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天堂不寂寞:老山兵们的松毛岭[图](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15:59:25
作者: 伊拉克外公    周末爬网最愉快的事就是发现好东西,这次又有斩获,很好的帖子,或许是老帖,但还是希望和大家再分享一次!
这就是我的战争,这就是苍狼的战争,这就是我们这些老山兵们的战争!时隔今日,我仍然深深地想念我的这些战友们,但愿天堂不寂寞!!
狼是我的战友,不同部队却在一个战区甚至只隔着一道山峡,认识他我并不觉得是件好事,至少在战后如此,冲他这么不消停地缠我讲那些个陈仓烂谷子的事就有点"心烦",这小子人赖,摊上他也算我的命吧。

我看过他写的东西,我不赞成他这样写,我看不了这个,是从心里看不下去,他说要还历史一个本来面目,我说他这是亲者痛仇者快;为此我俩没少开嘴仗,结局自然是我输他赢,现下看来,真是比他白吃那么多年干饭了。
十九年,二百二十八个月,九百一十二个星期,我努力去回忆当年发生的那些个事,其实不用回忆,这么多年以来它们陈积在我心里丝毫没有散失过,相反却象一桶纯酒,时间越久味道越浓,只是这酒里发酵了太多的苦水酸劲整个变味了而已。
我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去理那一大堆缠结在脑袋里的思绪,我不知道该从哪下嘴,讲哪哪都是重要的,对于我而言,虽然痛苦不堪,但每一个点滴都是极其珍贵的;还得讲狼战友,他的一句点拔总算稍微理清了一些我的头绪,咱们就从洞子讲起吧。
我与狼兄弟不同,他们的阵地较正规,战壕/工事/屯兵坑道,全乎;我们不行,打老山就是助攻,打下老山守的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高地,说它是小高地吧,其实也不小,如果合起身后那条庞大山系它该算一个突出部吧。我们高地地势低,二面受敌,距我最近阵地直线距离五百米,八四年是中越两国交恶最激烈的时期,攻下老山只是这场大戏的一个开端,越军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收敛,相反以更强烈的军事动作报复我军。四二八以后,我连担负松毛岭前沿两个高地的防御任务,我所在的小高地就在我连防守区域的最前端,著名的李海欣高地距此仅八百米上下。阵地上有洞,那是越军挖的,后经我军改善加固。我与五个兵进的二号洞,那时一个洞就是一个哨位,上阵地前,上级做过动员说是:人在阵地在,要做好长期固守准备;不过没想到一呆就是三个多月。二号洞象个烟筒子,直进直出,洞口小只够一个人蹲着进出,洞里最高处也只能弯着腰站着,那年我二十一岁,身高一米七六,膀大腰圆,进洞时趴着,先脚后屁股再脑袋往里倒着钻,动作大了,脑袋还是挨着洞顶亲密了一回。上阵地的具体时间我记不住了,这点狼兄弟比我强,至少还有记日记的习惯;我只记得是五月初的事,后半夜上的阵地,友军没给我们留下多少东西,倒是留了一大堆垃圾,洞子里臭哄哄的,天黑也没分清是些啥玩意,呆了好一会熏透了才就着一点手电光查看清楚,原来是一堆装屎的空罐头盒子!唉,这帮犊子,够损的!
