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泪眼

    文/贾益珍

    吴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

    今天老家有亲戚来看他。闲聊中，吴用得知甄卿还没有嫁人。甄卿的那双泪眼在他的眼前又晃来晃去，他再也睡不着了。

    那年他出了车祸，当他在急救室的病床上苏醒过来时，他看到的就是那双泪眼。他的眼前模模糊糊，她的那双泪眼一闪一闪的，他还迷迷糊糊地听到：“你可醒了……”他在病床上躺了二十多天，她就在身边陪了二十多天。他痛得呻吟时，总能看到她那双泪眼。

    他清楚地知道，她之所以至今没有嫁人，都是因为他。他记得很清楚，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一个少女的青春，就这样因他而白白地流逝了。

    他俩的关系很特殊。她是他前妻的一个远房外甥女，比他整整小了十岁。

    自从那年他的前妻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走了后，他就带着一个四岁的儿子和一个两岁的女儿过活。既当爸又当妈，还要上课。早上把两个孩子送到幼儿园，就匆匆地去学校上课。他带着两个班的语文课，还兼一个班主任。工作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就这样昏头转向地忙了一个学期。甄卿大学毕业分配到了他所在的这个中学。因为是亲戚，甄卿看着他实在是忙不过来，就主动分担了他的家务。甄卿不带班主任，比他的时间多些，几乎每天下午都是她去幼儿园接两个孩子，晚饭也都是她做。晚上他带着儿子睡，甄卿就带着他的女儿睡。甄卿很好学，晚上常常看书到深夜。不时的也跟他请教一些问题。她总是叫他吴老师，很少叫他姨夫。他也无所谓，叫啥都答应。

    那天下午，幼儿园里的老师突然打电话说他女儿发高烧，他正在上课，甄卿就急忙赶到幼儿园去了。等他下课赶到医院时，女儿已经在输液。看见女儿躺在病床上，她在旁边，一双泪眼看着孩子……

    两年了，她无怨无悔地照顾着这个家。他们有时一起讨论教材，有时一起谈论文学，有时带着两个孩子去游玩。他的每一篇作品发表，她都要庆贺一番。

    一天晚饭后，孩子们出去玩了。他便郑重地对她说：“你工作也两年了，该找对象成个家了。”出乎他的意料，她更郑重地说：“我想永远照顾这两个孩子！”

    他懵了老半天，“这不行！这两年你已经付出的够多了！大恩不言谢，我都无法说谢谢了。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再说，你这样算啥，不行！不行！”他一紧张就显得语无伦次。

    “吴老师，您难道一点不明白我的意思？这两年您难道对我没有一点好感？”她的情绪很激动。

    “我……”他说不出话来。

    其实，两年了，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难舍难分的特殊感情。他也感觉到了她对他的爱慕之情。他也冷静地分析过，这种感情可能源于他们共同的兴趣，共同的爱好，特别是对于文学的钟情，起初，她只是崇拜他，他只是感激她，后来就……他也说不清楚。可现在，她的这种感情比他来得更真，更纯，更痴！但崇拜归崇拜，情归情，爱归爱。他们之间这种关系决定了他们不能在一起！

    “您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情吗？”看着他不说话，她又是一双泪眼。

    “卿，不是我没有感情，而是我不敢这么想！我们之间这种关系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还没等他说完，她就哭开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知道您算是我的一个远房姨夫，可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婚姻法也没用规定我们这样的关系不能结婚！再说，我那姨已经跟人走了，跟你没关系了，我跟你也就没这层关系了。有啥不行的！”她还是那双泪眼。

    “可……这……你父母一定不会同意的。我比你大十岁呢！”他终于又找出了一条理由。

    “大十岁怎么啦？婚姻法规定大十岁就不能结婚？孙中山还比宋庆龄大二十岁呢！男的比女的大十几岁的多了去了！你怎么还有这个思想！我父母肯定不会干涉的！”她的理由比他更充分。

    “那你跟你妈说过没？”

    “没有，但我知道我妈是不会不同意的。我妈说过，我的事我做主。”她很自信的说。

    他再找不出理由了。说实话，他也非常喜欢她。她既有着贤妻良母的个性，又有着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对事业的满腔热情。现在社会上这种女孩可是少之又少了。他的两个孩子也离不开她了。

