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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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正一子、克明子著
牌记题“增注《金钟传》”,右上栏署“光绪丙申春镌”,左下栏署“乐善堂藏板”。首有忘俗老人序、箪瓢主人序、白非道人序;继为苦竹老人题七绝一首、克明子自题七绝四首。卷首题正一子、克明子著,鬲津天香居士正定注释,津门培一批,鬲津静一居士录,冰斋校。此本卷一、卷三、卷五卷首作“金钟传”,余皆作“正明集”,版心则均作“金钟传”。唯卷八第57回至第59回计21叶是用益生局本配补,并有“清凉山绝尘子募刊”字样。版心或作“三教正明集”、或作“新刻金钟传”。每回均有天香居士的回末总评。书末有正一子手题的跋。此本据浙江图书馆所藏乐善堂本影印。原书板匡高185毫米,宽130毫米。
金钟传
(一名《正明集》) 八卷六十四回 存
署“正一子、克明子著”,“鬲津天香居士正定注解”,“津门培一批”,“鬲津静一居士、超凡居士录”,“鬲津水斋校”。
光绪丙午(1896)乐善堂刊本。正文半叶十行,行二十字。凡遇朝庭神佛字样均抬头。卷首除第一卷外,余均题“正明集”。第一卷末亦题“正明集卷终”,而各卷板回全作“金钟传”。1926年上海锦文堂石印本,八册。全题“道学小说足本大字金钟传”。首忘俗老人序、箪瓢主人序、自非道人序。又赞语,署苦竹老人、克明子。尾正一子跋。锦文堂本多一清凉山绝尘予跋。乐善堂本卷八有“清凉山绝尘子募刊”字样,此本有二十一叶版心作“益生局”,可知系配凑刷印者,应另有益生局本,未见。
三教序
《金仲传》,又名《正明集》,全书共八卷六十四回。作者署名为“正一子”、“克明子”。此皆笔名。乐善堂版书前的《自非道人序》中说:“然正一子者,一其心也;克明子者,明其心也。其所以一之明之于心者,亦不过曰孝悌而已。”这是根据小说的思想内容推测笔名的寓意。作者的真实姓名已不详。按作品中所取材的年代和风格来推测,作者当是清康熙、雍正年间人。
《金仲传》是一部极力宣扬孝悌思想的所谓“劝善”、“醒世”的小说。作品以江南上元县举人李金华与历经磨难、以至沦落风尘的延安府贺旌之女贺淑媛的婚姻为基本线索展开故事情节,反映了当时天津、北京、河北沧州、山东德州、安徽滁州、江苏江宁等地的社会风情。小说以李金华与贺淑媛终成眷侣、李金华得中探花并作为钦差赴各地察治吏治结局,最终以李金华命各府州县铸一醒世金钟悬于城内十字路口警世点题。
现据清光绪二十二年(一八九六年)春乐善堂本校点。原版题为《增注金钟传》,首有忘俗老人序、箪瓢主人序、生非道人序,有苦竹老人题七绝一首、克明子自题七绝四首;文中有津门培一点评;每一回后有天香居士的注解,实为回末总评;书末有正一子手题的跋。全书由鬲津静一居士、超凡居士录,冰斋校。
余性嗜山水,久不作风尘计,即有相与盘桓者,亦林泉中人。素所常经之处,则有山东济南府德州城西,水官驿之伏魔宫。中有慧圆僧。其为人也,慷慨好义,举止率真。虽为世外人,常作救世想焉。一日者余过而访之。僧举是书以示余。问:“为何书?”答以《金钟》。问其大意,答以醒世。余不禁慨然曰:“此乃劝痒之书乎:世上劝善诸书不为不多矣,而乐观者为谁?”僧曰:“盍详察之。”余唯唯。初阅之则卑卑不堪,再阅之则津津有味,三复翻阅不觉拍案大呼曰:“真大书也!真奇书也!前之所谓卑卑者,是诚蛙蠡之见,焉能测天海?后之所谓津津者,又为姜桂之性,难以辨深奥。即究之惊其为大,讶其为奇,亦不足以概是书。于无可概之中而强求其概,亦不能于为大为奇之外破天以称是书。观者之不见其大,不见其奇,正因是书之不大而大,不奇而奇。若卒无以见其大、其奇,是为腐儒。以惊天动地之文章,岂尔之糟乱肚皮所能容者?”
忘俗老人序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则言似后于功,而功似后于德矣。不知非言无以成其功,非功无以成其德也。由是而观,德与功与言非一而三三而一者乎。总之,欲观德与功者,必以观言始。故察迩言者有大舜;拜善言者有大禹。迩言者,浅近之言耳;善言者,明良之言耳。非明良不足见迩言之可察;非浅近不足见善言之可拜。呜呼!自古至今凡一切书史及一切经传合之小说鼓词,何一而非迩言,何一而非善言乎?无奈读者观者,或以咕哔而失先圣之意,或以热闹而负明士之心。将古人一片济世苦心付于东流,亦良足慨焉!今日者,不知著于何人之一部奇书,曰《金钟传》,披阅之下,汗泪交滴。虽类稗词野史,实足以证一贯之旨,异日者广为流传,勿以其浅近而忽其明良也,幸甚。阅是书时,当生敬谨心,当生畏惧心,当生勇猛心,当生谦退心。有此四心,然后可以阅是书。若执一隅偏见,谬参大成,是诚名教中之罪人。既为名教中之罪人,又焉得不为世道中之贼子?贼子,即沦于世道者也。即沦于世道,即堕于恶途者也。以一人而堕于恶途,尚得谓之人哉。凡我同人,庶勿因观是书而堕于恶途,庶勿因观是书而不得为人。苟能详体大意,化己化人,岂非是书之功?岂非是书之德?是书之功与德,岂非皆是书之言乎?余也不揣,敢将俚言为之序。
箪瓢主人序
世人皆可劝,惟自高者不可劝;世人皆可化,惟自是者不可化;世人皆可训诲,惟贪痴无尽者不可训诲;世人皆可成就,惟狂妄无知者不可成就。此四等人,与之讲圣道,则必曰老生常谈;与之论佛法,则必曰空言无补;与之谈道教,则必曰妖词惑众。噫,何其迷昧至此哉!以一人而迷昧至此,亦世所罕觏者,何举目四观,普天下多是类也。既如此,又何必劝之、化之、训诲之、成就之乎?奈吾佛慈心,卒有莫能息者。故正一子、克明子于无可拯救中强拯救之,则著此正学以醒世。虽至迷至昧者闻此亦当睡眼圆睁,黑心洗净,合掌称谢曰“此正一子、克明子何时之圣人也?”而正一子、克明子又何用汝称谢哉?然正一子者,一其心也;克明子者,明其心也。其所以一之明之于心者,亦不过曰孝弟而已。即尧舜复生,如来再现,老子来世,亦无以加乎此。由是而观,其有功于儒,有功于道者,即有功于吾佛也。既有功于吾佛,吾安得不肃然起敬以赞曰:
净土传灯,赖以不灭。
列为八卷,何异贝叶。
不起敬心,庶勿披阅。
千古正言,无过于这。
自非道人序
一部金钟万古传,全凭俚语劝人间。
其中无限苦心血,朵朵红云捧上天。
苦竹老人题
凭将文字作仙槎,舌本澜翻笔灿花。
莫道支离非圣谛,稗官原不入儒家。
千流万派自纷纭,大意何人与细论。
省识庐山真面目,源头滴滴漱槃槃。
钟声渺渺未全消,入耳应须破寂寥。
领取个中弦外味,杜鹃声苦雨潇潇。
经营惨淡意何知,点画从教辨鲁鱼。
多少深心言不尽,世人漫道是奇书。
第一回 申孝思他乡卧病 周敦礼苦口施方
诗曰:
风俗浇漓不见真,痴情错认本来身。【速寻天真。切莫错认。】
并无药饵堪医世,惟有儒冠更误人。【痛念世病。重责士习。】
须向是非端好恶,休从文字费精神。【拿文咬字。无关风化。】
立言岂在寻常外,殄佞除奸正大伦。【庸言正人。奸佞当惊。】
演义之书,立意原因化世。传奇之笔,措词更可惊心。故其中公私毕集,善恶攸分。借俚言道尽人情,凭天理指明物弊。或劝或惩,功同雅颂;为褒为贬,义比春秋。无奈观者不追其意,视为解闷之谈,以致忽其正而置若罔闻,淫于邪而手不释卷。不但无人向化,反令作者获愆,良可悲也!噫,余何人斯,敢作是说乎?然有见之不得不劝者,更有闻之不得不传者,又焉得不传之以代劝?
话说大清定鼎以后,传至二世圣祖即位。于康熙二年,江苏有一人,姓申名孝思。【孝思二字为通部主脑。】一生多善行。偶因遨游江湖,得至北直之天津府。不料日受跋涉之劳,风霜之苦,竟病于旅舍。举目无亲,甚属凄惨。幸店东有一时之好心,【总以常有为主。】将天津之周敦礼请来,与申孝思调治。周敦礼为人亦甚慷慨,不辞其劳,即同店东而来。到了病者屋中,申、周二人相见,自然有些周旋,不必细题。
及至将脉诊毕,周敦礼道:“先生的病固然是辛苦过度,亦是不善于自养。吾尝听得人说,病虽外至,亦多内招。凡言行不亏的人,大率病业稀少。先生撇家离业,无日不劳,东奔西跑,养从何来?不能自养,便是自轻其身,自轻其身,便是自轻其亲,【开孝端。】便不能不亏于言行。目下病到身上,岂不是自己所招么?我与先生初次相见,妄谈之极,庶勿见怪。”申孝思道:“余虽远游,亦是劝善访友,家中毫无挂念。父母皆去世,子已长成。当吾父母在世的时候,专心事奉,不敢少错。父母有疾,更不敢少离寸步。后不幸遭了父母大故,衣不解带,食不甘旨,三载有余。父母若在,焉能出来呢?先生所言,固然不错,无奈余非其人。”周敦礼一闻此言,不觉大笑道:“先生之言,无乃太过乎!就是真事,也不可自己夸口,岂不知善不知方为真么?【此乃对上乘人说。今之伐善者,多当未出口先其审诸。】况且者个孝顺莫非父母没后,就算完了不成?请问先生几时出来的?”申孝思道:“二年有余。”周敦礼道:“者二年中,当祭扫之期,先生也曾亲到么?那必然不能。既不能则有亏于孝。若是家中衣食不给,谋诸他方,或受皇家俸禄,为国尽忠。者个责备方可脱得。先生一非贫寒所致,二非官职所逼,各处奔波,不顾供献之仪。外行尚有所亏,又何必问及内省?据此一节,可想而知。我也是好说,其实行不及言。”申孝思听到者里,见他说的不错,也知自己说的太过,遂欣然道:“先生所言,诚足开吾茅塞。然吾业已如此,【便是认错者便不愧孝思二字】尚求垂方调治。倘蒙下顾,一朝见愈,不致遗身他方,吾固感戴不已。吾家里人们,亦必遥相拜祝。”周敦礼道:“先生病疵,非药可愈,急当悔过迁善,静养心神。若有不效,以吾为问。”
正说之间,听外面吵嚷。忽有一个少妇人,奔入室中,跪于周前。周敦礼忙道:“有甚么事?速速告我。若能托挟,必当尽力。”少妇人正欲开口,又突有一个男子,手持利刃赶到屋中,向少妇人头上斫来。斫的鲜血淋漓,仆倒于地。申孝思正在病中,安能受此惊吓?遂不觉失魂而亡。
注解:
从古神圣,必先尊德以乐道。未有不闻道而成神圣者,亦未有不积德而得闻道者。何谓道?明性复初是也。何谓德?实行不亏是也。夫孝为百行原,人能将孝字做到是处,亦自无愧于神圣。然三代以上,教在君相。三代而后,教归师儒。职斯责者,必先实行而后文字,乃可化民成俗。庶少畔道悖德之人。一自教弟子者,但讲文字,不讲实行,所以小民不知何者为德,何者为道矣。
传云:
大清定鼎者道也。康熙三年,即三代后责备师儒,欲复见重熙累洽之盛也。惟师儒不先实行,必须有人焉。于流浪浮沉之中,埏然苏甦,洞悉本原,申明孝思,直指一上,天之津梁。故曰:“申孝思至天津也。”然苟生死葬祭,一有所亏,仍不得为孝子。顾非周旋中礼之人,必不能详明而指陈之。周敦礼行事不概见,观其斥孝思之自多其孝,殆人已兼成,求全责备,不使少有缺欠,以弥两间之憾者乎。呜呼!以人各自尽之孝字,不听诸师儒之教导,而仅明于医士之口,良可慨也!
理注:
言大清定鼎者,乃无极太极之理。二世三年者,两仪三才之妙。申孝思自江苏来,乃先天一灵,真气降于华池。所以有到天津,红桥大生店。大生店,养神聚气之所也。故大德曰生。至于有病,是先天将转后天,请周敦礼调治是敦请明师指教。言说非药能医,须得静养心神,自作主宰。内用克己复礼之功,外用施贫济世之念。至于敦理之责,答以劝善访友,家中毫无挂念,非大圣人无能到此地步。非是不知自重其身,实乃救世之心切,故有斯症,又贾尚德杀妻,此肝气发动,冲破先天。劈头一刀是乾爻崩断上爻,方成兑卦。人若有炼纯阳之刚,杀尽群阴,那有不立地成道者?至于申孝思吓死,是人初生之时,囫的一声落地,为先天气收,后天气结。周敦理扶起,半晌渐醒,是用周天复还天理之功也。儒云:天命之谓性,复矣,致中和,天地位焉。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佛经云:
身体及手足,净然安不动。
其心常胆怕,未曾有散乱。
金丹云:
开口神气散,舌动是非生。
第二回 智玉楼偶成绝句 谢杏村巧断奇冤
上回说到,申孝思看见那女被那一男斫死,竟致惊吓而亡。周敦礼慌促之间,无所措手。店中伙计闻而拥入,方将那一男围在核心,夺过凶器。周敦礼遂将申孝思扶起,在他后心拍了几下,半晌渐甦,不在话下。
且说天津北仓有一人,姓智名玉楼,身列黉门,惟所行欠端,见其邻家之女,名唤宋种莲者涎之。【见色心涎已非士习况更有苟且之行者乎。】一日,宋种莲出阁,智玉楼闻知,竟作了两首诗,写成工楷。刚写上款,尚未自书其名,忽听有人叩门,【神乎鬼乎。】也未将诗收起,遂向门外去了。原是他的友人,约他闲游,亦就携手而去。而智玉楼生有一女,取名送兰。盖因生女之夜,其妇梦见老人捧到芝兰一盆,故以此名。配于红桥大生店之东人贾尚德为妻。者大生店便是申孝思所寓之处。送兰出阁,还不足一年,此时正住娘家。即于是日要回婆家去,临行之际,向其母要了点发杂色绒线,遂随手拿了玉楼诗纸包了绒线【神差鬼使。】夹在书本。【轻亵字纸,粗心极矣。】收拾完毕,辞母上车而回。来到婆家,问讯已毕,到了自己屋中。少坐片时,作了些针黹。其夫贾尚德因与申孝思请医而回,陪著周敦礼说了几句闲话,便向家中去了。见智氏回家,在屋中做活,遂信手翻看。绒线书中见一纸包,竟是八行书一张,上面字迹崭新,不觉用神看去,只见写的是:
春意温和去复来,桃花定是为谁开。
天台有路卿知否,不是刘郎不肯回。
怜卿非是望卿知,想到情深力不支。
收拾江南红豆子,从今不敢说相思。
【句虽佳而意不正,后面许多奇冤,皆伏机于此。凡为风雅唱和者,可不慎欤。】右粗成二绝,即呈种莲相知奁左看到此处,便自言道:“谁叫种莲?”其妻无意之间,将种莲误听为送兰,遂答道:“那是我的小名,你问这个做么?”贾尚德闻言大怒,并未答言,竟向床头拿下防身宝剑,直向智氏斫来。【虽然鲁莽却是神差鬼使。】智氏将身闪开,舍命奔出,跑到店院,无可藏躲。听上房有人说话,遂跑到上房求人搭救,所以有跑求周敦礼一说。不料,其夫随后赶来,见智氏跪于周前,其怒倍加,以致刀不留情,斫智氏于地下。【其夫杀之,实其父杀之也。】店中人闻之,趋救不及,不得不守著贾尚德。叫人告诉地方,地方禀报县主。
且说者县主,系山东莱州人氏,姓卜名文卿,为官不甚精明。【不甚精明,何足为官。】当时闻禀,不得不到红桥验伤。勘验之际,见刀伤尚未入骨,或不致死,遂令人找了刀疮药,与智氏上了。又命店中熬了点米汤徐徐灌下。将贾尚德带上,问明案由。【果问明乎。】差人传智玉楼到案。
此时智玉楼与友人闲游,醉于酒馆,尚未回家。家中见了差役,得了凶信,各处找他不着。智玉楼之胞弟玉田遂随差赴县,见了县主。县主问道:“你是智玉楼么?”回道:“童生名唤玉田,玉楼是童生胞兄。”问道:“贾尚德之妻,可是你的侄女?”回道:“是。”问道:“他私通何人?【问的昏。】你知道不知道?”回道:“我侄女未出阁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况为人极其稳重,又不曾与三媒六婆说话。就是童生的门第,亦是最严,并无闲人敢入,焉有此事?你不问清,任口胡说,算的甚么父母官?可笑可笑!”【辨的痛快。】县主怒道:“你不说不知,擅敢顶撞,你大老爷苦无确证,焉得直言?现有奸夫诗句,落着淫女名字,拿去你看!”说罢,摔下堂来。智玉田亦拾起,见是玉楼笔迹。因自思道:“这又明辨不的,【是掩兄过,非蒙官聪。】如何是好?”遂回道:“写的是种莲,我侄女名唤送兰,误而至此,可恨可恨!亦难与尔昏官辨证,府里见面。”说罢起身便走。县主忙道:“你休要走,现有贾尚德为证。”贾尚德道:“智玉田不必刁词,这是你侄女亲口承当。你如不信,可去问他,他也不至于死了。”智玉田道:“他的名字,我岂不知,何待问他?你既说此,咱二人同去一问,量你也跑不了。”县主道:“你二人不必争吵,本县差人去问。倘若问明,尚有何说?”说罢,便叫差役问去。
差役到了店中,智氏才省人事,并不能言。差役问道:“你当家的问你的名了么?”【含糊问过。】智氏将头点了一点。【奇极冤极。】又问道:“那是你的名么?”【又含糊问过。】智氏又点了点头。【更奇极冤极。】差役回到衙中,见了县主,禀道:“小的问明,【未必罢。】上头写的是他名字。”县主闻言,将惊堂木连摔数下,高声喝道:“尔智玉田不认其非,大闹公堂,拉下去,重责八十。”责毕,智玉田高声道:“昏官无知,待吾本府鸣冤。”说罢,挺身便走。县主又叫差人,将智玉田拉回,一言不问,又打二百嘴掌,并令收禁。将贾尚德押在班房,退堂而去。
刚过屏门,又听得喊冤之声,回入公座,回道:“甚么人喊冤?”堂下跪下一个妇人,回道:“民妇冯田氏,有一子,名助善,【为四十七八九回伏线。】为非作歹,不在家中。回到家中,不是在他屋里笑谈,就是与民妇吵闹,忍耐多年,今百出无奈,不得不叩求大老爷严训。县主问道:“是你亲儿么?”回道:“是民妇前子。”县主道:“明明你有后母心肠,不是赶出在外,就是逼他钱财,以致尔不能应心,出此毒想。念尔是个妇人,姑不责你,下去罢!”说毕,便入后宅。此妇含羞而退。不在话下。
且说在堂前看断公案者,有一人,素与智玉田相识,见其被屈收禁,甚觉有气。想道:“人要朋友是做甚么的?我不与智二兄出力,焉鸣此冤?”一定是这个主意,遂直向府衙去了。到了府衙大堂,将堂鼓挝了数下,看堂人役,忙将挝鼓人带下。
且说者知府系安徽滁州人,姓谢号杏村,官讳春和。正直无私。听见鼓声,即刻升堂,命将告状人带上。问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回道:“生员在本城居住,姓赵名守廉,因友人智玉田被屈在县,现已下狱,特此愿恩作主。”回道:“他胞兄智玉楼所生一女,配于红桥之贾尚德。贾尚德误鹿为马,将其女几乎斫死。县尊不究贾尚德,反将智玉田重责下狱。生员素与智玉田相厚,其人委属正直,不应遭此荼毒。代友鸣冤,敢触慈颜。”府主自思道:“朋友中有此等人,智玉田为人也就可想而知。况此案是非显然,倘不提审,恐或屈煞好人。”遂令公差到县,提智玉田一案。县主见府官提案,甚是纳闷,亦不得不将此案发去。
公差提到禀明府主。府主道:“将智玉田带上来。”公差带上智玉田,智玉田跪爬半步,哭道:“大老爷速与童生作主!”说着,呜咽难语。府主道:“不必如此,仔细说来。”智玉田定了片时,将已前之事,一一禀明。府主问道:“你哥哥呢?”回道:“闲游未回,即遭此事。”府主当令公差,去提智玉楼。命智玉田同赵守廉下去,姑候传审。分付已毕,打点退堂。
公差到了智家门首,恰遇智玉楼带酒回家,依然昏昏沉沉。【醉倒杏花天乎,到此春梦尚未醒耶。】及至公差呼出,一溜歪邪,随公差到案。
公差禀明府主,并未迟时,遂又升堂。问道:“你就是智玉楼?”回道:“是。”问道:“贾尚德之妻,是你女儿?”回道:“是。”问道:“有一名唤种莲的是谁?”回道:“系生员近邻宋家女儿。”府主将那诗词递与玉楼道:“你看这个笔迹,是谁写的?”玉楼接过,不觉脸红,假装看了片时,方回道:“生员并不认这个笔迹。”问道:“你不认的,这张诗纸,怎么在你女儿包袱中?况字迹尚新,纸亦不旧,是何说处?传赵守廉!”赵守廉上堂跪下。府主道:“你认这个笔迹?”赵守廉接过看了一看,尚未开口,智玉楼道:“你也未尝认的。”【这便是不打自招。】府主见他脸红了几阵,便觉可疑。听他对赵守廉之言,更觉可疑,遂道:“他说你不认的,你必不认的了。智玉楼你将此诗抄出,待本府索听明白。一来可以除奸,二来可雪你女儿之冤。就在公案写罢。”智玉楼道:“生员业已记清,不必写了。”府主道:“唗,速速抄去。”智玉楼不敢不写,及至写出,虽然有些做作,焉能哄过。府主看清字迹,与原稿相似,遂拍案道:“这两张字形一样,明明是你笔迹,还敢刁词?现有你女儿口供,说是你写的,尚有何言?还不速速说来!”智玉楼这时无法刁赖,即叩头道:“生员罪该万死,还求老公祖格外施恩!”【吾恐求恩不得威将加矣。】府主道:“人家好好女儿,你作此淫语,玷辱闺阃,是何道理?”智玉楼叩头道:“并非生员妄加玷辱,宋种莲本非好人。倘属贞烈,生员焉敢。”【更可恶之极】府主闻此,又拍案道:“你还敢乱言误人么?举此一节,罪不容恕!”即令书办速到县学,追智玉楼年貌,并将智玉楼推下,重责毛板八十。【八十毛板打醒春梦。】
将智玉田唤上堂来,赏给膏火银五十两,笔墨各五盒。赏赵守廉笔墨各五盒。判贾尚德道:“你不辨是非,擅自行凶,罪有难容。但你妻智氏身被重伤,难保生死,略施薄责毛板二十,急速回家,与智氏调治。咳,这也是不敬字纸过处。【妇女虽无知见字纸亦宜惊心。】卜知县不管真假,擅误好人,即刻撤任,以待后功。”吩咐已毕。【是非立判,赏罚分明。】
注解:
尝读诗至青衿,未尝不叹学校已废,士习之日下也。乃不谓降至于今,更有甚焉。这天津北仓之智玉楼,名列黉门,而竟以淫词污人闺阃,不独不为身惜,亦并不为生女计矣。何则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我若淫人少寡,人必淫我幼女。况轻则败名亡身,重则斩宗绝嗣。往事昭彰,良足鉴也。智玉田身被重刑,而犹为兄迥护,不失为恭矣。其如兄之无颜于弟何,一旦府宪升堂,难文其过,名革身疮,夫复何辞。最可恨者,当堂犹谓种莲本非好人,更足增儒林之辱焉。赵守廉代友呜冤,与挑词架讼者异。兰香而莲洁,兰则不免刀伤之报,莲或不失为清洁之品也。狂词之浼人,岂足误人生平哉。卜文卿与贾尚德,尊卑虽殊,其不顾是非则一也。百行孝当先,万恶淫为首,作书者著之于前,意深哉。
理注:
说话天津北沧者是太沧也。智玉楼是十二重楼也。宋种莲者,乃肉心也。重楼于心肺,那有不通之理乎?作诗二首,本非淫诗,乃是喻意前首,是津液还丹。次首是断妄证真,观者莫作淫辞看。实是二帝为救世之婆心也。却说店中伙计,将贾尚德国主,禀知县主。那县官原是人问清,乃县衙口鼻之所,其是养丹之地也。智玉田有受责之说,玉田是丹田也,言门第甚严者,亟养元气之海也,受责是后天用事之责也。赵守廉,用垂廉观照之功,方有契合之意。遇谢春和,是保养太和元气,真气得其所也。所以有赏笔墨各五合,是五气朝元三五合一是也。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儒云:“君子慎独之功矣。”
偈云:
垂廉观照初步功,亟养性天道自生。
知止能到至善地,明心参见性虚灵。
第三回 作假券杨村行霸 悬明镜开府惩奸
话说天津知府谢杏村将贾尚德一案问明,或赏或罚,各已完毕。天色将晚,正欲退堂,忽见堂下来了二女三男,喊声不止。不知又有何事?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延安府有一人,姓贺,名旌,不幸早亡,撇下其妻杨氏,并所生一女,名唤淑媛。因家道不给,又兼连年荒旱,遂逃至北直之永清县。不得已,失身青楼。当其甫入青楼之日,适有江南之李金华进京,路过永清,宿于贺家,与贺淑媛甚属浃洽。贺淑媛曾以身相许,【妙在不言怎样浃洽,怎样相许,皆为下文伏线。】誓不逢迎。【既得佳匹,决志从良。】于李金华去后,遂移居杨村。
杨村有一富室,姓钱,名尚明,偶睹贺淑媛,见其丰姿秀雅,竟是搁到心上。回家与走狗等说明心事。大走狗常近财道:“他只母女二人,到此不久,你老人家欲得此女,我有一计,令其自投。”钱尚明笑道:“你有何计?速速说来。倘成美事,必有重谢。”常近财道:“立一假券,上写至时不归此项,即以此女抵挡。”钱尚明道:“此计不中,生贴膏药,如何使的下去?”常近财附钱尚明耳边道:“必须如此如此。”钱尚明道:此计甚妙,即当速行。”
常近财同宿守富到了三更以后,带了钱家三四个家僮,嘱咐妥当,带了短刀,直向贺家而来。贺家母女尚未安眠,正作针黹。忽见数人踹开屋门,吓的魂不附体,未能出言。正是“宦家子弟凶如虎,富室儿郎健似牛。”不得不看着他们收拾一个干净。及至去后,母女定醒片时,哭不出声。所有衣物钱财,抢掠一空,明早连饭也没得吃了。【欲淫先盗,天良丧尽。】欲赴县喊冤,又听说县主案理不明,况且身边一文没有。因自思道:“不若找个相识邻佑,暂且借贷一二,略以糊口。”刚到门外,从北来了一人将贺杨氏搭了一眼,遂问道:“这一妇人,有甚么难事?怎么哭的两眼通红,大有为难的样?”【假妆没事人,恶极。】贺杨氏遂将被抢的事告诉了一遍。那人道:“现今县官不理案情,况且这宗案子也难拿人,不若到钱大爷那里【走狗口吻。】借点银钱,后边有了再还他,岂不好么?”贺杨氏道:“我与钱府一面不识,如何借贷?”那人道:“钱大爷为人慷慨的很,你若觉着不好说,我先给你通致通致。你随后就去,量无不可。”贺杨氏道:“你老有者番好心,【那知暗地更坏。】甚是难得,就求多加美言。倘能借得,重重的谢候你老人家。”【误认小人为君子,天然妇女识见。】那人道:“既然如此,我先去说说,你务必随后就到。”【画出走狗伎俩,其隐坏全在务必二字。】说罢,摔手而去。
贺杨氏到了家中,与淑媛说明。淑媛道:“此事虽好,究觉可疑。”【不愧淑媛名字。】贺杨氏道:“人家为顾咱娘们,【多谢盛情,受毒不觉。】你怎么反多起心来。不用多言,我前去看看,借来一二亦未可知。”说罢,即向钱家去了。
到了钱家门首,见那人在门前站着,贺杨氏道:“你老问过没有?”【计已早定,岂俟今始问过。】那人道:“却是问过,还须你亲自去见,我领进你去罢。”说罢,他在前走,贺杨氏随后,转弯抹角,不觉来到院中。那人向贺杨氏道:“你看这家怎样?”贺杨氏道:“名不虚传。”说着,也就到了上房,见了钱尚明。钱尚明道:“这就是贺妈么?”贺杨氏道:“正是。”那人道:“还不给钱大爷请安么?”【狗仗人势。】贺杨氏有求于他,也不得不问个安好。钱尚明道:“刚才常近财已经将你的事说明白了。但你在此处,甚么也没有,借我的钱,拿着甚么作当呢?我虽有银钱,莫非轻与人使么?”常近财道:“他被人抢净,只有一个女儿,那里有甚么当头。”【坏极。】钱尚明道:“既然没有东西,拿此女作当亦可。还不了的时候,再将此女领来,你们看着怎么样?”贺杨氏道:“我的女儿业已许配于人,那万使不的。”常近财道:“不过看此一说就是了,【狗声震耳。】若没有点当头,他老人家那银钱多多的,不借给谁的是呢。”贺杨氏道:“如不借给,也就不用说了。”钱尚明道:“你定准的不欲以女作当,也不能决意不借给你。【恐脱圈套,故有此语。】你到外边,千万莫说没有当头。你使多少银子呢?”贺杨氏道:“二十两就彀了。”钱尚明道:“一二十两,值不当的,至少也得百十两。”【多则难还,必中其计,便露出坏心眼来。】贺杨氏道:“多借给点,那更好哩,就借一百两罢。”【好大胆子。】钱尚明道:“你按五个月归还,立个借字罢。”贺杨氏道:“我虽认的俩字,却是不能动笔。【正合下官之意。】不论谁写罢,我画押就是了。”常近财道:“吾替你写。”说罢拿了纸笔,写了借字,给贺氏看了一遍。又接过去,给钱尚明看了一遍,【计。】才叫贺杨氏画押。贺杨氏方画完押,常近财忙拿过交与钱尚明。【计。】钱尚明收起,平了纹眼一百两,交与贺杨氏。贺杨氏便告辞回家。
刚出了院门,常近财赶出道:“你的银子到手,我的用钱呢。”贺杨氏道:“多少用钱?”常近财道:“虽不能多要,也得按加三扣。”贺杨氏推脱不开。常近财竟在他手中夺去一锭,【到此常近财现出原形,真是名不虚传。】飞奔而去,跑着高声道:“若不是我,你一两也没处借去,无怪乎连连遭难,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他反说人没良心,可恨之极。】
贺杨氏只得勉强回家,告知淑媛。淑媛听罢,打了一个寒战,忙向其母道:“这事大大不好,明明落在他的圈套。【所见诚然。】速速交回去罢。为儿作些针线,也难为不着你老人家。”【淑媛自是贞孝两全。】贺杨氏道:“那借字写的不错呀,【你看的不错,他写的也不错。】况且者银子已经接过,又没了一锭,如何交复?少待几月,那李金华回来,也就还了他了,怕甚么的?”淑媛道:“那借字看的仔细么?”贺杨氏道:“看的明白。【你看的明白,他写的更明白。】只是借贷等语,并无别的话。”淑媛心中方觉少定。
母女以此度日,不觉已是四五个月。李金华也无音信。那钱家也就叫常宿二人,连讨数次。
这日又来讨帐,贺杨氏也不敢见面。淑媛出来答道:“二位暂且回去,不久即为奉上。”常宿二人同道:“再说这个,可就不中了。有钱还钱,无钱你就跟了去。【前之设成圈套,合盘托出。】闲话休说,走罢!”淑媛道:“有甚凭证,敢出此言?”常近财道:“现有文书可据。”说罢,即在怀中取出,念了一遍。内中竟是以女作当的话,淑媛忙到家中,告知其母。贺杨氏道:“当初我看的明白,并无是语,这是如何说起?”淑媛道:“为儿看此二人,有些面善,像是见过的。”说罢,想了一想,忙道:“那被抢的时候,必有此贼在内。【淑媛眼力不错。】咱母女也不必说破,扯他去见县主,再作道理。”贺杨氏道:“不若到本府去告,闻说府官甚明。”【名不易得。】淑媛点头。收拾妥当,母女同出。扯他二人同去,禀告府主。常宿二人道:“有此凭据,怕你不成?请着钱大爷同去。”说着就走。贺家母女跟着到了钱家,吵了几句,五人一同进城。
闲言休叙。来在府堂喊冤,府主闻此,便问:“何事?”淑媛回道:“恶霸养贼,肆行掳掠。”府主问道:“恶霸是谁?”淑媛指着钱党道:“即是此人。”钱尚明道:“他借晚生的银子,以女为当,现有文约,老寅伯请看。”【宦门有此子弟,吾当为之痛哭。】说罢,呈上借字。府主看了多时,其实不错。又有贺杨氏亲笔画押。便问道:“尔贺杨氏不还此项,不交你女,亦是正理。总当好言安慰人家才是,怎么反以贼霸诬人?”贺杨氏道:“并非虚言”,府主怒道:““,还敢佞口!”淑媛道:“大老爷率吏多材,爱民有术,青天在上,惟心可照。【无限委曲,尽在个中。】倘有不实,民女焉敢胡言。”遂将当日如何到杨村,如何被抢,如何借贷,一一告禀。府主听了,想了一时,【要变卦。】问道:“贺杨氏当日这个借字,是谁写的?”贺杨氏回道:“是常近财写的。”又问道:“押是谁画的?”回道:“是民妇画的。”问道:“你认的字否?”答道:“少认俩字。”府主又想了一想,问道:“当日这押是怎么画的?”回道:“当日他写完,与民妇看了一遍,又与钱尚明看了,递与民妇,这时画的。”府主冷笑道:“尔贺家母女并非刁恶形像,况画押的时候,尔常近财写毕就该叫他画押,不然,该先叫钱尚明看了,再叫他看了就画押。怎么叫他看了,又叫钱尚明看,才叫他画押呢?你必然是预先写的这一张,后写的与贺杨氏看,又给钱尚明看时,就抵换了,欺他妇女少识,草草画押。他因看过一遍,故不再看,以至落在尔手,这明明是你作的圈套。尚有何辨?”【任你多少巧机关,一朝打破,难逃明鉴。】钱尚明等一齐叫冤,【还要刁词。】府主不容他分说,遂拍案道:“不用重刑,量尔不招,先将钱常二人夹起来。”差役听此,拿了夹棍,便将二人夹起。【非轻用三木者比。】他那禁得者个,便连声叫道:“有招有招。”卸了刑具,定了半时,方将真情禀明。果然府主所断不错,真是曲全民情。【使恶霸不得尽其词,明极。】
