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酒 品 曹 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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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酒  品  曹  植

山东省酒文化研究发展中心  益 恺

曹植,字子建,三国诗人,建安文学之杰,中华梵呗佛乐的始祖。其文章诗赋倍受历代文人推崇。南朝谢灵运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钟嵘品曹植称其:“骨气奇高,辞采华茂,粲溢古今”。近代,郭沫若、张德钧、廖仲安等国学大师又有异说,郭老《论曹植》说其:好模仿,好修饰,骈俪文字,雕琢词藻,将曹植归为“山寨”之上的“山寨高手”。我认为:世人评判文人才子的尺度是“章法和酌句”的词采华茂,历史考验文化的标准是“精神和思想”的社会价值,词采华茂的文学作品未必能够成为千载传承的文明主旨,而历史文化传统的凝练必定由华词阙章来展现和完成。所以,千百年传承发展的文化精髓一定有其历史意义和社会价值,一些被历史遗失的文化片段或蕴含巨大的现实意义。依此,对古文人的评判应当从多方面综合考虑。

数读众先生言评,难得分解。今恰逢东阿同族胞兄来寻,送鱼山两壶。见酒生情,杯酌之间,腑念《感甄赋》,词美句丽,似有柑者意,又默《七步诗》,凄悲意灰,生“奈何”伤感。时行酒尤醉,浅抒妄语,把酒说曹以渔酒色。

先从曹植的自身因素说起。植生名门显贵家,年轻时基本没受过苦,天下是其老子打下的,属于富二代。史称其:自幼颖慧,年十余岁,便诵诗文辞赋数十万言,出言为论,下笔成章,深得宠爱。现在读子建诗章,尤觉鲜有人与之并。但是,这个天赋鼎异、智商极高、才华出众的人,除了吟诗作赋,却在复杂的政治问题上非常糊涂,是一个文学天才加政治庸才。他前半生过着“斗鸡走马,南皮夜宴,吟诗娱情”的奢华生活,《魏志》中叙述:植任性而行,不自肜励,饮酒不节。”诗人的狂放风格经常发作,《箜篌引》中有“置酒高殿上,亲友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仙人篇》中“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送应氏》中“亲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阳。”《名都篇》中“被服丽且鲜。鬬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归来宴平乐。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一副纨绔子弟的形象。恃才傲诞,自由散漫,不尊礼节,有违律政,郭老说其:飞扬跋扈,不守纪律,足以惊人。

曹植一生没有浓墨重彩书写的大事。自由散漫、纵情任性和天真率直的性格,与称其“才高八斗”的谢康乐极似。这种性格有很大的局限性,一遇挫折,便忧忧郁郁,借酒消愁,托名诗赋,讽物喻人,或逃避出局。表现出对现实不满,爱表现自己,而在解决实际问题时又苍白无力。《感甄赋》中意境凄婉,《七步诗》中悲泣无奈,都说明了曹植是一个生活在梦中的人,与“大义凛然、光明磊落、正直豪爽”的英雄气概相趋甚远。曹植前半生过的舒服,滋酒寻欢,驭词炫才。后半生则忧郁寡欢,骚文为趣,过着半软禁的生活。他曾做过几件大事。一是醉酒擅开司马门。辱礼制,背纲常,犯古代宗庙大忌。二是听杨脩教唆出邺门斩守者。受人忖量指使,诛杀职吏,不尊律政,惹招众怒。三是豫作答教营私舞弊。历练不足,好听别人语,此等偷鸡摸狗的事,非才子所为。四是因醉误军,枉废了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耳软无谋、德行不端、下手狠毒,实可气、可悲、可恨。于是,曹操希望破灭了,任何权政者都不希望“亲小人”,杀杨脩便是佐证。爱耍小聪明的杨脩,违背了做秘书的原则,给曹子建帮了倒忙,给老板惹了麻烦,应该说死的不冤。

