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远征军老兵:没有一个人后悔当年出国打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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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远征军老兵:没有一个人后悔当年出国打鬼子

张富麟的生活条件相当艰苦。
有这样一支军队,他们为了保家卫国走出国门,成了自中日甲午战争以后第一支出境作战的中国军队。
有这样一支军队,他们抗击日寇,以平均五倍于日军的牺牲换来了浸透鲜血的胜利,他们真正诠释了“焦土抗战”的悲壮和决绝。
有这样一支军队,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湮没在了历史之外,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他们鲜少被人提起。
但他们不应该被忘记,他们的名字叫中国远征军。本报记者辗转缅甸和滇西,寻访当年远征军的老兵,倾听他们的故事,关注他们的现状。
这些老兵最年轻的也已八十出头,他们是最后的老兵。
1、生活困难时曾靠卖字为生
“瓦城的华侨生活一般都在小康以上,不过也有不好的。全瓦城最穷的华侨就在你眼前。”90岁的张富麟坐在轮椅上说。他已经不太能走路了,平时就躺在床上,看得出来记者的来访让他兴奋不已。
张富麟的房子很破旧,一台已经坏了的电视机是他家最高级的电器了。他的儿女给记者端来茶水后就走开了,一直到采访结束都没有走近过。
1941年,正在山东第一师范读书的张富麟和全校师生一起,投入抗日救亡,他当时加入的是中央税警团。1941年12月,中央税警团改编为新38师,孙立人任少将师长,张富麟是师部通信兵。
1942年3月,张富麟跟随部队入缅,经历了缅北战场的溃败后,新38师退守印度,成为了中国远征军驻印军。1944年,驻印军反攻缅北,屡战屡捷,最终和滇西远征军成功会师。
抗战胜利后,张富麟留在了曼德勒,一直从事教书工作。“整整教了50年,什么科目都教过,不过最难教的还是千字文。千字文你会吗?”张富麟说到兴头,熟练地背出一大段千字文。
教师的工作本就清贫,在缅甸当教师,生活更是不易。“国民党曾经给我一个金质奖章,被我拿去换吃的了。”张富麟指着胸前的几个奖章说,“要不是这几个奖章是铜的,估计也留不下来。”
生活困难时,张富麟曾经靠卖字为生,这让写得一手好字的他颇感辛酸,但更让他难过的,是多年来历史的沉默。
“我们是为国而战的中国人,打的是日本鬼子。”张富麟每每说起都显得很激动,“我对得起祖国。”
“国家也该照顾照顾我们了,我今年都90岁了,好多人都死光了,再不照顾,以后就没机会了。”张富麟说。
2、谁来关心为国捐躯的官兵?
2002年,张富麟和一个缅甸军官交谈时,对方偶然间提起了一件让他泪流满面的事情。
“那个军官说,有一次他们追捕几名地方武装的叛军,到了密支那西北,在森林里走了三天三夜,偶然发现一个山洞,进去一看,白森森的,毛骨悚然,遍地都是骷髅。还有枪械,锈成一团,发报机也锈掉了。50年了,那些军装都烂掉了,只剩下徽章、帽徽,还有领章,还有些破布上面有些汉字。那都是我们中国的兵啊!”
1942年4月,全线溃败的中国远征军开始回撤,一部分到了印度,另一部分进入了缅北的原始森林,辗转回到了滇西。穿越原始森林的征途,成了远征军的噩梦,无休无止的大雨、疟疾、蚂蟥、毒虫、毒蛇加上饥饿,45000人的部队,回到滇西最终只剩下了7000多人。
张富麟说,他向那个缅甸军官打听山洞的具体位置,可是对方已经记不得了。他也告诉过很多人这个故事,但要在缅北茫茫的原始森林里找到这样一个山洞谈何容易。“可能这些中国兵再也找不到了。”张富麟摇了摇头,眼里噙满泪花。
“有些东西你应该看一看。”旅缅远征军暨后裔联谊会会长王玉顺对记者说,此时记者正坐在他的车上,向距离曼德勒20公里的自敢山驶去。
自敢山不高,爬上去并不算费力,但到山顶,记者看到了让人窒息的一幕:一座座墓碑,“慰灵”“镇魂”的大字分外刺眼,碑上刻着“菊部队”(即日军第18师团,在缅北反攻时被中国远征军全歼)战死军人的名字。
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日本人来到缅甸寻找“阵亡”士兵,他们在曼德勒、密支那等地为这些人修建了大量的慰灵塔和镇魂碑。
“我父亲也是远征军老兵,我们家就在山脚下,可我从来没带他来过这里。”王玉顺说,“日本人连死了几匹战马都有碑记载,我们却什么也没有……”
记者浏览了一下这些碑文,果然在一个1993年修建的墓碑上,发现了“军马七百六十三头”这样的记述。
“日本人的名字,连什么猪太郎的名字都刻上了,我们的士兵呢?好多连名字都没留下啊。”张富麟难过地说。
3、已想不起家乡的准确名字
曼德勒位于缅甸中部,是缅甸的第二大城市,也是全缅甸华侨最多的城市,当地的华人称其为“瓦城”。