一进洞,我们就开始封闭阵地,所谓的阵地也就是各洞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定向雷交插埋,手榴弹上下拉,洞口象结了一层蜘蛛网,我真担心别是没等来越军等来了四条腿的野物那可就惨透了。进洞第一班岗就是我,班长安排的,我就趴在洞口被复层上,眼前就是横七竖八的地雷绊线,洞外安静极了,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不知名的虫鸣声,我的眼睛里捕捉不到什么东西,老山雾重,夜暗里一片浑沌,其实,耳朵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发挥不了多少功用,如果来个精明老到的特工就是摸到你面前你也不定能发觉,此时只有高地前沿埋设的高密度雷区才是我们真正的报警员和守护者;洞外宁静洞内却一刻也没有消停过,班长领着弟兄们大搞营建,一切为了我们的家啊!屎罐头被撩成了一堆,等着装箱外运,三个兵正用工兵锹给洞做手术呢,班长则领着余德旺归拢清点弹药物资;我知道这小洞子已经是我们这六号大兵的家了,也许还是我们共同的一座合葬大墓呢。
凌晨,小雨,稀稀落落,漂漂洒洒,算时间该是天亮的时候了,可洞外的天地仍然在浓雾中糊成了一团,班长守着洞口,我能看到他高高撅起的屁股,底下就是余德旺,正给班长续着烟呢;凭心而论,对他我还是有些看法的,特别是他的"马屁"劲,整天围着老班/老排转,只哪有官哪准少不了他的身影,为这连里好事者也特为他封了个雅号:余司令!我和林翔躺一块,紧挨着咱们"余司令",林老怪怪话多,连里有名的"针眼挑",他的嘴从来没闲过,这会又来话了,"唉,司令同志,咱哥们也来瘾了,赏脸来根烟啊。"我在旁捂着嘴笑,谁都知道余德旺家里穷,几块津贴费全省下贴补家用了,剩下两买盒烟还是为干部们特供的,平时自个根本不敢抽,还真没听说过哪个普通战士抽过他一口烟。余司令傻笑,这是他的招牌表情,还有两颗大爆牙!我笑的更利害了,林翔变戏法似的从钢盔里抽出一盒烟来,示威似的冲他晃了晃:算了,人家司令抽好烟,不抽咱这黑棒子。什么话到他的嘴里准变酸,和着他那阴阳怪气的音调,哥几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班里,没人能震得住他,班长也忌他三分,谁叫他比班长的兵龄还长了一年有余呢。整个洞里成分最好的当属金崇飞和张官民,这两人全营都有名气,出名的好脾气,所谓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说的就是他俩,与他们比,我和林老怪算是坏分子了。还有班长,这位四川小个子是全团的军事尖子,论眉眼没得说,论军事素质更是出类拔瘁,就一点,耳朵根子软,所以老让"余司令"这类"献媚"分子钻了空子,虽然我对班长可能存在的那点偏心眼有想法,但大体上还是敬佩占了主流,必竟跟他确实多了不少的安全感。

雾终于开始散去了,虽然不会彻底,但必竟可以大概齐的看清高地周遭的情境了:左侧一号洞是排指,距我们三十公尺上下的巨石底下就是三号洞,还有五号,那洞在哪我们看不见,但能听到他们铁锹挖工事的声音,班长说就在高地前沿的坡坎下,还有一个我们的警戒哨位就设在山腰上,距高地前沿二十来米。高地上原来有一条越军留下的交通壕,现在被我们改建成了一条假战壕,里头埋满了地雷,那是专门用来招待越军偷袭的;我们洞子就对着这条破战壕。
白天洞口架机枪,还是轮流观察,逗完余德旺,我替下了班长,昨晚加固的射击台正好放下一挺班用机枪,五颗手榴弹并排叠在编织袋上,这是班长的主意,万一有什么情况,先不开枪,手榴弹的干活,这玩意不容易暴露洞口位置,还便于给有邻哨位指示目标。我忠实地执行着班长的命令,不但射击台上摆着它,手里还握着它,拉火环就拴在手指上,这样可以保证对特殊情况的第一时间反应。我的脸贴在编织袋上,钢盔底下就露出两眼珠子瞪着洞外的一草一木,自打参战以来,除了见着几具越军死尸多听了几回炮响就没正儿八劲的干过仗,那时节对战争的恐惧还是相当强的,那是源于对死亡的本能反应;守在这样的小洞子里没人能不紧张,我就紧张的要命,洞外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我的全身细胞赶起来揪的跟发条似的。