历史上的文学天才,往往是政治上的倒霉蛋,学术上的佼佼者。政途不顺的曹植,却是建安文学中最星耀的炫彩。建安文学以诗歌为主,文学成就反映出当时的社会动乱现象和人民渴望和平的诉求,诗歌辞情慷慨,俊逸刚健, 史称“建安风骨”。代表人物是三曹、七子等。曹植是当时最杰出的诗人,他的诗风,以初黄为界,前期有少数作品体现了社会动乱和个人抱负,基调开朗、豪迈。后期作品多反映受压迫的郁闷心情,部分有消极出世的思想。植诗善用比兴,辞采精炼华茂,代表了建安诗歌的成就,对五言诗的发展颇有影响。以《白马篇》《送应氏》《七步诗》为代表。他又善辞赋、散文。《洛神赋》是建安抒情小赋的杰作,文词优美 ,富于神话浪漫色彩,影响甚大。通读建安乐府,三曹文章在心中的感受不同。总体说,曹操文辞气势恢弘、寓意深远、跌宕起伏;曹丕七言诗及赋论婉转缠绵,说事拉理;曹植诗赋则情景交融,文笔优美,尽展胸襟。文如其人,数历魏赋,自然就会有这样的评判:操敢作敢为,雄才大略;丕讲究方式方法,注重细节,颇能矫情自饰;植则信马由缰,缘事而发,善讲故事,注重情感,喜谈感受,不拘凡俗,行乐声色,是一个比较自由散漫人。于是,曹丕继大统为帝,曹植的结局就犹如宋皇批柳永:且饮酒填词去!

品“建安风骨”,三曹文章各有千秋。曹操的乐府,悠远、旷古、深邃。操《短歌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世人多解为“靠什么来排解忧闷?唯有喝酒”,但一般人只知其文采,却不晓他还是酿酒专家,《上九酝法奏》足以见证,操还曾说:“尚无我,不知有多少人称王称帝”,据此我认为其意有三:一是说酒,如上解;二是求贤,要干大事,必须有贤才帮助,同时夸赞部下;三是自褒,“天下纷乱,诸侯争斗,民受苦难,谁能解决这个问题呢?只有我曹操胜任”,大战之前,对酒当歌,胸怀胜决,此当为操真意。曹丕的七言,通脱、欲丽、婉转、缠绵,《燕歌行》有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悠路漫漫”、“展诗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催肺肝”,情以物迁,辞以情发,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大加赞赏,称“为艺术而艺术的一派,以气为主,故于华丽之外加上壮大”。曹植的诗赋,辞藻华美奔放,谐韵丰赡圆熟,读之愉悦,不愧是巧驭辞藻的开山鼻祖。《酒赋》“嘉仪氏之造思,亮兹美之独珍,”“游侠翱翔,将承芬以接意,会陵云之朱堂。”“若耽于觞酌,流情纵逸,先王所禁,君子所斥”,《野田黄雀行》“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白马篇》“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君王。”“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读之如饮醇醪。曹植优美绮丽的词句,天真烂漫的愫怀,张扬放纵的个性,丰赡娴熟的组字技巧,堪称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文词巨匠和最伟大的文学家。“蓬莱文章建安骨”,“诗看子健章”,建安风骨对文字的驾驭和革新,推动了中国文学艺术的发展进步,对后世文坛影响巨大。

但是,曹植诗境相对于父兄则又显得有些单薄。廖仲安指出:“没有出离个人利益得失的情况”。张德钧认为钟嵘的称赞“完全是以文章外形的美观与否为标准”。曹植诗赋,多因情咏物,任意挥洒,漫无目的。特别是一些游仙诗、赠答诗,如:“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知”、“昆仑本吾宅,中州非我家”、“良田无晚多,膏泽多丰年”等等,以诗人自己的感情方式,求得精神足慰,完全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与孟德乐府不可同论。曹操诗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辅,天下归心”、“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展现了积极进取、雄霸天下的鸿鹄之志。毛主席说“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而曹植诗句,貌似苍劲有力,实则虚如无物,说了一大堆漂亮的废话,既没说透心思,也没解决问题,这或是诗人自由率直、随心所欲的情感体现。纵观魏晋风度、唐宋大家的名作,曹植的文章确有些瑕疵,在深度和广度上不足,如“八方各异气”、“悠悠安可任”、“千里无人烟”、“相煎何太急”、“处原野何其为”、“即弥日尔成林”,与曹操《苦寒行》“艰哉何巍巍”、“悠悠令我哀”、《蒿里行》“兴兵讨群凶”、“千里无鸡鸣”和曹丕《与群臣诏》“盖闻千钟百觚,尧舜之饮也,唯酒无量,仲尼之能也”相比,曹植诗境有“兴张之蕴尚燥、旷古之意欠厚、牢骚之气太重、悲戚之情过浓”的感觉。不仅现实思想过于肤浅,不及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尖利,而且言语上有些偏执,感情上表达欠足。如“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不若丕杂诗“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的感情衷恳,更不及李商隐“心有灵犀一点通”、“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含义深刻。郭老判“驱使词藻,开六朝骈俪文字先河”,是不争的事实,但雕琢词藻也是文章的星耀之处,乃天下文人共好,不足为怪。