府主提笔判云:
钱尚明等,虽非贼寇,实有其迹。况肆行无惮,强迫民女,理应处斩。暂将三犯下狱。【钱党休矣。】待申明上司,再行处治。贺淑媛身坠青楼,竟能回心立操,更为世所罕觏。本府即时出文,将李金华传到,在本衙成全淑媛终身大事,切切。
批罢,向贺家母女道:“尔母女身无所归,即在本衙居住。俟传到李金华,再作道理。”
注解:
闻之业精于勤,荒于嬉。修省者,当取为炯戒焉。盖荒必即于延安,精则底于永清,亦永清不至延安,自延安不至永清矣。而不然也,贺淑媛生于延安,流落永清,倘所谓始怠而终勤,先恶而后善者与。所以李金华讶其举止,面谈心赏,永盟山海。辞青楼而去柳巷,避白板而移杨村,惟贞节愈坚,而魔障愈侵。钱尚明目见心淫,设计弋取,不惜百金之费,先起群盗之谋。既而被掠一空,不得不坠小人之术。中其节愈坚,其情愈可悯矣。迨至明镜高悬,真伪立判,虽狗党之掩着最工,亦难逃无蔽之洞鉴。贺淑媛真淑媛也,谢春和岂第春风太和已哉。
理注:
忽然堂下来了二女三男,原是东三南二合成五数。贺淑媛者,元神也。李金华者,元精也。非到永清,不得心肾相交,精神聚会精化气,气还神,故有移居杨村一说。言钱尚明等,乃贪嗔痴,能却元神七宝之财也。又用定力观照,识破贼情,府衙去告。府官杏村,号春和,春风鼓太和,保养太和之气。府官除却此贼,用戒定慧灭息,贪嗔痴,将贺淑媛收留官宅。及元神得所,抱元守一之功也。儒云:在止于至善之地。
华严经云:
定慧力庄严,以此度众生。
回光用力照,客尘无处容。
第四回 李金华茅店思亲 杜雨亭荒村养静
上回说到天津知府正分派贺杨氏母女,忽见堂下来了两匹马。这马原从保定而来。马上人下马上堂,见了府主,呈上公文,府主拆看,见上面写的是:“因他官声清廉,判断多才,调任保定府正堂”的话。【岂止于此。】看毕,一面检点衙中事务,以待新任,一面差人进京,索听李金华的下落,者且不题。
且说李金华原系江南上元县举人,得中以来,父母相继而亡。年方二十四岁,并未婚娶,故在永清有与贺淑媛定婚一事。然李金华,虽宿于贺家,实非好色之徒。只缘在永清店内,见淑媛举止端庄,言词秀雅,不似妓者之流,所以到其家中。一来问他原由,二来察其心地。一夜之中,并无他事。【其节操略见一斑。】只有正言,那有邪语,其所见甚投,将淑媛终身大事,向贺杨氏说明,订为婚配,并留下纹银八十两为聘,【非苟合者比。】为贺家母女养廉。
自从离了永清,一路光景,亦不必表。但见他行之速速。及至到了黄村,天色已晚,所有大店客商皆满,只有一座茅店未住行人。李金华不得不住于此处。
进店以后,只见两个老店东,一男一女,在店中照应。便问道:“老掌柜的,你二人是甚么称呼?”答道:“我俩是夫妇。”又问道:“膝下有儿女么?”答道:“有一个小子,进城还未回来。”正说之间,见外边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人,走到院中,高声叫道:“我娘哩?”【从白发小子口出。乃动人孝思也。】那男店东答道:“给客做饭去哩。”又叫道:“爹呀,【仍从白发小子口出,更动人孝思。】咱店中住了多少人哪?”答道:“就住下一辆车子,他主仆三人。小子你看看有草无草,好给人家喂牲口。”那人应声而去。李金华看到此处,忽然想起自己父母,饭也没有吃成,反来复去,连觉也睡不成了。【明发不寐。有怀二人,可为金华咏之。】到了三更时候,独对残灯,拿出纸笔题云:
亲生宁可食糟糠,胜似亲亡衣紫裳。【菽水承欢,朱紫何贵。】
想到人生行乐处,白头儿女唤爷娘。【及时行孝,到老如童。】
思亲难见是徒然,但恨阴阳路回悬。【风木兴悲,幽明怅隔】
闻说弥陀能接引,梦中渡我到重泉。【仰仗佛力,重见亲颜。夫人与凄凉客邸中,举目无亲,有不胜其苦思者,况有所感触乎。李金华于黄村旅舍中,睹父子团聚之欢,兴幽明阻绝之感,又闻老者之老,犹然以小子呼之。谁无父母,能不动伤。独对残灯,正是发明一点处。故其孺慕之诗,句句从天性发出。呜呼!父母之不我待也。忆,当年之菽水,依膝下犹可承欢。恐他日之荣华,望庭中徒增浩叹。故父母俱存者,为第一乐事。速当及时行孝。若迨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徒悲何益。杳杳泉台,恨不得见父兮母兮,又焉得与我梦寐常通也耶。】
写毕,将笔投于案上,又哭了片时,并未合眼,天已五鼓。转眼日出三竿,分付套车。上车直奔京都。
到了礼部,打听友人杜淦在印否?这杜淦系河南光州固始县人,号雨亭。与李金华乃拔贡同年,职授铸印局员外郎。此时因身力不壮,遂告病在部,养静于京南之善庄。李金华到时,已卸印三月有余。李金华闻知此信,先寄居旅店。
次日,便向善庄而来。到了庄外,见有土人,便问道:“礼部铸印局杜老爷在贵庄寄住么?”答道:“即在庄中间观音堂内。”李金华者才下车,步行直到庙外。见山门紧闭,耳门不开,便拍了几下,内有老仆开门,认得李金华【山门闭,则气息深稳,耳门不开则内注于一,故能认得金华,此念佛入手之法门,亦即念佛极至之景象也。】便道:“李老爷几时到京?”答道:“刚到,你老爷在家否?”答道:“早间同庄中人出去,至今未回。请老爷里边坐。将行李车卸下,我家老爷不久也就回来了。”说毕,即同李金华之仆人李忠一同忙活。
李金华到了东禅堂内,见其中书籍满室,琴棋在案,雅趣之极【未见静中人,先入静者室。】大有仙境迥异势禄场中。【别有天地,令人钦慕。】看了看架上书籍,尽是养静部头,顺手取出一册,却是清静真经。虽然略看一遍,却稍知其中奧妙【道主于安静全中人方能领略。】也就放在原处,卧在床上歇息。
不多一时,那杜雨亭也就回来。一掀门帘,见李金华在内,便道:“咦?你从何处来?稀罕的很。”便上前握手。彼此说了些周旋话,方才落坐。李金华道:“吾兄在此,倒也清静。”雨亭道:“非是为弟矫情,近来精神不足,朝中事务没能办。与其白吃皇家俸禄,何若退居林泉。一来可以保住性命,二来也可少离尘氛。虽不能寻得真机,实能丢开些俗情。不管东西南北,高兴念两句佛坐一坐静,若不高兴,就到庄前庄后闲步,【风月胸怀何等洒落。】或与乡人闲谈。投了机会,也可将那人所当行的,【百行孝为先。】说与他们,人所当禁的,【万恶淫为首。】劝戒他们。或者日习渐染,将这人情正得一点,【正己在者个,正人亦在者个,寓劝戒于休职后,何啻重行仁政。】也未可知。”李金华道:“吾兄诚人间天上矣,【莫非仙乎,令人神往。】弟虽不能及,心向往之。但此功名念头,将弟牢牢拴住,总是打不破。”杜雨亭道:“既然有这念头,明年便是会试年,大约必有可望。”李金华道:“吾兄念及于此,你我兄弟,非同泛泛,还求大大指教。”杜雨亭道:“不必过谦,彼此标榜一二。”李金华于此,遂在庙中居住,转眼五月有余。这日,忽然嚏喷不止,耳热眼跳,心中甚是愔忄赞。【不必愔忄赞,更当乐极。】
注解:
大凡神圣仙佛,未有不孝父母者,何也?孝者仁也,不孝则去仁矣。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哉。然必有诚正工夫,乃能从心中发出,都是孝思。盖黄村者意所生之处也。意不诚,则念念皆妄;意既诚,则念念俱真。李金华在黄村旅店,触动孝思,作诗二首,所谓念念俱真,都是孝思也。真与敬相表里,敬与沉相依附。敬畏生则不浮躁,沉挚极则不靡丽。夫天下惟不浮躁靡丽者,乃可以养静修真。然得止必先知止,欲得至善之地,当先知至善之地。此杜雨亭善庄养静,而金华得以到此相见也。抑吾思之,李金华生于上元,宿与永清,感物思亲,见色不淫,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此虽不足,概其生平,未始不略见一斑也。然必生于上元,乃可感物思亲,宿于永清,乃可见色不淫。盖上元者,元善之上乘;永清者,清凉之真种也。若夫杜淦姓兼木土,名裕金水,直谓之南无木土金水也。可职授铸印局员外,陶铸三教之心印者,必此人也。故以雨亭为号,盖取其大沛甘霖,普及众生也。其时时与善庄人劝惩者,职是故也。
理注:
且说,谢春和因为官清廉,方能吊升保定,是保元神,得定亟养太和之气也。李金华,系江南上元县,即泥丸真精降于中丹田。到了贺家,却是心肾相交之义,莫作妓者看。李金华,进京路过黄村,黄脾藏也。自有茅店一所,入化城未到宝所,见二老人乃乾坤相配。西南得朋是也,又进京寻找杜淦,要参本性,来到善庄,止于至善之地,找见杜雨亭,才能见性明心。
偈云:
克己功夫是复初,止于至善妄念无。
反本还元真妙谛,不二法门以如如。
第五回 紫竹院对月谈心 绿杨溪盘膝观水
话说李金华在观音堂内,住了五月有余。忽然嚏喷不止,耳热眼跳,不知何事。便向杜雨亭道:“为弟者几天嚏喷不止,耳热眼跳,不知有甚么事情,主何吉凶?”杜雨亭道:“此乃春风所触,以至气血不周,故有此病。”李金华道:“如兄所说,不至若此之久。”杜雨亭道:“你这么说,便是心血来潮了,何不掐指一算呢?”李金华道:“弟若能算,又不领教了。”杜雨亭道:“你这总是万事攒心,推脱不开。正是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虽不必外有所触,而内诚有所感。苟能将心拴牢,不使外放,自然身体清舒。”李金华道:“弟苟能不动心,又成了圣人了。吾兄所言,弟难遽及。”杜雨亭道:“欲不动心,有个捷法,捷而又捷。莫先于养静,心岂能遽静?更莫先于念佛,念来念去,念得只剩一个佛字,贴在心头,则静自生。于此再念者一个佛字,念的真真切切,外此无闻,渐渐这一个佛字,融化于心。这一个心,融化于佛,谓之为心不是心,谓之为佛不见佛。渐渐连是心之心,见佛之见,融化于无可形容处,【心境俱寂。】岂有不静之理?至时欲求不静,亦莫能得。莫说极小之事,无形之感,就是刀兵在迩,死在眼前,也不能夺其操持。老弟不必烦心,趁此明月当头,到庄外散闷散闷罢。”金华道:“倒也使的。”说罢,二人携手而出。走着也说些当时景致。
一时到了庄外,见有清水一湾,真是绿水长流,黄芽出土;岸边极其干净。【彼岸可同登否。】二人遂盘膝而坐。金华道:“吾兄刚才所言,纯是佛法,昨见架上有清静真经,又是道家工夫,吾兄倒是专于那条?”杜雨亭道:“吾当日乍学坐静,见道法容易,久之寻不着门路,【邪门多多,勿得错投。】几乎入魔。看事不好,又到了京都护国寺,参见圆通和尚,才得了入佛之径。后来按之行去,实有些个灵验,【静中念佛,自有利益。】也就榻下心一直扑去。用到于今,甚是得力,心里极得清净。”金华道:“怎样清净?”杜雨亭道:“清如溪中水,净如天上月。清净之极,又更似水底之月,看之可见,掬之不得。及搜其细微,这清净即是道家之清净。道家之不若佛者,是仅得天上月溪中水耳。至于水底之月,却是摸他不着,况那道法尚有多少关节,难以打开。一朝打开,方能起慕佛之心。不能打开,觉佛不如仙。既而打开,觉仙不如佛。及至得证佛果,顿悉如来。佛何异于仙?仙何异于佛?佛之所以高于仙者,因佛乃仙中之仙。由此而论,何必学仙,远走一步呢?所以念佛一法,为超凡之捷径。”李金华道:“如此说来,弟有所见。”杜雨亭道:“老弟有何见解?可以领教否?”李金华道:“弟听吾兄之言,虽是仙佛之道,其据实不外儒家之旨.
注解:
静之一字,彻上彻下,离他不开。然道家以有象入,佛家以无象入,将念法与观法合并一处,无象亦似有象矣。梦东云念佛与参禅同,与道法少别。参禅者,寂照不二则悟。念佛者,一心不乱则慧。寂照不二,乃能一心不乱,一心不乱,乃可身心一如,方得念佛三昧。传云:“念得只剩一个佛字者是也。庐山:坐立不知,南北不分,即其候也。固无可形状者也。余于无可形状之中,而得三如之窃似,三多之况味,费心用目,凝然内照,心目一如,如猫扑鼠,沉耳于心,字字清彻;心耳一如,如鸡覆卵,操之又操,耳闻目注,耳目与心一如,如龙养珠。传云:将佛字贴在心头者,是也。”念来念去,念的这个寂照之见。沉耳于心之心,似着力似不着力,久之突见三多:精神多,虚灵不昧,心灭性现,对境恬然;义理多,左右逢源,闻一知十,触处洞然;欢悦多,顺逆两忘,口吐莲香,自在油然。终之静极生动,无象而有象,自印堂直至规中,如雪光一片,朗朗见一水底之月。然必有此,乃得真定。寻着庐山面目,方知元是自性弥陀。曾子之唯,颜子之卓,到此水释。说无可说,噫,情殷雨化,言不雷同,浩浩秋月,落落春风,达人致之,道心贯通,俗士笑之,睡眼朦胧。
理注:
杜李二人,在观音堂,住了多时。李金华,忽然嚏喷不止者,正是净中动,动中生妄。若要断妄证真,只得切实用念佛的工夫,念佛一法,万法具备。八万四千法门,无如念佛为要捷者。净土云:“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现世为人师,来世坐佛祖。有禅无净土,十人九错路。阴境若现前,俾尔随他去。”念佛一法,为人道之明途,是超凡之捷径,横出三界,直到彼岸也。所以二人,说彼岸极清净矣。至于水清月明,以至水底之月,极净微妙,以是真空实相矣。
偈云:
心月孤圆镜,常在自性中。
圆融玄妙理,空空亦不空。
第六回 谈三教一脉归源 借四书群儒讲学
话说李金华心有所会,便向杜雨亭道:“以兄所说,这天上月、溪中水,即儒家大而化之之谓也。水底之月,即圣而不可知之谓也。但其中大概尚求指示。”杜雨亭道:“佛家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乃佛家之妙也。太上所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乃太上之真也。圣人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乃圣人之旨也。究之所谓妙,所谓真,所谓旨者,无一不是水底月。若以水底之月为月,何尝月?若谓水底之月非月,何尝非月?其所以是月非月,便是以心印心。然以心印心,仅有其迹,不若以心为心,【将心认真。】诚有其实。所谓以心印心,即是以月印月,以月印月,便不若以月为月。【莫泥于月。】月在水尚有分形,月在心则融化于心矣。于此融化之中,推出无可融化者,那才得真种子。【金刚不坏身。】若囫囵说过,犹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何尝嚼出一点滋味。【世间不若猪八戒者,何其多也。】老弟如能咬破者点机关,岂不顿醒恶梦?”李金华道:“其中深奥,尚须细察。至于三教之源,总离不开一个道字。儒家就道言道,道家破道言道,释家印道言道,兄台以为何如?”杜雨亭道:“老弟悟性甚好,但前之所谓水月地步,必须次序行到,方可了然。万不可深入,以至误解。”
二人正说之间,忽见仆人前来,仆人道:“二位老爷,却是在水边玩月,【此四字煞有意味,念佛者能在水边玩月,自见三多而一如焉。】令小的们各处寻找。”杜雨亭道:“有甚么事?”仆人道:“有庄里两位先生,欲与李老爷谈谈。”李金华道:“如此,咱便回去罢。”
三人即向庙中而来,到禅堂相见,分宾主落坐。李金华道:“二位高姓大名?”那上首的答道:“小弟姓马名元龙,号云从。”那下首的答道:“小弟姓金名云翰,号西园,请教李老兄台尊讳?”李金华答以其名。二人又问道:“请问台甫?”答道:“草字印堂。二位兄台,到此有何见教?”马元龙道:“久仰之极,未暇一谈。昨晚我兄弟相见,言及兄台到敝村多日,总无一个接引,不若亲自直来,量无不纳。”李金华道:“小弟有何德能,敢劳下问?”马元龙欠身道:“李老兄台,名登一榜,学富五年。小弟到此,敬求高示。”李金华道:“小弟只念得一部《四书》,【能将《四书》常常在念,即不易得。】未尝博览,若不厌听,便要大胆从命。”马金二人同道:“倘有真解,何妨垂教。”李金华道:“这一部《四书》,无非是勉人为学之意,所以孔夫子一开口,便曰:‘学而时习之。’后人误解为学之意,即以读书为学,更以咕哔为时习,也不管那个之字是甚么。就有问及此者,他也不过仍以所读之书为之,不知圣人重实行。观弟子章行有余力,可见,所以大学之功,不在明善,而在止善;不在诚意,而在格物。此圣贤践形之实功,学者之切务也。再问之字之深处,也不过含糊答以朱子之注。且朱注,亦有不可尽从者。即如一贯注,曰贯通也。谓一贯,为一本万殊;谓忠恕,为借端以晓门人,皆是错注。盖贯者积也。一以贯之,即一以积之。颜子之不迁不贰,得一善拳拳弗失,正是此旨。至忠恕之说,则忠即一也,以忠得行恕,即一以贯之也,此是圣道,即是圣学,注家不识,故致千年昧昧。兹姑不论他处之朱注,第即学而之朱注言之,非明明说学,是学先觉之所为乎。不学所为,便为腐儒。其所为者为何也。次章明明告之以孝弟,不孝不能忠,不弟不能信。尽得孝弟,方可无愧为学。若求孝弟之真,便须以三章巧言令色为戒。巧言非礼,令色非义。不礼则不廉,不义则不耻,所以戒得这个,方为孝弟之人。一有所缺,八者皆无。无此八者,尚得谓之人乎?【人若忘孝,何以为万物之灵?士苟忘孝,何以为四民之率?倘不明首善,舍本求末,吾恐一失人身,万劫难复,将不免为异类之属矣。故作者悲痛之本怀,非轻言刺入,是医世病而说士习也。阅者于此大#各返躬而自问焉可。】然为学不能遽到这分。所以曾子复教以省身之法。若不从此求去,则学者反不若不学者矣。二位兄台,岂不知此?”
马金二人同道:“兄台所言,诚学者之通病,弟等亦难免此。虽此数语,闻之愧愧,兄台在此,是与杜老兄台一同养静,还是有志上达呢?”李金华道:“却是有志养静,无奈这个功名路,总是有些恋恋不舍。”马元龙道:“虽求功名,只要无愧,兄台不必求,而功名自至。”李金华道:“过于高抬,弟岂无愧。若能得中,亦是窃取。”马金二人答道:“兄台诚谦谦君子。”李金华道:“非是自谦,实有不及。”马金二人见天色已晚,也就告辞而回。
李杜二人送出,回来也就安眠一夜不题。到了天明,尚未起来,只听外面乱嚷,忽又打门,不知何事?下回再为说明。
注解:
心、水、月,均非外来。儒、释、道,原无二致。然以心印心,犹分彼此。以心为心,心即是佛;以月印月,犹分内外;以月为月,佛即是心。皆属实在景象,并非虚幻。又须融化无迹,乃得无上法忍,何尝与儒道不相通哉?其所通者,本也。何为本?孝弟而已。夫孝弟,则肫诚内裕,岂有不忠之端?言行无亏,岂有不信之事?不敢越礼犯分。贻父兄之隐忧,则礼义昭焉;不敢重利轻身,增父兄之深痛,则廉耻着焉。人之不能保其忠、信、礼、义、廉、耻者,皆其不能孝弟故也。人曷弗以孝弟为急务哉,人曷弗以圣人之学为学哉。
理注:
谈三教一脉归源,是二帝现身说法,教人用心。切实念佛的工夫,就是能叙玄说妙定镜高悬。不如念佛要捷者。又见李忠来找,村中二位先生欲于李老爷叙叙。却是马元龙与金云翰。马姓者,肝经也;金姓者肺津也。四人相聚者,是四相合也。释云:“反识成智。”儒云:“克己复礼。”是也。
偈云:
子后午前莫要差,调和元气养铅花。
净心坐到无为处,金木原来是一家。
第七回 闹禅林仆人仗义 开圣教大众归心
话说李杜二人尚未早起,忽听外面打门,不知何事。仆人李忠听见打门,便出来开门。刚将门拴抽下,外面多少人一齐拥入,皆高声道:“抓出姓李的那个小子来。”李忠道:“甚么事?甚么事?”那些人乱道:“【皆乱道人也。】不必分说,抓去!”李忠道:“抓那个姓李的?”那些人又乱道:“他叫甚么李金华。”
李忠看事不巧,便道:“那就是吾,你们要做甚么?”【见义必为,毫无恐惧。】内中有人答道:“既然是你,也跑不了你,先与你讲个理儿。”【懂的么。】后面忽闪出一个人来,挽着纥【音各】繨【音搭】纠子,捋着胳【音各】膊【音波】,高声喝道:“那里有闲工夫与他讲理,给他个先打后问!”说罢,抓住李忠按倒在地,这一下,那一下,打个不了。正打中间,忽又闪出一人道:“不必打了,不必打了,问问他是个甚么东西?敢乱言骂人。”【前所论,此乃名正言顺,岂是骂人。】这才撒开李忠。李忠那里担得这个,虽然未死,也就不能动了。【替主被伤,其身不动,其心更不动。】那些人还着脚踢着他道:“滚起来。你可再说呀!”
李金华在屋中听见,也不知是甚么事,虽然李忠替他应承,他也不能妆无事的,慌忙起来,到了院中。虽然问那些人话,那些人只管打李忠,何从听得他说话。直等到不打了,才听见有人问他们:“为的甚么事?”内中一人答道:“只因昨日晚晌,这庄里马金二位先生,上这里来,与这个小子说话,不料他言语之间,将念书的人作践了个不用题。他二位全是老实人,竟是听着他说,直等到回去,马先生合他儿子说了一遍,他儿子便有点气,马先生还说是好话,真令人可笑。他儿子听他一一说完,即出来叫开吾的门,与吾一说,吾才同他找这些人,与这个小子算帐。你是甚么人?问此作甚?”
李金华听毕,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了。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有话可漫漫说罢。”【度量虽大,也是不吃眼前亏。”】那些人道:“我们就是为此,别无可说,叫起他来说罢。”李金华道:“众位既然说李金华言语不周,到底可知他说些甚么?”内中一人答道:“他说为学之人,不解为学之事,闹的不孝不悌,以至不忠不信,无礼无义,便是无廉无耻。八个字,人们全都不记得,这不是活活的骂人么?”【你还怕骂么。】李金华道:“众位这不是拿着个屎盆子向自己头上戴么?”那人道:“这话怎讲?”李金华道:“众位既然给为学的出气,众位必然是为学的人了?既然是为学的人,万不可不孝不悌,不忠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既然不可不孝不悌,不忠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又何必生这歪脖子气?若是生气,便是不孝不悌,不忠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的人。【这便是揭他的秃疮疙胗。】众位固然不是不孝不弟,不忠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的人,这岂不是拿着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戴么?”【议论风生,众口驳倒。】那些人听见此话,大眼看小眼,竟是一言不赞。
李金华道:“众位中必有马先生之子,即请出来,吾有一言相劝。”内中一人,拉出一人来,【不愿见人么。】向李金华道:“这就是那马先生的儿子。”李金华道:“少兄台不必烦恼,吾有几句话,可愿意听否?”那人也不答言。李金华道:“吾说这话,少兄莫怪。你父亲向你说的,他既然说是好话,你就该遵着行去,才是孝子。你不问是非,反来找吾,吾便是李金华,你们打的那是吾的仆人。你们可将心定一定,到底想想,该呀不该?”
“那书上说的明白,君子有三戒,有戒之在斗一言。【妙在不直斥其非。】君子有三畏,有畏圣人之言一句。吾虽非圣人,吾所说实圣人之话。况上面又有几章,更当遵行。吾前所讲,乃是《论语》前四章,后道千乘之国章,那是治己方能治国话。这五章恐人不能深懂,所以第六章,乃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一章是令为学者次序行去。学莫先于孝,故先教之以孝,这个孝字,是为学者万不可缺的事。【万化造端,士责攸赖。】况这个孝,是为子之心,并非外来的。【人性本善,孝从心生。】若是不知孝,便是没了心了。人若无心,诚禽兽有所不知。【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物尚有心,人何昧本。】如问怎样行孝?须将父母爱我之心,反而加之父母。如不知父母怎样爱我,须想我有儿女,我怎样爱他。在这爱中添上一番恭敬谨慎心,便是孝思不匮。【言简意赅。】至于这个弟字,较着孝字似乎难行。若以诚心行去,亦甚不难。如与己之兄长,须想我不敬,我父母必有所不欲,不但不悌,反成不孝。或与我之伯叔更当易父也。就是父母不欲你敬他,还须拿为兄弟之心,徐徐劝解父母,必令父母如意,依然敬他。如此行走,不但成全弟道,亦并成全父母之仁。既为尽弟,更为尽孝。”
“至于亲戚朋友之长于我者,亦须以长我之心挂在心头。人长于我。必有长于我者之德,岂可轻视?然我并非敬他,实敬其德耳。如谓其无德,我就该远他,更不可得罪他。其次再加之以谨,谨之中更能信。如果不信,则谨便非真。谨既非真,便是巧言令色之流。再者人皆说是父兄之教不当,反给父兄落些怨言,则孝弟亦因之俱废。如此则谨而信,更要紧的很,下边所说之泛爱众,是教为弟子者自成其仁恐其不能,又须常常亲近仁者。至于文之一事,虽不可不学,亦须待其余力。下章之贤贤易色,非亲仁者不能。事父母能竭其力,非入则孝者不能。事君能致其身,非出则弟者不能。与朋友交,言而有信,非谨而信,泛爱众者不能。故子夏谓其为学中人。其见为学中人者,非见其行之皆当,而有文之可观么。下章又紧紧赘上不重不威等语,是诚教人不可过于文,苟过于文,其学必不坚固。所以又叮咛教人以忠信为主,以益友为尊。如此为学,亦难免无过,只要速改,众位如此实过于过,还须速速改了。书上说了这三章,又紧紧赘上慎终追远,无非还是教人尽孝之意。若能尽得孝字,到了慎终追远地步,自然去治国的时候,而民德万无不归厚之理。”【你们曾听见这一讲否?从孝字贯彻到此,联络串珠,一一发明,学者阅此,当细心体会焉。】
“众位千万莫怪,若是怪着,可就成了些怪人了。【怪人甚于怪妖,中华国中,焉容此物。】况且吾也吃不起这场打,幸而没将李忠打死,若是打死,这场人命官事,可就要连累你们了。到那时受刑不禁,以至丧命,将父母遗体毁伤了还是小事,如无兄弟子嗣,岂不绝了祖宗香烟么?不孝之罪,到此已极。是与不是众位想想。”正说中间,从外面来了几个人,跑的直是上喘,不知为甚?下回再明。
注解:
圣学莫先于教孝,惟孝可以端始基。圣学莫重于行孝,惟孝可以继圣统。圣人以孝弟等事教弟子。曾子独得真传,首着孝经一部者职是故也,乃孔门以孝弟为急务。而今也以伦常为闲情,只求文字之工拙,不顾实行之缺欠。悯世者有见于此,故不惜词费,融会贯通,创新解以济圣教之穷,揭真谛以救气数之偏。并非迫人以难能,自可希贤而希圣世之业儒者。何弗取此章。而三复之也耶。
理注:
话说,杜李二人,是入定未出,忽听有人打门,却是外尘来扰。李忠者,慧也。李忠挨打,原是理欲相交,定乃慧之主也。李金华焉能得安?略定定再说。是定能治乱,定乃体也,慧是用也。所以马元龙,又来到将众人赶散,是用意将群魅打退,拉住他儿子,与李金华陪罪,是除邪崇正矣。
偈云:
外客群邪起,冲动内里功。
定力来相助,才用马元龙。
第八回 遇同乡逢凶化吉 述往事入耳惊心
话说李金华正与那些人讲话,忽从外面跑进一人,后跟数人,后数人将前一人抓住便打。李金华忙道:“甚么事?莫要动手!”后数人道:“我们不必说,叫他说罢。”前一人道:“先生有所不知,我是进京去的,从此路过,见他们在庄外打鸟。我劝他不可打鸟,者鸟虽是飞禽,却与人一样性灵。咱打他亦犹物之伤咱,同此不欲之心。【物我同一性命,何苦无故戕伤。况当春令,尤宜禁戒,儿童无识,犯者更多。见者尤宜痛斥之。】他们说我管闲事,说我是扯臊,吾说吾说的是正经话,你们反当恶言,他们者就出口伤人。我说人皆父母所生,我若反加于你们,那岂不是彼此耍把爹娘么?”【言语轻佻,辱及生身,彼昏无知,以为快语,此等恶习,自取罪戾。若少知敬重父母者,当先戒口恶。】
后数人道:“你那是胡诌。”说罢,又要抓他。李金华忙道:“不可不可,他说的话,你们不愿听,足见他说的不错。他若说错了,你们还愿听哩。【语似讥讽,实属至理。】你想者鸟,他能怎么着人?人何苦去伤他?况且者宗小鸟,尚不足一脔,也没甚么吃头。你若拿住养活着他,按时给他吃按时给他喝,拿着他当主人待承,就是亲生父母,也不能者么尽心。【顺口戒人伤生即顺口教人行孝。足见作书苦心。】你想者是何苦?”【作者此说,非不近情,近见养鸟者,食水不缺,朝夕供给,事鸟何其诚敬也,于事父母何独不然。】那数人听了者话,也就无言可答。李金华说到者里,见马元龙带怒跑来,高声喝道:“不知好歹的人们,怎么作者宗祸?”那些人见了马元龙,也就跑了。【莫非怕龙抓去。】马元龙将他儿子赶回,打了两个嘴掌。采着小辫,一直进了禅院。李金华道:“兄台不必如此,他们小孩子家,吾也不怪。”马元龙道:“还有者么大的孩子可恶之极。”指着他儿子喝道:“还不跪下么?”又向李金华连连作揖道:“兄台总要包含,看弟面上,还须重重申斥。者个小子,实在是不懂事务,【诚然。】也是为弟家教不严。”【有点。】
说罢又连连作了几个揖。李金华道:“全无关紧要。但看敝价何如?”马元龙同李金华将李忠搀起,走了数趟,却不至碍事。将李忠架到屋里去,给他烧了点茶,漫漫教他喝了。李金华拉着元龙道:“上屋里说话去,兄台不必多心。就是令郎有错,也须漫漫教导他,不可一时多气。”又慌忙跑出来道:“你者位兄台,请屋里坐,吾光顾了说者个,却是忘下阁下了。”【照顾周密。】那先前被赶之人,听说此话,者才随着进了禅堂,分宾主落坐。李金华道:“请问先生何处人氏?高姓大名?”那人道:“敝处江苏在江宁府城里住,姓申名孝思。”杜雨亭道:“你二位是同乡了,请教台甫。”申孝思道:“草字元德。”【此笔补前文之所未表,元善以申其首孝,明德以申其实行,循名责实令人起慕。】又问明杜李二人名姓。李金华道:“兄台有何事进京?”申孝思道:“题起来一言难尽,弟在天津,卧病半载有余,将所有衣物盘费,尽行耗尽。者还是小事,几乎丧命于店中。”李金华道:“兄台之病,不用说是最难治了?”申孝思道:“病却不至碍命,是因店东误伤其妻,弟几乎唬死。”李金华道:“他为甚么?”申孝思遂将智玉楼如何之事,以至连累其人说了一遍。李金华道:“未者经官么?”申孝思又将县官如何断的,府官如何了的说了一遍。李金华道:“如此之人,而有如此之弟。兄弟二人,何其大相悬殊。智玉田有如此之友,其慎交可知。【文法简要惜墨如金。】但智玉楼作了者宗事,了案之后,怎么见人?见人还可,怎么见其女儿?”申孝思道:“只缘无脸见人,到了家中,所以也就自缢而死了。”【此笔补智玉楼之下落,到此即生亦无人味。】李金华道:“咳,世上淫词污人,者可不惊心么?”
