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粉红：卖小姑娘的老火柴？

                            西岭雪VS万思来：红楼梦是怎么变黑的？
不久前，在腾讯女性频道接受《粉红知己》节目采访时，主持人万思来对我说：他连一次完整的《红楼梦》原著也没看过，不过网上新闻倒是看了不少，所以很期待；后来，在QQ上，他问我，一些地面电视已经开播了，恶评如潮，真有那么差吗？再后来，过了九月二号，他很纳闷地跟我说：终于看到新版红楼电视剧了，为什么要那么拍呢？为什么呢？真是有点想不通。
下面，就是我跟《粉红知己》的主持人小万半是闲聊半是采访的谈话记录整理，仅代表个人观点……
万思来：你曾说过“新版电视剧红楼，还真就是八个没有古典文化功底的八零后编剧集体创作的，这真是极大的讽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现代人对于古典知识不可能有真正的理解？
西岭雪：那倒不是，就像我不能代表所有观众一样，那八个人同样不能代表所有的八零后，你也不能。随便在网上搜一下，就会发现红楼梦吧、纳兰词吧、古典文学吧，数不胜数，而且办得相当好。喜欢古典名著、古典诗词的八零九零后大有人在，只是剧组没有认真去找，只重噱头，不重能力罢了。你想了，他们大张旗鼓的选秀半天，能选出那样的宝玉、黛玉来，又能指望他们在寻找编剧上下什么功夫呢？
万思来：我看到你在北京台的节目中，非常反对李导按全本120回拍摄《红楼梦》；我也知道你自己写了“西续红楼梦”之《宝玉传》、《黛玉传》，是从红楼八十回写起的，重续红楼。为什么这么反对120回程高本呢？
西岭雪：这个在我之前的博客里也写过了，《红楼梦》未完，后四十回非曹雪芹原笔，乃为高鹗、程伟元编撰续貂。换句话说，曹雪芹的原著只有八十回，八十回往后已经不能称之为“原著”，而最多是“续作”。
程伟元、高鹗表面上看，是干了一件大好事，因为使《红楼梦》完整了。但问题是，后四十回只是在文风、脉络上与前八十回有三分相像，实则大相径庭。读者在不解详情、不加分辨的前提下把它当成一部完整的书去读，只会让自己对书的理解南辕北辙。
首先，除了“黛死钗嫁、宝玉出家”这个大方向是对的外，书中的故事细节、尤其是人物性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从“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后已经完全放下偏狭私心的林黛玉重新变回了小心眼，而且比以前愈发尖刻；精明能干、一直促成宝黛之好的王熙凤，竟然做了“掉包计”的主谋；而那个慈爱的贾母，翻脸无情变成了害死黛玉的帮凶；端庄自持的大家闺秀薛宝钗居然厚颜无耻到肯冒黛玉之名出嫁；而原应远嫁海外为妃的探春不过是由父亲许婚嫁了个外地的小官儿……
这已经不是《红楼梦》，这只是假红楼人物之名搬演的另一场才子佳人故事了，它使读者混淆了原著中本来生动独特、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改变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故事主线，连主题和对情感的追求也都改变了。
李少红导演照着这样的版本来拍，等于是为“狗尾续貂”推波助澜，不是积极地推广经典，反是更深地误导读者了。
万思来：那你觉得编剧的最大问题是什么？作为观众，你认为拍电视剧最重要的是什么？
西岭雪：我不能代表所有观众来说话，就我本人来说，《红楼梦》是美的，所以我首先希望看到一个华美优雅的场面，在这一点上，李导功过各半，因为有些画面确实很美，但有些不当的处理又阴森荒诞，生生拍成了鬼片。
其次，既然是电视剧，我就要看人物，看演员，看宝黛钗是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形象。可以说，五十集演完了，我也没认清谁是谁，这一点，无疑失败透顶。
我觉得在编剧上出现了最大的失败，就是故事不集中，人物不突出。写小说可以穿插着来写，但拍电视，不妨把同一个人物的情节集中些，哪一集着力表现什么故事，应该有个主题，不应该全是过场戏。
万思来：前两天我们有同事跟你联系，问你对石康博客的看法，但你说不便评论。他的主观点是说，《红楼梦》的历史和生活离现在太远，使观众难以产生共鸣，你同意吗？
