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地下的平民生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1:58:55

高房价时代

蜗居地下的平民生活

 

    9月4日,在郑州市桐柏路和西站路交汇处,一座号称地中海风情的楼盘以均价4700元“低价”隆重开盘。在彩旗飘扬鞭炮齐鸣的同时,与售楼处一墙之隔的棚户区里,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的镜头话筒都对准一对老年夫妻。

    这是一对退休职工,丈夫的叫陈新年,是曾经在煤井下工作20年的退休老矿工;妻子叫刘舒拉,是原郑州印染厂的退休工人。对于月收入仅有2300元的老夫妻来说,买房从来都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奢望,但丈夫愣是凭着对妻子和女儿的爱,从年届花甲之年开始,用两年时间,靠着一把耙子和一个搪瓷盆,在地下挖出40多平米的“冬暖夏凉”。

    这里是原郑州印染厂的过渡房,100多间小平房住着100多户人家,其中不乏三世同堂。因为30年间一直被称为临时安置,所以这里的住户的屋顶始终都是薄薄的石棉瓦,夏季里屋内如同蔬菜大棚般闷热,天冷时又像荒郊野地似的四处透风。

    风风雨雨中30年过去了,工厂从红红火火走向倒闭破产,工人们从自给自足变成了捉襟见肘,旁边的窄道拓宽成了大马路,东面的高楼大厦平地而起,但这片棚户区三十年如一日纹丝未变,直到老陈夫妻俩的地下“蜗居”被媒体报道,包括当地政府官员的视线才突然聚焦到这里。

“原想挖个洞,最后却挖了间房”

    一排石棉瓦屋顶的平房尽头,砖头垒砌的高烟囱突兀在房檐上,一只风铃随风摇曳在烟囱的顶端,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风铃的主人就是陈新年和刘舒拉夫妻俩,而此烟囱并非彼烟筒,而是老两口的地下室换气通道。

    陈新年个头高挑,看起来似乎只有40多岁,或许是他的一头金黄头发误导了人们的判断,即使金发中夹杂着不少银发,但也很难让人相信他是64岁的老人。刘舒拉穿着一件斑马条纹的短裙,个头虽矮,但说起话来快人快语,同样很难让人看出她已52岁。

    9月3日一大早,不断有媒体记者来到他们家,夫妻俩不厌其烦地带领大家参观他们的杰作—那间耗时两年挖掘的地下“蜗居”。

 

     客观地讲,老两口的住房比邻居家要宽敞很多。

     进得陈师傅家的两扇绿色铁门是一个过道,过道上停放着两辆电动自行车,右手进去是一间小厨房,煤气灶和煤气罐贴着门框,案板横在最里面,旁边是一个蜂窝煤炉。继续走进门,屋内摆着矮柜、沙发和冰箱,屋顶上开了一个天窗,显得完全是一个简单宽敞明亮的客厅。再进到左手里间屋子里,则是一张双人床和脚踏缝纫机。

    经询问得知,“客厅”是单位最初的12平米“过渡房”,而“卧室”则是自己后来扩建出来的。因为他家把着这排房子的最东头,和东院墙还有大约10米的距离,所以他们在原有房间的东墙外,自行修了间同样大小同样简陋的卧室。

    老陈走到卧室的一角,使劲跺了跺脚,下面的一盏灯应声而亮,访客们这才发现此处是地下室的入口。沿着台阶往下12级,再左拐向下8级台阶,只需稍微低下头就可进到地下的“客厅”。

    这是一个大约长、宽、高各约3米的四方小厅,四周墙面刷着白色涂料,顶部横着的两截大梁,很明显就是铁道上的枕木。枕木之上是水泥顶,一截截用黑胶布粘接的旧电线规整地贴着墙面,电线的尽头是灯座和插座。地上放着一张单人床,旁边是一个带卡座的一体式音箱,一个简陋书架上摆着几本书,大多与健身和烹饪有关。

    “厅”的东墙上部透着光亮,那是与地面相通的采光和换气窗,南墙凹进去的是一平米见方的储藏室,地上放着的一只茄子摸起来冰凉,几瓶啤酒瓶的外表也挂着水珠,旁边挂着的温度计显示24度,比地面房间的温度低5度。

    话题自然围绕着这个地下室展开。

    老陈说,这个地下室冬暖夏凉,冬季很冷的时候,小平房里零下10度左右时,而地下恒温在20度左右;到了夏天,当地面温度高达4、50度时,地下室基本都保持在25度上下。

    “棚户房里夏天非常热,热到啥程度?屋里温度比外面还要高10多度,冬天却又冻得受不了。我退休回家闲不住,当时就想到,我是个矿工,可以在家里挖个洞。洞挖好后,想着干脆挖个房子,挖成小屋子之后,想着再往里挖挖,连厨房都挖出来,所以就又往里挖了近10米。”老陈带着记者走过长约2米多过道,尽头的左右仍是一米宽的巷道,巷道两面墙壁用砖垒砌,顶部则是水泥预制板,而换气用的烟囱则就处在这个上部。

