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公对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3:5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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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主席毛公喜欢写几笔诗词,偶尔也有佳作,这个很多人都知道。先总统蒋公写的诗,大陆知者就不多了。至少,兄弟从来没见过,直到不久前偶尔从别人文章里读到一首,《雪窦山口占一绝句》:
雪山名胜擅东南,
不到三潭不见奇。
我与林泉盟在夙,
功成退隐莫迟迟。
第一句末的“南”字出韵了。或许传抄有误,或许“东南”本是“东陲”?雪窦山近海,称作“东陲”很适当,而且如此一来,韵脚都在平韵三支。不过第一句可押可不押,要求比较松的。
浙江省宁波市附近,有三座以风景和禅寺著称的名山:天童,育王,雪窦。三山之中,雪窦更出名一些,现为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山下就是蒋公祖居奉化县溪口镇。诗中“三潭”即三隐潭,实为三级瀑布,有点像庐山的三叠泉,为雪窦风景极佳处。
诗作于1920年11月23日,是年蒋三十三岁。查英国人乔纳森·芬比(Jonathan Fenby)所著《蒋介石传》(卡罗尔和格拉夫出版社,2004,纽约),该年蒋有两件大事:一是其母去世(蒋母墓如今也是雪窦景点);二是与第二任妻子陈洁如结婚。从前女人结婚早,陈当时只有十五岁。6月,蒋奔丧回溪口老家;8月,台风来袭,蒋梦见母墓有损,再次自上海赴溪口;该年第三次回溪口,就是度蜜月了,诗当作于新婚燕尔之时。
良辰美景之中,悲喜交集之下,蒋公重申林泉之志:一旦功成名就,立即退隐回山,在家乡与妻子安度余年。
蒋公诗中所说的“功”,当是指打倒军阀、驱除列强、统一中国的北伐大业。回溪口之前,蒋在广州追随孙中山先生从事革命活动。因为广东军阀陈炯明拒绝了他的北伐计划,蒋愤而离职。1922年6月,陈炯明叛变,中山先生处境危急。蒋公于上海闻讯,立即携妻束装南下。板荡见忠臣,由此奠定他的接班人身分。
四年后,1926年7月,蒋公谋思已久的北伐终于发动。这位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在广州誓师之时,麾下只有八万人马,面对的却是军阀势力百万大军(华中吴佩孚二十五万人,华东孙传芳二十万人,两人背后还有张作霖奉军五十万)。当时,人们并不看好蒋公,甚至我党重阳都是反对北伐的,虽然下层党员很积极。陈独秀时任总枢记,他相当准确地预见到,北伐的成功将导致空菜革命的失败(攻占武汉后,我党重阳才在空菜国际批评下开始支持北伐)。革命军在华中、华东两线势如破竹,27年“清党”巩固后方之后,28年夏在华北大败奉军,张作霖退回东北,遇刺身亡,少帅张学良通电全国,宣布信仰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短短两年,蒋公一统中国。政局的稳定,带来了三十年代经济大增长。
当此之时,蒋公似乎可以退休了。只是他的“统一”只是名义上的统一,这样一个大国,一旦陷入混乱,决不可能在短期内回归有序状态。当时种种错综复杂情势,本文不及展开,简单地讲吧,从蒋公奉母至孝和娶十五岁新娘,便可知道,尽管后有信仰基督教之举,蒋公在本色上是很传统的中国男人,没有很深的意识形态烙印,当时如火如荼的新文化运动,似乎对他无甚影响。但二十世纪是人类的意识形态世纪,待传统中国男人,历史很不客气。北伐才结束,空菜党人即以“苏维埃共和国”再次分裂/国家。他们挟有意识形态洪流,国际上有同党鼎力相助,先天占尽优势。日本人又从外面杀进来,蒋公哪有退隐余地?
