但是目前我们只有一套房产，接他们来养老确实住不下，父母、公婆也很体谅。”

　　至于父母、公婆失能失智后的护理照顾，洪燕称还没有多想。据了解，许多中低收入家庭正面临如此养老困局。

　　若将上述问题中的关键词“养老”，替换为“入园”、“入学”、“买房”，当下城市青壮年群体面临的各种生存困境模式其实如出一辙。

　　“只能一步一步解决了。”洪燕最后想了想笑称，“上吊也得喘口气呀。”

　　“当下务必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丁琪当年放弃了在老家的工作，一个人来到北京重新开始。如今30岁出头的她再要从北京回老家，则牵涉到整个家庭，成本太高，只能继续往前走。“父母现在还有单位，没有单位的时候再看看怎么办吧，我现在根本来不及想这么远。”

　　80后：买房养老

　　尽早有钱买上房，就是我爸妈和我自己养老的最大保障

　　“我现在已经在北京扎根儿了，以后也不会回老家发展，所以想让爸妈以后来北京这边养老，但是他们异地过来养老，以后的医保也是很大一个问题。至于我自己的养老，我给自己买了一份商业保险，小时候我爸爸也给我买过，我现在的单位给上了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但是都还不知道怎么用。”杨雨补充道，“不到需要的时候真没多少心思去了解。我本来想公积金贷款买房，到买时才发现单位给上的公积金竟然这么低，非常不划算，最后只能选择商贷。”

　　未能逃出这座城市诸多年轻人的买房轨迹，在北京工作4年的杨雨最后下决心厚着脸皮啃了老。1983年出生的杨雨上个星期在北京南四环买到了房子，在山东老家中富的父母负责房屋首付，杨雨则负责还贷，每月4000余元的贷款差不多正好是她一个月的工资，贷款期为30年。

　　“说实在的，这个房子买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我所有的工资和公积金一分不剩全部交贷款了，我爸妈怕我压力大，说每个月帮我还2000元，但我觉得以前花爸妈太多的钱了，真的不能让他们再还款了，以后我的生活费就靠男朋友资助了，他说解决我的生活问题。”杨雨称，“如果工资能涨的话以后应该够我还贷并吃饭的，但是一定不能生病，生病就完了，资金链肯定断了。”

　　“我们希望公积金交的越多越好，养老保险交的越少越好。”25岁的小唐任职于北京一家著名的国企通信公司，喜欢下班后和同事玩“三国杀”。两年中同事玩友换了好几拨，“买房养老”的聊天话题却长生不老。

　　公积金越高直接意味着买房交的钞票越少，这是掐指可算的实在福利，但同样作为保障福利的养老保险在小唐和同事们看来却充满变数。“以前是退休金，现在变成了保险，谁知道以后政策会怎么变呢？养老保险交的越少，发给我们的工资现金就会越多。尽早有钱买上房，就是我爸妈和我自己养老的最大保障。”

　　和小唐玩“三国杀”的几位离职同事先后选择去了外企或民营私企。“那边给的薪水和公积金都很高。有的私企公积金率高达20%，就是说单位和个人每月缴纳的公积金就占了工资的40%。相比我们单位年薪税前的10来万元，在那边如果干得好，他们一年的奖金就得好几十万元。这样综合一算，很快就能买上房了。”在小唐看来，国企求稳只是刚毕业时的想法，工作之后的现实是，挣钱才是王道。“还是手里的现金和房子能有安全感”。

　　和小唐同岁的李霞前段正纠结于要不要建议父母在老家市区买集资房。

　　专家认为中国养老模式选择离不开的4个关键词：未富先老、独生子女及空巢、传统文化理念、城乡差距。李霞算是全部中奖。

　　大学毕业前她曾确信日后必接父母将来京养老。但工作后的收入和高昂的房价对比，让李霞对这一想法产生了怀疑。李霞的父母所在工厂正在申请集资建房，价格将十分优惠。李父决意不参与集资，将家中10来万元的储蓄老底留与女儿在京买房。