申孝思道:“弟在病中,听说天津府知府问案甚细,不但智玉楼一案,还有一个叫甚么,钱尚明原系富豪霸占民女一案,问的更好。”李金华道:“是怎么霸占的?所霸占的是谁?”申孝思道:“他霸占的者个女儿,诚令人羡慕。他本系个妓女,只缘许配了一个行路的人,不知是谁?【怎该不知。】许配以后,直未回去。者个妓女,竟是真不逢迎。【前之矢志坚操,于此益信。】钱尚明那大财主,毫不能动其心。【淑媛身价自高,目中那有钱党。】以至经官动府,并不胆怯。多亏府官甚明,将他收留衙内。弟病中无心,也没有打听此女姓名。”李金华道:“他住在何处?”申孝思道:“好么是在杨村。”李金华道:“弟进京时在永清有此一事。”申孝思道:“怕不的还是此人。”【吓金华一跳。】杜雨亭道:“他在杨村,你在永清,怎么会是他?”申孝思道:“他就是不会搬家么?”【更吓金华一跳。】李金华听到者里,不觉心里乱起来了,色也就变了。【言之耳热眼跳者,于此始验。】申孝思看见他昔个模样,又道:“兄台不必多心,闻谢公将此女带到保安去,已给他所许之人书信,不知如今唤到了没有?万不是兄台心上的。”【放火救火。】李金华听此,才觉放心,便道:“妓女有如此之节,真难得的很。弟所许之人,倘能此样,足见为弟眼力不错。申兄台进京,将作何想?”申孝思道:“弟想今年乃是会试年,必有同乡到京,或者找着两位,求他帮助一二,弟好回家。不然,如何是好?不料来到者里,几乎挨腯【音顿。】打。”李金华道:“弟者几天也要进京,咱二人可同去。至于回家一事,全在为弟身上,无容多虑。”【不失同乡滋味。】申孝思道:“者可就感念不尽了。”李金华道:“不必套言,既然相见,便是有缘,况且又是同乡。”申孝思自此便住到庙中,待了几天。李忠养好,申、李二人带着李忠便收拾进京。杜雨亭送到庄外道:“弟在此恭候佳音,二位到京务必赐一回信,以便去访。说罢,申、李二人上车而去,一直到了顺治门南之十间房,看了客寓住下。申孝思出去,不知是做甚么?一时回来,向李金华道:“可活活气死人了。”
注解:
戒杀放生,是第一当做的事,亦是第一大功德事,且是第一解冤仇的事。今生你杀他,来生他杀你,冤冤相报,何所底止。夫一脔之味,岂久果腹,炝伤阱陷,未免过残。孟子曰:“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吾谓杀生者,倍甚于杀人,何也?杀人者抵命,抵其命则仇报矣。杀生者,未必即偿其命于今生。难保不必偿其命于来生。何弗取戒杀放生文熟读之哉。总之金钟一书,以申明孝思为主。以指示上天之津梁为宗。证明儒教,可补论孟之遗。宣扬佛法,实泄经典之秘。固足见作书者指点斯世之婆心。亦足见作书者设法引诱之苦心也。
理注:
李金华,正与众人谈论,又见来了众人,赶进一人,竟是要打。即是曲直未辩。来者,却是申孝思遇李金华是同乡。此乃是精气相投,气于精合精彼气冲。故能上进河车,上行至泥丸宫。二人虽住在观音堂,是用回光反照,明性复源是也。李金华又听申孝思言贺淑媛一事,甚觉烦燥,即是净中生动,用甘露洒心,自然清凉。进京到十间房,却是从心入脾也。
偈云:
精气相交六脉通,身心清凉道心生。
土望四季脾运血,十间房内去用功。
西来大义本无为,何须铅汞用意追。
常寂光土真法界,无去无来以无得。
第九回 娶双媳同胞分产 养二子老叟伤心
上回所说暂且不题。且说顺治门外,有一草厂胡同,内有一家姓聂名寿椿,娶妻吴氏,早去世,生有二子。长名百福,次名百禄。百福娶妻刁氏,次尚未完婚。一日,刁氏向其夫道:“老二年已长成,还没有丈人家,你也不管,老头子也不问,教他在外边胡钻钻,叫吾一人作吃作穿。累死吾者一块,【甚么东西。】固然不算种事,你再说个好的,那就衬了你们的愿了。你们死了那个心罢,吾还早哩,还没有现彀了世哩。”【有个时候不用忙。】百福道:“者是说的甚么话?就是老二的亲事也可得有提的?”刁氏道:“好的人家不愿意,&的你家不愿意,你爷们拿着老二还当个好人,吾早看清白了,不给他娶媳妇,他也是把者点家业抖漏净了。给他娶媳妇,他也是把者点家业抠索起来,总有你爷们现眼的时候。【说的谁?】等着罢,等着罢,你不用发昏哩。”【又是说的谁?】百福道:“你不用着急,早晚将对门郑妈妈找来,不拘好歹,叫他给老二说个媳妇,速速娶了,老二安分,岂不好么?若不安分,再作道理。”刁氏道:“说甚么早晚,要找郑妈妈,你便找去。个爷们家丝丝罗罗,那里有个决断气。”【泼妇口吻。】
百福无奈,到了对门找着郑妈妈。郑妈妈便随了他来,见了刁氏道:“大奶奶叫吾做么?你老人家者些日子可好哇?”刁氏道:“光剩了好哩,者就要要命了。”【者还早些。】郑妈妈道:“你老人家说那里话,往后还要享福哩。”刁氏道:“不用说者闲话,你看看那里有合式的,给俺二爷说个丈人家。”郑妈妈道:“你老人家说到者里,吾那一天到了棉花五条胡同,周松龄老爷子家,瞧见他家二姐儿,却是不错。脚手也下的去,针线也好,吾想着给二爷提提还没有来说,你经人家竟是心急,想想好哇不。大爷也打听打听,若是愿意,吾就到那里,与那老爷子说说。大约没有个不妥当,那里日子就是窄些。”刁氏道:“打听甚么?不论好歹,你给他拉拉个来就好。”郑妈妈道:“既然者么说,待会子吾便去走走。”刁氏道:“你在心罢。”郑妈妈道:“没有不尽心的。”说着便告辞而去。到了家中,吃了饭,锁上门,便向周家而来。
可巧周松龄正在家中,郑妈妈一提,甚是愿意。郑妈妈回复刁氏,即择日下聘。刁氏向其夫道:“者可说成了,你爷们可给他娶罢。”百福与他父亲商量着,看了个黄道良辰,雇了轿子,叫了几名鼓乐,也没有敢惊动亲友。不过是为的省俩钱,者也不必细讲。周氏到门以后,【百禄福星到了。】心里那敢妄想。百禄还拍门不醒,依然胡花乱花。刁氏向其夫道:“你可看着罢,者就快了,等着花净了,可就大家受罪罢。者也没要紧,给他又弄了者个业,可怎么处?”百福道:“者可有甚么法?你叫速速给他娶媳妇,给他娶了,你又者么说,吾可是真服了你了。”【你服天不服。】刁氏道:“你不想法,那就难说了。依吾看来,不如将他分出去,叫他经经,知道日子难过,他自回心。从先无人给他缝缝连连的,者可有了,还怕甚么?”百福道:“那可商量老爷子,吾就主的么?”【略有人味。】刁氏道:“你向老爷子说,不是定准要分老二,叫他经练经练,他若回心,还是伙里起来,老爷子自然就允了。”果然,百福照着者话。【谨遵法旨。】与他父亲说了一遍。聂寿椿听见此话,明知是刁氏主意,若不允他,将来刁氏更要难缠,【令亲至此,便该雷击。】倒不如分开心净。老头子将百禄夫妇唤到,与他说了,百禄更觉如意。周氏刚过了门,也不敢多说,遂请了亲友,将家产分为三分。他兄弟俩两分,那一分与他父亲养老。刁氏听说,跑到外院喝道:“者么着分,万万使不得,【悍妇口吻,别具心肠。】老爷子孤身一人谁打整他?【似乎孝顺。】总是分为两分,老爷子两家轮流奉养,或一月一换,或半月一换,那才使的。不者么着,谁照顾他老人家?”亲友们也知刁氏难惹,不得不按两分分,按一月轮流奉养,分之已毕。百福仍在原房。百禄搬到十间房居住,【搬到福地。】多要了几亩地。从此聂寿椿遂两家跑着。【也是孝顺法。令其父舒筋活血。】先前还好,到了一年有余,轮到大儿家,大儿不给好气。流到小儿家,小儿不给好气,就是周氏有良心,百禄也是不依。寿椿年迈不能消受硬物,百禄反给他干食,寿椿道:“吾那里服下者宗东西?”百禄道:“你老人家者么难伺候,【雷击语。】吾无处摸好东西,给你老人家吃,我家天天都是吃者个。等着上你大儿家享福去罢。”老头子忍耐一月,来到百福家,尽给他些稀饭喝,【更可恶。】连一点干食也没有。一日寿椿道:“成天家喝些稀饭,何从得饱?你弄点干食搀伙着好哇不?”刁氏道:“者么大年纪,一点么不做,还挑瓜挑枣的。【雷击语。】我家都是吃者个,无处给你摸干食去。”老头子又耐了一月,上小儿家去,小儿家竟关门不纳。【能以拒亲,难以拒雷。】叫了半天,也未叫开,又回到大儿家去。刁氏道:“怎么又回来?”寿椿道:“他家关着门,总是叫不开呢。”刁氏道:“叫你大儿送你去罢。”百福跟着老头子走去,走到半路寿椿道:“大小子到那里,你可叫门哪!”竟是无人答应,回头一看,那有百福影象。又回来找他大儿,大儿家也关了门了。【依样葫芦。】老头子无计可施,又跑到十间房。小儿家还是不开门,老头子坐在门外,思想起来,老泪双流,好不伤心,自思道:“者也是养儿一场,落的成了个没有坟茔的鬼。【惨忍之极。】越想越难受,不觉呜咽出声。【铁石人闻,亦皆切齿。】
者个时候,那申孝思因到街上买腊烛回寓,见对门一个老人弹泪,大有为难之状。遂上前问道:“老先生为何伤心至于如此?寿椿道:“咳,一言难尽了。”申孝思道:“既有难事,何妨说来。倘能宛转,必为筹画。”寿椿便一一告知申孝思。孝思听罢,不觉气了个脸红,遂大声道:“世间也容得者等人?老先生少待,吾去去即回。”转身来到寓中,将者事告于李金华。金华道:“兄台你也太多气,能办的事,咱想个主意,行点方便。不能办的,又何必多事?再将自己气的有个好合歹,还不知是为甚么哩。”孝思道:“者个事真令人可恼。吾不办者个事,总是有点过不去。”金华道:“者不容易么,吾定一计,管能破开此阵。”若问何计?
注解:
女子之妒毒,甚于虺蜴。其始唆夫与弟分产,继而率弟不顾其父,俾其父泪洒孔道,为行路者所不忍闻。始刁氏者,天良固丧尽矣。百福、百禄,岂复尚有人心哉?
理注:
言顺治门外,草厂胡同,有聂寿椿者,生二子,取名百福、百禄。原是福禄寿三星。为人若能,上和天心,下顺世理,必得三星共照,卫护其身。但自心可常常谨慎,不可草率而已。又有顺治门外草厂胡同,逆事一说。娶妻刁氏者,谓人一生有刁诈之心,内伤天和,外损己德,何三星卫护之有哉。福星既退,灾星降临,必然之理也。故有娶刁氏,将家分为两分之说。至于周氏到门,心里那敢妄想,虽然诸事周旋,而不胜于刁词诡诈之心,故三星散也。是移居十间房。至于申孝思之恼,李金华之劝,孝思言不办这事,总过不去。故金华只的普施大法,破此刁恶之障,故有请施朴一说。前言故三星分居,后经金华调度,施设申明孝思,再加周旋,使刁氏无容身之地。故有天雷击耳拔舌之说。聂门至此和顺,内有精气神之亟养,外有含己从人相助。欲不荣耀和顺者,不能得也。大概天地生人,于起屋者相似。故父母生成色身,犹如起盖一屋,屋之坚固美丽者,非施大工培养,不能。人之荣耀富贵,非重实心行孝悌者不能。乃为铭曰:
佛祖西来,花开五叶。
二四分科,人天总摄。
嗟彼世人,盖缠董业。
不有慧剑,畴开历劫。
掀翻苦海,灯分影接。
不起敬心,庶勿披阅。
佛祖亲临,无过于者。
五浊恶世,虽为施设。
第十回 尽朋情因财设计 听妇言显报通灵
上回说到李金华有计,可以解申孝思之恼。申孝思道:“兄台有何妙计?何不说来,大家斟酌斟酌。”金华道:“者事必须如此如此。”孝思道:“好极好极。”说罢来到门外道:“老先生你有知己朋友没有?”聂寿椿道:“有一人姓施名朴,与余甚厚。”孝思道:“他在那街居住?”寿椿道“在椿树头条胡同。”孝思道:“离此多远?”寿椿道:“相隔不过里许。”孝思道:“老先生可将贵友请来?余有一言相托,自然能为老先生宛转。”寿椿道:“如此先生费心了,吾便邀他去。”孝思道:“如邀到时,可到敝寓。”寿椿走着连声答应,孝思也就回寓而去。
不多一时,只见聂寿椿陪着一个白发老者,笑嘻嘻的从外而来。申孝思迎接进去,与李金华相见。彼此问了姓名,方才落坐。施朴道:“才闻二位兄台厚意,不胜感激。聂兄之事,弟早虑及。但无计可施,那两个侄子,全不是醒事的人。”孝思道:“我们兄弟,却有一计,不知可否?尚求斟酌,以便行事。”施朴欠身道:“二位高见量无不可,即求明言,无不从命。”孝思也就如此者般说了一遍。施朴道:“如此甚妙,弟当遵行。诸位兄台在此,弟行行即来。”申李二人送出屋来,道:“不便远送了。”施朴道:“岂敢岂敢。”遂直向聂百禄门首而来。将门拍了两下,高声叫道:“聂大哥在家了么?”连连叫了数声。百禄听见不是他父口音,才出来开门。【不怕上当么。】将门开了,见是施朴,便道:“你老爷子到此何事?”施朴道:“你父亲在者里没有?”百禄道:“没有来呀,有甚么事么?”施朴道:“吾不久要出门,你父亲放在吾那里点东西,吾走后无人收放,叫他拿来。”【计来了。】百禄道:“甚么东西?”【正要问你。】施朴道:“不要紧的玩艺。”
正说之间,聂寿椿也来了,一见施朴道:“施兄从何处来?”施朴道:“特来相访。”百禄无奈,总得让到家去。到了家中二人坐下,施朴拿出八百多钱,向百禄道:“二侄子拿着者个,去到街上买点酒来,带些酒肴。”百禄道:“何用你老拿钱?”施朴道:“你家中有钱没有的?拿了去罢。”百禄接钱而去,不多时买来酒肉放在桌上。施朴道:“你去罢,吾与你父亲有个细密话说。【细密话真细密,早知百禄必中计,百禄退出自思道:“他们有何密话?”葫芦甚妙药,暗地医人去行孝。】不免在窗外一听。【正要你听。】站在外面听见施朴道:“聂大哥你将那几百银子拿回来罢。【百禄听真否。】吾不久要上南去,家中无有妥实的人。倘有疏虞,吾可实在陪你不起。”寿椿道:“大哥家森严的狠,那有疏虞。即有不测,弟还’【音鹅。】你不成。现今你者两个侄子,尚不定性。后边那个奉养吾好,吾便拿来给谁。者个时候,叫吾拿来,可放在那里?”施朴道:“你如放心,就放在吾那里。”寿椿道:“怎么不放心?只怕你不放心哩。”说话之间,酒已喝完,施朴遂告辞而去。寿椿送出尚未回去,百禄赶出大门,叫道:“爸爸呀,你才喝了酒,还未吃饭。吃了饭,再出去罢。”【财未到手,极其亲热;财如到手,恐仍若旧。】寿椿道:“吾还不饿,等等说罢。”百禄道:“你老人家愿意吃么,与吾告诉,好做下等着。”【好一个孝顺小子。】寿椿道:“甚么也不想吃。”百禄道:“你老人家想想甚么可口?家中有钱,指着你老人家,还吃穷了么?”【有钱可恃怕么的。】寿椿从此住在百禄家,衣食丰足,百事随心。
不觉又是一月,百禄道:“你老人家,不用上那院去了,可要惹他两口子做么?”寿椿道:“到了日子,莫叫他得了便宜,反再卖乖,总是该去。”百禄道:“管他做么?你老人家舒心就好。若在他家【】病了,叫我害怕,倒不如不去为妙。”【果出真心,可增为二十五孝矣。】寿椿遂依其言。过了几天,刁氏见其公爹不回,甚是拿闷,遂叫其夫外面打听打听。百福到了他父常相往来之处,索听音信。那知者个计策,施朴全都透过,百福问一人,一人说是他父有存项在外,好么要给百禄,人人皆是者样说法。【妙计始完。】回到家中,告于刁氏。刁氏审思半时,方道:“你到老二家看看,若是待承甚好,便是真事。你就将他老人家务必请回,须得审察清白,【唆词愈密,愈觉可恶。】不可毛三光四的。”【叫人请财神莫请了糊锞子的来。】百福遂向十间房来,走到半路,【是避亲之处。】忽然头上起了黑云,转瞬之间,春雨大作,霹雷连声。【何不避去。】百福昏迷之间,被雷击倒,【欲避不能。】半时方!。两耳竟无,世之惑听妇言者,可不怕雷丕耳乎。血流满面,跑至家中,见刁氏痛哭不止,满口鲜血,面莫能言,其舌亦无矣。【世之唆夫为恶者,可不怕雷拔舌乎。】夫妇二人不能饮食,终日嗷嗷似犬叫。【未变狗形,先发狗声,现报神速,闻者当惊。噫,此雷声也,胡为乎来哉。非察不孝等而来欤。叹百福之夫妇,两相背逆,其不奉亲而绝亲者至极。谁不痛恨,当为天神不容。既而被雷。何难击碎其身,其仅诛逆子两耳,与刁氏寸舌者,盖雷神妙施。欲警将来,大有深意焉。后之阅此篇者,倘遇逆子刁妇,当广为劝化,庶几使逆子之两耳,变为聪听,刁妇之搅舌,化为良言也可。】此信传到十间房,其父闻知,爱子之心仍然不免。一闻此信,即慌忙奔向草厂,看见子媳二人形象,不觉疼痛而亡”要知生死如何?
注解:
子媳待父如此,当子媳显遭天谴之际,复悲伤交集,疼痛而亡。可见亲之爱子,无已时矣。为人子者,能体此爱子之心,反而加之父母,何雷击之有哉?然非李金华代为之计,以施不屑之教诲,百禄亦未必假奉其父也,可哀也夫。
理注:
话说李金华有计可解孝思之恼,者是精能化气。施朴能救寿椿,椿者春木也。木属肝经,遇春则旺,气能行血。朴施周身脾能运血,故十间房十字者,和合四相,故得寿。白发老翁者,肺津也。肝生血,肺藏血,脾运血,于寿相益。施朴取八百钱者,命八数也。清、津、气、血液,是四相会合也。故能保养色身,寿命得长也。
偈云:
色身是假相,无假不养真。
后天是幻像,须藏先天神。
第二十回 遭阴险幸逢乞丐 施毒手误害亲生
话说黄诚斋,在观音堂祷告已毕,遂向陶氏家去,走到半路,其心总不能放下,在半路途中,独立一时。【手足关情,神思惝恍。】回身又向家来,到了自己门首,见其兄在门外饮驴。便问其兄道:“咱娘在家作么哩?”【急切关心。】黄心斋道:“在家做饭,叫吾去推磨。好么推完了磨,就要吃饭了。”黄诚斋道:“咱娘没有生气呀?”黄心斋道:“无是无非的,生的甚么气?”【心斋做梦不觉。】黄诚斋道:“既然如此,哥哥须要谨慎,我去看咱舅舅。”黄心斋道:“为兄记下,弟弟不必挂念。”黄诚斋道:“咱娘性体太严,哥哥处处多加小心,为弟不久也就回来。”
说罢便反身而去,走着又道:“哥哥呀,小心着哇。”【再三嘱咐,其情恳切。】黄心斋连连答应,也就牵着驴去推磨。【其身能任折磨,其心永不能折磨。】不多一时,将磨推完,到了家中,将麦交与其母。陶氏道:“你二弟弟去看你舅舅,至今不见回来,吾做了几碗馄饨,留了两碗,你吃一碗罢。”说着便顺手取过一碗,递与心斋。心斋接过,还未曾吃,只听得看家狗儿。的一声,蹿将出去。【极写其奋急救主呵护不祥之状,诚义犬也,亦心斋之孝顺所感耳。】又听得门外吵嚷:“打狗哇!打狗哇!咬死人了!”黄心斋将碗搁在条凳下,便去打狗。跑到门外,只见一个乞丐在那里与狗争斗。心斋将狗喝开,向那乞丐道:“你上别处赶门去罢,我家还未曾作饭哩。”那乞丐道:“你家果然没有作饭么?【早已看见馄饨碗。】给我花子点吃,保你一身平安。”【确乎观音救苦正苦祷之一验,然则诚斋几危矣。】黄心斋道:“你者个穷朋友,怎么者样叮咛?吾还胡弄你不成?正与乞丐讲话,忽听家里叭的一声。心斋遂向家中跑,走到屋门以外,见那狗儿将馄饨碗扒到地下,倾的凳上凳下皆是些个馄饨。【明知毒食,所以狗也不吃。】碗已摔碎。陶氏怒道:“你者宗羔子,【毒母口吻。】给你点么吃,你不说是吃了,合个要饭的去打吵子。就是恐怕狗咬着他,也该将碗放在桌上。”越说越恼,遂捋着心斋的辫子,打个不了。【死罪已逃,活罪难免。】
正打中间,那诚斋喘吁吁的跑回来了,一见其母惨打其兄,遂道:“我哥哥又有了甚么不是?吾的亲娘嗳,【在心斋事母,毫无分别,反对面形容更惨。】者一次饶了他罢。”【只知明毒,不知暗毒。】陶氏总是怒不能息。黄诚斋一面与其母磕头,一面救护其兄。且说者陶氏为何者么大气?只缘久有毒害前子之心,未曾得手。早寻下红矾一包,者点红矾,还是因着心斋小时买的。黄心斋四五岁上长了满头秃疮,找了一个偏方,是红矾银朱烟,用滚酒调搽。先用滚水将其疙/洗去,然后如方调治。心斋之疮幸而见愈。不料剩下一点红矾,竟成了后日之害。【既能了病复能了命。】那陶氏找着此物,居然下在馄饨碗内,【轻易之极。】又被狗儿倾了。此计未曾用上,故其气如此之大。见诚斋苦苦哀求,方才松手。总得再图后计,【后母心肠何日了手。】母子三人同入屋中。心斋给陶氏磕了几个头,陶氏道:“你各人去罢,不必在者里叫吾生气。”心斋无奈,起身出来。看看应做的活,好紧紧作去。陶氏问诚斋道:“你吃了饭没有?”诚斋道:“没有吃饭。”陶氏道:“还有馄饨一碗,拿点干粮,快着吃罢。”诚斋拿过馄饨,便向外面去,走到外间屋,见条凳上下,倾的那些馄饨,遂将凳上的收在碗内。坐在门限上,便吃饱了。【代兄受毒,代母赎罪。】不料吃后,阵阵肚疼。陶氏见他疼的利害,忙问道:“你吃了别的么?”诚斋道:“没有吃别的呀。”陶氏道:“你速速想想。”诚斋道:“不用想,没有吃别的东西。”
正说这间,黄心斋想起所倾的馄饨,还未打扫,如被其母看见,岂不又是一场痛打。【如此小心,当爱如亲生。】遂慌忙跑到家来,见那凳上馄饨,已打扫干净,遂将地下的扫出,陶氏见他打扫,便问诚斋道:“你没有动倾的那些馄饨么?”诚斋道:“我将凳上的吃了。”陶氏一听此言,不觉大哭道:“你者个孩子,无论甚么就吃,吾才在者凳上砸了点红矾,要上在花里,怕他根下生虫。【花虫未生,心虫已发。】你者是中了毒了,可如何是好。”诚斋听此,便知其意,也就痛哭不止。他那肚中越疼越紧张,筋斗竖直立的,【施毒效验。】不可言传。心斋见其弟如此,又听其母一番言语,只是打战战。无可措手,在院中跑来跑去,总是没有法。忽然想起观音堂菩萨最灵,便跑到庙内祷告菩萨。跪到龛前,两泪汪汪,忽又想道:“者才大大的不是,指着祷告还解了毒么?总是打听个方子,才是正理。”遂又慌忙跑出,【其状如画,其心可知。】又不知何处有看病的先生。心中者个焦燥更是难题。诚斋在家中亦就看看至死。者陶氏正是使心用心,反害本身。【诚哉是言。凡为后母者其鉴诸。】不知诚斋性命如何?