建安文赋中,我最爱《典论》、《感甄》二章。《典论》作于丕做太子时,言:“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年寿、荣乐,未若文章之无穷。《感甄赋》情节完整,手法多变和形式隽永,词藻华丽而不浮躁,讲究排偶,对仗,语言整饬、凝炼、生动、优美。后人曾编“宓妃留枕的故事”,云:今与君王。遂用荐枕席,欢情交集。《记》中有魏文示枕、明帝以枕赉植及改赋名的记载。《文选考异》、《义门读书记》称“托词宓妃,以寄心文帝”而作。今举鱼山,醉入沉思顿悟,不觉哑笑。黄初三年曹植朝京,希望工作,皇帝不给机会,还“以枕赉植”,回去的路上,饮酒解闷,你当年说年寿、荣乐未若文章之无穷,当了皇帝,却轻我才华,治罪于我,现在“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对你讽骂:给你戴“绿帽子”。写完了还怕天下人不明白,又作《蒲生行》“新人虽可爱,无若故所欢。行云有反期,君恩傥中还。悲风来入怀,泪下如垂露。发箧造裳衣,裁缝纨与素。”先秦有赵姬之谣,托喻慎辩,故曹丕知而不睬,“装糊涂”,大有“官渡”遗风。及至曹叡继位,CNLP变成了CNM,于是,明帝见《感甄赋》改名为《洛神赋》,其意隐含反嗤曹植“亵渎神灵,有辱大雅”,这或许就是鲁西民间口头俗骂的最早起源吧。结果,文人的战争又升级了,曹植心情更加郁闷,变得嗜酒成性,“植伤鱼山酒”,最后,一代文杰怅然绝望,心厌赋耕,专心“闻梵”,“乃慕其音,写为梵呗”,成为中华佛乐之祖。232年,植愤死,“东阿王”成了“短命鬼”,年仅四十,明帝赐溢号思,喻心智高矣,时又有乡民度解为“冻饿死王”。史书记载:曹叡当政时植最受折磨,“饥寒备尝”,足见凄惨。叹文人才俊皇帝与文人才子囚徒的“相轻”竟是这般的风雅与阴狠。果如《典论》“自古而然”。

思量至此,行酒品曹,复怀《七步诗》,感念东阿王曹植,犹如豆置于釜底,犬缩于风箱,鱼山之酒索然无味。我今龄与植寿同数,悲泣之慎。醉祭曰“行酒莫吟曹子建,半入悲茫短命殇,尔曹神灭鱼山晦,独置空樽对云愁”。时胞兄对颂《赠丁仪》:“农夫安所获”。“于斯时也,质者或文,刚者或仁”。即止鱼山,杯换景阳,遂即兴挥墨,于景阳瓶上题句:“好汉武二郎,降虎在景阳,美酒助神威,英名扬四方”,甚合乐府五言,不觉荡气回肠。天下行酒之人,无怪乎酒神与酒徒两品。借酒抒怀,行酒为品,醉翁之意不在酒者,可谓酒神;借酒卖弄,灌酒解忧,以醉掩愁,醉中忘忧醒复哀者,便是酒徒。圣人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借胞兄籍酒发飙,幸得小论,亦乐。圣人又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酒品子建铭章在,无知者无醉,全仗景阳壮语。太白斗酒“惟有饮者留其名”,鹰击长空,当与故世大先生争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