那个上午直到下哨,我的手里一直拽着手榴弹,一层手汗,等林翔换我下来,我才意识到汗水已经溻湿了整件上衣,缩回洞里抽着班长上的烟,好一会才觉出烟味了,那感觉就象做了一场梦似的。到中午,终于打炮了,那炮是越军的,先是一发两发的试射,弹着点全落在高地后边的大山梁上了,我的心里犯紧张,抓着枪就往洞口爬,班长眼快,一把揪住硬给我拖了回来,他的手有力极了,话音更生硬:你小子,怕傻了,几响小爆竹就把你吓挫了啊!他的话里明显带着不满,我那时年轻,真听不了这个,我就顶他,同样用我最生硬的口气:谁怕了!我想观察敌情也不行啊!还没等我俩话音落下,越军的大规模炮击开始了,我们都明白刚才的两发炮弹是越军在修正弹着点,但还是不大相信越军会选择我们这样的小高地开荤试刀,直到越军的炮弹把高地炸成了一锅滚水沸汤,我们才意识到小鬼子开始动真家伙了!洞口的林翔一直趴在射击台上,我能看到不远处的爆炸激起的参天烟障,还有满世界横飞乱撞的断木碎桩,不少直接就砸落在洞口上。这是我上阵地后碰到的第一次炮袭,躺在洞子里,我能感觉到整座山都在猛烈地爆炸中颤抖,洞子就象是一只小木船突然被甩进十二级的狂风巨浪里,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没有不晃荡的,没有不翻腾的,我的五脏六腑仿佛也被震离了位,摇散了架,全和在一块堆了,胸口堵,脑袋晕,跟晕船似的,嗓子眼里一阵阵干呕,恶心极了。我想到了死,只有死成了唯一的念头,我已经无法忍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的震荡了!余司令在哭,我听不到他的哭声,但能看到他早已泪如滂沱的脸,班长的脸也不好看,铁青色,在洞里暗淡的光线里显得更加凄白无力了,倒是金崇飞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的怀里抱着枪,两眼眯缝着瞅着我们,象是瞅着一场全然与已他无关的话剧一样;我不知道我的思想在当时还在想着什么,可以说那时节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勇气,怯懦的本性被一场摧枯拉朽的炮击暴露无遗了。
炮击继续,并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我们无法算清高地上到底落下多少发炮弹,但有几枚确实直接砸在了洞子顶上,如果没有坚强的山体整个支持着洞子结构,哥几个一准早变亡魂了。班长抱着电台呼叫排指,电台里除了一片咝咝音啥讯号都没有。还是余德旺,他的眼泪也许连着他的魂魄一块儿淌干流尽了,他就那么抱着班长的大腿直着嗓子喊妈,我的鼻子有点酸,我不想哭,可这小子一口一个亲娘老子真的让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已的情绪了,我也想妈,想我那末老头先白的老娘,更想她回回依着门框等待我放学晚归的倦怡身影;我的亲娘,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儿子也许再也看不到你了!儿子也许再也吃不到你亲手烙的荞麦饼了!守着洞口的林翔的一直没吭气,他的嘴里没停过烟,吸完一根接上一根,我能看到他起伏剧烈的后背,我还能看到他手里一直在晃动的手榴弹。洞里的气氛压抑极了,我明白大伙都被那个熟悉又莫生的字眼紧紧掐住了神精:死亡!我们惧怕它,却又不得不接受它,因为现在它是如此真实的存在于我们身边,甚至随时都会降临到我们身上,我们不想死,不仅仅是因为本能的生存渴望,更重要的是如果就此光荣那么作为一个士兵我们将无颜以对我们的称号和我们的职责!我不知道讲这些是否过于假大空了,但是在那个处于炮火中心的小洞子里,我的心一遍遍念叨着的就是这句话啊。
我也抽烟,洞外的炮火终于开始渐渐平息下去,我的心却始终无法从这翻江倒海般的狂澜中缓过神来。我的手抖的历害,他们的也一样,谁都不说话,班长不停地抚摸已经哑然无声的余德旺,而林翔的脸上也明显爬满了泪痕,我们挺过来了吗?我不知道,这才是战争的开端啊!我们还能撑住多少个今天这样的日子呢?