西岭雪：不同意。《红楼梦》之所以能够风行三百年而魅力不衰，是因为它包罗万象，对人物的塑造极为成功，而且对于人性、情感的描写是跨时空的。所以到了今天，才会有那么多人去写“职场红楼”、“情场红楼”，把红楼人物放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去讨论，去分析。
当然，我不能代表所有的读者与观众，就像石康也不能代表一样。即使《圣经》，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去读的。
万思来：很多人对新版《红楼梦》的选角都有看法，还编了首歌儿在网上流传，说宝玉是小正太，黛玉想做买卖，贾母是卖小姑娘的老火柴……你怎么看待演员问题？
西岭雪：李导对于演员的选择，有句很经典的回答是：只求神似，不求形似。
可是我们看电视剧，看的明明就是个形。你拍的是电视剧，不是戏曲。如果在戏曲表演中，找个男旦来演黛玉，找个坤生去串宝玉，那太正常了，那才叫“神似”。
但是电视电影中，玩什么“神似”，这不是太掩耳盗铃了吗？十三亿人口里，找不出一个瘦点的小美女来演林黛玉，非要弄个婴儿肥的？宝玉固然难选，但是照着于小彤那个标准来选的话，漂亮小男生可真是一抓一把，“面如满月”的应该不难找了吧？至于贾母就更失败了，中国好老太太的演员多到随口能报出好几个，哪一个来演贾母都神形俱备了，反而是演出现在这个黑山老妖的形象，倒真是有点难度的。所以我是觉得“卖小姑娘的老火柴”的比喻相当经典。
万思来：你说过李少红导演在新剧中过分注入个人色彩，但是导演拍戏，讲究个性不是应该的吗？
西岭雪：电视剧是导演的再创作，有自己的色彩是正常的，也是理所应当的，如果看不出是李少红拍的电视剧才反而是不正常的。但是个人色彩首先要服从于《红楼梦》原著精髓的这个大前提，把红楼拍成青楼就太南辕北辙了。
而且再个性，也是为人民服务，为观众服务的，不能为了展示个人色彩就完全凌驾于大众审美之上。
我最反感的就是他们的强势，压根儿听不进别人讲话。一开始晒造型的时候，满网都说这个造型不好看，李少红导演完全听不进去，坚持说放到整部片子里就好看了，结果怎么样呢？现在放到片子里看，也没一个人说好看。他们刚拍出来的时候，试播了两集给一些专家看，说听取意见，专家也提出很多意见，最主要的就集中在旁白和凌波微步上了，但又怎么样呢？真正播出的时候一点没改。我觉得每部片子都有好有坏，李少红遭那么多骂不是因为个性色彩，而是有点强势得过分了，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谁来冲谁上那种。­
现在网上甚至有一种声音，是恐吓所有批评新版红剧不好的人，甚至张口就是“你有几条命？还想不想在红学界混了？”这种论调，这已经不是强势，而是黑社会势力了。虽然不能说这些人和红楼剧组有关，但这种现象不就是因为剧组一贯的强势态度造成的吗？
万思来：我知道你写过一本红楼续书《黛玉之死》，为什么取这个题目？
西岭雪：因为这本书虽是从《红楼梦》八十一回写起，重续红楼大结局，但主要是以黛玉为主线，写到黛玉之死就结束了。所以初版的时候用了这个题目。最近的再版，已经更名为《黛玉传》了，去掉了红学家邓遂夫老师的批注，是白文本，以便和另一本续红楼《宝玉传》配套。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红楼，那时候印象最深的反而是后四十回的情节吧，比如“调包计”，觉得黛玉死得好可怜。但是长大了看原著，尤其在多次重读后，就会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比如《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曹雪芹对于死亡的描写是隐晦的、空灵的、艺术的，无论秦可卿之死、金钏之死、晴雯之死，都只是侧面描写；而秦钟之死虽然正面，却借牛头马面来了一番调侃；尤三姐之死则更是写意，只一句“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就完美带过了，并没有什么“脖子上一个血窟窿，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之类的恶心描写；可以想象，如果由曹雪芹来写黛玉之死，也一定是凄美的，梦幻的。