注解:
毒莫毒于后母之襟怀,苦莫苦于弟弟之衷曲。陶氏谋害心斋,实畏人知而不意诚斋已知之焉。使诚斋非纯孝,早白其母之毒于心斋矣,而诚斋不忍视其兄为申生死,尤不欲使人知其母之毒,此际之斡旋,煞费苦心。故其精神魂魄,恒左右于心斋之旁,而未尝少阂,迨心斋得逢乞丐解厄,义犬护生,咸云鬼神拯救,适有此遇。而吾谓皆诚斋之精神魂魄为之也,非然者,何鬼神拯救心斋之不死?而不拯救,诚斋之误服毒食乎?此其中似有不可解者,然亦何不可解也?盖干父之蛊,乃可赎盖前愆,当其庙内号泣,代母任罪。故必身受奇险,始足抵消其母过,此圣贤践形之实迹也。然肝肠疼断,岌岌不可复生,犹不闻少有怨母之词,斯其孝为已至。而其弟更无以复加矣。
理注:
且说黄心斋,遭继母之毒,遇乞丐,实是观音救苦。观音普洒甘露,能解百药之毒。澄心闭目,净观其心,自然一切阴毒,皆散。诚斋误服毒,者是用力灭心太急,反成了妄心。所以一害诚哉。红巩乃石类,户字女字共合成个妒字,嫉妒始生。诚斋有病,心斋不安义犬打碗破了毒药。犬去了犭字,添人字,成伏字。伏心下气,自然嫉妒心不生矣。此一段批评,吾觉未契圣意,不妨证智高明,有何不可。
偈云:
欲修心斋先学诚,淘练性情定慧平。
用力急了反成害,风动火起损害诚。
第二十一回 兄为弟竭力求方 母因子苦思成疾
话说黄诚斋误服毒矾,生死不定。黄心斋在观音堂内,磕了一顿头,又想起求方。遂慌忙跑出,不料跑至庙之耳门,【可通好消息。】竟被外入一人碰倒。【极写其遑遽恳切状。】那人将他扶起,问道:“者一少兄,是为甚么,者样慌促?”黄心斋道:“我二弟弟,此时死活不定,所以慌促。”那人道:“有何病症?如此之急?”黄心斋遂将中毒一事,略略说了一遍。那人道:“可惜吾不解医,你同吾来到东禅堂,看看吾那朋友,有方没有。”说罢遂手拉黄心斋进了禅堂道:“李兄台你有解毒方没有?”李金华道:“申大哥你者话不是者样说法,那毒有多少样子?若是外毒,或可解释。倘心中有毒,可就不好治了。”【以心治心,其毒自解。】黄心斋道:“者位李先生,若有方子,速速说明,我二弟弟是服了红矾。常言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罢便与李金华叩了一顿头,李金华道:“者毒分个轻重,必须察其轻重,然后可以施方。不若我随你走上一趟。”【救人之危,不辞其劳。】黄心斋闻此连连称谢,遂引之于前,李金华随后,不多一时,来到黄家门首。黄心斋将金华让至内院,告于其母陶氏,方让到屋中。只见黄诚斋在炕上打滚,口已不能言,面已改色。李金华道:“者毒似难医治,【一怕。】若是早点还可以救。”陶氏闻言,两泪双流。黄心斋跪于李金华面前道:“李先生总是赐一方子,倘能死里得生,也是有的。”说着总是不起。李金华道:“你且起来。”黄心斋道:“只要先生赐方,跪破腿也是应该。”【极写其救弟恳切处。】李金华无奈,用手拉起道:“你二弟弟不甚好治,凡一切解毒方子,者时再用,全都晚了。只有一方,不过舍死望生。若是服了此方,依然死了,可莫埋怨我。”陶氏道:“先生宽心,只要赐方,他的生死也是命定。”【也知不由人算么。】李金华道:“虽是命定,也不可泥于一说。或本人有过,或父母有过,业累深重,罪不可赎,【刺他心腹之药言。】也是有的。闲语等等再说,先到药铺买巴豆十六粒,捣碎了,煎为浓汁连渣带水一齐灌下。倘能将毒推下,也未可知,总是难哪。”【又一怕。】
黄心斋跑到药铺,去买巴豆,药铺又不卖。【误毒人命,罪份不浅,凡在药市,悉要细心。】黄心斋哭诉原由,方买了十六粒,掌柜的也跟了他来,看其真假。及至到了黄家,果然不错,方才回去。李金华道:“先熬绿豆汤小米饭伺候着。”陶氏做饭,黄心斋煎药,将药煎好,灌了黄诚斋。不多一时,黄诚斋肚中作响,转眼大泻,其粪皆黑,泻的满炕,渐省人事。李金华道:“拿绿豆汁来,速速灌下。”及灌了绿豆汁,等了片时,黄诚斋道:“可疼死我了,咳我的亲娘嗳,【又从反面形容。】你老人家,以后可要仔细着哇。”【仔细不仔细,其母心自明。】李金华道:“快拿米汤来,叫他喝点。”及至喝了米汤,李金华见他不至于死,方将心放下。【其效如神,庸医当惊。】黄心斋速速谢过,李金华道:“须小心保养,他若是元气不复,依然难治。”【更一怕。】陶氏道:“还有个保养药方没有?”李金华道:“不必服药。只要积德,便无妨碍。【无庸怕矣。】似者宗祸事,业所招者特多,他个孩子家,还能有甚过失,总是他的父母,有些不是处。黄太太你可莫怪者话,若是作事对的鬼神万无不好之理。”【见诸言行而无亏。质诸鬼神而无愧。诚斋之感神护庇者在此一诚。修身立命者,亦在此一诚。】陶氏道:“李先生说的不错,总要记下者话。”黄心斋道:“你老人家,还有甚么错处。【小的无错处那知老的有大错处。】总是为儿的有些不好,或者也是二弟弟前世业累大。”李金华道:“不必说者个,以后合家人等,谨慎小心,也就是了。常言说的好。‘离地三尺有神明。’小有不是早已查清,岂不知善恶有报么?”【申明果报,陶氏惊否?】陶氏道:“诚然不错。”【也算个明白家子。】李金华也就告辞而去。
那黄诚斋虽然解了毒,却是病不能起。陶氏终日忧愁,竟是成疾,【子虽代之,你也得尝尝。】日甚一日。母子二人在一个炕上,卧了一两个月。者日黄诚斋道:“我的亲娘嗳,你老人家,须要保重。倘若抛下我们,如何是好,不用挂着我的病,你老人家好了就好。【毒根断了,不治也好。】若是不好,为儿的死也是死,不死也是死。”说着便哭,陶氏道:“你说者话,吾不懂的。”【莫非老湖涂了么。】黄诚斋道:“不是别的,你老人家,是我的亲娘。我若没了亲娘,谁还疼我?不死往那里跑?”【合盘托出,婉言可听。】陶氏明知其意,不觉泪下。那黄心斋自从陶氏病后,衣不解带,睡不安眠,一两个月如同一日。【继母之疾如此之久,心斋事之始终如一,真难得也。】那陶氏虽有所感,仍不免有些余毒。其毒不去,其病愈加。且说黄兴向山东贩买凉帽,也不回来。将一个黄心斋闹的面目焦黄,亦将与病为邻。者日请了先生,与其母调治。那先生竟不开方,叫预备其母后事。黄心斋苦苦哀告,方草草留了一方,慌忙而去。黄心斋取了药来,不知如何?
注解:
作事无一不可对人言,即无一不可对鬼神言。有合子公诧者,方无愧于天地,乃可无愧为圣贤。盖人之富贵贫贱,及少年之夭亡残废,皆前生之所造。惟疾病灾厄,及老年之残废则不在前生,而在今生。然有己身所召者,有父母业累深重所召者。己身所召即如其业累之轻重以罚之,业累满则疾病始愈。父母所召,罪累系生,一所以警教其父母,亦所以磨砺其贤孝子,磨之愈坚,持则贤孝成而罪累除。警之少愧悔,则并其罪累亲生者,皆为造就亲生之具矣,人之为圣为贤者在此。人之所以超拔父母者亦在此。此理自在两间,又何必李金华论及始知哉。亦何能不赖李金华之论及而后始知哉?
理注:
话说黄诚斋,误服红矾,生死不定,心斋观音堂内祷祝。又想起求方,向外跑,正遇申孝思引进,见李金华,是水火既济。陶氏欲害是胆气入心,反害其诚。申、李二人与黄心斋相见,是心息相依,略少有定,故此有救。所以李金华,又到是真精入黄庭。买巴豆一十六粒,以毒治毒,推下黑粪,方能助诚。绿豆小米汤,是温养之义,又嘱托陶氏多积阴德,是平肝火,诚斋自无损矣。
偈云:
修心炼性要知机,机动还须用寂寂。
寂机若能了得无,自然无机亦无寂。
第二十二回 黄孝子割股医亲 陶万一良言劝妹
话说黄心斋苦求医方,将药取来,自思道:“他日之方先生费多少斟酌,还无益处。今日之方,先生不过是应酬而已。若照前煎服,吾母之命,明日休矣,如何是好?”踌躇半天,【前诚斋之恐兄遭害。在独立一时见其诚,有许多顾虑。今心斋之为母医病,在踌躇半天见其心,有无限忧思。】又自思道:“人有云:‘割股可以疗病。’吾何不试之。”【心斋之心,取望母遽愈乎。实别无良方,聊以割股,庶挽母病于万一耳。】遂焚香于天地牌前,取了钢刀一把,跪于神前虔祷曰:“吾母之病,吾之罪也。求上天网开一面,吾母得愈必当众善奉行,略赎前愆。【前其弟祷神,甘以身代而赎母罪,今其兄告天,愿以行善而愈母病。心斋诚斋何其如一,真难兄难弟也。】连连叩头,泪滴满面。【滴滴是血。】
者时星斗之光,明于日月。【孝光发现。】黄心斋将衣袖¥起,在臂上割肉一块,不顾疼痛。【只知救母,不知有身。】入药内煎好,陶氏服后,忽然神清气爽,身力亦足。【孝子血肉,十全大补。】遂起身而坐。【噫,此疗病之神速是谁之力也,纵不知割股之举。亦当念侍疾之勤,为后母者,果无一点慈心乎。】黄心斋见其母药后见效,少觉宽慰,【可见割股入药时,犹不敢生一必愈之想。】便请问母食。陶氏见他臂上鲜血滴滴,遂问道:“你者胳膊上怎么流血?”黄心斋道:“者是昨日取药时候,过于慌忙,被门限绊倒,将胳膊碰破,所以流血。”【愈隐愈真,孝之至也。】
正说中间忽听有人叫门,【至诚未有不动者也。】黄心斋出来,将门开开,却是他母舅马元龙。让到客座,马元龙亦见其血迹,及问其原由,依然如前之答。不时陶同亦来,直至客座,与马元龙相见道:“巧极巧极,【神使之乎。】马兄台早已到了么。”马元龙道:“亦是才到,陶兄台不用说是问病而来了?”陶同道:“虽是问病,亦是有件奇事特来访问。”马元龙道:“甚么奇事?”陶同道:“为弟夜间偶得一梦。”马元龙道:“暂且莫提,弟亦有一梦,不知相同否?可书于手上。”【说梦不为奇,对手方见真。】两相对证,陶同道:“可已可已。”二人各取一笔,两处写毕二人一对,大笑道:“何其巧也?他俩手上皆是孝感天地四字。马元龙道:“者字相同,不知景象相同否?”陶同道:“弟梦中见彩旗排列,有许多人,吹吹打打,抬着彩亭。上搁金字匾,匾上是此四字,直抬到他黄家悬于大门之上。”【闾里增辉。】马元龙道:“所见一样,必有奇事。才刚见心斋臂上,血迹淋淋,及问其原由,所对之话不足取信。莫非他是割股奉母么?”【诚然。】陶同道:“不是不是,他乃前子,焉有此心?”【的是继母舅口吻。】马元龙道:“等他出来,何不一问。”
说着那黄心斋也就拿着茶壶,出来献茶。马元龙道:“你那胳膊上流血,非是碰破,乃是割股疗母之病罢?”说着便将心斋之手拉住,¥起袖子见他臂上用布重重封裹,解开一看刀痕尚在。【孝亦长留。】遂道:“者不是割过的形迹,还瞒着甚么?”黄心斋料也瞒不过去,便实言以告。陶同道:“吾甥孝则孝矣,惟于懦道似有缺欠。”【愈抑愈扬】黄心斋道:“甥心何尝有孝字,但闻人说,如此可以疗亲之病。昨日无可奈何,不得不如此,若说是孝,甥心绝无此想。”陶同道:“虽无此想,此形现在,吾恐难免他人议论。”【愈抑愈扬。】黄心斋道:“谓甥不孝而已,甥又何恶其名呢?不孝就是不孝,吾母活着即好。”【与其弟诚斋所说,望母好了即好,一口同心,并无亲后分别。】马元龙道:“此乃诚心所感。”【从亲母舅口中,一言证明,方见孝之真处。】若有意取名,亦难见愈。【至论。】陶同道:“心斋到院中告诉一声,就说你二位舅舅来看你母亲。”黄心斋前走,陶同随后,马元龙以不便迳见,故未进去。陶同兄妹相见,自然将病之始末,问答一遍。陶同道:“吾妹之命,非心斋诚心所感,咱兄妹难以相见了。【居然变成亲舅口吻,不愧万一之称。】便将心斋之事说了一遍。”陶氏不觉涕泣道:“吾儿果然如此,是诚生我之人,后必另眼看待。”【毒心顿除,天良尚在。】陶同道:“说甚么另眼看待,后与诚斋看为一样,莫以先后介意。终久不移,那便是了。当日若将此子折磨死,吾妹今日何如?”陶氏道:“前话休提,吾的心不是铁打的,【也差不多。】也不用再三嘱咐。”陶同道:“非是为兄多言,吾妹性体,吾还摸不着么?你若颠三倒四,仍无定性,可以自问自心。”【陶万一直言劝妹。刺入心腹令人起敬。】陶氏道:“你喝了酒了么?怎么粘粘丝丝的?你不用在此气我,各人去罢。【的是兄妹口吻。】吾横竖总不能难为心斋,去罢去罢。”陶同告辞出来,忽又返回道:“还有一事,未曾告明。”陶氏道:“甚么事?过日说罢。”陶同道:“等不的过日说,者说了罢。”遂将他与马元龙两梦相同的话,说了一遍。【先诉割股之真诚,次陈吉梦之巧合,陶万一居然视心斋为亲甥矣。】陶氏道:“可是怎么者么巧哇?”【此乃天缘普巧,非人能知。】陶同道:“等着罢,早晚还要享此子之福哩。【为后文伏线。】庄内有一家听说此事,不觉思虑起来,不知其人姓名?
注解:
大凡人之疾病,皆可药医。惟妒毒之病,非割股不可愈,何也?妒毒者恨也,恨则有艮之象焉。艮位于丑,丑不辟则寅不交,寅不交则人不生。一割股则释其恨,而天开。天开而丑辞,丑辟而寅交,寅交而人生矣。然一有顾名之心,而不出于至诚,病亦难愈。盖地辟于丑者,真实无妄,而非矫揉造作者也。此割股之可以疗亲,而亲之所以有愈不愈之分也。然本惊天动地之事,故心斋一割股,而有孝感天地,旌其门闾之合梦,冥而非妄,幻而非假。至今过其里心向往之,彼陶氏之妒,即匿于诚斋之口,终难免于清议之口。然因陶万一之劝阻而妒心尽除,上天亦不罪悔过之人也。
理注:
黄心斋割股奉母,虽是一阳补阴。化去阴毒。此一段不可泥于金丹之说此原是二帝演出忠孝传奇之笔法,是化三教人学者孝感天地,用意即是成仙佛圣贤之根基也。
偈云:
孝感天地三教用,莫忘君亲于祖宗。
孝为一字长生诀,才能西方人莲宗。
第二十三回 辨是非众议惊人 闻物议直言劝母
话说有人闻黄氏兄弟,思虑为何?只因马元龙到家以后,对其家中人细述一遍,被马元龙之次子听真。他次子久患抽筋痨,膝不能伸,不料闻此一事,欢乐难禁,将身一纵竟是双膝如初,反身下炕。【孝能了病,勿药有喜。】马元龙见他如此,不觉喜出望外。且说此子年方一十三岁,为着有病,并未读书。所以连个名字也没有。马元龙见此光景,便大笑道:“你大哥取名乐道,你就叫乐孝罢。”【先贤闻过则喜,此子闻孝而乐。其父命名令人钦仰。】马乐孝也是久未出门,遂跳跳躜躜跑到大门外。有庄中几个人在墙下闲话,见他出来皆道:“二相公的病,那个时候好的?”马乐孝道:“刚才好的。”【不费工夫在乎一念之诚耳。】那些人皆道:“谁给你治的?”【须是个明医。】马乐孝道:“谁给治的?者个人可是个小大先生。”那些人同道:“怎么叫作小大先生?”马乐孝道:“怎么叫作小大先生?者个人是兄弟两个。大的年方一十八岁,小的年方一十三岁。怎么不是小呢?他俩作的事,人人跟不上,他便是人人之先生。若说他未到先生之年,他实有先生之德。【人不由庸言庸行之常,虽老宿不若童稚,倘能作惊天动地之事,虽童稚可远远老宿,既能将孝弟作到至极处,自无愧为先生,世之有名无实。所谓大先生者恐一见小大先生,当逊谢不遑矣。】况且者时先生,何尝有点先生意思。给他俩提鞋,也不要他。他俩就叫他提鞋,吾也不叫他俩用他提鞋。并不是别的,是怕他沾了他俩的鞋。”【嫌他手臭。】众中一人道:“你者是说的些么话?若叫先生们听见,好么得打你一顿嘴巴子。”马乐孝道:“他若打吾,他便不是个先生,就是吾说的那宗瞎帐先生。他若不打吾。再能服吾说的,便无愧为先生,就是那两个小大先生,也不敢轻慢者个先生。”【马乐孝方一十三岁童子耳。始闻孝而病失,继谈道而惊人,虽未读书,便可称为先生矣。所谓瞎帐先生者,先领马乐孝之教也可。】那人道:“不用先生不先生的了,到底是怎么治好的罢?”马乐孝遂将黄氏兄弟所作之事,述说一遍。将他怎么好的,说了个明白。众人同道:“者个事真是难得。”【惟其难得,故称为孝子弟弟。】
内中一人道:虽然难得,也是不大合理。若是亲娘,以母救母,那还可已。以亲母之遗体,疗继母之病,者不是叫他亲娘难受么?”【是条子理。】又一人道:“你得了,不用说了。若是你那么说,人家者总算了。依吾之见,以亲母疗亲母万万使不得。不用说那细理,就是粗粗说罢,若叫亲母知此,疼儿心盛,好么去不了病,还添上病哩。惟独继母方可使得,一来可以感动继母之心,二来可解宿积之怨。就不说者个,他那继母横竖搁不到心上,好么还解恨哩。”【又是条子理。】又有一人道:“你俩不用抬扛,全说的不透彻。反正是要个特诚的心,不孝而孝,更是难得。”【者才是正理。】众人同笑道:“说了半天,还是个难得。一门而有孝子弟弟,固然难得,弟弟而更为孝子,尤觉难得。况且那么样的个爹,者么个样的娘呢。”
又有一人道:“像咱庄里林家,老头子不好,老妈妈子却不错。他那个儿,就不能感动他爹,反叫他爹生多少气。西庄岳家坞何家,老妈妈子不讲理,老头子是个软弱刘王,还有点子惧内,他那个儿子,就不能感动他娘。反给他娘助威。那莫非也算孝顺他娘么?”又有一人道:“者个还好哩,你看兰庄里孙家,老头老妈妈全都不错。怎么生下那么个儿子,不讲里,不讲表,成天家反缠胡搅。一个不如意,就扭骨别棒,满口里胡念杂曰,不管甚么是爹娘。”又有一人道:“那总是报应还未到,你没听见说么,从先也不知是那里有一个人姓胡名斌,不孝爹娘,不是叫雷劈了么?”又有一人道:“还用远说,那些日子,大城里头,有个聂家。兄弟俩全不孝顺,大小子的女人姓刁,更不讲理,不是叫雷劈死了么?他兄弟俩,大的击去两耳。小的亦几乎击死,要不是有个好媳妇,也就妥当了。”众人同笑道:“可不是么,怎么一时就忘了,者宗事可万万忘不的。”【把往事一朝重提起。如雷震耳,大众当时刻惊心。】又有一人道:“像者宗事说者个事罢了,不可说他姓甚名谁。”【虽是迂谈,亦是好话。】又有一人道:“说着还解不过恨来,谁还瞒着他的名哩。你看咱庄里许增家,他那个女的,不知是怎么利害,他那个大儿就没法说。”又有一人道:“不可说者些是非,倘若叫他听见,者不是不好么。”说着只见许增之长子许庆急跑过去。众人道:“你看那不是他过去么,若是听见,怪没味的。”又有一人道:“若是听见醒过攒来,还更好了。”【众口不一,有心人闻之,得毋恍然自惊乎。】众人议论不在话下。
且说那许庆从此经过,听得众人谈论,遂自思道:“人家说吾的不是,怎么好呢。”沉沉哈哈,【若有心疾状。】跑到家中。对其母道:你老人家也不知知道不知道?外头人们,全说咱娘儿俩不是,往后想个法子,莫叫人们说才好。”其母道:“任他们胡谈论,碍着咱甚么事。你不用管者个。”许庆道:“非是为儿多事,咱家者个事,本不是理。”其母怒道:“你者个可恶,怎么咱不是理呢,你也说说,我也明白明白。”不知许庆说些甚么?
注解:
尝思天道有可测者,有不可测者。可测者,一定之天也。不可测者,无定之天也。以天为一定,天亦有时无定。以天为无定,天亦有时有定。此中之机缄,惟深明是非者能察之,亦惟不泥是非者能喻之。顾持常情以论是非则天道显而是非可论定。驳恒解以论是非,则天道晦而是非亦可论定。故有应福而得祸者,非天道之偶乖也。正所以坚其修持之志行也。有应祸而得福者,亦非天道之不明也。正所以满其恶贯之凶烽也。深明是非,乃可评论是非,不泥是非,乃可判断是非。虽曰闲谈莫论是非,有关口过者,是非不可论。有关世道者,是非正不可不论。父老之援引,最易感发。乡里之传闻,足资惩创。此善庄之众议惊人,而许庆闻之,且以直言劝母也。阅者又何必过于拘泥哉?
理注:
凡讲经,分判人法喻。言马元龙次子久病,闻黄氏弟兄孝感天地,跃身而起,是一但豁然而贯通矣。又起名乐孝,马氏兄弟乐道。乐孝,皆是助发善义。尽出善庄,众人辨论是非,亦不出善庄之外,激发许庆回家劝母,亦是助善义,此皆是譬喻也。至善之地,若有是非,以非纯善寂静,无可为至矣。
偈云:
至善纯粹毫无杂,心行处灭净无沙。
遣除虚妄守敬笃,玉洁水清映光华。
第二十四回 立后嗣苦心用尽 借他人数语陈明
话说许庆母子,问答不合是何起见。当日许增配倪氏,十年不孕,后嗣恍惚。一日与其妻道:“你娶了者些年数,儿花女花皆没有,咱俩老的动不得了,依靠何人?者还是小事,祖宗的香烟要紧。吾虽然没念过书,也曾听得念书人说甚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若办个妾,为生子之计。倘生下个儿子,一来可以接续香烟,二来奉养咱俩,岂不是好?”倪氏道:“你天生是个老厌物,种着个地,那一块里烧作的。要上者宗自然腔。”许增道:“你将吾可看偏偏了,吾岂是那宗人。是为的吾自己么?若有了儿子,你莫非就不沾点光么?”【光前裕后下文伏线。】倪氏道:“任你说下天来,【日后福自天来,你可不说者个了。】吾总不听你者一套。你那身上有点风流肉么,还想者宗撇劣邪。”许增道:“你者宗东西,没有一句正经话。”倪氏道:“你还没有一点正经主意哩。”【倘有好子孙,作些正经事,你可不说他没有正经主意了。】许增道:“你者娘们家,实在是没有说头,好么是老西的外甥闺女,总是免不了那点醋味。”倪氏道:“你是谁的外甥呢?说出话来者么臭气烘烘的。”许增道:“任你说么,吾的主意已定。”【延嗣事大,人心有定,天心岂无定乎。】说罢摔手而出,找了两个媒婆,叫他看着合式的,给他买一个妾。
待了不多的日子,那媒婆在京城里头,买了一个来。姓甘,钱也不多见了,许增遂点钱而去。倪氏成天家折磨甘氏无所不到,【使出大妇妒心肠,彼甘氏将何地自容乎。】那许增也无方可使。待了些日子,闹的不可开交,许增将甘氏暗暗接出,藏到他姊妹家。也是天理该当。不消一年,那倪氏忽生一子,【始见许增苦心,天必报之以福,其积德也可知。】即是许庆。许增与甘氏甚是和睦,也难以割舍。又待了五年有余,甘氏亦生一子,【前之费尽苦心者。天必从人愿。】名唤许顺。长了八九岁,不敢叫倪氏知道。后来传到倪氏耳中,与许增闹了多少乱子。许增将甘氏者里挪到那里,那里挪到者里,又闹哄了二三年,倪氏总不甘休,将个许增闹的竟是【】死了,所以叫人议论。许庆说是无理。及至其母倪氏要他说个明白,许庆方道:“并非别的,当日我父纳妾,生下一弟弟,至今不曾家来,就该接回,才是正理。”【许庆早有爱弟心,惜未得一见耳。】倪氏道:“你者个孩子糊涂的狠,【吾看你才不明白哩。】将他弄回来,者个家业少不的分你一半。吾却想到者里,你就不怕么?”【我怕兄弟不见面,人怕家业分不均。】许庆道:“人之贫富,并不是因着兄弟多少。吾听见说甘氏妈妈家当初并不穷,因着老哥儿俩,不甚对符,遂分居过。大爷性体奸滑,二爷过于老实。大爷将家业抠0起来的不少,欺负二爷不懂甚么,到了后来,二爷在家,依然受大爷点气,竟合家搬向天津去了。【老实人才得向天津去。】大爷在家,可该好哇,者会闹的一贫如洗,将自己女儿,也卖与人为妾。者是他家的事,就是我姥姥家罢,从先是甚么日子?我舅舅可是光他自家呀,怎么闹的也是挺穷。他若安分守己,何至如此好。成天家游手好闲,玩钱赌博,将个家业弄花拉了。总起来说罢,只要安分守己,兄弟多了,岂不是个膀子?况且古语说的好:‘是个小猪下生,还有三斗糠的命哩。’何况是个人?”倪氏听了者番言语,也就醒过点来。【难得一点即醒,胜于陶氏万万。】许庆见其母无言,遂又道:“你老人家不用作难,者会不将我弟弟母子接回,将来不能不算我爹爹的儿,放着好人不作,还等着甚么。”倪氏道:“吾不管者个,你爱怎么就怎么罢。”许庆道:“你老人家说个痛快话才是,咱娘儿俩,莫非是外人么?”倪氏道:“你看着去罢,吾不说么就是了。”
许庆一闻此言,也不往下问。便套上车子,将许顺母子接回。倪氏见了许顺倒也喜欢,那许顺长的白面书生,有些不凡。【日后必能发达。】许庆母子商量着叫他念书。倪氏道:“你到陶同那里问问,明年请那里先生,咱家送个学生去。”许庆见了陶同告知,陶同道:“者个事,甚不容易,花钱也不少,不花本怎么求利呢?”许庆道:“者话怎讲?”陶同道:“下下作作的,不请着好先生么?就请着好先生,人家也是不用心,【道破俗儒通病。】得多花俩钱,才能教出好孩子来。倘乎一步登高,岂不是舍本求利么?”许庆道:“咱也不指望那个,念几年书识几个字,看看文书么的,不求人就好。要是有材料,那也得再说。”陶同道:“不用说者些话,明年我那亲戚家,与马元龙要伙请先生。”不知请那个?
注解:
女子之梗顽,最难拊绥,向有所偏,指南莫正,许增欲纳妾以延宗祧,虽父母且可不告,岂倪氏之所能阻哉?乃不能阻而故阻之,强悍之名已闻闾里矣。及其忌妒甘氏,磨折百出,而许增不得已使之阴避其锋,不少回护。其非好色之徒,概可见焉。有志者竟成,人定者胜天。故倪氏无子而有子,甘氏生子浑似浮萍,漫无定所。在许增恨不能有人焉,旁引曲喻,讽动倪氏,化强悍以归和睦。而许庆竟于父死之后,善承父志,感触于道旁,谏证于堂上。其为人倘亦无愧于孝弟者乎。彼心斋诚斋之至孝至弟,故令人羡慕矣。观乐孝闻风去疾,许庆闻议宜弟。黄先生当不止孝感已也,阅者岂可不闻而兴起哉?
理注:
言许增生二子,一庆、二顺,增庆顺,皆不出善庄。至于马元龙、陶同,公请先生,是先生马、陶、许三性原是至善助行。以后天补养先天。请申、李二人入黄宅,马宅是引精气入于黄庭矣传云是开堂入室,佛经云是万法归一。
偈云:
三教由来是一般,采取后天补先天。
方便多门归无二,情通理顺法自然。
第二十五回 论闲言农人破弊 修圣醮信女听经
话说陶同将请先生之事,对许庆说了一遍。许庆道:“你老费心罢,吾暂且回去。若是请着的时候,务必算上吾二弟弟。”陶同道:“你不坐坐了么?”许庆道:“不坐着了。”说罢,便告辞而去。者也不在话下。
且说李金华自从给黄家看病之后,也就要打整回家。杜雨亭道:“老弟必须再住两月,看看者一块风俗若何?果然好了,老弟也可放心。”【世道关心,何日放下。】李金华道:“兄台所言,固然不错。为弟想着将申兄台送回家中,往前就是七月十五,早晚赶到家里,也可祭奠祭奠先人。”杜雨亭道:“二位出来,已非一日,何必凿凿于此。到了七月十五,在此也可遥相供献。等着下元节,再到家祭奠不迟。”李金华道:“申兄台以为何知?”申孝思道:“为弟只好从命。”【无限孝思感愧难言】李金华也有意再住俩月,看看改会以后,民情如何。【彼穷人兮果不犯旧辙否。】听了杜雨亭者话,也就不走了。
住了半月,者日来了一人,进了禅堂拱手道:“众位先生请了。”杜雨亭等同道:“请坐请坐。”那人遂坐在一旁。李金华道:“老先生到此,有何见教?”那人道:“不为别的,只因到了七月十五,者庄里有个念佛会,在此庙中,设几天道场。吾到者里告诉一声,众位先生可将下边伙计们,归并到一个屋里,有些老太太们,到此歇歇么的便宜。”【男女有别。】李金华道:“者事好说。”遂将李忠叫来分咐他们,暂且挪到东禅堂,修醮以后,再搬回去。那人道:“众位先生在此,是久住么?”杜雨亭道:“吾还得住些日子。者二位先生,不久即要回家。”那人道:“到家有多少里地?”李金华道:“好几千里。”那人道:“还不如在者里住着,等到明年,找个学房哩,我们者庄里念学的不少,没有不雇先生的。”【先生也是雇得么,闻俗谈为之一笑。】李金华道:“我们那里念学的更多,还雇不着先生哩。”【真正好先生到处求之不得。】那人道:“那还得跑到家去,何若在者里。”李金华道:“你们者庄里,雇个先生给多少工钱哪?”那人道:“有个念学的,少死也得给个两三吊。【不讲束修,而仅给工钱又一笑。】凑个三十二十的,还不够你盘交的么?”李金华道:“三二十吊钱,可实在不够。”那人笑道:“你听错了,是凑个三十二十念学的。”李金华道:“你者庄里有者些念学的么?”那人道:“干自的差不多的人家,全教孩子念几年学。到大了再学个算盘好过日子。不念几年学,一个字也不认的,【认得一字便好了。】和瞎子一样。【不明大道,东碰西撞。】无论做么,还得求人,念几年学,就是种庄稼心里也明白个理儿。”【果明白者个更好了。】李金华道:“理固然要明白,若不明白个理,该当怎样呢。”那人道:“怎么样?甚么事不许做哇?给人家种地,无公平心,庄稼熟了,自家先吃个不用题。打罢完了,自家又得多要点。种的时候粪也不肯上。种上的时候,地也不多锄两遍。自家有二亩,光怕不收成。那粪上了又上,那地锄了,又锄。你想者是么心,全是没念学的过处。”李金华道:“你老先生说的者话,倒也不错。可是有一件若念了学,添一些奸心眼,好么还更厉害哩。”那人道:“若是更利害,那可不怨念学的,可就怨教学的了。”【从农人口中道破弊端,教学者自应愧死。】李金华道:“诚然诚然,【我也说者个。】者话我们拜服之极。【我也随着罢。】你老先生明公的狠,若是教学的知到者个,【者个者个,是个甚么。孔子传的是者个。颜子乐的是者个。如来念的是者个。太上炼的是者个。吾知道者个。吾也不说者个。吾欲说者个。你也不愿听者个。中也是者个。外也是者个。离了者个,忘了者个。告与者个。也不认者个。劝以者个,反要谤者个。呜乎,者个不幸,而为者个快哉,者个幸得不变者个,若欲一心搜者个。时时莫忘者个。】可就好了。念学的知道者个,自然也不至为非作歹。”那人道:“不光者个,不知个礼儿,【礼莫非不是者个么。】在家就有多少不好处。老的不养,兄弟们不和,学的乌漆秣黑,甚么也不管。以至家道坏坏了,闹的人也不省,狗也不理,全是没念学的过处。”李金华道:“你说者个,你看那不忠不孝的,大半还是念过学的多哩。”那人道:“还是教学的过处。”【责备馆师,无非从整顿学校心血流出。】李金华道:“你老先生说的者些话,真是不错。你老先生家里,必然和睦,不至不讲理了。”那人道:“我家里人们,可真不敢,吾虽然没念学,吾凡做点么事,对着吾自己了,吾就做去。对不着吾自己的,吾必不做。就是孩子们,吾也是者么领略他。【为一身操绳墨,即为子孙立规模。圣贤处身涉世之防。不过如是,即此便是儒教之真传,阅者慎勿忽过。】李金华道:“能者么著,比念学还强。”那人道:“总不如念二年,看点么明白。若是不念,总是稀流糊涂的,吾说的不错,先生在者里教学罢。”李金华道:“过日说罢,者也不是草草而已的事。”那人道:“是者么说,先生就叫他们搬过来罢,等等还得打棚。”说着也就来了些人,搬杉篙,弄席片,霎时之间,将棚扎起。那人同那些人遂一同而去。
到了次日早晨,果然有几个管事的到来,甚么厨夫,家伙差,渐渐而来。等时又来了几个和尚,抬着经箱,将大殿庄严起来。便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几个和尚坐了一桌,将菜端上,无非是些素的。那和尚中一个人道:“哼,断了屠了,【谁叫你来开杀戒么,吁嗟恶僧分,何日放下屠刀。】一点腥荤也没有。”【挑肥捡瘦,心口不洁。】又有一个道:“早晨好么是便饭,晌午就是荤席了。到晌午,再没点腥荤,可就大大的荒唐了。”【你还有点正经念头么。】众和尚乱道:“将就点罢。那怕少点心点心,待会再吃呢。”又有一个道:“虽然者么说,要点酒来喝喝,可以呀不?”【又一个要犯饮酒戒。】众和尚同道:“你去要去要了来,吾们也沾点光。”【可见皆是些不斋戒的和尚了。】果然那一个就要去要,刚要去时又自说道:“算了罢,吾待惹者宗讨人嫌做么?”【还怕人嫌么。】说着遂吃起来了。者时李金华在屋中,听了个明白,便向杜雨亭道:“兄台听见了么?”杜雨亭道:“者个时候的和尚,还有甚么说头。”李金华遂闭口无言。
不时有些妇人们,携男抱女,陆续而来。坐在棚里也有斗牌的,【哼,者里准你玩钱么。】也有说话的。【若非善言,自讨分晓。】一人道:“大嫂哇,你听见说我那个媳妇么?不讲里,不讲表,一点活也不想做,【你当日何如?】可教我怎么缠他?”又有一人道:“我家那个小老婆子更没法说。”又有一人道:“小的不好还可教训,我家大姐,自从过了门,他那个婆婆,才难缠哩,紧了也不好,慢了也不好,鞋鞋脚脚,一点也不管。虽然娶了,还得我照管他。”又有一人道:“你那个还好,不过是受点气。我那个女儿,自过了门后,他女婿先前还好,渐渐的也就坏了。全是他那个老老婆挑唆的,成天家不打即骂,他公公也不管。”又有一人道:“你者个哩,我那个外婧家,更不讲理。”又有一人道“你那个婧家,与我是邻佑,那个老东西真是可恶。”又有一人道:“说者个哩,我者才受出来几年哪?【翁姑之死,适如其愿,恶极。】从先我那公婆在着的时候,何尝得点安生。”正说之间,那些和尚全都搭上架娑,叮叮11出去取水。不时而回,到了棚中,一个和尚道:“者就开经了,老太太们有愿意跪忏的来罢。”说着便进了大殿,喷喷揸揸,咕咕咚咚,满嘴里喝喝吆吆,也不知念些甚么。【奇声怪状,极向其不敬佛事上着笔。】那些妇道家,贪着斗牌的还是斗牌,贪着说话的还是说话,就有愿意听经的便随进大殿,念佛跪忏,等时下殿。那些没有听经的,向听过的道:“你们果然听真了么?咱不过到者里解解闷。跪者个作么?你当是还有甚么好处。那听过的道虽然听不真,跪着念两句佛,也可消灾免难。”又有一个道:“就是者么着,消灾免难么,没有添些罪哩。”又有一人道:“若是诚心念佛还好,若不诚心那罪好么还更大哩。”又有一人道:“光诚心念佛,不作好事,莫非也就没罪么?常言说的好:‘嘴念佛,手打磬,腰里拽着钩子秤。’那算个甚么人。”又有一人道:“你猜他念佛是为甚么?他是怕那个钩子秤,钩不着甚么。多念句佛,叫佛保佑着他,多钩点么就是了。”【噫,此道场之设,原引人向善也,今妇女云集。果何为而来乎。夫既入善地。当一心念佛而无他。若稍存入我见便背忠稍带躁矜气。便失信况乎,家丑外扬。大伤雅趣,更无礼。今妇道若此,虽多无益,佛将为尔加福乎。加罪乎。惟望痛加规戒,先除此恶习焉。庶尽妇道矣。】从旁闪过一位老太太正容说道:“【其容必正,其言必正。】众位莫说者个,我说的不定是不是,【开口便不自是。】恕个罪再说。”
注解:
学术之纯驳,风俗之美漓因之。究其纯驳之攸分,悉视乎师儒之真腐,此最吾之低徊而莫置者。统观念学雇先生之谈,椎鲁鄙俚似足贻人笑柄,而对己始行及归罪教学之数语。严峻峭厉。破弊诛心,居然有关世道之格言,试泽之忠,君爱民之文。申之事亲敬长之义。当不至以诗书中之高人,流而为名教中之罪人也。李金华等,本拟触秋旋车,及期扫拜只缘留觇民情,行李未果。乃未引先河之祭,忽来修醮之缘,以佛会为赌局。男子犹属污行,况在妇女以经棚为谈厂,闺门且禁非议矧傍神灵。斯时金华诸人,甘袖手而弗忍,思腾口而莫便。既而女子行中有议其后者,亦倾耳以敬听也可。
理注:
申李等,俱要回家,杜淦留再住几日,看看风景如何,是智慧现前也。又看民情,原是新民,再回光反照。用力念佛,此段遣出邪念,助起正念,者段心法,慎是切要。又忽然有一人来,未通姓名,言语之间。一味淳厚,原是敦原之念。亦于申、李相见,又有庙中妇女乱言,念经的僧人胡论,一来说些世俗,者是心中邪念未除。非严禁正容,才能压住妄念,所申李杜推聋不闻矣。
偈云:
回光反照用力深,睹破邪念存正心。
庄严大殿开心窍,方寸之中见当人。
第二十六回 醮棚中老媪示众 古道畔义士观风
话说醮棚之内,多少妇女,正然纷纷议论。从旁闪过一个老媪,正容说道:“众位不必闲谈,我有几句粗话,众位愿听否?”