    陈师傅这一挖就挖了两年,每次都是用耙子“掘进”,用盆子往外端土,按照老陈的说法是,“技术上比挖煤简单多了,只是地下不能打眼放炮,最多一天能端2000多盆土。”

    两年前,他听说这个地方要拆迁,于是便停了下来,直到最近媒体曝光时,地下室基本保持着两年前的老样子。

“我叫刘舒拉,也叫刘跃进”

    有哲人说,无论尊卑贵贱,每个人都是历史洪流中的一个符号。没错,刘舒拉从降临到这片土地上开始,历史的印迹都不断留在她的身上,她不仅见证了大跃进时代人们的狂热,也亲历了高房价时代生活在社会基层人群的窘迫与无奈。

    “我的名字是刘舒拉,也叫刘跃进。”刘舒拉说,那年代起名字都跟着形势走,报户口时,她父亲正好不在家,户籍警顺手给她起名叫刘跃进,所以至今户口本上还是“刘跃进”。

     从她记事时父亲就是科长,母亲是会计,至今家里还留着父亲60年代穿着西服的照片。她出生那年正是苏中关系最为密切的时期,《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广为年轻人传诵,于是她父亲就给她改名为“舒拉”,给她妹妹起名叫“舒娅”,刘舒拉至今仍为父亲为她改的名字而骄傲。

    那个年代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她排行老二,因为当年有部电影叫《五朵金花》,于是她家姊妹五个就被邻居称为“五朵金花”。

    她家一直住的是平房,记忆中的儿时是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晚饭后小伙伴一起在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老鹰抓小鸡,跑东又跑西。小鸡跟着母鸡跑呀跑,躲来又躲去。” 刘舒拉至今还记着儿时的大院生活,只可惜母亲1980年就病逝,时年49岁,三年后与母亲同龄的父亲也离开人世。

    尽管父亲是厂里的科长,但“五朵金花”并没有沾上父亲的光。姐姐高中毕业下乡当了“知识青年”,刘舒拉高中毕业成了“待业青年”,曾在厂“劳司(劳动服务公司)”端过盘子,卖过百货。母亲去世后,按政策规定可以由子女“接班”,妹妹舒娅这才成了“正式工”。后来刘舒拉转正进了印染厂,先后化纤、成品车间工作,经历了印染厂由80年代的辉煌到97年的倒闭和2005年解体的全过程。2005年工厂解体前,她选择了“买断工龄”,23年的工龄折合成23000元。

     刘舒拉说,20多年前,即便这样简陋的房子也不是每人都有份,要按工龄、工种和等级折算成分数排队。直到1990年,原来住这间房的小两口搬走了,才轮到她,而此时她的小妞(女儿)已经2岁,而如今小妞已经22岁。

     这一住就是20年,能够看得见的变化是,各家都在屋子前盖了间厨房,原来是公用水龙头被接进各家。但厕所一直共用一个,于是每天早上如厕就成了大问题。

   “最大的变化就是每月房租9元钱,另外每月每户交还要交5元卫生费。” 71岁的邻居闫喜忠说,这位1990年退休老工人退休前是单职工,一直住在单位集体宿舍。老人讲,郑州印染厂是当时全国三大印染厂之一,另两家在陕西和河北,最红火的时候星期天就三班倒,机器根本就不能停。为了能让儿子接班,他50岁就退休回到农村老家。儿子接班后直到儿媳妇生孩子,才有资格住进这里德过渡房。老两口从农村来给儿子看孙子,一间小房子不够住,就在房前院里盖了间小房子,后来又在旁边搭了间厨房。如今孙子已经12岁了,还依然住在这里。

    “1000块钱一平米,我也买不起房”

    9月1日,当地媒体报道以《不想当房奴向地下要空间》为题,报道了老陈要在地下挖出套“三室一厅”,在民众对高房价不断的抱怨声中,立即引起强烈反响,陆续有媒体记者前往采访,同时,也引起当地政府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首先声明我们不是领导,咱先商量商量再说。虽然规划局权力有限,但可以把陈师傅的诉求转达给别的部门。”9月3日,郑州市城乡规划局局长助理杨振茂进得陈师傅家门就先“声明”,同时对在场记者表示,媒体也应该多宣传政府部门如何解决群众困难。

    陈师傅对政府的关心表示感谢和理解。他说,以前西站路还没有拓宽的时候,这里一直比较偏僻,领导不容易发现这里的棚户区,要不早就给解决了。

    杨振茂称,他进入城乡规划局工作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居民如此生活状况,打心眼儿里佩服陈师傅为改善妻女居住环境的责任意识。但他也解释说,按照郑州市政府的城市规划方案,因为此棚户区上空架设有高压线,所以规划为街头绿地,不再建造居民住房。

    “廉租房是保障住房,有现成的渠道,属于房产局,希望能早点解决。”杨振茂建议说,在该棚户区居住百余户市民,其成因有多个历史原因,需要相关部门协调配合处理。

    “地下室怎么处理?如果尽快纳入政府保障尽快搬走,当然这个地下室也就没有必要留着。但没有纳入之前,这是很具体的问题,也是他们监察支队的职责。这个地下室你有什么想法?”杨振茂很快将话题切入实质性内容。