　　“我爸的想法是如果我混得好，就去北京养老；混不好，他就在单位老房里养老，钱横竖留给我。”李霞反复思量后，决定说服父亲买房。“老家城市的医疗、生活资源都比爸妈单位的好，父母现在身体已经很不乐观了，在那买房算是给父母的养老保个底。”

　　李父实在理解不了北京的高房价。正当李霞准备咬牙为家里以后的新房装修攒钱时，父亲的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地价又涨了两三倍，单位早去谈1个月就好了，如今集资房可能建不了了。”

　　李霞的同学老贺正成为她可能借鉴的范本。

　　老贺大学期间属愤青一族，毕业后时运不济，在留京的同学堆里混得着实辛酸。两年前老贺考回老家所在省会当了公务员。短暂的心理落差过渡后，老贺在省会的生活变得十分滋润。他的单位即将集资建房，前两天把同志们召去开会，征询民意：想盖多大面积、什么户型的房子。

　　在李霞看来，二线甚至三线城市如今发展迅猛，一线大城市的人才严重饱和，如今回去也许是一个绝好契机，再晚些，二线城市只怕也会人才臃肿，自己的年龄也再无竞争优势。

　　曾经执意让李霞争取京户的母亲也热盼着女儿回南方。李霞的舅舅在东莞奋斗十来年，如今悠闲地管着一片社区的物业。“我妈说虽然舅舅连一根葱都得自己掏钱买，没有任何福利保障，但一年光物业管理费至少十来万元的收入和商业保险就足够让他老年无忧。让我不妨听舅舅的建议，回家团聚，还能有家人帮衬奋斗。”

　　时值工厂淡季，27岁的阿勇告了一个月假从东莞回到了四川绵阳老家。这个曾在东莞替工友讨回数百起欠薪的维权打工仔，如今正不解于家乡的新农保试点政策。阿勇的父亲刚过60岁，去年阿勇替父母一次性缴清了15年的养老保险共计1万余元。然而，父亲却领不到养老金，一去问，原因竟出在了自己身上。

　　“乡政府的人说子女必须也都缴清新农保15年，父母才能领取养老金。”阿勇的工厂已经为他上了养老保险，阿勇咨询工厂所在地的社保局称，他的养老保险可以异地转接回老家。工厂人事处则告诉阿勇，即使转回老家参加新农保，按照劳动法，单位还是得给阿勇上养老保险。这意味着阿勇一人需支付两份养老保险，而日后可能实质只能享受一份老家较低标准的养老金。

　　最让阿勇气愤的是，乡政府强调称，即便养老保险关系转回老家，也必须一次性缴清不足15年的其余年限，父母才能领取养老金。

　　“我觉得这肯定是乡政府自己的土规定。”阿勇不服，“另一方面，一次性交5000元，父母以后每月领70元，现在看来也未必合算。”关于不合算的原因，阿勇用了个经济术语“你看通货膨胀越来越厉害，养老金以后就是上涨也难赶得上。”

　　据了解，和阿勇一样在深圳、东莞打工的中青年人中有为数不少的甚至要求工厂不要给自己上养老保险。“我们经常换工厂，有的工厂给上，有的不给上，经常断续。以前退保的时候可以领回个人账户交的钱，但是隔了那么久也不如当时值钱；现在有的地方不让退保了，只能转接，手续又太麻烦，很多人也搞不清到底转到了哪里。”

　　我国公共财政制度尚未建立，包括养老保险在内的社保制度及体系正值改革，一切尚在探索，个别地方执行上也出现朝令夕改。恰在该隙缝中生存的个体(尤其是低收入个体)，对于当前并不统一的社保体系，不可避免地产生不信任与功利思想。

　　“在外多挣钱，以后我是肯定回来养老的，家里有房住有地种，东莞的房价那么高，想都别想。”阿勇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