韩天海的家在曼德勒市区东北角,这里的环境相对市中心清静了不少。“刚刚搬到这边来,招呼不周!”韩天海有些不好意思,他说现在的房子是租来的,“这么大年纪了还在租房子……”他喃喃自语。
6月初,7名在缅甸的中国远征军老兵回到各自家乡探亲,韩天海并不在这7人之中,他家乡的亲人托采访此事的记者给他带了一些特产和家里人的照片,这些东西几经辗转,终于到了韩天海手里。
可对着写有“小妹韩淑华遗像”几个字的照片,韩天海却什么印象都没有了。
“当年我走的时候,小妹还在吃奶呢。”韩天海望着照片叹了口气,“没想到现在她却已经走了,我们错过了一辈子啊。”
“不过你看,小妹长得和我很像,都是小眼睛。”韩天海笑着,声音却有些颤抖。
时间回到1938年,16岁的韩天海加入了中国远征军预备二师,从此离开了家乡。1941年,在腾冲作战时,他被日军俘虏。因为他年轻,日军没有杀他,而是让他去做苦役。
“日本人不是东西,我被他们打,腿都被他们打断了。”韩天海卷起裤管,指着伤痕累累的右腿,“到现在,我的腿伤时常发作,疼得不行。”
这是生理上的痛苦,心理上的折磨更是可怕。每次日军杀俘虏,他都被拉去陪杀,“大家都蒙着眼睛,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杀。”
1944年,滇西远征军反攻腾冲时,他和其他俘虏杀掉了看守的哨兵,成功回归部队。
抗战胜利后,韩天海开始在边境做些小买卖,他想赚点钱再回家。可时局巨变,他回家的愿望已是不可能实现了。辗转多次,他定居在了曼德勒。“那时候生活太不容易了,在饭店里打工,洗碗筷、挑水、做饭,什么样的苦活都干过,整整干了16年。”
2005年,韩天海曾经回到云南腾冲,在国殇墓园,他找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墓碑,历史跟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如今,他在缅甸有2个儿子4个女儿,家里一共有40多口人。他说他已经想不起家乡的准确名字了,只记得他大哥叫韩天彩,二哥叫韩天远。“可是他们都死了。”他又一次叹气。
4、得到人们认可是最高兴的事
腾冲,云南西部的边境小城,有“极边第一城”的称号。1944年,滇西远征军收复腾冲,成为滇西抗战胜利的一次关键性战役。在这里,生活着很多中国远征军的老兵。
腾冲当地的自由撰稿人李正一直研究滇西抗战和中国远征军的历史,曾经担任过国殇墓园修复的历史顾问,谈及这些健在的老兵,他欲言又止,“我还是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腾冲的一位老兵接受了一位社会人士捐助后,逢人便说,北京的一个男记者采访他了,同时答应每个月给他200元生活费,还留下一封信。
“可我看了那封信,才知道捐助者只是从书上知道了老人的事,给老人寄了信和钱。”李正说:“我后来拨通了捐助者的电话,发现对方是位女士。可当老人拿起话筒和女士通话时,直接高呼:共产党万岁!”
“这些老兵只想被大家认可,得到认可的他们是多么的高兴和自豪。”李正说。
还有一位远征军老兵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画面,仅仅是一个镜头,但他却非常激动,因为这个镜头说明国家已承认他,给他平反了。
“我和很多老兵见过面,几乎每个老兵的家里都在最明显的地方悬挂着自己的照片,他们不停地向来访者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李正顿了顿,“虽然他们遭受过不公正的对待,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老兵后悔自己当年参军去打侵略者。”
【采访手记】
在缅甸采访的最后日子里,张富麟很不好意思地向记者询问,是否可以给他2000元缅币(相当于人民币13元)的“资料费”,他想补贴一些家用。当记者递给他10美元时,他竟有一刹那不敢收。
这就是我们的老兵现在的生活。
虽然在缅甸,不少老兵的生活还算过得去,但不可否认的是,整个中国远征军的老兵群体,生活得并不容易。
他们活过了残酷的战争年代,同样熬过了丧失理性的“文革”时期,在没有社会捐助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坚强地活着。他们坚持的原因是他们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得到自己的民族和人民的认可。但是他们之中的多数人却熬不住岁月的煎熬,至死也没有等到想要的认可,至死也没有踏上回家的路。
时间在流逝,老兵在消失。
2005年,全缅甸还有40多位老兵,可到了现在,只剩下20位左右了,仅今年上半年,就有3位老兵相继辞世。据不完全统计,腾冲所在的保山地区现有远征军老兵270多位。
临走的时候,张富麟送给记者一首诗,是唐代陈陶的《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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