当电台里再次传来连续不断的信号音声,我们就象一群找到了娘的孤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排长询问了我们的情况,并指示,密切监视越军动向,防止敌人反扑。班长领受命令的声音响极了,他想喊给我们听,又或是想告诉身边这群大孩子们:我们还是一个兵,是兵就得有个兵样!也许现在的我们,正是一帮有史以来最熊样的兵吧。
下午至黄昏,越军的零星炮击依然时断时续地骚扰着一线我军各阵地,而我军的反击炮火则将越军的纵深地域炸开了花。我们期待天黑,并且真的希望夜暗能让双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下。高地开始封闭阵地了,当最后一颗定向雷连接好电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为黑暗所笼罩了,洞里黑的象倒了瓶墨汁,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六颗忽明忽暗的烟头标示着每个人的位置,我想睡,可屁股底下的泥洼子让人真不舒服,挪了三次了,没一次能甩掉它!我觉着象是泡在冰水里,我的体温正一点点被无处不在的湿冷掏空抽干,麻木自屁股开始已经扩散到全身了。
还没等我抬起屁股,"轰!"爆炸,不是炮击,地雷的闷响,紧接着机枪声,冲锋枪声响成了一片,是警戒哨!越军偷袭!洞里炸开了锅,抓枪的,掀手榴弹箱的,开电台的,战争!我们就象一群刚入学的小学生,面对全新的世界全新的生活充满了惊恐与不安。我第一个扑到了洞口,就着火光我能看到山坡下时隐时现的人影,那就是越军吗?我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警戒哨里射出来的子弹顺着山坡漫成了一片光流,不时有爆炸自越军藏身的山林里传来,一定是小鬼子们闯进了我们的雷区。我的心里兴奋极了,必竟敌人离我们还远,距离也让人们产生了安全的错觉。林翔也挤到了洞口,这小子开始往下投弹了,班长一直在屁股后头喊:"让开!投弹!"我摸着了手榴弹,就压在胸口下,我没分清方向,一股劲扔出去却半天没见动静,一愣神才明白过来:原来忘拉引线了!唉,这仗打的。
越军的偷袭行动持续了足有个把小时,高地上各洞神兵都开了火,排指的机枪一直没断过响,后来还有炮,是我们的炮,炮弹径直撞入高地下的原始从林里,火光更大了,但再也没过越军的身影,一定全死了,那炮那枪那火,没打死也得烧死啊!我们还唱歌,自打亲自投响了一颗手榴弹,我发觉心底深处那团顽固的恐惧竟然不见了,在爆炸突起的时候,我竟然忘记了死亡的存在。战斗象一记猛药,一下子让我找到了一个士兵的真正价值。
半夜,战斗结束,我们无法统记战果,各洞向排指汇报情况,我哨位战斗中消耗手榴弹二十枚,子弹不祥,无人员伤亡。排指命令各哨位加强戒备,要求警戒哨加设防步兵定向雷。
把小鬼子们干下去,洞里的兵早用烟候着我们了,我与林翔是洞里今晚的主角,连班长也变了调的拥抱我们,被兄弟们按回洞底,我俩就吹上了:他打了多少子弹,我扔了多少手榴弹;外边的火烧的多旺;外边的炮炸的多好看。第一次战斗的轻松彻底冲淡了人们心中对战争的恐惧和绝望,就连炮击中哭成了球的余德旺也挽袖子松扣子跃跃欲试起来。

天亮,仍然是雾,我不止一次爬到洞口想望着能看到点昨晚的战果,可是眼前除了白蒙蒙的一片啥也看不见,班长呼叫排指希望了解点什么,排指的回答更绝:想看吗?自个下去数去!电台里笑成了一片,各哨位都通播着呢。