众人一看,乃是本村齐宗正之妇人严氏。平素甚端正,无人不服,遂接声答道:“齐老太太,有何高见,就请说罢。”严氏道:“刚才众位所说,亦并非不是。然不可者样说法,即如说儿媳不贤的,儿媳亦未必真正不贤。总是为公婆的,不能教之以正,那为公婆的,虽然不能甚于教导,他那儿子莫非不能甚于教导么?你想为媳妇的,与为儿子的,同心合计叫老的生气,者全是为儿子的一团之过。那为儿子的,至于如此,仍是为父母的教导不严。能将儿子教之以正,儿子必然能教媳妇,那媳妇焉得不归正呢?当时为媳妇的,过门之后,不能遽然无理,必得日习渐染。与他男的通同一气,才敢大行放肆。者皆是谁的过处呢?【教家之防,于此为极,不惟羽翼大学之朱注,实足详究齐家之奥旨,阅者当熟思而深味之。】至于说自己女儿受婆家气,那必有该当受气处。【是是是。】他那该当受气处,又是他的父母惯成。从小教之以正,到大不能放纵,就是娶到人家去,有点不舒心,也不敢跑到家来告诉。他既然敢来告诉,必然指望他娘家与他出气。若是从其所愿,便将他陷于不孝,就不从其所愿。少用温言安慰他两句,他必然觉着自己不错,更不听公婆分咐,越闹越生分,以至公婆不喜,打仗闹活者又是谁的过处呢?者么看起来,媳妇错了,公婆也不可各处白话。女儿受气,娘家更不可各处抖漏,总要以教字搁到心上。才是正理。【美哉,齐家之道,复得见于今矣,即此数段议论所语诚意正心修身齐家者,无不备具。阅是传者,倘能一家行之,而万家效之。将见善士济济善女林林,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庶不负圣朝旌贤表孝之厚恩,复还温柔敦厚之古风也。】况且修醮场中,尤不可议论者上。者是清净法地。众位知道者个念佛会,是谁立的不?”众人答道:“者可说不清白。”【黑心人焉能说出清白话。】严氏道:“既然不知,听我细细说来。者是咱村里黄兴之父黄玉桂立的,那老儿是前明秀才,只因崇祯年间,天下荒乱,朝臣奸佞,遂矢志不取功名,隐居于山西五台县。到了后来,前明既灭,大清定鼎,顺治登基,甚属有道。爱民之恩,无所不至,那黄家老儿,才回到家来。只因流贼未息,万民不安,遂在者个庙里,立下者个念佛会。上祝皇寿,下保民安,教那无知男女尽归大化,【其愿甚大。】并立下几条规戒,传留后世:
第一,不忠不孝者,不准入坛。
第二,荤酒不戒者,不准入坛。
第三,不准在庙内结局赌博。
第四,须请高僧高道,不准令人无德者入坛诵经。
第五,在坛善信,必须互相规戒。不遵者,不准入坛。
第六,妇女十三以外,五十以内概不准入坛。
第七,凡到坛善信,必须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教不可入坛之年者。
第八,在坛善信,不可以自己之善,较他人之恶。
第九,在坛善信,有愿念佛者,须将佛字作正字观,不可妄想成道作祖。
第十,在坛善信,有犯规不改者,当公逐出。
者十条传到者个时候,别说是做去,谁还记得?你看近来还像个样么?不是修福作德,竟成了热闹场,是非局。众位姊妹们仔细想想,【历述坛规,何等严正,做道场者。倘遵此行之,天下有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者,断断乎未之有也。】者个时候,皆是妇道来此,任意胡为也将爷们家免了。固然不是特为免了他们,全没有一点佛心,故尔不来。若不从新振作,吃着皇王水土,受了父母养育,当怎么报去?”众人道:“却是听见说过,可没有者么清白。”严氏道:“已后可以记清了,你们看着罢,那黄兴之子,将来定然错不了,全是黄玉桂老爷子积累的。黄兴若是接续着办,又焉得闹出者些猴来?”众中一人答道:“是者么说,他若接续着办,那马氏姐姐好么还死不了哩。”严氏道:“那也是他的寿算,不至遭者些不幸就是了。众位各人念佛罢莫要斗牌了。若是还要斗牌,那可是真带了钩子秤来。”众人道:“怎么带了钩子秤来?”严氏道:“钩俩钱可还斋钱哪。”众人道:“说到斋钱上,者斋钱存下的做甚么使呢?”严氏道:“我也是昏了,那条规上还有两条哩。
第十一,斋资有余,须作济贫用。或放生亦可,不准会首私自存放,及放帐生息。还有一条,是甚么呢?”说着想了一想道:“是了是了。
第十二,官客两天,堂客一天,不准男女搀杂。”
齐严氏等,说话之间,斋饭已齐。众人用斋毕,也就渐渐而散。到了次日,乃是十五,也不过仍如前日样子。那李金华同申杜二人,买些纸箔,也令仆人买点,叫他祭其先人。到了过午,主仆五人,出了善庄,到了一个宽阔地处,将纸箔焚化。一个个泪滴胸前,好不凄惨。李金华一阵伤心,不过作了短诗一章,后来到了庙中方才写出,主仆五人在那野外,散淡消遥,不觉已是更余。听见远远有人说道:“我自从在观音堂,领了吊数多钱,到了家中竟得了个病儿,活也不能作,一个工钱也没得存下。可怎么着好呢?”一人答道:“者谷子已竟熟了,掐点穗子,【使得么。】暂且糊口罢。”前人道:“若是那么着,对的着那李先生么?”【者还罢了。】答道:“不掐好人家的,那宗刻薄人家,何妨掐他点。”前人道:“与其那么着,吾2个皮脸再找李先生去哩。”答道:“人家要说咱不要分。【各管各人,莫要咱那咱的。】又去胡弄他的钱,你怎么样呢?”前人道:“我并非胡弄他去,于心无愧,人家就看不出来么?你当是人家没有点眼力么?真的假的自然看得出来。”【那知人家更听得明白。】答道:“那么着,我也同你走走。”李金华听到者里,便要招呼他们。杜雨亭道:“不可招呼,等到明日,他们若去找咱,便是没掐庄稼。若不去找咱,就是变了卦。到底看看他们改了没有。”李金华道:“是者样说到的,兄台所见比弟深远。”
说着便回到庙中歇了一时。李金华便将其诗写出,递于杜雨亭观看。不知是些甚话?
注解:
昔朱子以小学教人,颇得孔圣传薪之法。鲁斋许氏益之以忠孝二经,所谓教之以正也。以故当时之受教者,未讲文字,先喻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节,即莫不力体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行及其堪入大学。然后课以经史,博以六艺,华以文章、诗、赋、策、论,责以格致诚正之功,修齐治平之术,童而习焉,长而安焉。身一出而天下皆引重焉,致君泽民,易风移俗,胥是道也。即在女子,惟议针黹、酒食,首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之修。内言不出于阃,外言不入于阃。遇有念佛会场,焉有斗牌之恶习,闲谈之积弊哉。所以条规,不设于往古,而自无或犯条规之人焉。自后世不以小学示人,浸失圣教之真传。由是恶习丛生,弊端百出。教人者,虽仍教之以正,亦不得谓教之以正也。传云:“教之以正,盖欲仍先以小学教人,复延圣教之。”真传耳。岂但为惩创女子已哉。
理注:
上回庄严大殿是富润屋。此有老媪严氏是庄严中正,助兴正念,是德润身心广,才能体胖,身心俱正。一正能压百邪,所以众妇女无言可答。又言念佛会,是自性道场,然佛字作正字看以觉字解。以正觉念佛,才能遣除妄念。又黄玉桂者,正柱其心立起规条。十二条者,是十二因缘助道法者。念佛之法,题王巳精神外不入,内不出,才能一心不乱,此一段心法。以念佛为宗,又申、杜、李主仆五人,出村外祭奠,是用七月中元。正是七大圆融,尽归一孝字。三人作诗,慎终追远地步,为佛为仙,莫未乎孝矣。
偈云:
三教由来孝为先,伦理纲常是根源。
念佛一法为最孝,超拔父母出九泉。
第二十七回 伤心诗孝思搁笔 离母计毛胜传书
话说杜李主仆祭奠回庙。李金华写出诗来,递与杜雨亭,杜雨亭接过一看,不觉泪洒纸上。又少定一时,方仔细看来,【此等血心诗句,在雨亭青眼中,岂忍粗忽看过。】只见写的是:
采彼荼毒,不知其苦。
嗟游子兮,涕泣如雨。一解
之彼旷野,瞻望南国。
先父母兮,千里阻隔。二解
之彼荒原,焚化纸钱。
清酒三奠,难到九泉。三解
嗟我良朋,携手同行。
交相顾兮,言难尽情。四解【古调独弹。】
看毕,也提笔写了两首绝句,递与金华道:“粗句不堪,难以见人,既有所成,必乞哂正。”李金华一看,见写的是:
读诗久废蓼”篇,不敢分心到墓前。
老泪欲流频拂去,怕他滴下透重泉。
寂寂无言叹此生,双亲相继谢人情。
偶然欲写思亲句,二十余年凑不成。【千古绝唱。】
李金华看毕,申孝思将他二人草稿,全拿过去,看了一遍。也提笔在手,将墨磨好,刚欲落笔,那泪普漱漱,滴满胸前,一字也写不出来。【伤哉孝子之痛怀。有难以言传者;而孝子之至情,尤有难以笔书者,故申孝思无声之诗,较有声之诗,愈见沉痛。何则孝从心生,故泪从心滴,可谓不着一字,尽露天真,愈足动人之孝思。呜乎,父母之不得见也。旷野四顾,其情何堪。怅景物之苍凉,愈思愈远。履霜露之点滴,一步一惊。虽先人音容杳杳,缅想犹生。而孝子神魂依依,孺怀莫释。阅者细思无声之诗,应共堕无声之泪,于一致祭。思及其亲焉,亦当有搁笔时。】杜李二人,反将他劝了一回,方才止住泪痕。又说了一回闲话,也就安眠。
到了次日早晨,尚未梳洗,从外面来了二人。直入禅堂,与李金华请了个安,又问了申杜二人好。李金华让他坐在一旁,问道:“你二位到此有甚么事?”一人答道:“李老爷不认的我?我却认的李老爷。你老人家不记的麦秋时候,开恤贫会么?我二人全来领过钱,者就是众人认一人,一人难认众人。”李金华道:“有甚么事罢?”答道:“领钱之时,我听见你老人家说的那些好话,无奈到家之时,身得重病,卧不能起,直到如今,连一点活也无力作去。左思右想,没有一点活门,不得不来求你老人家悲悯悲悯。等着好了,总不能一味发懒,【尚知自勤其力,惭化之征。】横竖忘不了你老人家那些好话。”李金华道:“你病了可有么法?并非是不欲作活呀?”又向那一人问道:“你是何事呢?”那人笑道:“也是求你老人家帮助帮助。”李金华道:“你吃的肥白大胖的,莫非也是病的么?要不就是你保养的好,依吾看来,你必有不安生处,若是照着吾说的话做去,焉得又来找吾?”好人答道:“并非不愿做活,也是运气不好。昨日晚上我没在家中,【夜不在家,作甚么去。】竟是被贼偷了个罄净。【一派鬼语。】所以不得不来求点周济,暂且糊口。”李金华道:“你说者话吾有点不信,你既被盗,万没有者喜容。况且既然被盗,就该急速找找,那能大清早晨跑到者里来。吾也不管真假,自然有个安排。”说罢拿出京钱三吊,给病者两吊,给那一人一吊。【虽小惠亦施之得当焉。】说道:“你二位各自回去,务习正业,莫要托懒赌博。”二人谢过而去。
刚出屋门,李金华道:“他俩昨日晚晌在漫地里说的那些话,当是我不知道哩。跑到者里来,之乎者也的,亏来者么为顾他们,还一句实话没有。”【使之闻之,不羞当面。】二人听见,也就速速走去。不多时又来了一人,向杜李等拱手道:“众位先生请了。”杜雨亭道:“请坐请坐。”那人落坐。李金华道:“请问兄台上姓?”那人道:“贱姓曹名承泽。”且说者曹承泽系善庄曹德霈之次子,曹承恩之弟。承恩配毛氏,其弟配寇氏。自从寇氏过门,百般利害,不惧公婆,尚未一年,曹德霈忧郁而死。【寇氏之恶,彰彰矣。】后曹承恩习武,由武举人升至游击。因南寇未除,领兵在河南一带防堵。不料家中日不了声,毛、寇二氏,也是针尖对麦芒,一个省事的没有。那曹承泽恃其兄之势,终日狐朋狗友,喝酒行凶,无所不至。那曹承恩何从得知?又兼毛氏之兄毛胜走南转北,两处搬弄。【搬弄是非,毛贼伎俩。】
者日毛胜从河南回家,作了一封假信,交与其母王氏。王氏遂到曹家,曹承泽目不识丁,听说毛胜回家,就到了毛家。一来看望毛胜,二来叫他看信。曹毛二人相见,说了几句周旋话,便请毛胜到他家来。毛胜道:“正要给老太太请安。”说着便随曹承泽而来。及至见了毛氏,兄妹说了半天话,曹承泽便去沽酒。毛胜向其妹道“我妹丈叫我来接你,同上河南,怕你在家与老二家惹气。”毛氏道:“正不愿意在家里,生气惹恼的哩。”说着,曹承泽沽酒而回,曹毛二人饮酒中间,曹承泽便将信纸递与毛胜,毛胜拆开念道:
叩禀母亲大人金安。男在河南,一切平顺,不必挂念。闻听儿媳毛氏,在家多有不和,即差其兄毛胜将他接到河南。男将他教训教训,便将他送回。承奉母亲。二弟须少用酒,多在母亲跟前尽点孝心,即是疼为兄的了。【词假义真。】肃此草禀,并问合家清吉,男承恩谨禀。
曹承泽听毕,便有些不悦,胡思乱想,不知怎样才好。将酒喝完,送出毛胜,告知其母。其母道:“者事不好,你哥哥那个性子,你还不知么?倘乎将你嫂嫂接去,闹出不测来,可怎么样?”【为后文伏线。】曹承泽道:“那了的事,他是将他女的接去,也不知唧咕甚么哩。明明是将咱娘们丢在者里不管了,者几年连点银子也不捎来。要不就是捎了来,全叫他女的押起来了。依着吾说等着他走的时候,凿击他一,音顿将行李挡住,他也没法走了,大分里自然得送银子家来。”其母听罢,又怕大儿闹事,又怕小儿作祸,甚属为难。曹承泽想了一时,不若到观音堂中,求教李先生,所以才到庙中与李金华相见。李金华问了他的姓名,遂又问道:“曹兄台到此有何见教?”曹承泽道:“李先生有所不知,弟有为难的事,求教先生。”李金华道:“只要能办,无不尽心。”不知曹承泽说些甚么?
注解:
扫茔拜墓,岁有定期,在常人不过奉行故事。一经仁人孝子之钦承,最足考见性真。不知秋霜之伤怀,更逾春风旅馆之孺慕,倍甚栗里。敬觇伤心诸诗,字字泪珠,句句心血,铁石人闻,亦当顿足。金华、雨亭二公,固可即诗以徵其孝矣。而元德之笔不忍举,痛不成书,无字之什,尤足动人孝思,不应以工拙律之,亦不得以有无论之。彼孝行有亏者,何堪同年共语哉?曹承恩督兵南豫正宜尽忠矣,惟忠臣出于孝子之门。孝心有亏,即忠心有亏也。而毛氏偏执,寇氏强悍,皆承泽之忿戾习惯,不足以戒其妻与嫂,实即承恩之不能齐家,以化其妻与弟之夫妇也。君子曰:“欲全其忠,当先课其孝。”故继伤心诸诗,而连类及此也。然而申孝思等,即以劝善为心,以惩恶为念。遇曹氏家风,吾恐前之作诗搁笔者,亦将对此而束手矣乎。
理注:
上回说李杜二人,是有字之诗,申孝思乃无字之诗。追思慎远,比那有字之义更甚。有严氏说出念佛道场,正是要一心念佛,方能克除毛、寇二贼。曹德霈,有德泽霈林,又生下承恩获福。从观音堂内,回光反照,照出毛、寇来,理应灭除,以后承恩承泽,以心为君王,以忠臣为善,意中助行矣。
偈云:
除邪崇正是真谛,助法道品培净基。
毛寇去尽证三昧,心空及第见如如。
第二十八回 作谣言央人代笔 写回信大义参天
话说曹承泽报了姓名,并言有所求。李金华问其来意,曹承泽将其兄现居何职驻扎何处,一一说明。复又道:“只因吾兄久不在家,家道甚是不和,全是吾嫂毛氏一派之过。【寇氏之恶,你怎不说。】又兼其兄毛胜来往传说,将吾兄的心也就闹的变了,分文不往家捎。不顾兄弟妻子,还是小事,吾们老太太他也置之度外。昨日又来一封信,要将吾嫂接向河南。吾想:“他到河南。他的嘴得由他说,又不知咕哝些甚么。所以到此,求众位先生写一封回信,务必使吾兄别软了耳朵。”【你只管由他咕哝去,恐令兄抡起刀来,不听他那一套。】李金华道:“者管务中,也准带家眷么?”曹承泽道:“在营外租两间房,也将就的。”【胡说!不许者样。】李金华道:“他那来信这看的不?”曹承泽道:“并无秘语,有何不可?”李金华道:“既然可看,可以取来,照来信应答。阁下并可将令嫂劝解两句,总是不去为妙。或去或不去,问个明白,再写回信,【不问明白,不敢代笔,细极。】也不为迟。”曹承泽道:“他心心念念想着去哩,如何挡的住?”李金华道:“阁下拿信去罢,吾看个明白,再作计议。”【不看明白,又不敢代笔,细极。】
曹承泽听此,遂去拿信。不多一时,转回庙来,将信递与李金华。李金华看了一遍笑道:“阁下爱喝两盅么?”曹承泽道:“从先爱喝,早已忌了。”【见君子而后。】李金华道:“令兄还是怕阁下贪酒,忌与不忌总要少喝才是。喝多了酒,没有甚么好处。第一言语不准,第二酒能助胆,恐遭凶事。【后之贪酒者,当遵李先生之诫言。】再者者身子也受病不轻,依此来信,令嫂更去不的。上面话语于令嫂大无益处,你想者武将作为多多卤莽。向传说不一他不辨真假,还有甚么善教训好结果。总是阁下善为说词劝的。令嫂不去才好,况且令嫂总有点不好处。也不是不能感化的。”曹承泽道:“吾才到了家中,劝了他两句,他一定要去,那是万万挡不住的。即求先生动动大笔罢。”李金华遂提笔写了一封信,念与曹承泽听道:
“谕承恩知悉,自吾儿受职以来,吾有不胜喜者,更有不胜惧者。后督兵南下,吾之惧尤莫以复加,兵者正也,将以正天下之不正者。倘有不正,其害民甚矣。民为吾君之民,爱民始可为忠君。君为天下之君,忠君始可为孝亲。苟事君犹有孝亲之想,便不得谓之忠,即不得谓之孝。必须一切扫净,只存一个事君念头,方无愧为忠臣,乃无愧为孝子。吾儿不察此义,来信之中,句句是家中事务,吾恨已切齿,又欲将汝妻接去,吾之齿更将切碎。汝在外之心,将君置于意外,徒以孝亲之言书于笔下,焉得谓之忠哉?又何以谓之孝哉?自古‘忠’、‘孝’二字两不相离,惟武将尤宜深识。当其领兵时,吾君望其除贼以安良,不能正兵心反放之纵之,除贼乎?添贼乎?当此之时,圣君在上,虽有逆匪作乱,亦难树帜不倒。然为帅者,不能勇猛向前,竭力报国,以势压人,以财立志,以至兵心不服,民遭涂炭,猥曰一人无福,万民遭难,是诚杀不容恕语。操兵权者,必须视兵为兄弟,不知小有委屈。规之以正,用之以又将见兵无不正不义者,始得共力破贼。如将众兵视为从役,再勒饷不发,刻入私囊,朝廷无限恩泽,隐于黑暗,兵之正者难得一人,非不安于正也,衣食逼之耳。贼害民,兵亦掠民;民畏贼,民尤畏兵。朝廷使之安民剿贼,而竟顺贼厉民,天下日乱,不倾颓者几何哉?吾君即有莫大福力,其奈之何?惜吾乃是女流,不能操刀割尽贼臣头,吾儿当成母志。至于汝弟,已将酒忌清,久不沾唇,少有差池,自有为母领略,何用汝分心及此?吾本不令汝妻南下,奈母命有不若夫命者,其亦三从从夫之意乎。吾不胜笑极,继而思之,更不胜哭极矣。草草书成,吾目怒望河南,母氏切嘱。”【读金华代答曹氏子一书,如读一部精忠传。虽一纸家书而句句机锋,言言斧钺,词严义正,真是春秋笔法。不独令曹氏子一惧,更令天下奸贼党共相深惧。】
曹承泽听毕,亦不深懂。李金华道:“大丈夫其言如矢,【故发而皆中。】阁下所言,今已呈明,令兄吾观阁下甚有丈夫气。【果然丈夫,寇氏将煞威矣。】不知令兄亦如此否?吾听阁下之言,令兄必有不如此者。少有此气,焉得听传言?又焉得耳软以听妇言呢?阁下虽有兄弟,亦当自立家风,万不可与令兄一样软耳。哈哈哈哈,拿着男子汉,如惑于妇言,其不如妇人也多矣。尚得仰面朝天么?”曹承泽只好连连答应,拱手谢过而去。不时复又转回,笑道:“此信未复,伊信又来,即请先生一看,念来一听,”李金华接过,拆开看了一遍,说道:“者是怎么个事呢?”曹承泽道:“写的甚么?”李金华道:“你先坐坐,吾想想者是怎么个事?”【不有者封信,曹承恩之为人,跳到黄河洗不清矣。】曹承泽遂坐在一旁,只听着。
注解:
事君以忠,人臣之分也。要之不外尽已中心之二义,饰忠者,无尽已之诚,故饰忠非忠也。沽忠者,无中心之致,故沽忠亦非忠。未仕首言孝,已仕则论忠。未有不孝而克忠者,亦未有不忠而尚谓之孝者。盖忠可该孝,既尽忠不可复言尽孝。孝不该忠止言孝,便觉有亏于忠。大法以察吏为忠。小廉以爱民为忠,文官以致君泽民为忠,武弁以除暴安良为忠,忠可塞天地,非有参天两地之才,不得谓之真忠;忠可造乾坤,非有旋乾转坤之能,不可谓之精忠。李金华以真忠望人臣,故不觉以精忠寄书信。纲云大义参天,真可谓参天之至论也。
理注:
上回以孝字为主,以忠字为用。忠君即是爱民,爱民就是新民,皆不出乎恤贫会之外者。曹承泽,找李金华看信,李金华真智慧,能决断一切。李金华于曹承恩写回信,信内大忠大义。一段尽是平贼。灭寇,精忠保国,大义保国,实是爱民。爱民就是新民,凡学道者,观天下为一家,观万物可以同体。人身为小天地,心为主体。意为君用,诚意正心。以此推去,进道不难矣。
偈云:
世人学道要实行,须得诚意罢心恒。
忠君孝新佛家宝,龙华三会元相逢。
忠君心意正,孝亲本道生。
圆明心孤月,何处有尘情。
第二十九回 讲家书承泽回心 谒禅林陶同议馆
话说曹承泽坐在一旁,李金华将来信仔细阅毕道:“者信与前信怎么大不相符?”曹承泽道:“者可不解,先生可仔细念来。”李金华道:上写:
“叩请母亲大人安,男承命行师驻扎于新息、信阳等处。军务匆匆,难以备禀,即萱堂之福寿,私祝亦有所不暇,故慈谕屡下,未敢与闻,凡有家书,尽归箭袋,俟凯歌奏毕,自当一一请出,稽首拜读。男承恩谨禀。”
曹承泽听毕,向李金华拱手道:“弟不通文义,先生讲个明白。”李金华道:“信中大意,甚属深奥,非草草可讲者。兄台既然下问,敢不直言者,承命行师,是承天子之命而行师也,者命便重极。新息、信阳皆河南邑名,至于军务匆匆,难以备禀,便有忠心耿耿,不敢顾孝意。下边萱堂福寿,私祝不暇,者便是忠极忘孝。而孝更大者,后面言有家信,屡到营中,不敢启视,是恐分心家务,难以勤王。所以收于箭袋,带于身旁,虽不拆阅,亦不敢置于身外而轻母命。必须剿净贼寇,上报朝廷,方无挂碍,然后捧读令堂大人慈谕。者是一团大意。【前书写的何等严厉,后书讲得何等痛快。为人谋者,可不效诸。】况且内中尚有无限细微,一切言词,觉与刚才所写之信,大有符合处。令兄乃忠臣孝子,【曹承恩身分心地,于此已见大概。定不容毛氏兄妹猖獗也。】阁下莫轻视之,【亦当自立家风。】但不知前信从何而来?为何两相刺谬?者信是谁寄来的?前信是谁捎来的?”曹承泽道:“者信是顺天府马递捎来的。前信是此庄毛胜带来的,他系吾兄内兄。”李金华道:“全不能是假的呀,怎么者样?那位毛兄台现在何处?何不邀来问问。”曹承泽道:“那个人一点准头没有,问他做么?”李金华道:“虽然没有准头,他总知前信的根由。前信若真,者信必假。【真假如不辨,曲直从何分。】不知是怎么闹的?”曹承泽道:“家里的事都是他南北传传的,【小丑跳梁,难逃漏网。】总不必问他。”李金华道:“他也认的字呀不?”曹乐泽道:“干自的,他还会写两笔哩。”【你还不知上了他的当哩。】李金华道:“他的笔迹,也有人认的么?”曹承泽道:“吾可就不懂的了,怎么认的笔迹?”【真是睁着眼的大瞎子。】李金华道:“不用说者糊涂话了,家中也有他写的字没有罢?若是有,拿一张来吾看看就是了。”曹承泽道:“没有他的字,从先求他写过封一信,也没有与我哥哥捎去,早已没了影了。”李金华道:“他也不能写假信哪?者也定不住,【猜得是。】你找找去罢,者个事吾实在是纳闷。”【戏台底下落泪。】
曹承泽遂到家中各处搜捡,拿了一些破烂字、纸,到了庙中递与李金华,道:“先生找找罢。”李金华翻阅一遍,可巧找出一封信来,尚未拆封,遂打开看了一看,尽是向曹承恩要钱的话头。【只知爱财者便使不得。】那字迹与前信毫无差别,【代人证明毛氏兄妹自相矛盾。间人乎,间己乎,鼠辈行踪,难掩李公法眼。】遂向曹承泽道:“者么看起来,那封信大约是假造的罢。【谁说不是呢。】他者是图么?”【一问毛胜便知分晓。】曹承泽道:“怎么着是假的?吾把他者个猴儿崽子,可了不得了。”说罢,起身便走。李金华将他拉住道:“做甚么去?者埋怨的人家么?没有家亲万引不进鬼来,还是自怨自己。莫怨他人。就如者封信罢,一派是要钱,就大大不是。你想令兄领兵在外,虽有俸禄,那官场中的事,也是多多的。若有余资,除非是刻酷兵饷,不然,就是抢夺平民。【必然必然。】他作的是清官,那有钱往家捎?者不是陷他于不义么?【痛论。】至于毛胜者事他是自找的,只好任他去。令嫂可千万去不的了,阁下多费点唇舌,总要挡住他。”曹承泽道:“挡不住呢?”李金华道:“怎么挡不住?只要诚心,说些好话,将信中来由细为说明,【未必能。】自然挡得住。吾还有几句粗言,阁下愿听否?”曹承泽道:“甚么话罢?”