与今日现状最相关的,应是抗战胜利后的事态发展,而这一发展与美国密不可分。国共两党对这位二战后的霸主,都缺乏政治上的了解。他们都没有意识到,美国是一个真正的按泯注思想横空建立的国家,宪法保护少数派生存权利,美国人民不可能支持他国某政治力量用军事手段镇压反对派,这是违背美国立国思想的。美国历史上也有过内战,但这不等于他们支持别人打内战。泯注党议员现在要撤出伊拉克,主要理由就是伊拉克目前的局势是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内战,美国不应该介入。
即使某些美国官员支持打内战,他们也需要政治上足够“正确”的理由去说服国会,让国会同意拨款。二战后,这种可以煽动美国国会的“理由”是有的,就是 “抵制空菜主义侵略”。老蒋要美国给钱给军火,他就要强调延安那批人确实是空菜主义者。但是,在这里,他遇到了美国国务院的强力怀疑。
美国外交官到延安一看,老毛穿着臃肿的棉袄,袖管黑黑的刚擦过嘴,根本就是个土哈哈的农民,哪有他们见过的苏联或欧美空菜主义者的样子?“真正的”空菜主义者,西装洁净,戴个眼镜,很严肃的知识分子,动不动就教训你,“资本主义社会必然灭亡”,而且三句话要引一句马克私。但延安的人笑嘻嘻地打听美国人早饭吃什么,而不是像俄国人那样冷冰冰地警告:即将到来的资本主义生产总危机又预示新征兆了。当然,俄国人不用打听早饭吃什么,都是一样的牛奶面包;中国人则对经济危机兴趣不大,没有亲身体验,也受不到多少影响。但是,美国官员对冲共和对苏共的印象,一下就不同了。他们认为冲共不是空菜主义者,冲共其实是民族/主义者,冲共和国民党的分歧是中国内部事务,与国际空菜主义运动关系不大。美国应该调停,而不是拉一派打一派。
当然,即使冲共真的是党内留苏派曾经戏称的“山沟沟里的马克私主义”,这些美国官员也仍然太天真了。美国是海商民族,全是经济理性人。他们将外交称作 make deal,他们总以为别的民族和他们一样,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谈判解决的。其实,世界上落后国家都是农业民族,没有这种商业习惯,他们的传统是 make destiny 。那场国共内战,冲共的说法是两条道路的决战,是一个光明的中国和一个黑暗的中国的决战。命运是不可转让的,这是最最重大的事情。你去调停,妨碍别人做命运,以为可以通过增加部长席位等小恩小惠做交易,你不但不会成功,而且一定被做命运的同志认定站在对手一边,痛恨一辈子。由美国斡旋,蒋、毛两公在重庆签署了和平建国的45年“双十协定”。时至今日,整整六十二年过去了,宣战部里那帮主旋律猪犬驴,仍然怀着他们永不消失的仇恨,天天对着美国磨牙齿。
改元红朝前夕,毛择东公开宣布向苏联“一边倒”。美国人这才大梦初醒:原来冲共真是空菜主义者!随后的“谁丢失了中国”的政策辩论中,国务院中国科的老手都被清洗出局。不过,美国后来又有越南空菜党到底是民族/主义者还是空菜主义者的争论;卡斯特罗到底是民族/主义者还是空菜主义者的争论;现在国务院官员又经常争论哈马斯到底是巴勒斯坦民族/主义者还是宗教/极端/分子。美国外交官有两个特点,一是不记得历史教训(反正主管四年换一换),二是不懂得外国文化(幼年不学外语,成年恶补不上)。哈马斯命运做成了,把犹太人赶下了红海,政权稳定了,他就是民族/主义者;命运没实现,你去调停,要他和以色列做交易,他恶向胆边生,什么手段都敢用,他就是宗教/极端/分子。这两种面目,在他们的行为里都会有反映。这种基于历史经验和当地文化的辩证判断,美国人听来如天方夜谭。
71年基辛格秘密访华之后,中美关系开了一扇小门。周恩来宗理陆续邀请那些原中国科老手来北京叙旧。两国断绝交往二十二年,美国人对红朝充满好奇,任何进到“竹幕”之内的书籍都能畅销。老手们翻出旧知识,颇发了一点小财。在书里,他们自己为自己平反:看,毛择东到底踢开莫斯科转向了华盛顿,他骨子里就是个国家利益至上的民族/主义者。毛公本人,当然是不同意这一观察的。只是老毛企图用革命意识形态造就意赤心歹接班人的紊化大革命终究失败;在大计方针上,现在甚至连冲共都抛弃了他。海峡对岸,台湾的泯注化进程也远离了强人时代。蒋公退入了历史,只是“莫迟迟”已成太迟迟,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蒋公是回不得雪窦了。
大约三、四年前吧,在纽约郊外一家名牌商品处理铺子(将过了流行期的名牌服装等半价出售——市内总店要面子,不卖降价货,所以放到郊区分店),偶遇一位蒋家孙媳妇。问她怎么也来这里,她说:老总统陵墓的卫兵,人家(指民进党政府)都要撤掉,谁还想得到我们,我们很穷的。兄弟心想,彼此彼此,大陆那边老毛的女儿,如今日子也一般。英雄割据今已矣,没有文采风流,也就不必多谈了。
芬比书中收有一些俺没见过的照片。小时候总听党鸨妓者称“蒋光头”,看了照片,才知道蒋公年青时竟是俊美帅哥,相貌不在毛公之下。北伐出师前与元老们的合照,别人都很严肃,只有蒋公咧嘴笑了,是为了壮志终于有施展机会了吧。还有一张蒋、毛在重庆干杯的照片。用的是西式高脚酒杯,毛公像是中式小酒盅的握法;蒋公手势则比较洋派。或许,当此时也,两公应该不谈政治对对诗?
蒋公:雪山名胜擅东南,
毛公:别梦依稀咒逝川。
蒋公:我与林泉盟在夙,
毛公:桃花源里可耕田?
(2007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