五月的老山多雨,也许这地方长年都多雨吧,上去呆几天没这感觉,时间一长就觉出来了,不是雨就是雾,睛天少之又少,洞里永远是湿的,不但是湿还经常弄水灾,雨水泡洞子是最正常的事了。我的屁股早就泡烂了,皮肤病严重损耗着人们的精神和体力,我们渴望战斗,不是因为我们好战,而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人若不找点事干迟早会给逼疯的!洞里有扑克牌还有一副军棋,这些都是张官民带上来的,我们也打牌,不上哨就打,争上游/抠王/五家,各式各样的牌都打,五寸厚的牌打成了三寸后来干脆一寸不剩,打不成牌就吹牛,吹牛的本事小青年都有那么一两手,可这人的肚里存货毕竟有限,那时真把牛皮吹破气了,等到连二十一世纪/二十二世纪的牛皮幻想也吹旧吹烂以后,人就只能干坐着发呆发傻发神精了。
我喜欢洞口,我就经常整天整天的守着洞口发愣,在战场上,我们是一群最没有自由的自由人,虽然没铁窗铁镣的禁锢,但是随时的炮击随处的冷枪同样完全驳夺了我们的自由,我们不能出洞,连探头都是危险的,生命在这里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经不起任何一次哪怕是无心的犯错。我的眼睛满世界游走在洞外的山野沟壑间,观察敌情的同时我还学会了观察自然,观察自然界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我还喜欢看那些偶尔经过的飞鸟,喜欢因为羡慕,如果它们也能捎上我那该多好啊!
我们掐着秒针撑过了五月的煎熬,等待我们的还是煎熬。
进入六月,越军的袭扰明显加强了,炮击冷枪每天都在进行,越军打我们,我们打越军。
六月,高地上也陆缓出现了伤亡。
六月二号,记得是这个时间,一入夜,越军的炮火急袭象开了闸门的潮水,一拔高似一拔,习惯了炮火的我们不仅能分辩出炮火的口径以及来路,甚至能根据弹丸划空时的啸声判断出炮弹的大至弹着点。过十点,炮火越发猛烈了,排指洞口的被复层被炸塌,哨兵轻伤,电台里吵吵极了,连部的声音;排指的声音;各哨位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听清楚。我们洞口也落了不少炮弹,高地上的植被早给打着了,火光冲天,透着火光我们的视野开阔极了,班长唠叨:小鬼子这样打法一定搞不了偷袭了。我同意他的看法,你看这亮堂堂的山坡和林线,给他最好的伪装也隐蔽不了形动踪迹啊。
听炮声,越军似乎对我军全线实施了炮火袭扰,我军的反炮击并不猛烈,越方一侧只有纵深几个点响着惊天的爆炸声,也许我军的一线指挥们仍然没有吃透越军的真实意图吧。
排指洞口的险情终于排除了,送话机里传来的声音一个个都跟牛喘气似的。排座指示:今晚不要睡,随时准备抗击越军强袭,要求各哨位人不离枪,枪不离弹,手榴弹要开盖掏弦!
半夜,时间不明,越军终于上来了,三号洞首先打响,警戒哨位置一片爆炸声,那是爆破筒和炸药包的声音!火光里,阵地前沿人影倥偬,高地上到处是枪声和爆炸声,几分钟内整个高地打开了锅。班长死死守着洞口,任凭我们怎么拉也不下来,一忽儿,射击台上就堆了大片的弹壳,金崇飞与林翔顶着洞壁往外甩手榴弹,越军回射的子弹划着啸音不时敲击着洞口被复层以及四周的山体石壁。我和张官民给班长压弹盘,余德旺跪在地上开手榴弹盖,洞外惊天撼浪,洞内热火朝天,弟兄们喊着连自已也听不懂的怪音互相激励着,有了这些喊声人的心里真的产生了某种欣慰和安全感。
打了将近半个小时,排指呼叫我哨位:警戒哨失去联系,并有人在该位置朝我方投弹射击,要求我哨位出击作战,摸清情况,并视情况恢复警戒阵地。
第一个跃出洞口的是班长,接着是林翔,还有金崇飞,我则扑上了射击台,我的眼里都是泪,脑子里净是班长斩丁截铁的话:共产党员跟我上,共青团员继续打!