    “谁不吃饭?谁不洗衣服?谁不愿意住好房子?我的想法当然是尽早安置,安置完了,这地下室也就没有必要留着了,既解决了群众的问题,领导也有了面子。但买房我没有那个能力,即使1000块钱一平米,我也买不起,给廉租房也可以。”陈师傅停顿片刻后接着说,“让我自己先走也不可能,要全部搬走,俺才搬走。不是我思想好想着群众,是我不愿意让其余100多户骂我。”

    同行的规划局监察支队办公室主任赵明浩则表示,查处违法建设,要谈依法行政,也要以人为本,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还要将“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落实到实处。“我们的意见是妥善安置以后,再说下一步问题。”

“我们都苦都苦了20年了,也不在乎多熬这几年。”临了,陈师傅补充道。

 

    “地下室装满了我们的幸福”

    9月3日下午不到2点,刘舒拉就出门去了区里的廉租办公室。3小时后,她带着一些表格回到家中,廉租房的事情似乎有了点眉目。

    老两口在卧室商量了片刻,回身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陈师傅点了支香烟,刘舒拉的手自然地搭在丈夫的膝盖上。

   “如果我们有房搬走了,我还真舍不得,为啥呢?这是我们自己的空间,我们在这里自由自在,我们在这里注入了很多感情,我们的幸福都在这里,我的老公给我们家挖地下室,让我们享受,这是我的自豪,也是我最幸福的回忆……”刘舒拉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在与刘舒拉的接触中,,总能听到他对丈夫的赞扬。她说最初她家房子和别家一样高,丈夫退休回家后,曾花费一个月时间,自己把房顶加高了一米多……

    的确,在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里,简陋但很整洁,随处都能看到陈师傅的“身影”:屋后是陈师傅搭建的储藏室,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工具;储藏室后面是一片小菜地,种着芝麻、青菜和韭菜;房子的东边被陈师傅封闭成一个小院,、石榴树上挂满石榴,墙边是一块花园,夜来香含苞待放,爬墙虎生长茂密;与地下室垂直的地面上,已经垒起两间小屋,沿着用脚手架竹板改建的楼梯上去,是一个露台,露台上放着一个简陋的喷雾器,所有的花草施肥除虫都是陈师傅自己操作。

    原本12平米的小家,经过陈师傅用心经营,一年比一年变得宽大明亮,加上地下室的面积,足足超过了200平方米,四处都充满着温馨。

    在刘舒拉眼里,丈夫不单勤快手巧,而且还是善于体贴妻子的大丈夫,“我更年期脾气急躁,偶尔耍点小性子,这个时候他就躲到地下室去,过后等我平静下来,他会推心置腹和我沟通沟通。”刘舒拉说,比起灾区的灾民,这样的房子要好很多,何况老公对这个家这样好。“虽然我不富有但我很幸福,说不攀比金钱那是假话,但人要学会知足,不知足也要学会知足。”

    刘舒拉说,他们两口从来不打牌,但喜欢听听音乐,最喜欢跳舞,如今两人天天跳舞,把跳舞当做生活中的一部分。在跳舞过程中,两位舞友的经历深深地触动了他们俩。

    舞友中的薛阿姨非常有气质,从来都是老伴帮着她背着包,陪她去跳舞,老太太打腰鼓扭秧歌时,丈夫就静静地等在一边。薛阿姨的儿子也是孝顺出了名的,曾特意给父母订了酒店庆祝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但不幸的是,除了薛阿姨本人之外,大家都知道她已经患了癌症,三年后,薛阿姨就去世了。

    还有一个舞友做了20年的建材生意,生意场上顺心如意,但却患了乳腺癌,化疗后头发全部脱落,一个乳房也被切除。祸不单行的是,她耗资60万元买的CBD商铺,被不法开发商“一房两卖”,为了防止被另一买家强占,如今她只好每天住在铺子里坚守着。

    “跟他们相比,虽然我们没有钱,但却有个还算好的身体。既然我们过上这样的生活,就不能不开心,我们坚持出去锻炼身体,这样才算是爱护自己、保护家人。”刘舒拉用23年工龄“换”回的钱,买了两辆电动摩托车,远的地方没有钱去,但郑州近郊他俩已经转遍。“以前曾一天打两份工,那是因为孩子小要花钱,撵着咱干活,现在孩子大了,就该轮到我们出去玩”

    面对不断高涨的房价,他们早已打消了买房的念头。刘舒拉说,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买房,不想给自己造成压力,目标实现不了还不利于身体健康。即使将来女儿和女婿发达了,主动给父母买房我她也不会要,她不愿意让女儿在婆家抬不起头。“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再说我也不想欠人情,否则一辈子都还不起。”

     “一辈子啥成绩都没有,这一退休,也就再没给国家做啥贡献,而自己干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无产阶级。”陈师傅很认真地说出这段话,别人听不出他是发自内心,还是在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