李金华道:“令兄尽忠于国,阁下即当全孝于家。一来叫令兄放心,二来令堂大人也舒心。【各尽其道,两全其美。】要知者点细密,全在妇人身上,第一不可听妇人之谬言。【那聂百福之耳,为甚被雷抓去,那不是听老婆话的样儿么。】你想他乃异姓人,因他身上,疏间父母,离背同胞,【寇氏欠教,不言而喻。】孰重孰轻?阁下可细思之。若不知此,那不孝之名,还是小事,本身就有不测之祸。别说五二八三,甚么也不怕。总要事事从理,不可任意。令兄既然高升,能不提拔阁下?修的端端正正的,还要居官哩。况且尽力行孝,自然有番好处,岂不知青天不负好心人么?”曹承泽道:“先生说的真是好话,吾当从之。”【闻言知非,究不失丈夫气,然非李先生善用激将法,其不流入凶徒者几希。】今日暂且告辞,过日再谈。”李金华道:“千万莫找毛胜去,闹出乱子来,没有甚么好处。还得好言安慰令嫂,莫使南下。”曹承泽道:“是了是了。吾明日再来,还求先生写信哩。”李金华道:“不必写了,捎了去,令兄也是不看。”曹承泽道:“他怎么不看?”李金华道:“信上说是不看呢。”曹承泽道:’者才打牙哩,才刚写的那封信,吾已竟交给府里人们,还求打官封捎去,【正要你捎去才好,令兄自必珍藏。】者不是白费心么。”李金华道:“已竟捎去了,就捎去了罢。”
曹承泽者才告辞而去。到了家中,将毛氏劝解了一回,毛氏竟是不听。遂又苦苦央告,毛氏依然不听。【曹承泽秉性直率,那能善于说词。虽苦苦哀告,其言亦未必中。】寇氏见其夫如此,遂厉声道:“你也不知管他做么。”【泼妇样。】曹承泽听此,举手将寇氏打了两个嘴吧子,【有你的。】亦厉声道:“甚么事也有你。”寇氏道:“你打罢,【要洒赖。】你嫂子待你有甚么好处?”说罢,遂着头撞来。【是要放泼。】曹承泽见其发刁,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遂手打脚踢,闹了一顿。【叫你也经经者利害。】寇氏何从经过者个,遂欲跑向母家。曹承泽又赶回来打了一顿,【叫你大经经者利害。】仍是不怕,【不愧其姓。】撺了个空子。竟是跑去。霎时之间,寇氏兄弟来了一群,【调到贼兵。】满口里不干不净,【心里本不干净。】骂上门来。【如骂阵者。】曹承泽看见那样,遂自思道:“无怪乎李先生说,妇人不好,真是不错。”遂拿了一根棍子,闯出门去。【未挂免战牌。】打了个稀流花拉,也未分清白,来人也跑了。曹承泽也受伤不轻,【总算得胜。】闹了个糊涂庙里糊涂神。那毛氏仍不回心,到了后来,随毛胜同往河南。曹承恩见了不觉大怒,竟将毛氏斫于刀下,【者一下可挡住了。】将毛胜乱棍打出。【除去毛贼。】李金华写的那信,后来看过,以为座右铭。皆是后话。
且说李金华自从打发曹承泽去后,日月如梭,转瞬已是九月初间。者日正然静坐,忽见陶同从外而来。几个人周旋一回,各自落坐。陶同道:“众位兄台,在此间住弟意中定一馆局,求李先生在此设教。者庄里有几个学生,甚可造就。”李金华道“弟者几日即要回南,尚未踵门告别,兄台者番美意,只好心领了罢。”陶同道:“何不多住几月?大家畅叙畅叙。”李金华道:“今年告辞,明春还许相见。”【还有放不下的事。】几人正说中间,只见马元龙亦来庙内。大家揖让归坐,那马元龙自然也有些话说。
注解:
自来忠奸贤否?往往颠倒于假造伪捏之人,一经卓识者,为之发潜德于字里行间,然后正气始表于万古。毛胜者,不过略写数笔之徒耳,而竟以偏妹之故,作假书间人骨肉,直陷其妹丈于不忠不孝之林。迨至断送其妹首,方抱头鼠窜而回,有何颜见其妹于地下耶?刁氏之泼悍,不足道矣。而曹乐恩忠心耿耿,国而忘家,向非李金华为之剖白其忠孝,不几埋没而不彰乎,然而曹承恩固赫赫人间矣。
理注:
话说李金华与曹承泽看信识破真伪,又见曹承恩驻扎新息、信阳等处,是河南地名。新息新生善意,息是息恶信阳,拨阴修阳。曹承恩者是一片进忠,大义忠到极处,更是大孝方能剿除外寇。曹承泽亦能除去内乱,兄弟齐家治国,扫尽烟尘。义气得平是知止而后有定,将者至善之地,者才清净方能。陶、马、杜、李、申五人聚会,名为五气朝元,约会定馆设教以图上进矣。
偈云:
严持戒律是防心,灭除贼寇不染尘。
忠君保国无二意,睹面堂堂奉主人。
第三十回 立新塾古刹延师 回故乡禅林饯别
话说马元龙到了禅堂,见陶同在座各谦逊就位。马元龙道:“农事匆杂,未获一叙。常思良诲卒无暇时,实令大雅见笑。”杜、李等尚未答话。陶同道:“者几日申、李二位兄台,即欲南归,大家正好畅叙,有么说么不必闹者些酸款。”【非也。岂可没了本色。】马元龙道:“怎么又成了酸款?”陶同道:“你进的门来,那些周旋话,便是酸款。”李金华道:“者样说来,总得从命了。”杜雨亭道:“倒也不错。”申孝思道:“者么着,反觉亲热。”李金华道:“马大哥久已不来,刚要来呢,弟又要回家,者莫非也是没缘。”马元龙道:“者也不敢说李大哥,莫非一去就不来么?”李金华道:“未来之事,难以预决。”马元龙道:“弟有一事,者也不必商量了。”李金华道:“何妨说说。”
马元龙道:“只缘村里有几个孩子,大有个造就头。弟想大哥在此,也没有甚么事,【虽没有事尽作了些大费手的事。】何不领略领略他们?”陶同道:“者个事,吾已经透过。”马元龙道:“他二位兄台,要回家去,者不是罔谈么?”李金华道:“弟即在此,亦不敢承当,【世道人心,胥基于此,岂腐儒之可承当者。】者点事非同小可。【士责重大,先点儒冠误人一笔。】弟才料甚不见佳,焉能教训子弟?”【为馆师者,闻之亦觉汗下否。】陶同道:“要全像你者个不佳的材料,天下的人,全成了些举人了。吾说别弄酸款,怎么李大哥你又闹起来?”李金华道:“者是真事,不是谦词。你别看吾者功名,者也和偷来的不差么。”陶同道:“你得了,者是怎么说起。”李金华道:“算了罢,莫说者个了,二位说是有几个人狠可造就。是怎么个可造就呢?”【都像黄氏兄弟那样,世上有几个。】陶同道:“者几个孩子,内中就有马大哥的儿子,可不是那个打仗闹活的。【戒之在斗前已痛论,无庸再教。】者是他二弟弟。”说到者里,遂将马乐孝的事,如此者般称赞了一遍。又将黄氏兄弟述说一遍。【至孝至弟,当万古述说不已。】马元龙道:“者几个孩子似乎不错。”李金华、杜雨亭、申孝思俱称赞不已。【如此子弟,人皆乐得而教之,三人同赞,误人者当为汗颜。】陶同道:“还有一个赘角哩,姓许名顺是个庄稼孩子。【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貌像甚好,听见说也有点悟性,也得算他一分,可是没有大想头。”李金华道:“甚么大想头?”陶同道:“束修不多。”【又要现原形。】李金华道:“那不是小事么,者几位学生,甚属可教。但恐弟力不及,反致误了人家。”马元龙道:“李大哥要说者个,他们不用念书了。”【元龙目中只有金华。】李金华道:“者是么话?那人上之人多的狠哩。”陶同道:“不容易得的狠哪。李大哥想想,怎么样罢?”李金华道:“就是教的了,今年也不敢定局。总得家去一趟,回来再说。”陶同道:“既然回来,何妨定局呢?”马元龙道:“者也耽误不了大哥的工夫,弟意中将他四人,分到两下里。李大哥教两个,申大哥教两个。”【他目中又有一人。】申孝思摇手道:“那才不成哩。吾一个老荒疏,好么连字都不认的了,莫点吾的名罢。”陶同道:“申大哥怎么也有酸味。”申孝思道:“者也是余味未退,虽然中式,还是免不了那点秀才气。”说罢,合堂大笑。陶同道:“者么说来,马大哥与吾正该酸了?”马元龙道:“莫要斗笑,说正经的罢。李大哥、申大哥放个口号罢。”李金华道:“既蒙高抬。”陶同忙道:“又要酸哪。”李金华道:“不说那个就是了,定就定罢。”【早说此话,岂不完了。】申大哥也允了罢,你别说光奔修行,也造点罪。”【馆师不以入孝出弟教,人皆弟子之罪人也,随口生嘲。作者皆有深意,阅者甚勿忽过。】申孝思道:“吾要允了者个,罪可就造大了。”【又点儒冠误人一笔。】李金华道:“大就大罢。”【替人说痛快话,令延师者免得着急。】陶同道:“你们老爷莫斗者宗咳嗽。”马元龙道:“二位大哥如此,先受弟一拜罢。”说罢欠身施礼。李金华慌忙拉住道:“者是做么?刚雇成了先生,【谈笑中,我补雇先生一笔,皆作书者之章法,前后脉络贯通处。】就下定钱么?”杜雨亭道:“虽然成了,还没有说工钱哩。”李金华道:“甚么工钱不工钱,就算定了罢。”陶同道:“二位兄台,还回家呀不回家呢?”李金华道:“总得到家看看,明春即回。”申孝思道:“总得三月间,方能来到。”说罢,遂定了入学日期,乃是次年三月初九日。【三月初九日,宜着眼。】陶同道:“二位大哥几时起身?”李金华道“初十罢。”马元龙道:“来到了明天即是初九。今日暂且告辞,明天早会罢。”
说罢,马陶二人告辞而去。到了次日过午,马陶二人同来,并带到旨酒桂肴,罗列案上。申李二人同道:“咱者些人何必如此,愿意谈谈烹壶清茶,即可助兴。【诗情都为饮茶多,非俗了人可知。】马元龙道:“者就不成敬意了。”陶同道:“甚么敬意不敬意,将酒炖暖,大家畅饮。”说着,杜李之仆人,即将酒炖好,拉开桌子,遂畅饮起来。自然说些闲话,行些酒令,饮至半酣,陶同道:“弟要献丑,马大哥何不也作两句?与他二位送送行?”马元龙道:“甚好,即请为先导罢。”陶同道:“如此讨僭了,也得写出来么?”李金华道:“总得写出,大家欣赏。”陶同遂提笔写出,递与李金华,道:“见笑见笑。”李金华看过,杜雨亭道:“不用看了,念出来,大家领教领教。”李金华遂念道:
闻说诸君不日行,大家酣饮话离情。
只嫌夜短言难尽,怕有村鸡报五更。
鸿雁南归一字斜,劳他天上伴君车。
定然不惮征途远,敢冒风霜送到家。【无限秋怀,情景兼到。】
合席称赞不已。马元龙也写了一首,递与李金华。李金华看过,遂念道:
二公前日来,停居不久许。
在此虽不久,所施德泽普。
身未操其权,名压众宰辅。
今之从政者,苛政猛于虎。
愿公猎于山,是虎皆被捕。
二公今日归,相送到南浦。
携手订后约,后约屈指数。
至期应早起,遥望登高阜。
相见不愆期,欢悦无能语。
愿公升于朝,治策由公举。
朝登天子堂,暮洒苍生雨。
将见天下风,居然复太古。【一片慈云,四海殷望。】
殷望。】念罢,大家又称赞一回。杜雨亭道:“吾也得步之于后了。”亦写出递于李金华,李金华看毕,不觉怅然。陶同接过念道:
共酌曲生酒,不忍话别离。
明日板桥外,再订隔年期。
送君君莫辞,多送君几步。
愿君向前行,不愿君回顾。【弦外余音,悠扬不断。】
念罢,遂道:“杜大哥者诗,真是言尽而情不尽。”李金华道:“弟拙作难成,无以言和,只好口占几句罢。”说着,遂吟道:
离句竟难成,无容染竹简。
欲说去后心,怕坠手中盏。【歌短情长,千秋感叹。】
申孝思道“何必伤怀?听着吾的。”遂吟道:
今日诸君可快哉,何妨酣饮畅襟怀。
明年三月花开后,破帽残衫我又来。【从败兴说到有兴,甚得作诗之体。】
合席闻之,不觉将一片离怀,置之耳后。饮酒中间,天已五鼓。李忠遂将行李收拾妥当,催趱起身。申李二人到了大殿,参见菩萨,【噫,金华之参见菩萨也,诚非偶然矣,其心上自有一菩萨耳。向者谈三教而示根源,利众生而挽积弊,无一不可合菩萨之婆心。即无一不可对菩萨之慈面。而今也,禅堂拜别,欲去依依,是诚金华之不忍离菩萨时,正菩萨之不忍离金华时,亦当愿金华常住善庄矣。否则祥云遥护,定心心相送到家。】遂告辞而走。众人送他,步行十里有余,始供手而别。杜雨亭与马陶二人,又瞻望一回,直等到不见踪影,【无计留君住,离魂去未回。江南春到早,桃李待栽培。】方回善庄。申、李二人晓行夜住。
注解:
人之为学,譬如筑室。基址正,堂构始不倾颓;地势宽,院落乃得闩敞。大木地设矣,匠人斫而小之,则屈其特达之材焉;良工天成矣,棘薪刺而曲之,则枉其绳墨之巧焉。相需虽甚殷,相得方益彰。弟固择师,师亦择弟,犹之臣择君,君亦择臣也。马元龙、陶同拟在古刹立塾,盖深信不疑。觉非金华孝思,不足以成全子弟,故其延之也,决不容辞。而申、李二人,闻之诸弟子均堪造就,遂即首肯。其明年三月入学者,盖欲隐示一杏坛之真宗。驱群弟子入春风帐中坐也。其定以初九者,易云:“初九,潜龙勿用。”盖一画开天,万物资始,正教化之所由异,风俗之所由起,世道人心,胥于此时基之。全部金钟,关键于此千秋道脉,造端于此。以此守先,即从此待后。潜者孔昭,勿用者将以大有所用也。然而知己相交,聚首则欢,分袂则悲。饮酒赋诗,竞步唐韵,或空前而绝后,或迈古而冠今。读其什自有赞赏不置者,又何需吾之啧啧多口也耶?
理注:
话说马、陶,欲请申、李去黄宅马宅设教,是内外客尘洗净。用戒定慧,拴拄心猿意马。精气神,打成一片。丹经云:“得了一万事毕。”儒云:“私欲净尽天理流行。”五人畅饮,是甘露洒心,玉液琼浆,名为金液还丹。直至五鼓天明,送行南归,是明心见性矣。
偈云:
五人聚会观音堂,畅饮玉液乐无双。
性命归一念不二,超出三界礼法王。
第三十一回 客寓中直言立训 行船上带醉闲谈
话说申李主仆,来至一所城池。李金华留神看过,知是永清地面,遂催车前行,直至县之南关,仍寻往日所住之店。到了那店门首,店中伙计将车让进,住到上房。店保儿送进脸水,诸事完毕。店中出入之人,却是一个不识。
转眼店保儿送到暖酒一壶,美肴八品,向申、李二人道:“者是吾们掌柜的,奉敬二位老爷的。”李金华道:“你们掌柜的姓甚名谁?如何有此厚赐?”店保儿道:“吾们掌柜的说过,二位老爷如问他,不准吾们说明,等时自然来见。”【便觉可疑。】申孝思道:“你们店东,准是姓贺罢?”【疑者复为解疑。】店保道:“不是不是。”【更大疑起来了。】李金华道:“申大哥说那里话来,你怎么能知他姓氏?”申孝思道:“李老弟不知道么,错了姓贺的开店,不能者么照应阁下。吾者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阁下点光罢。”李金华道:“你是想起,吾说的那贺淑媛母女来了。【然则君之道过永清,果何为乎。】他个女人家,焉能开店?”申孝思道:“古来开店的怎么有个孙二娘呢?”【古有孙二娘,今有贺二娘,岂前后之干姊妹乎。不然,贺二娘便是孙二娘后身,一笑。】李金华道:“你将他比作孙二娘,咱是谁呢?”申孝思道:“你是李印堂,吾是申元德,谁也不是武松。”李金华道:“者就不必打店了。”说罢,二人笑了一回。【恐阅者观之欲卧,故作戏谑语以振醒之。皆神圣之引人入胜,用意最深最苦处。】李金华道:“掌柜的既然费了心,咱兄弟就叨饶罢。”申孝思道:“你是叨饶,吾是沾光。”说罢,二人推杯换盏,喝将起来。
正喝中间,从外来了二人,道:“二位老爷不许动身,受吾们弟兄一拜。”申李二人慌忙下坐,将那二人拉起道:“二位兄台,如何施此大礼?请问高姓大名?”那二人道:“二位老爷不认的了么?”申孝思道:“我者眼笨的狠,真不认的。”一人答道:“你二位老爷,忘了在京城里头,救济吾们了么?他是贾尚真,我是任习正。”【施恩若忘,受恩者胡可忘乎。】李金华忙到门外又看了一看,【极写其掩彼前恶之惶恐处。】方回来道:“却是你们二位,已往之事,不必再提。【既往不咎。君子之度量,海阔天空。】你二位如何到此?可以说明。”申孝思道:“咱四人何妨同饮。”【惟恐改恶者,还面有惭色。】任、贾二人直言不敢。李金华道:“不必推辞,咱借酒谈心,坐下罢。”任、贾二人听此,方敢落坐。申孝思道:“你二位几时到此?”贾尚真道:“自京都回来,就到此处。”李金华道:“没有家去么?”贾尚真道:“那些日子,才到家看了看。”申孝思道:“怎么开的店呢?”【可莫从偷点东西上起见,不得不究。】任习正道:“自京都回来,想着家去,怕吾父母依然不管。所以到此,那时还剩下俩钱,我二人遂做了个小卖买,常到者店来。待了一个多月,者店中下去两个伙计。店东看着我二人不错,便将吾们招来,在店中帮忙。又待了两个多月,店东看着贾老弟甚好,年纪也不大,遂将他招为女婿。成婚以后,者店东甄家老儿,一病而死。他也没有儿,【何不早积德行,留点后成。】贾老弟就成了正东。自从他作了正东,便叫我照管店中大事。又待了几个月,全都有俩余钱,所以才到了家中。”【申李二公,言犹在耳行岂忘心。】
申孝思道:“你二位既然得地,总要记住在京时候,吾们说的那些话。”任、贾二人同道:“那是忘不了的。”李金华道:“你二位既然作此生意,固然愿意发财,万不可想着发财,【是有命焉,不可强致。】总要存一番公平心。【公平两字,便难得的狠,凡经营者,切记切记。】凡住店的人,无论贫富,皆不可薄待人家。你想行路的人,没有不辛苦的,来到店里,便是来到家中。常言说的好:‘店家店家呢。’若是一味认的钱,见了富的,奉承一个不用题。见了穷的,不理不惺,高兴还许不住人家。就是强住下,也免不了恶声赖气。人家走了一天,你看难受不难受。所以说,车船店脚牙,无罪就该杀。你二位记着者话,万别作的至于该杀了,【人不得而杀者,天亦不能改过。】况且和气方可生财。过往的人传说出去,谁到者里不照顾那和气的呢?日积月累,自然发财。还积累多少德行,留与儿孙。吾可不是讨人嫌,贾掌柜的,你那岳丈大人,开店开的连个儿也没有。虽然发了点财,者时候成了谁的?就是有儿,也不敢说是成器。者位老爷子,也不知是怎么闹的。【你可别闹的,一点后成也没有。】你二位要仔细想想,就是不管者个,你想那穷的倘在此不得公道,人家不骂么。若开会子店,发的财不知在那里。先给老人家落一些骂,者是多大不孝。”【世之不顾父母名声,自图己身利益者,何其多也,当为天下之怒骂。】贾、任二人莫不点头称是。申孝思道:“莫光说是,还得做去哩。【甚勿背理而行,口是心非。】贾尚真道:“恩主所嘱,万不敢违背了。”任习正道:“必然刻到心里,时时不忘。”【十六回切嘱改行归家,不过唯唯听命,此回痛论归正立业,当时同铭肺腑,贾任二人,居然成真正好人矣。】说着店保儿又送了饭来,自然有些汤菜,专给申、李二人作的大米蒸饭,以为特敬。吃完了饭,任、贾二人告辞而去。李金华到了外面回来,【为下文伏缄。】方才安眠。
到了次日早晨,申、李主仆刚要起身,任、贾二人,总是不放走。申、李二人必得起身,任、贾二人,见留不住了,遂拿出一封银子送为盘费。申、李二人,那肯收下,叮咛了一回,方上车而走。又走了几天,竟从包袱中,翻出银子一包,足足五十两正。方知任、贾二人那是实意。
转眼到了德州地面,【德州即德水也,为九达通衢。凡南去北来,认明德水一条,将从此而北,天津永清皆可至也;即从此而南,江宁上元亦无不可通也,且德州即可作中州观人非得天地中和之气不能生,非赖天地中和之气不能立。况神圣仙佛,所凭依者在德,而士农工商之所以修培者,应无不归据在德焉。皇天无亲,惟德是亲,望德水之人,其元亏于德也可。】在西关店中,申、李二人商量从水路南下,遂到了茶馆。要了一壶茶喝着,申孝思高声喝道:“者里有打跳的船么?”有一人笑嘻嘻的来到近前道:“二位客官,是向那方去的?”李金华遂以实告,那人道:“还没有上水哩,【全都是下流么。】要不就雇个小划子罢,你老看着可已呀不?”李金华道:“划子也可已,可是要独舱,不搭外人。”那人道:“者更好说了,你老就到河下看一看罢。”申、李二人,打发了茶钱,遂跟那人到了河边。看了一只小船,讲妥船价,便回到店中。将车价交付,即叫李忠将行李打好,雇人送至船上。申、李主仆上了船,便催着解缆而走。在船上,申、李二人对坐饮酒,申孝思道:“者几天在车上受些风尘,不暇细谈。昨日在永清店中,吾也是多贪了几盅,也忘了问问老弟,你怎么在那里,也没有找找那位未过门的弟妹家呀?”李金华道:“我早问过了,【不承情。】那日到了的时候,吾出去访了一访,听见说他陕西去了,【也真也不真。】吾也没有往下问。吾再想不到上者个当,【果上当否,先为淑媛叫屈。】也不知上那里去了?”【李金华虽然解疑,却于此添无限愁肠。】真是女色易于误人。申孝思道:“者么说起来,那贺淑媛将老弟诓了,你者个眼力可不错。【真正不错,又找补八回一笔。】吾再上不了者宗当,你者年青的,总是没有准头。”李金华道:“吾看那人不是丧良心的。”【恼煞天下妓女流,还一味媚人不知羞。叹桃花流水,落红片片无人收。猛想起我命薄回不犹,为甚的把父母名儿尽遗丢。为甚的令荡子心儿犯淫偷,岂不是因我加罪尤。教他父母多担忧,甚心情迎笑脸苦把钱来钩。望那个垂青眼,怜白首,似我者葑菲下体,还敢想君子好逑不。想到者里,风流债,几时还彀。哭干眼,谁人替受,侧不如顿金莲,撞死在青楼,臭名儿永不留,臭名儿永不留。说甚么坠金粉,说甚么想思豆,将往事恨不得一笔勾,不吟赠芍咏柏舟。从今日操节守,从良俦,不让淑媛独占百花头。】申孝思道:“你那腯饭汤喝的可不轻,连小辫都灌直了。”李金华道:“者是么话?人家并没有一句邪话。”【又找补第四回,只有正言一笔。】申孝思道:“者就是你愿意吃么,他给你端么,【忽发呕世语,道尽恶习情弊。】你怎么总是迷混者一阵。【此阵难破。不知迷了多少好人。固无论愚昧者,势仗富豪一惊艳丽,难保不入迷阵之中。即有识者,身列儒冠,一见可欲,亦难逃迷阵之外。嗟夫迷阵,其真不易破耶,好悦淫色,目先入迷也,好听淫曲耳又入迷也。好谈淫词,津津有味。口更入迷也。且识而不忘,好起淫念者,其昧心更迷,迷而不知返也。此争彼夺,实犯淫行,尤其失身迷,迷而不知所守也。如此五淫不戒,精气日耗,将青年几何。非自戕其生乎,况乎天削其福禄,而减其纪算哉。倘迷迷不醒不惟贻父兄寒心,亦并令妻子侧目。虽有王法,亦所不顾,虽有知交,亦所不理。噫,一女色之小,而尽失五伦之大,尚得为人哉,况阴律最重,更有难逃者乎。】咳者个贺淑媛,将我都胡弄了,【果然胡弄了么,更为淑媛叫冤极。】真算是个能人。”
说到者里,那管船的,忽然跑进舱来道:“二位老爷说的甚么?”李金华道:“说的闲话,你不必问者个。”【真消息来了,你还待问那个呢。】管船的道:“我怎么听见说贺淑媛。”李金华道:“不错呀,【你知呼他名不错,人更知其实不错。】说的是他。你问此作甚么?”【他如不问,怕你老打不破者迷团。】管船的道:“我问此作甚么?者个贺淑媛,我可知道者个人。”李金华忙道:“你怎么知道?速速说来。”管船的道:“你老心的甚么急?吾等等再说。”
注解:
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李金华以财化恶,非必以德市恩也。而贾尚真、任习正,不昧宿惠,阴报远浮于前施,其为人已概可见矣。顾施之者既隐其恶,复诱之咸归于正,且直言立训,卒使之胥成其美。于以知本孝弟,以示化,即此一二人,亦足见效验之神速,或可梢慰二公劝世之苦心焉。究之遇任、贾于此地,非金华意中构求之人也。乃构求者其消息不得之店中,竟得之船上,殊出竟料之外。倘所谓佳配难逢,固不在风尘嚣市间乎。设金华确知淑媛托寄之所,且不必道过永清,又何必令舟子之欲言而复隐也耶?
理注:
又言申、李二人出了善庄,顺大路南行,到了一座城池,原是永清。初到此地,路遇贺淑媛。次来此处,又见贾尚真。永清之清,是心地清洁。初会元神,次见正真。任、贾二人是后天精气,遇先天真精元气。自得口称恩主,心地清虚,才能先天与后天于合而为一。自然有些帮助,及至到了德州,得逆水上行,顺曹溪直至泥丸宫矣。
偈云:
至善心地净,永清遇良朋。
先后成一片,才到泥丸宫。
第三十二回 养素舫欣赏良言 衍庆堂乐观善语
话说李金华闻那管船的,知贺淑媛下落,欲令速言。恰逢风转船篷,【此秋风转矣,疑是花信风来耶。】那管船的慌忙出去,收拾篷帐。及至回舱,方向李金华道:“先生问的贺淑媛,吾也不必细提。现有吾闲集的一部书,【多少工夫织得成。】先生可以看过。”
说罢,遂在一个小匣里,取出一本书来,递与李金华。李金华一看,见那书皮上,写着:“波心广记”四字。遂道:“者四字好极,是谁的妙笔?取意着实高雅。”管船的笑道:“者是不才妄作。”李金华道:“者样看起来,你老乃是前辈老先生了。但不知如何隐迹于此?”管船的道:“我乃前朝的一个读书愚汉,【大智若愚,与真人不露相一样,人能读书学愚,万不致聪明误用。】无志上达,不过借此消遣耳。”【象者闲集消遣法,非大隐士,谁肯破者切实工夫。】李金华慌忙起身拱手道:“请教老先生,高姓芳名?”管船的道:“吾隐姓已久,至此如忘不必下问。【泛仙槎,泛仙槎,不知岁月隐烟霞。历多少春秋,阅诸子百家。你心问口,口问心,何必问我又问他。】吾如今号为养素子,此船即唤作养素舫。先生可看此集,便知贺淑媛下落。”【至此疑团将打破。】李金华翻阅到多半本中,见有一段写的是:
康熙三年,陕西延安有一女,名贺淑媛,逃难至永清,只母女二人。此女流为妓者,尚未逢迎。于是年秋间,初次迎江南之举人李金华,并未失身,联为佳配。李某许以成名后迎娶,遂赴京都。贺淑媛遁迹天津北之杨村,不料被富豪钱某设计诱取。贺女自坚其操,幸遇天津府官,谢杏村破其隐情,收为义女,带任保定。将钱某狗党下天津狱,成全其志。噫!世有此女,吾为天下妓者汗下,吾更为为妇女者汗下。不知李某为何如人?举在贺女家一节,亦必大雅人也。待成婚后,诚为佳夫佳妇矣。此事余在杨村亲见,故笔而记之。”【阅“波心广记”一则,其诛心狗党者,法不容私。固有定评矣。惟于大雅堪夸,贤女可贺上。似不得不赘言,何则。贺淑媛处女也,李金华贞童也。推其才到青楼,即遇良人。一味娇羞,衷曲莫露,向非青眼看透。那有一夜正言。如不牢拴心猿,实难预订后约。固见处女有贞怀,亦见贞童有真操,况彼也扬村利钩。拆淫谋于公堂,终不足摇动本心。贺淑媛矢节愈坚矣,而此也永清寻真。得芳讯于水上,仍不敢速求苟合。李金华操守愈固矣,两美相合万人钦仰。虽养素子一字之褒荣,而万世芳誉不没焉。】
李金华看毕,方知底细。又翻阅一回,见那集中,皆此等报应因果事,并有京都聂家一则,【欲天下共闻此雷,故并录此。】遂向养素子道:“老先生书此,将欲何为?”养素子道:“待成集之后,吾当刊传行世,以为劝善惩恶书。【婆心救世永垂不朽,当共成之。】李金华道:“老先生立意甚佳,但贺女一段,似可削去。”养素子道:此乃万不可隐,当为天下所共闻,焉得削除?先生此言还有高见么?”李金华道:“并无异见。”申孝思道:“老先生有所不知,者一位便是那金华李大老爷。”李金华道:“者是怎么了?又爷长爷短的?”养素子道:“失敬的狠,不料小小船只,竟容得莫大人物。”李金华道:“容得老先生,焉能容不得在下。”说着,三人笑了一回,养素子道:“者样看来,李先生是回南去呀,还是回保定呢?”李金华尚未开言,申孝思道:“他原许的成名以后。者个时候,接了那位淑女来,可放到何处?【好快口子,直是当头一棒。】再者谢杏村先生,既然收为义女,尚有何惧?”【你可放大胆罢。】李金华也不得不随言附会。自此三人结为至友。养素子将他二人送到清江,也就洒泪而别。【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可为至友三人,再咏之。】
申、李二人换了船只,夜来日往,不觉到了金陵地界。申、李主仆搬运下船,进了江宁城。直向申孝思家来,到了门首,只见门上新悬登科匾。仔细看过,申孝思方知其子,又蒙擢取。到了客座,将李金华让进。又见迎门悬一金字匾,上书“衍庆堂”三字,结构风丽,不似凡间笔墨。申孝思回到院内,妻子迎接,乐不必提。率其子出来,拜见李金华。李金华向申孝思道:“此位是谁?”申孝思道:“者是吾的长子,名唤应钟。”【申孝思长子取名应钟,非仅于应举上见而衍庆堂前,德泽绵长,正自难量,非孝思所感何克臻此,今金华到家,与应钟恰逢一处。天将以金钟而震瞆聋乎。抑将以木铎而重振儒风乎,后之阅金钟传者,如见金字惊心,如闻钟声震耳。将见三干世界,为之动摇,大地群迷为之唤醒,其庶几乎,予日望之。】李金华道:“者就是新中举人了。”又周旋一回,方才落坐。申孝思向其子道:“者‘衍庆堂’三字,是谁写的?”申应钟道:“者是仙笔,只因今年春间,儿赴京未果,偶得重症,医治不好。有几个同窗兄弟,请了一个仙方。服之立效,后又请乩谢恩,并问阿爹下落:
乩云:
汝之病愈,汝父之病将来矣。儿阅此二语,甚是惊惶,遂叩恳明示。
乩云:
根深者叶茂,叶茂者根深。儿不解,复叩头请示。
乩云:
根深者,汝父之善根深也。
根深者,而叶焉得不茂?