我恨死了我的团员身份,我恨死了自已的不长进,虽然洞外炮火连天,弹雨纷飞,但我依然强烈期待着能与越军来一次面对面的较量,并渴望在流血与死亡中得到一个士兵灵魂的真正升华。

我在打点射:长点射,短点射,冲着一切可能的目标,不时有人影在弹火中跌倒,有爬起来的,也有没有起来的;我不知道我是否射中了敌人,更加不清楚是否已经杀了敌人,也许杀了,而且不止一个,但此时,战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高地仍然在我们手中,哨位仍然在我们手中!
警戒哨那儿枪声密集,班长他们一直没有回来,我的眼里看不到那地儿,凭耳朵只能猜到战斗还在继续,并且相当激烈!我想冲出去,我想接应我的战友们,可本能告诉我不能这样做,我的职责是守好哨位,至少班长的命令是这样的。余德旺一直抱着我,从我开始射击就这样一直抱着我,他在喊班长,班长的走象是抽走了他的主心骨,他的崩溃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激烈的枪声盖过了他的哭声但挡不住他的泪雨,我的脖子里一定滴落了不少他的泪水。张官民拖开了他,"软蛋!"这是在骂他吗,可我觉得骂到了我的心里,我也是软蛋!我的战友兄弟正在洞外拼死作战!他们一定需要我们的支援,而我呢!我竟然只懂得趴在编织带上疯狂射击?!我是怎样冲出去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冲出洞口的一刹那我的心被一种因恐慌而摧生的激愤完全塞满了!我象一个初上舞台的小丑,此起彼伏的爆炸就是聚光灯,数不清的子弹划过我的身边,爆炸就在身前身后发生,刮起的劲风掀飞了我的钢盔,我要死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死,我会死去的,一定会的!我不顾一切的奔跑,手里的机枪机械地朝着远处向我扑来的黑影射击,我不知道我的行为是否够得上勇敢,但心底里涌起的悲壮却再一次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而使我更加投入的履行着一个士兵的职责。
跳下坡坎,底下就是警戒哨,我的脚下踩到了什么,软乎乎,滑腻腻,失去重心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载倒在地上。我的面前是一具烈士遗体,准切的说是一截烈士遗体,爆炸整个摧毁了他的下身,脸部一定被弹片伤害过,整个血糊糊的,分不清眉目来。我的心被拉到了嗓子眼里,呼吸象是滞息了,这就是真实的战场,我想我是被突如其来的惨象吓晕吓傻吓蒙了!全身的感观都集中在烈士身上,有人扑过来我不知道,被人扑倒再拉起,我也不知道,当那人大而有力的手重重地扇在我的脸上时我才恢复已经僵硬的神精来;"跟我打!"是金崇飞!我的眼里还在冒着金星,我被他拖着往警戒哨里扑,一挨地我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班长,林翔都在,他们没有看我一眼,他们的所有神精细胞都集中在战斗里。我的机枪终于响起来了,第一梭子弹就覆盖了那篷摇曳不定的草丛,惨叫声自那儿传来,接着是爆炸声,金崇飞的手榴弹长了眼似的往那儿砸过去,我打着了越军!杀人的兴奋几乎半秒内就走遍了全身,我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我的手里也沾上了敌人的血,死亡真的不再可怕了,杀了人再被人杀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一点值得感叹惊惧的!我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努力杀人,多杀一个够本,再杀一双赚两。
