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阶段.莫名其妙生.无可奈何活.不知所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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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师名牌杂志专栏
发布日期:2007-06-16 出处: 编辑: 作者:南怀瑾 点击: 4005次
六十多年以前,那时还是二次大战的时候。我从峨眉山闭关下来,才二十几岁。
四川大学的哲学系主任是傅养恬,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哲学家,但他这个人很滑稽的,经常穿个长袍,拿个烟斗。他有一天来告诉我,要我去讲课,非去不可。我问为什么,他说:“你悟了道下山来,应该给我们四川大学先讲。”当时川大哲学系在大后方是第一位的。因为我们是好朋友,经常开玩笑。我说:“好好,明天下午我一定来。”当时的四川大学在成都的望江楼,风景非常好。
我年轻时就吊儿郎当,讲好听点是浪漫。我讲课素来有个毛病,就是不喜欢有题目,喜欢到现场随机讲。一到上课了,看到很多老前辈都坐在那里,我就说:“哎,我今天来吹牛。”我素来把上课叫“吹牛”。一个年轻人说:“吹什么?就吹人生的目的吧。”我说:“呦,这个很严重哎!”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又说:“你这个题目出得好!”但随后又说:“你这个年轻人题目也不会出,这个题目不是题目。” 我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从逻辑来讲,什么叫“目的”?“人生的目的”是个哲学的大问题了,请问,有哪一个人是从妈妈肚子里光着屁股出来说,我是来干什么的。有没有?没有。
人生究竟以什么为目的,有很多的理论,那都是放狗屁,学者们乱吹的。我讲他们是放狗屁,这是有典故的,是很高的学问。
三百年前,清朝有个大学者叫纪晓岚,皇帝让他把中国所有文化典籍汇编成书,叫《四库全书》,他是总编纂。他自己不大写文章的,人家问他,你为什么不写?他说,几千年的文化都让别人写完了,我写什么啊?纪晓岚的学生都很了不起,都是学士。有个学生写了篇文章,叫另外一个学生拿去给他看。他一看,批了“放狗屁”三字。
这个学生看了,不好意思拿给写文章的同学看。然后,另外一个同学问了,“老师啊,他的学问很好,你为什么这样批啊?”纪晓岚说:“我这么批,是第一等啊!如果不好的文章我就批‘狗放屁’,最不好的我批‘放屁狗’。我这样批,说明他是第一等啊。”
现在回转过来。我觉得,这些人讲人生要以什么为目的,都是放狗屁,没有道理的。孙中山先生提出人生以服务为目的,我不大同意,哪个孩子光着屁股生出来,就会说:“我来服务来了。”有没有?没有的。这是不合逻辑的。这只是政治哲学,政治思想的需要。
以逻辑本身来讲,谈人生的目的是不合逻辑的。但是,这又很合逻辑。我回转来讲,为什么合逻辑?因为题目的本身就是答案。题目是“人生以什么为目的”,答案是“人生以人生为目的”。因为人生没有理由、毫无理由。
人有三个阶段:莫名其妙地生来,无可奈何地活着,不知所以地死去。但是,我们人肯定不甘愿这样,自己总以为人生有个目的,因此要认识清楚。
我想问大家,什么叫人生?这就产生两个问题。
首先是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以中文来讲,“生命”是“生”和“命”两个东西的组合。万有存在的东西,包括草木、动物、一切生物,这叫“生”。所以,佛称一切生命叫“众生”。那么,什么叫做“命”呢?有思想、灵魂的生命叫做“命”。
这是和英文文化不同的两个中文概念。生命是“生”和“命”的组合。换句话来讲,看起来是二元论的生命,实际上不是二元论,是一元论。生命后面有那个“能”,分成阴、阳两个组合,它的作用表面看起来是二元,实际上是统一的,也就是哲学上讲的“心物一元论”。
生命看着像是没有意义的,这就引出第二个问题,就是:我们活着生命的价值是什么?这个问题更大了。
中国文化对于生命价值,是我们从小就记住的两句话:生有轻如鸿毛,死有重如泰山。中国文化的教育培养一个人的人格,对于生、死的看法是两个方向。如果说,没有意义的生命活下去,就是“生有轻如鸿毛”;有意义的死去,叫“死有重于泰山”。尤其对于知识分子来说,更加注重节操、品格。看似轻视生死,其实是非常重视生死。这是生命的意义与价值。
中国文化的精神影响了东方世界,就是过去以中文为主的国家,包括日本、韩国、越南、泰国、东南亚一带。它教育做人要忠与孝,做忠臣孝子。
其实,生命活着是生存问题,其次是生活的问题。现在人类在这个科技文明的社会里生存,在受全球经济、金融影响的环境中活着,大家只为了生活,忘记了生存。生存的意义和生活的意义完全不同。很多人都在为人类生活的问题而担心,再进一步是为人类社会、国家之间的生存而担心。但是全世界人类在今天的文化思想方面,完全是个空白,忘记了生存的意义,忘记了生命的价值。这种情况下,想再进一步讲生命的目的,那就是个大问题了。
中国几千年的教育重点,是在这个方面培养一个人。但是现在没有了,现在是贩卖知识,在国民的道德、人品教育方面,已经放弃了。这和西方的杜威思想,注重实用主义,把根本文化放掉,是异曲同工。现在我们想重新建立非常困难。这也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