叶茂者,即汝也。
汝既茂,而根焉得不深?
虽有沉疴,量必无碍。【十九回夜梦神医,默惊以根深叶茂二语,此回乐观善语,明解以叶茂根深大意。若非孝思之感召,神与仙岂能两处救应乎。前后正遥相接映。】
并要纸笔,留此三字。儿又叩问阿爹几时回家?
乩云:
重阳后,放菊华,菊华恰似金华发。
金华开到三春后,桃花落蕊李生芽;
李生芽,李生芽,直送老椿到尔家。
儿仍不解,说:“是九月阿爹回来,又有三春后字样,说是四月阿爹回来,又有重阳字样。再欲叩问,仙师已退,者样看起来,似乎不验。”申孝思道:“验极验极。”你者位李叔叔,榜讳金华。我是重阳起身,怎么不验呢?”李金华道:“者样看起,兄台门中,必主荣显。”申孝思道:“那里的事?”李金华道:“问兄台回家事,既然灵验,那根深叶茂语,焉得不灵验呢?况且我记得在京时候,兄台得病,亦是诚然。病愈之时,兄台那梦,莫非就忘了么?”申孝思拍手道:“果然果然,既然如此,亦当设坛谢恩。”并求指示明途。【若非谢恩,何必设坛。】李金华道:“如此甚好,弟亦打搅几日,再回家去。”申应钟道:“李叔叔家住何处?”李金华道:“即在城南回龙涧。”【仙侣常栖止处,阅者细参也可。】申应钟道:“还有好几十里路了,自然总得歇息几日,再送李叔叔回家。”李金华遂住到申孝思家,次日申应钟邀来几个同学,即在“衍庆堂”设乩,不知请了那位仙长降乩说法。
注解:
职官者一时之得失,史官者万世之是非。夫史有正史,有野史,皆广记载,资鉴证,重名节,正名分,垂名教者也。然正史不免拘时拘势,挟嫌挟私,反不若野史之确而可据,信而有征焉。“波心广记”,野史也,养素子隐士也。值前朝危亡之秋,未获敷其觉世之心,既而鼎新复不肯趋侍熙朝。故尔泛宅河上,采集轶事,兼志恶风,瑶函储书,铁笔立案。浮水面以彰操启节,次渡口以振瞆启聋。其报应因果之录,必更有分毫不爽者,即如申应钟之登科,孝思亦且愕疑。人或有议其妄诞不经者,不知孝思游津之候即应钟折桂之年也。子不晓其父之何往,父未闻其子之擢取,信绝音疏,理固然也。根深叶茂,遇何异者独奉乩示,重阳三春,骑墙之语。应钟不免耿耿于心。及其一聆父言,方知乩示不测之神妙。然而请乩一事,有讥其伪者,有目其幻者,目其幻者,尚知不伪也。惟讥其伪者其造罪为甚深焉,何也?乩笔驰风骤雨,即大才子亦不如是之敏捷。以神圣救世之苦心,劝而不从,已同兽类。又从而非之谤之,吾不解其因何而深嫉之也。昔圣人以神道设教,易固尝言之矣。请乩者岂自今日始哉?且神圣以佛道示人,非尽驱人崇尚元风也。不过令人本孝弟心存于正,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正所以辅相皇猷,参赞圣谕。欲天下道德一风俗同,奠社稷于磐石耳。非特不伪,又何幻之有也耶?
理注:
且说李金华,听那管船的说,方知贺氏的下落,德水承素舫又见“波心广记”四字,非心广体舒不能心神具妙。贺淑媛遇谢杏村,带上保定。是春风鼓大和,保养太和之气,自然元神得定。神安精足,精能化气,气能还神。才到清江地面,一路至江宁,到申孝思家,其气得所,自然门弟光辉。又见“衍庆堂”三字,元气归原,方能延年益寿矣。
偈云:
根深德培厚,叶茂性自华。
精气归原郡,白雪吐黄芽。
第三十三回 设法坛尊行三教 垂慈训化及百工
歌曰:
人心没彀,人心没彀。苦思巧计设奸谋,将一点真实丢在脖儿后。【贪妄不足,诚正无存。】让你有千箱财帛,万顷田畴,怕的是无福消受。【富厚虽多,身亡何益。】倘若恶贯满盈吓,岂非一旦无常万事休。【积孽到头,空施巧手。】咳!休也不得休,那阴司苦楚哇;说也说不透,【罗刹无情,佛天不佑。】几句闲言叙过。
书接上回话说申应钟邀来几个同学。一个是应钟同年王笃生,号培之,其余皆是上元文庠。一名高化成,号慎斋;一名方正品,号守三;一名庆六谦,号逢吉。四人来至衍庆堂,与元德印堂相见。王培之自然与元德行个礼儿,认为年伯。一切周旋,不在话下。
当时即在衍庆堂高设法坛,焚香升表,各执其事。王培之庆逢吉扶乩,申应钟誊录,李金华平米,余者两旁侍立。待有半时,那乩画了几个圈儿,众人不解,叩求明示。
乩云:“诸生不识此圈乎?不识之何由打破?须将这个圈子认个明白,方得下手工夫。”众人叩乞明示此圈。
乩云:“诸生可少待,余乃捧剑童子也。不时有上真降笔。众人叩问上真为谁。
乩云:“降乩者,仙之常情也。然有意挽世者,实莫若孚佑帝君。诸生懔肃以待可。”停乩少时,王庆二人上坛请乩。
乩云:“万里云衢任往来,香云直上冻云开。随风踏破寻芳履,几朵梅花雪里埋。【一片冰心。】红尘世上浊情浓,孽障愁城几万重。睡到五更犹未醒,寂然无处撞金钟。【唤醒群梦。】道人乃前唐之吕洞宾也。诸生设乩,道人辱临。但不知有何不明,即望下问。苟有所识定不敢隐。”
申孝思叩头道:“缘孝思父子屡蒙圣佑,设坛谢恩,并求指示明途。”
乩云:“善人吉神拥护,恶人厉鬼跟随,谁不识之。【识而不信奈何?】如尔父子者,虽非至善,亦无大疵。有何恩之可谢哉?至于所谓明途者,除申明孝思以外,无他奇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叫醒儒道。】三教圣人皆此为极。【证明三教。】道人职司度世,亦不能另树旗帜。今日者,尔姓名乃申孝思,适与道人之心大相符合。即三教圣人,与尔之姓名,亦无不符合也。【此书开卷以申孝思居首,至此方言申明孝思本意,盖寓劝人以孝思当先也。】
此时李金华在旁平米,看得明白。想起孝字,不觉泪下。【痛世人不肯回头,故想起孝字,不觉泪下也。】
乩云:“李生何必伤心,孝字甚广远。若能一心清净,毫无杂念,自然于孝无亏。吾子其察之。”
李金华在旁叩头道:“上真论及此,金华在顺天尝与友人杜淦和尚悟澈,言及清净二字,甚有不易得者,即求上真开蒙。”
乩云:“论清净之大处,不若论其简便也。倘能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至于纯善无恶地步,便为清净。推而言之,即有莫大者。”
李金华又叩头道:“这点机关,虽然打破,总有破而不易入者,尚求指示。”
乩云“吾子无他病,将口上放点慈悲【慈悲无他,令其设教时,务以孝弟二字作口头禅耳。此乃对实行不亏者说。观者莫忽。】自臻上境。”
李金华亦不敢下问。申孝思又叩头道:“上真为仙,仙固降乩矣。不知释儒亦可垂训否?”
乩云:“吾子谬矣。仙者亦一人耳,释儒又何尝非人哉?人而为仙,成道也。释而为佛,儒而为圣,亦成道也。三教之中,一道而已。教有三,道岂有三乎?仙亦可圣,圣亦可佛。仙降乩,即佛圣降乩,道人固不敢与佛圣齐驱。固道人之上仍有太上耳。道人既降,亦可为太上,即亦可为佛圣,避其名而不避其实。其实不避,其名又何妨少同乎?吾子已问及此,道人当代邀释儒降乩立训。”【孚佑帝君,为儒道仙宗阐发三教者也。以悲天悯人之怀,不得已而降训。历遍尘寰,度世无息,无非以尧舜之道,谙谙告人。除嘱行孝弟外,别无殷望。其如世人迷迷,终不知其望何。读纯善无恶,便为清净。及口上放点慈悲数语,正痛念教读者,不讲孝弟,徒讲文字。所以代邀释儒降乩,正明三教一源,惟愿世人各发孝思而遵行之,自臻无上妙境。】
此时乩遂止,众人下坛少歇。待了半时,重拜法坛。
乩云:“不时观音亚圣同降。”
这时,从外来了一人,手内拿着几轴画儿,见此法坛凛凛,自然也叩了个头。
乩云:“尔乃柏福堂乎?尔所习之业颇佳,尔之立心,亦颇有可取。当坛旁侍立,少时道人训及之。”
列位你说这柏福堂是个作甚么的?他乃一个裱画匠,只因与申应钟裱了几轴古画,所以到此。那仙师所以训及之故,又因他是一个刻字匠,更因他是一个彩画匠。其人之作为颇知崇正辟邪,焉得不算个好人?这话休题,且说王庆二人,将乩擎了少时。
乩云:“南海大士至矣。”
写至此,乩忽平和。
乩云:“善哉,诸生之有此举也。衲子之心,慈悲而已矣,诸生苟能以慈悲为主,衲子无庸嚼舌。慈悲于己,复慈悲于人,使天下后世无不慈悲者,自然无不孝弟者。无不孝弟,则无不清净矣。诸生欲问明途,慈悲之外无他路焉。解得否,认得否,解得认得,方可行得。行至中途,再无他想。认准明辙,勿由捷径。不慌不忙,将见光明境界。至时而得,焉得不信来路无差哉?然至此始信则晚矣。不若未至之先,解个清、认个真,而因果定然不谬。申生切记之,诸生详察之。”【敬读训言,确乎。大士亲临法坛,为佛说法,然非菩萨具大慈大悲之心,不能言慈悲,亦非徒言慈悲于口,且遍行大慈大悲于天下,究其所以能慈悲者,缘自善性发耳。性之所发端者为孝弟。所以训人度世,亦不外此。倘世人名发慈悲,各行孝弟,各乐清净,岂不同称曰善哉善哉。】
申孝思正欲再问,那乩势忽变。
乩云:“大士驾退何不叩送?”
众人望空叩送毕,复请乩。
乩云:“亚圣临,可迎之。”
众人又望空叩迎毕,复请乩。
乩云:“噫!天下不知仁义也久矣。不知之,焉得行之?吾之望天下者,仁义而已。因其不知仁义,妄逞私见,误认异端将佛老视为杨墨,将文字视为学问。不行伦常,不敬天地,呜乎,何其迷而又迷耶!既不知仁义,吾将仁义再陈之:仁者,孝之流行也;义者,弟之流行也。非孝难以成仁,非弟难以为义。仁无不义,亦犹孝无不弟。仁为孝弟之本,孝弟亦仁之本。其所以专言仁者,即似百行之专言孝耳。孝弟矣,而有不慈悲者乎?慈悲矣,而有不清净者乎?此所以三教之理,一以贯之也。佛以成人为先,老以成己为先。吾儒人己兼成之。三教之别在此。然成人断无不成己,而成己又焉得不成人?由此论之,三教更有难别者,成己仁也,成人义也。仁义矣,即无妄谈三教矣。若有妄谈三教者,诚不知仁义,况妄批佛老者果能尊崇圣道乎?倘能尊崇圣道,断无妄批佛老者。诸生详思之。苟能通行天下,邪正分明吾当谓圣人。虽遥,而有不难复生者矣。”【幸哉,圣道之复见于今也。追溯往古,其崇圣辟邪者,赖有我孟夫子不解好辨之口,挽救五伦之失。后之人读其书,犹钦慕其高风。而今也,风习大变,邪说横生,复降笔于衍庆堂中,陈明圣学开口以仁义示诸生,而期望后世,仍不外乎入孝出弟,以明圣道无他,虽万世而不变焉。意谓我孔圣在天之灵,昭如日月,运神化于行习间,在在皆是。道又何尝远人哉?何世之迷本来而不觉察若此也。苟为士者,尊奉圣道果能居仁由义,孜孜焉先教之以孝弟,再能以慈悲为本,以清净为务,俾天下人知三圣之教,一诚贯通,无有差别,其庶几乎。大慰所愿学者焉。】此时乩势又变。
乩云:“亚圣退矣,诸生其送之。”
众人望空叩送,复请乩。
乩云:“诸生可详察而释疑矣。柏福堂来,尔之善有三:广刻善书,一也。裱画之时,凡遇神像,皆用净处裱,不敢放肆,二也。画工之中无邪淫,三也。三艺不苟,亦有善可称,后当勉励勿懈。【一工人而擅三艺之长,即为世所罕觏。今蒙仙训而嘉赏之。其志不凡,其品愈真矣。】道人并有劝工歌一则。尔可捐以工力否?”【费尽苦心,救正万世,苟有力有财者,当乐施以成功德。】
李金华高声道:“柏福堂上真有劝工歌,你刊板否?”柏福堂闻此,连连答道:“能刊,能刊!”
乩云:“善哉!道人于百工中,又得一人焉。【真正工人难得。仙言赞赏不亦宜乎。】诸生可少歇,再垂俚语。”
注解:
三教无二理,三孝故无二致。语云“三教归一”。一者道也。道统开自尧舜。尧舜之道,孝弟而已。慈悲者,孝弟之功能。不慈悲,则孝弟究属勉强。清净者,孝弟之本怀。不清净,则孝弟终归假藉。故惟慈悲,乃成大仁大义;亦惟清净,斯克精义安仁。三教适相成。三教何尝不一贯也?自仁义之旨,不明于天下。震功名为品望,惊文章为道德,业儒而实逃儒,宗圣而实叛圣,既背圣道矣,而犹谤佛老以尊崇圣道,其谤佛老愈炽。其去圣道愈远焉,乃谤佛者曰。佛尚慈悲,漓道于虚无谤道者曰。道言清净,沦道于寂灭,几似粹然儒者之言矣。抑知虚无者,虚无其外感之扰。非虚无其仁义之天性,孝弟之良能也。寂灭者,寂灭其内念之萌,非寂灭其仁义之本真,孝弟之良知也。且历代三教并重,夫人而知之矣。然其所以并重者,岂惟祈佛佑,祷神庇,崇德象贤已哉。详查地气上升为天以来,不过一本来之天。自生不已,而有三教。三教者,皆能全其本来之天,其名殊其实一,而为天地人物之所不外者也。盖儒者疏也,诗书疏别伦常,礼乐疏析名教,有疏通之义焉。天无儒,则无运化;地无儒,则无发育;人物无儒,则生机闭塞不畅。佛者,润也。经咒润色千古,慈悲润泽十方,有滋润之义焉。天无佛则无雨露;地无佛则无水泉;人物无佛则津脉枯竭不荣。道者,凝也。蟠际凝连上下,纲维凝亘遐荒,有凝结之义焉。天无道,则必陨坠;地无道,则必崩陷;人物无道,则筋骸弛张不束。三圣固无往不塞,二气实随在皆周。盖三圣者,道之体也;二气者,道之用也。体本无体,用无所用。惟无体,故无体,非体惟无用。故无用非用。三教赖二气为流通,犹天地凭虚空为朕兆也。故精其业者,为圣、为贤、为佛、为仙。天无权,三教有权,三教难偏废。三教安可不并重哉,彼低甲而昂乙者,其亦可以不必矣。惟我吕祖师道贯三才,明通万古职司渡迷,心惟挽世。自遇黄龙真人证为圆通文尼真佛。夫圆通者,释也。文尼者,儒也。真者,道也。备三教于一身。故欲合三教于一家。以佛法树人阶梯,以道脉望人钦承,以圣教立人模范。仁者见为仁,知者见为知,究之不离乎孝弟者。近是读斯传者,谓佛老降世,也可谓圣人复生也,亦可如以渺冥无稽视之,或以寻常小说目之,不惟不明仁义之旨,亦并不知孝弟之当务矣,其将侰于胡底哉!
理注:
此一段是崇正辟邪破妄存诚。头一位王笃生是笃,信心生培其原德。二位方正品号守三,既要立品须得守三。君子有三戒、三畏、三省。余下那几位皆是心中助发道义。又言李金华叩请上真开示清净二字下手功夫,申孝思又请问三教道理同异。上真所言念慈悲,思感应,行忠恕。言慈悲者,悲能拔苦慈能兴乐;言感应者,所感者我能应者佛感应道交不可思议;言忠恕者,忠也者,中心为忠。忠者,体也;恕者,用也。无为六慈仁义而矣。恕者,心得如,如不动于禅定清净,仁义有何不同乎?
偈云:
慈悲道德原无差,禅定清净不二法。
曰思无邪真妙义,三教由来是一家。
第三十四回 柏载厚立志修心 申孝思正言训侄
话说仙训令众人少歇,众人闻之,下坛静坐。李金华将已往乩语仔细翻阅一遍,亦有不能释然者。然此时何敢多言,遂想着上坛之时,再行叩问。
不多一时,众人同上坛拜叩,仍是王庆二人扶乩。少擎了一时,乩云:
柏福堂既有醒世之心,道人曷胜欣喜。统观斯世,风俗浇漓,日习千巧。然巧更莫过于百工。工固宜巧,巧而忘真,则非矣。巧既不真,则巧反有不如拙者。拙而能真,则拙更有胜于巧者。工乎工乎,何其不工若是也!道人悯之,爰作歌以劝曰:
海外人出红尘逍遥洞中,为什么反有心悲悯世情?
世间人你为何不敦义理,一派的假气象胡弄西东?
既然是学艺业生财糊口,你就该尽孝弟普尚肫诚。
不肫诚虽然得些须生意,只怕你不久远有始无终。
你所作巧手段皆难久远,悖入者必悖出那有后成。
百工内弊甚多难以枚举,略说出三两条尔等听明。
想人生养身者莫若饮食,即在这疱厨中说与你听。
有稻梁麦黍稷天地生就,你为何抛放他粪土还轻?
菲饮食古帝王尚且如此,你为何施毒手惨害生灵?
虽然说他不吃你必不宰,你不宰他焉得吞入腹中?
自古道君无故不伤牛命,有大夫他无故难害羊牲。
为士者苟无故犬豕不害,庶人们倘无故岂可杀生。
虽有故偶杀生庖厨须远,为的是两耳中怕闻其声。
有君子他既然心存不忍,你那里亲其事怎不伤情?
儒道中原有此正大道理,并非是拿佛法劝你奉行。
更有那一宗人手艺甚巧,翦绫罗与绸缎为人裁缝。
将细料翦个碎毫不爱惜,大裁小长截短一点不疼。
好歹的挪出点绫罗绸缎,偷出来藏在那自己箱中。
人不知他还说鬼也不晓,人若是看得出他会应承。
这里头积累的银钱不少,那知道暗地里罪业非轻。
就是那织造人罪也不小,巧花样哄世人个个不明。
真与假闹得个分毫难辨,买了去不久穿尽是窟窿。
天生就蚕吐丝非同容易,你为何作践着疼也不疼。
泥水匠修房屋弊病非小,修房主待承他莫失调停。
倘若是有点错甚属不紧,他居然坏心术镇压无情。
如不然泥不匀房基不固,各处里不留心总难老成。
耍手艺不妥实还不当紧,满心里生邪想天理不容。
百工内不止此难以说尽,无非是假乱真罪犯无明。
有如那金银匠利钱不小,不知足他还得往里搀铜。
铜匠人铜搀铜铜不一样,铁匠人铁搀铁铁有数宗。
歹物件竟能卖好的钱价,好物件竟被那歹的蒙胧。
玉石匠拿着些真正行货,珠宝匠拿着些疏璃假充。
吾一言怎能说万人手段,总劝你免了假现出真形。
吾就是多说些老生常语,又焉得教你们一一听明。
倘若是不能听便成闲话,劳笔墨费纸张吾也心疼。
这几句粗俗语若能行世,百工内一个个尽成神灵。
【凡为百工,习正经营,安分守己,自有福星。勿弄机巧,勿坏心行,勿使搀杂,勿使斜横。欺人虽易,难昧神明。欲造福厚,皆凭道生。倘犹不悟,一味混争,生遭疾苦,死受冥刑。遵依歌训,听撞钟声,自了自病,各发真诚,千奇百变不昧虚灵。善哉,工人,堪证三乘。】
短歌一则,诸生当笔削之。道人非精于文字者。此时众人尽推不敢。
乩云:“诸生何其迂也。道人虽为仙,亦不过此身耳,而学问与人同。诸生莫以道人介意可。”【以为我吕祖师若日,吾虽上登仙班,实从儒道修身中来。不外读书明理,存真去妄而已。即今之度世立训,以庸言警人。亦不敢立异以鸣高,以明性外无道,道外无人也。诸生由希圣希贤,从而学仙学佛。三教归一,自无差别,不难臻无上菩提矣。】
李金华叩头道:“上真之训,实同金石。但所谓慈悲清净之同于孝弟者,尚求指破。”
乩云:“慈者,兹心也。兹心无他,孝而已矣。悲者,非心也。不敢自是其心,是为非心。既不敢自是,尚有不弟者乎?此慈悲之同于孝弟也。清莫清于水之源,既清矣,则水源必追而不忘。净莫净于天上月。月乃不与日争光,既净矣,则争心必退而不留,此清净之同于孝弟也。诸生细推大意,即能豁然,柏福堂亦识得此旨否?”答云不知。
乩云:“尔识得真假否?”答云:“不敢言知,亦不敢故陷假中。”
乩云:“真假之在外者易知,真假之在内者难明。尔诚有可取处,可将内之真假详辨而 笃行之。”
答云:“内之真为何物?假为何物?叩求明白指示,以便遵行。”
乩云:“真者,心也;假者,亦心也。将此二心分开,自然辨得真假。至辨明之时,不使假乱其真,则真日长而假日消矣。总得时时有克己工夫,【此为修心人吃紧处。】自然无微不照。尔须切实行去,将有大成。即赐尔一号曰‘载厚’。切记之,敦行之。”【柏福堂一刻字工人耳。其姓柏,物之永寿者莫如柏。其命名曰福堂,亦修福田而到天堂之意也。今蒙吕祖师慈顾独赏其真,复赐号曰载厚。其所持载者广正,望其所修培者厚也。且常阅仙训,豁眼洗虑。从此破妄寻真,不难预期大成。推而言之,既有倡之者,必有和之者,当时效其行而不失忠厚。后世慕其行而胥归忠厚,不惟慰我。吕祖师责望柏福堂之婆心,并可帖我吕祖师期望亿万世之苦心矣。】
柏福堂叩头谢恩。
乩云:“无庸谢,谢则虚矣。诸生不必多疑,即将前训一一分明。道人将拭目以待。【遐想云停。垂慈目而下顾殷殷切望者为何?噫!吾知之矣,盖垂训警世,补偏救失。奉天心以费苦心,挽人心以回天心。意者化恶为善,在此一候。崇正辟邪,亦在此一候。慧眼遥观,正值其时乎。】请请请。”
写至此,乩遂止。众人叩送撤坛。柏福堂将乩语细察一遍,又求申孝思讲了一遍。
这时已五鼓矣。忽听野寺鸣钟【钟声何来,阅者细心。】众人尚未留神,那柏福常早已入耳,只觉得闻钟之下心神豁然,【杂念一清。】自己默默不语,不知如何是好。少定片时,忽然心神昏昧。【似入禅定象。】因自思道:“这钟叫不醒我么?”【打破无我相,静者自清醒。】又转念道:“我到底是谁?总要问他个明白。”【凡人有不明白,皆当扪心自问。】因自己问了几遍。总是无人应声。【愈追愈疑。】遂又转念道:“上真命我找真,莫非真就是我么?真若是我,我即是心。咳,错了错了!【自疑自解。】我到底是那个心呢?找不着他,誓不干休;找着他,方可修他。【已入克己景象,须认真了。】然亦不过存此志向,待找着时,我必修之不怠。”
众人见他迷迷瞪瞪,坐在那里,遂叫他少睡一时。【柏福堂岂真入睡乡耶,得训闻钟,大有参悟,恍惚渺冥,寻真不得。不知者以少睡唤之则非矣。】
他听说叫他少睡,方惊醒起来,见时已不早,遂告辞而归。
众人见柏福堂得训不凡,皆不敢薄待于他,【为仙心赏使人起敬。】将他送至大门以外,拱手而别。
众人回至衍庆堂,煮了点茶。大家饮毕,遂各自安神。
不多一时,从外来了一人,身着凶服。乃是申孝思之族侄,名应铸,号再可。他闻知孝思回家,故来拜见。及至叔侄相见,应铸与申孝思请过了安,与众人问讯一番。
申孝思忙问道:“你母亲几时归西?”答道:“去年十月朔日。”孝思道:“早已殡葬了,只好到坟上拜一拜罢。”言毕,不觉泪下。【视同族为一家,触孝思而伤心。】应铸道:“还未殡葬。”孝思听此面带怒色。【大违孝思本怀故相随心变。】道:“你既然读书,岂不知礼?父母亡故,乌得久停在家?多不过三,少不过五七,况且家存灵柩,久则犯律。你这是何意见呢?”【痛责应铸,停柩不葬。违礼获罪,其心何居。】应铸见孝思不悦,遂慌忙站起道:“你你你你你老人家,没没没没没要着急。【极写其战栗惶愧情状,申孝思家规素严,已可概见。】只缘阿爹不幸去世时候,家运甚窘,棺木不强,又兼无有地土,在祖茔以旁草草安葬。如今侄家少觉丰足,置了几十亩山田水地,【既富矣,祖茔非不吉也,无庸议改。】昨已请了个堪舆先生择了一块新地,可以安葬。【噫!地理之不明也久矣。何以见得新地吉而旧地果凶乎?此中存亡安危关系非轻,苟无亮眼通幽,误人取罪,莫此为甚。况申应铸已置田发富,皆从祖茔一脉得来,何不察明其来龙,竟使之别有新图乎?倘从而改迁,使其先灵不安,而陷于不孝,是谁之罪与?凡为风鉴者须郑重详察。当先明天理,次看地脉,庶免招罪而陷入罪,岂不人我两全也哉?】侄想既然迁坟,就得另备棺木。尚在踌躇,所以缠绵至今。”申孝思道:“不知礼得不能过于你了,况且开坟迁葬,暴露尸骸,上污天地之灵,下轻先人之体。少有人心,必不如此。再者为的是甚么?无非是求富贵而已。将先人之骨为求富求贵之具,不孝之罪,于此为极。既然不孝,那有富贵临头道理?你再思再想罢,莫发糊涂!”【读孔圣周公书,于葬之以礼外,未闻迁葬一说,何迷昧失察而不再思也。况一经迁改而先灵何托?固无论其地之吉凶,其于人子本心,先有不安者矣。况富贵在天,岂可强求。今既违天理,是与天心有不合,而人心尚不可问还望加诸富贵乎。吾恐迁葬之愈急,而贫穷之愈速。虽先人冥漠无言,而灵魂尚在,应亦大伤怀抱也。弥天造罪平地生波。惨忍至此,罪戾莫大。一经申孝思严训之下,应铸固无地自容。凡为人子者,又谁敢生迁葬之心,设富贵之想,有拂孝思哉。】应铸不敢强辩,直说“叔叔说的是!叔叔说的是!【背理知非,唯唯听命。】侄回家去即选择日期,发殡安葬,万不敢迁茔了。”申孝思道:“这事在你,你各人的富贵要紧,休得轻忽。”【非讥刺语,令人各发孝思自应愧愧。】
应铸那敢再言,遂欲告辞。申孝思道:“既未殡葬,吾随你去罢。”言罢,遂向众人道:“吾去去即来,众位少坐。”
高化成向申应铸道:“阁下菊花若何?”方正品遂接口道:“还极其盛茂,昨日弟在那里见过了。”王培之道:“如此,大家同去罢。”庆六谦道:“申兄那里议丧,不去的是。”王培之道:“议丧自管议丧,看花自管看花,有何防碍?列位不知王培之的主意,等看花之时自然言明。”当时王培之四人即同申孝思叔侄而去。
到了应铸门首,彼此谦让而进。来到客座院门,只见门上对联,乃是听乌说甚,问花笑谁。王培之早已看清。进了此院,两廓菊花无数,并有各样雀鸟,或笼或架,难以言明。申孝思不觉暗暗点头。【第八回传中,申孝思见人打鸟,极力劝阻。今见其侄居丧,笼鸟许许。岂严责于人,而不严责于家乎。】
注解:
尝思混沌未辟之先。天地人浑而为一,自三才判而天地人始分而为三。地为天根,天为地气,人为天地之命脉。故天地者,先天之人物,而人则后天之性天也。迨三才钟为三教,而后儒释道兴焉,道明天道,释明地道,儒明人道。明天道者,道通人地。明地道者,道济天人。明人道者,道周地天。一而三,三而一者也。然天道不能有阳而无阴,故人类不能有正而无邪。三教峰立,异端并起,三教峙而正道着异端出而邪说生。正道昌明则邪说消阻,邪说煽惑,则正道闭塞。正道塞则学校废,学校废则人心离,人心离则风俗坏,风俗坏则世道不古。所以有愿挽世者欲正人心以匡世道,不敢自谓有旋乾转坤之能。万不忍自挫其易风移俗之怀,愿担荷匪轻,而才力较绌。虚愿无补,徒增浩叹。前因恒情厌故喜新,置先正嘉言懿训于不顾着,启蒙俚规整顿学校,教弟子实践忠、孝、仁、让之行,设坛邀请警世之新词,以维持风化。有志未果乃文人猖獗,狎侮圣言。直捏周官统货殖之全,大学居理财之半。呜乎,曷其有极哉,兹者幸逢我吕祖师降乩衍庆堂中。偈三教异趣同揆之秘旨,申明孝弟辟万世当遵共由之正途,参证释儒其度世救世之婆心,虽于此略泄其概。亦可谓金钟之一撞也,以故柏福堂不过裱画匠一匹夫耳。而崇正辟邪,有心醒世与我吕祖师相符合即与三教相默合,拭目待其大成故示以巧拙之分。劝工之歌并示以真假之辨。克己之功,即以此为十六字心法之传也可。盖孔圣集群圣之大成,朱子集诸儒之大成,我吕祖师又统集三教之大成。寄托无人而独望之载厚,噫!谁其载厚与,于此有人焉。探本穷源,提唱宗风,挽万顷之狂澜,断千秋之疑案,谅柏福堂固不我遐弃。即吕祖师亦必乐得英才而教育焉,所虑见诸政事者为实录。托诸空言者为虚车,不见而绘图,恐景画不来也,未面而写像,恐真传不出也。虽然,我不载之咎将谁归哉,我欲载之。责将谁诿哉,载之而力堪胜任。吾固从容载之,而不敢避其谤。载之而力难胜任。吾亦勉强载之,而不敢惮其劳。且载之而有分任者,吾与人协力载之而不容已。载之而无分任者。吾一己独力载之而愈不容巳。孟子曰:“我亦欲正人心,以承三圣者,予不得已也。”余亦三复斯言,以仰副我吕祖师责望之意而已。
理注:
言柏福堂名,最佳。上仙训之,颇有诚心。柏福堂是心法心巧敏慧,心为一切罪福的种子。世上百行出意,皆从心生,巧者,若假则不成工,拙者若朴,则胜于巧,心若温朴,不使尖巧,是真修福也。心外无法,万法出于心矣,自心顿悟,载厚敦行于道相益。申应钟、应铸、王、高四人共六人,辟六识。杜鉴泉,辟七识。衍庆堂聚会为七大圆融。李金华,家是回龙间,自泥丸宫降下上丹田。又言申应铸,外着凶服,内心花鸟,实非孝思之道。所以申孝思,直言一训,方显孝思之真矣。
偈云:
飞鸾开化劝人心,敦行孝悌正大伦。
三教皆依孝为主,方能出世作完人。
第三十五回 王笃生婉言劝友 申应铸立愿放生
话说申孝思到了应铸客座,将王高四人让在上坐,遂向应铸道:“你这门联未封,是何缘故?”