但高鹗却不是这样，他笔下的黛玉死时，又是“两眼上插”，又是“口流涎沫”，又是“摸一摸身上，已经凉了”，阴冷而恶俗，把个冰清玉洁的绛珠仙草林妹妹生生弄成了凡夫俗胎了。而且慈爱的贾母，优雅的宝钗，慧黠的凤姐，全都变了样。
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想到重续红楼梦大结局，重写黛玉之死。
万思来：那么多的红学家，那么多的红学研究，早把《红楼梦》翻烂了，重续红楼的也有很多，你觉得你与他们的不同在哪里？
西岭雪：最大的不同在于，在红楼爱好者之外，我首先是个作家，之前已经有了五十多部小说散文垫底。我是因为热爱红楼而走上写作这条路，然后又在有了充分的积累后又回头去续写红楼。
我之前写过一本关于红楼探佚的书《西岭雪探秘红楼梦》，对书中36个女子的命运一一探佚，从而推测出红楼大结局。
那么这两本续红楼的〈宝玉传〉和〈黛玉传〉，就是对我探佚理论的具体表现。也就是说，我能把我研究的结果直接体现在创作上，可以用实践来证明我的理论，这是之前没有人做过的。
但这决不是否定别人的成果。恰恰相反，没有红学家之前的研究，不会凭空跳出来一个西岭雪。前年的一个记者招待会上，我与周汝昌的女儿同时坐在采访席上答记者问，周女士说：现在研究红楼的人都是站在她父亲的肩膀上研究的。这个我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我确实是在众多的红学家的研究基础上再学习的。
只是红学家们之前的很多研究成果，常常是一个观点与另一个观点相矛盾，这个人的观点跟那个人的观点更是大相径庭，而我在续写的过程中，会做出符合自己故事架构的选择与推理。做到完整化，合理化，至少能够自圆其说，以一部小说的形式展现给大家。
至于我与其他续红作者的不同，在于他们除了续红之外，没有过其他作品。也就是说，他们的第一身份是红迷，而不是作家。他们是因为写了这本续书才成为作家，而不是因为有了写作经验才去续写。这就使得他们在写作经验上明显存在不足，比如行文笔法、故事架构，难免会有些吃力。还有一些续写者，明显是对古诗词毫无了解，连基本的平仄格律也不熟悉，那么续红楼就更会貌合神离。
在这几点上，我是自信的。
万思来：你曾说过：“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续写红楼。”现在你做到了，我听说“西续红楼梦”《宝玉传》《黛玉传》已经同时上市，那你怕不怕自己的作品受到质疑或批评？
西岭雪：受质疑是肯定的。但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的批评大多都是“写得比曹雪芹差远了”，我觉得这简直是一种变相恭维嘛。我要比曹雪芹强，不成了“赛猫叫”了？（古代有个县官喜欢学猫叫，就举办了一个比赛。然后选出他认为学得最像的一个人授予冠军，另一个人不满，打开衣裳说：刚才那声猫叫不是我叫的，是我怀里这只猫叫的。他学得再像，也不可能比真猫像吧？县官想了想，强词夺理说：那我给他另一个称号吧，叫‘赛猫叫’。）
这次出版的两本“西续红楼梦”，其中〈宝玉传〉是第一次出版，但〈黛玉传〉是再版。之前《黛玉之死》发行了两三年，各路专家读者也提了一些意见，明显错误只有一处，就是宝琴应该叫薛姨妈婶娘，而我老是搞不清亲戚称呼，给写成姑妈了。其余的就礼仪、用词、结构等等方面，还没有任何人提出任何硬伤来。
万思来：你说还要再写一本《妙玉传》，那为什么不一次写完呢？
西岭雪：因为我还有很多疑点没想明白，比如宝玉同一天生日的人有平儿、岫烟、宝琴，还有他的丫鬟四儿。为什么这五个人同一天生日？曹雪芹不会仅仅是为了凑热闹好玩吧，那他有什么寓意呢？
因为这样，在〈黛玉传〉〈宝玉传〉之后，我大概还要隔些后才会动笔写第三本〈妙玉传〉，去描写前两本书没有涉及到的人物命运。等我把所有的疑问想通了，至少得出我自己满意的答案后，才会合成最后的完整续红楼。
万思来：我看到你的新书请来红学家邓遂夫做了总序，还请了两位重量级作家石钟山和林少华老师分别为宝玉和黛玉传做序，后面还有一位大学教授张义春先生的跋，为什么可以请来这么多的名家呢？
西岭雪：怎么说呢，这就是《红楼梦》的魅力吧，充分证明爱红楼的人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