    “你想过没，你跟我在一起，你会吃苦受累的。我的家庭条件不好，又有两个孩子。这对你不公！”他发自内心地说。

    “你说吃苦受累，这两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再说，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就是最幸福的。”她的那双泪眼望着他说。

    他被震撼了。“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就是最幸福的”多么伟大的爱情观！在这物欲横流的现实里，有几个女孩是这样理解爱情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这些理由是多么的庸俗。

    他望着她的那双泪眼，点了点头。

    他们的伟大爱情就这样默默地开始了。

    他躺在床上，泪眼看着模糊的灯光。他们一起生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

    就在他们刚刚公开相爱的那个暑假，甄卿的妈妈从乡下赶来了。她要甄卿调回乡下中学去，说已经托人办好了调动。

    “我不回去！”甄卿很坚定地说。

    “不回去？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甄卿的妈妈生气了，“你没听听村里人都怎么说你的？说甄卿跟了她姨夫了！我都臊得没脸见人了！”

    “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我不管！”甄卿还是坚持说。

    “你要气死我？你不害臊，我还嫌丢人呢。走，跟我回去！你别妄想，我不会让你跟这个不要脸的吴用去的！”甄卿的妈妈暴跳起来了。

    “人家怎么不要脸？偷人了还是抢人了？”甄卿也气得一双泪眼。

    “都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嘛。”看着她们母女生气吵起来了，我劝道。

    “滚开，没你说话的份！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对我妹不好，我妹过不下去了才跟人走了。现在又来骗我女儿！不要脸，你！”甄卿的妈妈骂街似的开始了。

    “你还有脸说你妹，你去学校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她，今天跟这个男人好，明天跟那个男人好。现在倒好，跟了别的男人跑了，她才不要脸呢！她要是好会跟别的男人跑吗？”甄卿不甘示弱地跟她妈妈对上了。

    “婚姻自主，跟别人没关系。你们都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看着她们都气得实在难堪，我耐心地劝她们。

    “走，跟我回去！不要跟这没脸的东西在一起！”甄卿的妈妈拉着甄卿就要走。

    “我不回去！你回去！我的事你不要管！”甄卿使劲挣脱她妈妈的手。

    “你不回去，我也没脸回去，你要跟了这没脸的东西，我也没脸见人了，不如我就死了算了！”甄卿的妈妈说着就一头撞在客厅的墙壁上。

    他们把甄卿的妈妈送到医院，好大一会儿，她才苏醒过来。甄卿的一双泪眼，看着她的妈妈。

    在妈妈以死相逼之下，甄卿调回了乡下的中学。那天她来跟他告别，一双泪眼，就只说了一句话：“除了你，我这辈子谁也不嫁！”

    甄卿回去后，也跟他通过好几回电话，他们互相劝对方，再找一个生活吧。甄卿也常惦记着两个孩子，在电话里老问。

    后来，甄卿的电话突然停机了。他也没再去找甄卿，他想让甄卿忘掉他，他衷心的希望她重新开始属于她的生活。他知道，她也这样希望他。

    尽管不跟甄卿联系了，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时，他们在一起的情景，老是拂不去的在脑海里闪现。特别是他车祸后躺在病床上看到的她那双泪眼，还有她跟他告别时的那双泪眼，老在他的眼前乱晃。

    这会他躺在床上，一闭眼，她的那双泪眼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看了看闹钟，已经是凌晨三点一刻了。他的眼睛觉得有点涩，可还是睡不着。

    一晃他们分开都十年了。十年中他老是惦记着她。他还听她家亲戚说，给她介绍了个对象。他以为她已经成家了呢。他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教书，看书，写文章。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儿子今年已经考上了大学。

    昨天亲戚带给他的这个消息，实在让他太震惊了。他想着，不知这十年她都是咋过的，她真的是不嫁人了？！她过得一定很苦！

    越想，他心里越难过，后悔，内疚，自责绞得他心疼。这都是因为他！他觉得她是多么伟大，而自己却又多么渺小。

    朦朦胧胧地，他似乎睡着了。

    “除了你，我这辈子谁也不嫁！”她一双泪眼，站在他的面前……

    他突然一惊，眼前还是那双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