剧烈的战斗让人觉不出时间的流逝,当敌人完全退去,当枪声彻底停息的时候,东方第一缕白芒已经刺破夜幕透射进刚刚结束血雨腥风的苦难人间了。
我累极了,从未有过的疲惫让我瘫软在泥地里,旁边的烈士已经不再那么触目惊心了。此时我才发现身边除了三个洞友还有二个警戒哨位的兵,一个头部负伤,绷带上的血迹结成了疤,他的眼是那样的无神,没有一丝光泽,他也在盯着地上的烈士。隔一小会,副连长领着排长过来了;警戒哨完全被越军破坏,连里决定放弃该哨位,兵力收缩,全力固守坑道工事。
激战一夜高地上共牺牲了二个人,伤了三个,死的另一个是三号洞的兵,他被越军近距离投掷的手榴弹炸死。同时,我们也击毙了一定数量的越军,伤者不祥,仅高地前沿就有越军遗弃尸体六具,我们还缴获了九枝冲锋枪/一具六零火箭筒,我还捡了三条越军铜扣腰带。
晨八时许,担架队上阵地,伤员优先抬下去,牺牲者则由连炊事班组织人员背下阵地。

下午,有民兵向我高地输送补给,我洞分得两箱手榴弹一箱机枪子弹还有两听午餐肉,营指还给弟兄们捎上来一条烟。
越军并没有终止对我高地的袭扰,小规模偷袭经常发生,夜里跟本睡不着,就是不打枪不打炮也睡不着,随时随地的偷袭反偷袭把人们的生物钟都给搞颠倒了:夜里精神,白天睡觉的大有人在。这是两个有着相同作风相同思想甚至相同战术的军队,与越军作战简直是与我们自已的影子在打仗,绝对的艰苦,绝对的危险,绝对的血腥。
洞里来蛇了!这个发现是余德旺的功劳,他小便,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两条花里呼哨的蛇纠缠在一起,一米多长,三角形的脑袋上长着一对闪着邪光的小绿眼;他没敢动,只是在那叫唤,我们犯激凌,都以为有情况,张官民动作快,连滚带爬的差点没压上它们。老山的蛇不怕人!我们拢一堆冲它们指手划角商量对策,它们倒好,当仁不让的继续占据着有利地形冲咱弟兄们"咝咝"吐蛇信,还示威呢!"拿枪打了算,""使手榴弹砸吧,""都不中,还是用衣服来个天罗地网生擒活捉吧,"七嘴八舌个半天,没有一个主意行得通的。弟兄们没辙了,人与蛇就那么干耗着,谁也不让谁,谁也不侵犯谁,只是保持着原始的警惕互相监视着对方。相持了约摸半个来小时,蛇们终于挺不住了,溻下身子大摇大摆地爬出了洞口。蛇一出洞,洞中人类集体松气,这是一个新发现,百无聊赖的人们象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叽叽喳喳吹开了,话题自然离不开蛇。第一次与这以阴险毒辣而著名的生灵的交手是和平的,但自打这天起,蛇们似乎摸熟了来洞的路径,时不时的光顾给我们带来了另一种生存危机,谁都知道东郭先生的故事,对它没有多少人会有好感,于是乎,见惯了蛇的人们开始变着法儿整治这些尚未犯下实际罪行的嫌疑犯们,兵们杀蛇也吃蛇,不但吃而且还扒皮,我对蛇肉的迷恋就是打那时候培养起来的。但凭心而论,碰到的这么多蛇里还真没有攻击过我们的,别的洞有,据说还有死于蛇口的,但我们洞确实没有发生过,所以我的心里一直对它们存有谢意,那是因为它们的不定时存在也使我们得到了精神与身体的绝好调剂;真感谢老山的蛇!真想念老山的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