应铸忙跑到院门看了一看,回到客座,满脸是汗,【居丧违制,能不汗颜?】向申孝思道:“侄子粗心,并未留神及此。想是遭事的时候,他们见这门联是素纸写的,故未封到。”申孝思道:你满心里一派花鸟,还管这个么?【噫,此花鸟只悦人耳目耳,当居丧时,自哀痛之不已,岂有闲情乐此?然世之不顾此者,当不止再可一人。】你领吾先到灵前回来再说。”说着向王高四人冷笑道:“岂有此理!实在是岂有此理!”
王培之道:“也是再可兄粗心,年伯不必怪他。”这时,申孝思便随应铸进了后宅,到了其母灵前。哭了几声,行了个礼,即回至客座。
王高四人见申孝思进来,又谦逊了一回,各归原位。申孝思道:“吾这个侄子,大欠教训。身着凶服,终日取乐,闹的院内红红绿绿,是何体统,还穿什么凶服?【庠序其躬,效遂其行。】你既然如此,不用说吃的也必不错了。”
应铸在旁,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好受。【尚知惭愧。】王培之见这光景,甚属难处,遂向申孝思道:“年伯息怒。常言说的好,人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再可虽然错了,年伯说他,他也就明白了。你老人家暂且回去,侄子们再劝他劝。【王培之婉言劝解,善于调停,否则孝思之怒不息,应铸更羞愧难当矣。】申孝思自思道:“吾也得给他留点体面,不若趁此回去的是。看他将来如何。”遂向王培之道:“这么说来,吾总得失陪了。还赖众位费心。”说罢即告辞。众人将他送出,拱手而去。
这一片全是王培之主意。他因在衍庆堂看见申应铸在申孝思面前毫不敢错,故随他同来。他想申孝思独自到应铸家,不必到客座中,不到客座,焉得见那花鸟。他们既然同来,万无不到客座之理。及至申孝思见这花鸟,并见那门联,将应铸严训几句,他好接着孝思的话劝解应铸,应铸自然不得不听了。所以这一片故事,全是王培之闹出来的。
闲话少叙,且说众人回至客座,又归原位。申应铸亦在旁落坐。王培之道:“再可兄真是粗心了,也不是特意的。年伯真是法不容情。咳,也过于苛责了。”【言只四句,笔法四转。正是一紧一缓法。】应铸道:“他老人家是这样性情,最好责人不是。”【既有不是何怪人责。】庆六谦道:“这也是他老人家成全人处。”【孝思心中,望人各成全个不完人,岂止望应铸一人哉。】王培之道:“揭过这一张去罢。刚才见那院门对联,写的那两句话,再可兄也留过心否?”【既然揭过复扣原题,何其善言乃尔。】应铸道:“这是何话?那八个字写的又不见佳,那两句也是常写的,留的什么心呢?”【那知有心人,早代为留心矣。】王培之道:“阁下错会意了。那听鸟说甚,阁下听知是甚否?那问花笑谁,阁下知是笑谁否?”应铸道:“迂哉夫子。【人仅迂哉,汝何愚也?况迂者非迂,愚者真愚乎。】那不过是两句幽趣语。吾兄怎么认真来?”王培之道:“既然请问,便有迂谈。【不辞其迂。】阁下若不知那花鸟说甚笑谁,弟却少知一二。那笼中鸟如被囚一样,架上鸟似被锁一般,无非谩怨阁下而已。”
这时那鸟竟大叫起来,【笼鸟含恨久矣,惜无解人代鸣其冤耳。】王培之道:“再可兄,你听他说些什么?”应铸摇头道:“不知不知。为弟又懂鸟语,怎得听知。”王培之道:“为弟却通鸟语。但那些鸟刚才说的话不懂的倒也好受,若是懂的,你还气死哩。”应铸道:“他说什么,可赐教否?”王培之道:“不必说,不必说。说了甚是不美。”【愈勒愈紧。】应铸总要问明,再三叮咛。王培之道:“若是说了,阁下千万莫恼。”应铸道:“恼的什么!”王培之道:“不必细言说的甚么。那鸟先前仅只是谩怨,刚才竟是大嗓的骂起来了。就此一节,也就知道那花是笑的谁。”应铸道:“他笑谁呢?”【果然不恼。复向下问。是应铸之高于人处。】王培之道“他笑那鸟,终朝每日不是谩怨,就是大骂。阁下一点气也没有,反去按时喂他。”【噫,养鸟者尚招骂,伤鸟者又将何?如察彼养鸟有何益处,不过听其鸣歌耳。与其听禽鸟之趣韵,何若听仁人之正言?与其破闲以事鸟,何若竭力以事亲?今经王笃生一直道破,阅之者庶无为鸟所骂,为花所笑也。】申应铸道:“王兄果然懂鸟语么!”王培之道:“这是么话呢!我不懂的,岂肯说他骂人?”【人骂人且不可说。况鸟不骂人谁肯说骂人乎?】这时,那些鸟又叫了一阵。【鸟解人意,故再三以助劝兴耳。】申应铸道:“王兄,你听他又说甚么。”王培之道:“他说的这话却可对阁下讲的。他说王笃生莫多言。”方正品道:“王兄等等再说。他是个鸟,阁下又没有得罪着他,他就敢叫你的名么?况且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呢?”王培之道:“方兄误矣,当日圣门高弟有一公冶长,怎么那燕子叫他的名呢?那燕子怎么知道他名呢?”【鸟自有灵,人自不解耳。然人非万物之灵哉,倘昏昧不察。反有不如鸟之有灵者,若追问公冶长何以知小燕来呼。岂不凿凿焉,大费深解哉。所谓少所见多所怪矣。】方正品道:“这么说,是为弟多言了。【劝善万言犹觉少,阻善半句亦嫌多。】请阁下往下讲罢。”王培之道:“他说的是王笃生莫多言。你说破,我作难,应铸必然不耐烦。一阵无名火,叫我见老阎。”高化成道:“谁是老阎呢?”王培之道:“老阎王就是老阎。再可兄若是听说那鸟是骂人,一阵恼怒,将鸟弄死,那鸟能不见老阎王么?再可兄你千万莫要不耐烦,你若不耐烦,那鸟谩怨我是小事,倘若骂起来,我岂不是口过了么,被这宗罣诬岂不冤枉冤哉?”
这一席话将申应铸闹了个稀流糊涂,无言可答。庆六谦道:“再可不必烦恼,这些话真是实情。”申应铸道:“为弟喂鸟,并非祸害他,他怎么骂人呢?”王培之道:“若是有人将咱这些人弄了去,弄到笼子里,锁在桩子上,却是给吃给穿,一点也难为不着,莫非贪那吃穿就甘心愿意么?管许谁也不愿意罢?阁下设身处地想想这个滋味。【以人之囚喻鸟之困,其苦一也。】若再祸害他,诚为鸟之豺狼了。”申应铸道:“这才容易办哩,将他放了,他还说么?”【笼之则招辱,放之则鸣欢。】王培之道:“人嘴两互皮,反正都使得,那鸟嘴虽非两互皮,未尝不反正都使的。阁下若是放了他,他就要叩头谢恩了。”【妙哉,王笃生会心不远,殆君子而尚德者焉。劝友以全其孝,利物以成其仁。意美法良,计曲词婉,真也要多言,这个放了他,若是杀了吃过的那将怎样开消?昨日坛上说,无故杀生,罪业不浅。这个罪业,怎样消免呢?”王培之道:“这也容易,多放些生灵,或鸟或鱼,钱若多时,有那卖到汤锅上耕牛,也可买出。或为有病之牛,给他治好,还可耕种。就是死了,那怕再卖于汤锅,亦不为过。再者,既是病死之牛,似乎更不可吃,怕的是吃了病牛肉,受其毒害,总是埋了他为是。【凡物之用力最苦者莫如所谓喜笑怒骂皆文章也。】方正品道:“为弟也要多言,这个放了他,若是杀了吃过的那将怎样开消?昨日坛上说,无故杀生,罪业不浅。这个罪业,怎样消免呢?”王培之道:“这也容易,多放些生灵,或鸟或鱼,钱若多时,有那卖到汤锅上耕牛,也可买出。或为有病之牛,给他治好,还可耕种。就是死了,那怕再卖于汤锅,亦不为过。再者,既是病死之牛,似乎更不可吃,怕的是吃了病牛肉,受其毒害,总是埋了他为是。【凡物之用力最苦者莫如耕牛,而世之残伤惨忍者莫过宰牛。彼既勤其力为世功臣,我竟杀其身为牛罪魁。稍有人心者谁忍为此,今王笃生善言劝及养病牛,固是爱物,埋死牛尤是仁人。望天下各发恻隐心,以符王笃生之言也可。】作这宗功德,自然将功折罪。若是功过于过,还有好处,岂不知天地之大德曰好生,君子之成仁曰爱物?”【天日大生地日广生,人能顺天地之性而放生,即生生不息之意也。顺天者昌,岂有不消除罪业者哉。】申应铸道:“如此说来,也是易而不难,难而不易的事。当日先父母在世,杀生不少,为弟犯此更甚。吾想先人去世,请和尚,拜道士,诵经咒,放焰口,虽说是有利于亡人,谁看见怎么样?这放生倒是目睹亲见功德。为弟想着立一放生社,一来拔济先人,二业来悔己过。众位兄台以为何如?”王高四人同道:“好极,好极!”
注解:
福字正解云,福者护也,护人之善也,孝者善之长也,人欲求福,须先尽孝。敬领之下,三致礼焉顾尽孝而有求福之心,非孝也。福必不护也。尽孝而犹恐不孝,不孝之罪万不敢犯。福护之心万不敢存,孝已尽而益尽,福自不求而自至,要之无违于礼而已,停柩不葬非礼也,迁坟移茔尤非礼也。申应铸先贫后富,祖茔非不吉矣,忍欲以父母之骨骸,迁移焉而求富贵。曾亦思天顾以此而犹赐之以富贵乎,苟非严正之叔父,恐已有之田地,且将不保矣,遑云更有奢望哉。或者曰,虽不得谓之孝,而其唯唯听命,不敢稍逆长者之言。不得谓之不弟也,亦几见有不孝,而犹谓之能弟者哉。又有议之者曰,申应铸殆应陶铸而后可再造者也。非然者王培之即有劝善规过之诚,倘彼无受铸之地亦何能讽之放生诱之立社哉。然而王培之设计劝友意恳词婉,诚忠告而善道也。即申应铸亦胜于刚愎不纳者之胶执己见焉。君子曰责人不必重以周,亦乐观其后效可也。
理注:
上回说,柏福堂有三样手艺,是性顿悟。才能刻刻在心,是心刻字。又言申孝思到应铸家,见门联未封,满院花鸟,实非孝思门第。王高五人皆是孝思助行,劝解应铸,不但放了鸟笼,又开了放生局。欲于先人以赎前罪,付合孝思之心矣。
偈云:
改去花鸟向淳朴,好生恶杀修大罗。
孝思追存远载厚,敦行孝悌福寿多。
第三十六回 江宁府同兴善社 回龙涧力辟邪门
话说申应铸将放生一节对众言明,王高四人称赞不已,不在话下。且说申孝思回得家去,放心不下,遂叫应钟到应铸家探听消息,自己陪着李金华闲谈。
那应钟闻命,即到了应铸客座,与王高等相见。王培之道:“年弟来得巧极,这里正讲放生,阁下也立个条规。刚才年伯在此,言谈不便。还是咱们小弟兄们,无拘无束。”申应钟道:“怎么题起放生来了?”王培之遂将已往之事对应钟说了一遍。申应钟道:“吾们族兄发起善念来了。【愿天下同发善念,免害多少生灵。】但这事也非同小可,尚须与老先生们商酌个主意。”王培之道:“即与年伯商酌商酌罢。”申应钟道:“如此,大家同往敝宅。”高化成道:“王兄自己去罢,我几人也就告辞。”王培之道:“怎么来不来的,就要打赘毂辘么?”高化成道:“非是我们落后,王兄一人与申老伯参定,我们无不从命。”王培之道:“即如此说,吾与申年弟同去,众位听信就是了。失陪失陪!”说罢遂同申应钟而去。高方三人也拱手而归。
王培之到了衍庆常,见了申孝思,将申应铸一团的事告诉了一遍。申孝思喜不自禁。【与孝思适合符,遂变怒而为喜。】李金华道:“这事甚好!吾先替人上笔布施。”申孝思道:“你又要逗笑哇,刚来到这里,还未家去,可替谁捐放生钱呢?”李金华道:“这宗事焉能逗笑?现有贾尚真纹银五十两。”【前在永清店中,暗受金而未用。以彼报德之金,代登放生之款。彰人善而救物命,李金华大德愈厚矣,贾尚真矣名愈远矣。】申孝思道:“是了是了,拜服拜服!【真君子谁不拜服。】但这放生事也甚不容易。或因放生而卖者故抬高价;或因放生而伤生者愈多;或因这是善事,故来’人;或因这是善事,故意阻挡。种种弊端,不可不虑。”【痛陈恶习,犯者自察之。】李金华道:“善者自善,恶者自恶,善者恐善少,焉能因恶者而不为?恶者嫌恶少,又焉能因善者而不作?善者固愿恶者善,恶者亦未尝不怕善者恶。随机行事,不可专一。”【痛论善恶究竟宜见几而作。】申孝思道:“皆是同城,谁能以势压人?不若到县衙中,请张告示为妙。”李金华道:“这原是以善化善,若不从者再作此举未为晚也。”申孝思道:“必然不善,要办就早些下手。”【如从善化谁用恶磨。】李金华道:“还不知这县主是个甚么馅的,【凡任职守者,宜急除恶弊,而利物命。慎勿令卖柑者笑言曰:有谁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哉。】不定行不行哩。”申应钟道:“这县官是河南固始县人,姓杜名清,字鉴泉。到任才半年多,却也有些善政。”李金华道:“这杜鉴泉是雨亭兄胞弟,见其兄如见其弟耳,【雨亭乃上乘人也,其兄品高,其弟自然不错,金华口中,并赞美之。】况且我与雨亭兄又是年谊。这事甚觉好办。弟明天即要回家,几天回来再说罢。”申孝思道:“多住几日,慌的甚么?在这里不与在家一样么?况且吾这性子,是火上生莲花,【非仅表孝思直爽,人心如火。福田如花,从热火腾腾中好种莲耳。况放生为救物命,尤宜火速也。】办点么事不愿丝丝罗罗的。”李金华道:“不然,就再住一两天,办了再走。”申孝思道:“这不完了么!”【快人快话,故其劝善办善,无不大快人心。】
翦断截说,不觉已是次日。李金华梳洗完毕,叫李忠到了街上,雇了一乘肩舆,遂赴县衙。
到了大堂,投进拜贴。不时,大开仪门,将李金华接进花厅。彼此周旋了一回。李金华总是尊称杜鉴泉。杜鉴泉不肯如此,又谦逊了一回,方才落座。
杜鉴泉道:“弟下车之时,即到回龙涧拜谒兄台,不料兄台进京。遂指望喝兄台喜酒,那须顾竟是被黜,兄台实是抱屈了。”【从杜鉴泉口中,找补金华落第一笔。】李金华道:“说那里话来!总是为弟才疏学浅,多承过奖了。今日一来拜谒,二来也是有一事相求。”杜鉴泉道:“为弟能得,无不尽力。”李金华遂将放生求示一节说了一遍。
杜鉴泉道:“这个极其容易,况且又是好事。弟岂不乐得而为之?”【杜鉴泉意中做一日官,宜行一日善。故民物托命者几何,乘在位操权。凡善皆当兴举,况一举笔而万命立保乎。此善不为,将乐何事。】
李金华闻此,遂下座深深一揖。杜鉴泉慌忙拉住道:“你我弟兄,何必如此!”说罢,二人又说了些闲话。
李金华遂要告辞,杜鉴泉强留不住,方才送至大堂以下,拱手而别。
李金华见了申孝思,说明此事,无不畅快。申孝思即命应钟去告知王培之等。不时,王培之同应钟而来。高化成、方正品、庆六谦也陆续而至。众人遂商议怎样捐施。当时,申孝思倡首先捐京钱八十吊,【孝思倡放生之首,实以放生倡教孝之先也。】李金华也捐八十吊。王培之、高化成各捐四十吊。方正品、庆六谦各捐三十吊。这时李忠在旁,亦情愿将工价捐上二十吊。【以工价为放生布施,较富贵所施,功加百倍。其存心效主,推爱及物,不第堪称为义仆已矣。】共捐三百二十吊京钱。申孝思又命人将应铸找来,他情愿捐京钱二百四十吊。【应铸所施不为小矣,既可。赎杀生之冤,复可解笼鸟之怨。所谓闻过即改,见善勇为者也。然非王培之用文武火一场煅炼,亦难成此完人。正是抽添得制,然后九转丹成。】大家商议出示之后,再向城内外劝一劝。
商议一毕。申孝思留王高四人饮酒,他们也没推辞。不多一时,酒菜俱至。大家推杯换盏,好不欢乐。到了天晚方才散局。
次日早晨,申李刚起不多时,只见李忠跑进衍庆堂,笑嘻嘻的说道:“杜大老爷业已贴出告示,小的不知写的甚么。”李金华道:“大家何不去看看?李忠领着我与申老爷同去。”
三人起身来到大街以上。见有多少人围着。也有说是好事的,也有说是多事的,也有说是县官起痰的,也有说是虚应故事的。【此类甚多,莫怪物议。】纷纷议论,善恶不一。【此示有关生命,免开尊口,阻人善机。】申李主仆三人也不管他,遂走到告示以下只见上面写着:
钦加五品衔即补知州署理上元县,正堂加三级纪录五次杜。为通行晓谕事:照得无故杀生,礼所禁之,不罪无辜,例原有之。当今我皇上德被群生,既仁民而爱物。尔小民同秉天性亦当戒杀而放生。虽有以渔为业者,岂不知钓而不纲;即有打鸟为生者,更当遵弋不射宿?况养身之术甚多,何必沾沾于鱼鸟乎?至于惨杀耕牛,既非祭天而祭地,此等恶习,实所宜除。笼鸟游戏,尤非糊口而谋生,一般游民,尤所当禁。今有阖城绅士立放生会,有人心者,庶其察之。倘无知棍徒,或肆行滋扰,或无故咢诈,甚属可憎,难以宽容。兹合,仰阖县军民人等。自示之后。勿得仍蹈故辙,苟有棍徒及一切游民擅不遵行,该会扭禀到案,定究不贷。本县言出法随,决无食言。庶其凛遵勿违,特示。【开口便以僧道为事正是杜清之清处,不知儒道既重,则佛道亦与之并重矣,儒者遵人道也。人道与天地并立,所以专言天则人地随之,专言地则天人随之,人不识此,妄生议论。除非无天地而后可。】
申李主仆看毕,满心欢喜,自不必题。及至回来,恰遇县官来回拜。李金华让至衍庆堂。说些通套官话。
杜鉴泉从袖中拿出一张告示,递与李金华道:“昨日所说之事,业已出示矣。这一张即求吾兄收留。立会之后,可贴局内。其中话语尚欠斟酌,吾兄可以笔削笔削。另贴印花亦无不可。”李金华接过看了一遍,与那贴的一样,遂欠身道:“老父台用意甚是。”杜鉴泉忙道:“李兄台你实在该罚了。后再如此称呼,为弟决不饶你。”申孝思道:“老父台多多费心了。”【非虚称谢也,为万物请命者,感谢诚多耳。】杜鉴泉道:“申老先生年高有德,为此地首望。【孝为万善首,申孝思又为第一品望。与神圣既符合矣,能不为官长所钦仰乎。】弟幼而乏才,虽身司重任,实难以堪。老先生若如此称呼,岂非折弟之寿?弟与老先生兄弟相称,已觉过僭了。”申孝思躬身施礼道:“老父台过于谦逊,职员万不敢越礼。”说着杜申二人又让了一回。杜鉴泉停身拱手道:“这放生一节,既如此办。众位先生们就得多费心了。【此非谦逊语也。做好官,行好事。官赖绅力共】成。救万命,破万弊。绅托官威以施化。杜清真清官矣。】弟难分身今带到俸银五十两,不堪言施,少少分点余惠罢,【杜公以五十金助放生,不为不厚矣。与善示众。既不惮劳,施惠及物复不吝财。推其居心不敢以万民脂膏,供一己之荒乐,而能以有余竭俸,救无限之生灵。善政如是,真可比召父杜母矣。世之以职赂罚项,少纳善款者,岂可同日而语乎。】这功德也不是一人作的。”说罢,大家笑了一回。杜鉴泉将银子交付,便要告辞。申李二人不肯让走。杜鉴泉见他实意相留,也就叨饶。酒饭之后,方告辞而去。
申李二人回到衍庆堂中,将捐项计议了一回,天色不早。到了二更时分,县官又差人送了一个说贴,并有纹银五十两。李金华将那说贴看了一遍,见上面写的是:
【申李】大老爷告览:【弟】杜清顿首。今日别后,【弟】有事到府衙与府公相见。谈论之际,言及放生一节,府公亦愿步之于后,并欲出示晓谕。先捐俸银五十两,兹特差敝价奉上。肃此达知,即请升安。
申李二人更觉乐极。【与善愈广,而放生愈多。愿天下为官者,皆推爱如此。不亦同登极乐乎。】一夜晚景不必细说。
到了次早,李金华告辞回家。申孝思留到饭后,方送至南效而别。
李金华到了回龙涧下了肩舆,步至村中。村中父老无不欢迎。【前在善庄。穷人远送,今回故乡。父老欢迎,如李先生之德行者,几人哉。】直走到自己门前,令李忠开了大门,一层一层到了中堂,草草打扫了一回。正欲歇息歇息,那村中来了几个老人探望。陆续又来了几个年青的,将李金华落第抱屈之事说了一回。李金华道:“众位伯叔兄弟不要抬我,我回家不多时,尚未登门拜谢。”说着,深深一揖道:“敝宅无人,多承照顾。”众人还礼落座。众中一位老者道:“请教李先生,会试场中出的是甚么题?”李金华道:“首题是子曰二字。”那老者慌忙道:“咳呀!这个题深沉的很,不解道之真机,难以嚼破。”【将牙磨好,再去应试。】李金华道:“老先生既然说出,莫非知那道之真机么?”老者道:“虽不能深知,也少通一二。”李金华道:“至于真机一说,不敢求教。但求把这道字,指示指示。”老者笑道:“这可不是轻易说的。既然下问,也得少说几句。道也者,路也。【念过中庸注。】但说是路,而不认得这个路在于何处也是罔然。至于路在何处,将道字拆得开,自见是路,见是路也得能走。【的是旁门煽惑口吻。】不能走,亦是罔然。怎么个走法,那就没能说了。”李金华道:“道是路谁不知道。若专说拆字,非圣道也。【一句驳倒。】即是拆开,亦非难事。我却拆得开,老先生先拆拆,我再拆他不迟。”老者道:“这道字一个首字,不加走之,【吾知道,用不着你说。】这是何意?李先生可以想想。”李金华道:“从首上走而已。这首是甚么?老先生你也想想。”老者道:“首即头也,【猪头狗头,须要说个明白。】并无深意呀。”李金华道:“若说从头上走,试问怎么走?咳,是了是了,你好么说,从头上走,是打破玄关。不知这打破玄关,却是末节舍本求末,恐非正道。明明这首是孝,岂不知百行孝为先么?【当头一棒。】若能从孝上行去,便是从首上走。如专言首是头,死死认定玄关,将圣人孝弟为为仁之本,岂不搁在耳后?必须将孝字做到尽头,不管你认玄关,不认玄关,自无不成之理。儒者成之而为圣,释家成之而为佛,道家成之而为仙。那孝中一团光明,照破乾坤,焉能闯不开玄关呢?【此辟明成道之本体,探真搜源。果能修到孝光发现时,将见窍窍通明。无有阻隔,彼所谓玄关一窍者,不待破而自开矣。】就是做玄关工夫,亦非无别。若一味要打玄关,尽力行去,不入魔道者几何哉?更须认明自然之理,不加勉强,方能不失正辙。如硬行直前,你闯破脑袋也是落个破头鬼。若闯不破,好么还成个毙死鬼哩。【此辟明修道之误用,悲悯其愚力救其失。若一味不悟,入迷罔觉。将不能上出玄关,恐下入地狱矣。】老先生你再思再想罢。”老者道:“你这说了些甚么话?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李金华道:“不用遮应了,你老先生这好有一比。”老者道:“比从何来?”李金华道:“好比作土井子里提水。”老者道:“这话怎讲?”李金华道:“提来提去,早晚提出紫泥来。【你好么说淘净紫泥,自见清泉。】还有一比了,好比作尿坑子里打滚,越滚越泥厚。”老者闻此,气了个三尸神暴跳。真是五灵豪气飞空。”李金华道:“这一口气,好么闯开南天门。老者道:“不识进退。人好心好意要指你个明白路,你反倒不干不净的闹起来了。”李金华道:“因为不干净,所以闯不开玄关呢。”老者这时更觉气塞胸怀。说了一声“恼死人也!”
注解:
人人各有天良,不乘其势以导之。则乐善之心不生;门门俱有师承,不迎其机以辟之,则归儒之念不切。王笃生能使不善者改而为善,且共成放生之善举,可谓善于劝善矣。夫放生固第一善事也,物将死而得活功同救蚁之义。命已殆而获安,德倍埋蛇之仁。好生之心,刻刻常存。施放之数,多多益善。盖物生于天,天生之,天必不欲杀之,天不欲杀其生。难禁杀者之不杀其生,放生会为之回其生,转杀机以济造化之穷。故天必加之以厚福焉,独是放生者获福,杀生者必获罪矣。渔利鱼鸟,固属择术之不慎;戕伐生灵,究为居心之过残。胎无歹卖而卵无恤,竟自弗顾;川无竭而林无焚置若罔闻。既伤天地之和,必犯造物之忌。取物命以活我命,公论皆曰不可,杀彼身以养吾身,自思亦觉非宜。迁地讵果弗良,易业犹可自新。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况尤有目击而心伤者。游手年少,肆无忌惮罗织一鸟,即教此鸟以捕彼鸟。生裂其脑,活摘共心血痕也,杀气冲天,仙佛心恼鬼绅目怒望之不觉泣数行下。嗟嗟。此人或报前生之冤,独不怕更结来生之仇乎。呜乎,何其惨忍之至于如此乎。倘有能劝人改此恶习者,其功德十倍于放生,言若相诳,甘入拔舌地狱。若夫崇正辟邪,责又匪轻,驱邪归正,情更难缓。事非活命,一同再造之天,功逾救危,并开重生之地,放生固以救其命,辟邪兼以正其心,且也放生仅以救一时之命,辟邪将以正万世之心。此金钟传之所以相提并论,而李金华辨之不得不明,辟之不得不厉者,良非无故也。
理注:
且说申应铸改恶向善,申孝思又怕善不志诚,又命应钟去看,却是王高四人,以善成劝。应铸诚心立了放生会,应钟回告其父,申孝思、李金华闻之喜之不尽。禀明本县四门张贴告示,大善成就。又言李金华回家,乡亲老幼全来看望,内中有一老者,讲道论义,辩别邪正分明,这正是关吕二帝,慈悲垂世怜会救拔,一等迷途。又彼李金华辟倒扶起,忠孝实行孝悌,又证三教不二之理也。
偈云:
崇正辟邪论纲常,实行忠孝世无双。
但知一边非圣教,理备圆融见法王。
第三十七回 崇正教引邪归正 放生灵起死回生
话说李金华与那老者言论之际,那老者一怒致死。在坐众人无不惊惶,就有要将那老者抬起的,就有在那老首耳边呼唤的。
李金华道:“众位不必如此,他这是元神出窍,一时就回来了。”众人同道:“李先生还取笑哩,他这大年纪倘不苏醒如何是好?”李金华道:“不能回来便是道业不高。”
众人依然扶起那老者,将他后心拍了一回,那老者方才睁眼。定了半晌,起的身来向李金华道:“你有甚么势利,满口胡说,就是仗恃着个举人哪?【但以道德服人,岂挟功名压众。】要是得了官又将如何?”李金华笑道:“请问你老先生,这修道也有点戒律否?”老者道:“戒的甚多,不暇备举,约而言之,不过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而已。”【颜渊问仁章,必曾熟读。】李金华道:“这是道之用也。吾尝听得人说,那修道之人所戒者在贪、嗔、痴:不必酷于求财,方算是贪,就是一举念头,想着益已,便是贪;那嗔,也不必打仗闹活,即是一点不平,便是嗔;那痴,也不是憨呆呆傻,即有一点妄想便是痴。妄想,为益己之魔关,益己,为不平之萌芽。三者一也。得一而得三。若说及非礼勿视四句,宽满之极,况人非哲良,亦难照顾。老先生既言及此,果能遵行么?第一先存一个得道念头,便是无穷妄想。有此妄想,便觉可以升天,又为莫大益己。既想益己,凡有不如己意处,焉得坦然?”老者道:“有甚么不坦然?”李金华道:“你老先生坦然的好几几乎没有坦死。若非得道,这个气还不能这么壮哩。”老者道:“你直说气也气的,你说这气该怎样养法?”李金华道:“孟夫子善养其浩然之气,吾区不能养,又焉敢妄谈?”笑者道:“何为浩然?”李金华道:“至大至刚,就是浩然。”老者道:“怎么着是大,怎么是刚呢?”李金华道:“是拆字讲,是不拆字讲呢?”老者道:“拆字怎讲,不拆字是怎讲?全都要领教。”李金华道:“我未学拆字,但知这大,是大而无外;刚是刚而不拆。至于拆字讲法,还得求教。”老者道:“大是一人,非一人不能为大。刚是怎么写法?先写上一个四字,下加一个山字,这是四座山也。酒色财气,即是这四座山,须用刀将他劈开。以一刀而劈四山,非刚不能。【可笑之极。】须知这一人在那里。这刀是甚么?常言说的好,讲道不离身,离身便非道。你说这一人在那里,刀是甚么呢?”李金华道:“一人,一人而己。你说在那里?他走到那里,就在那里。那刀,是刀而已。你说是么?么正是把刀。”老者道:“人而为人也,有胳膊,也有腿,怎么是个人?”李金华道:“凑成一个就是人。”【人能凑成一个则一如矣,是学正道而立论也。】老者道:“甚么是一个呢?”李金华道:“孤孤单单就是一个。”老者笑道:“你尽说了些糊涂话!【糊涂人反说人糊涂。】这人明明是大学之谓明德者。”李金华道:“大学上何不说明人?竟是加一德字,是何说处?”老者道:“因世人不认明人,所以说是明德。”李金华道:“甚么是个明德?”老者道:“小注里说的明白,你还不知么?”【又念过大学注。】李金华道:“注中所说,即是不昧之虚灵。后气禀人欲两相交杂,遂至于昏。然昏其外不能昏其内,故可再明之。且昏是为己锢蔽,克得己,便能复见光明。”老者道:“怎样克法?”李金华道:“怎样昏的怎样克去。”【正大高明语。】这己是怎样来的。”李金华道:“人自有生后,但知有己,便是为己所昏。若能处处不想着己,自然渐渐克去。我非不知你老先生那个克法,无非是打坐运气而已。如说这样便可克己,我还不知打着坐,运着气,心里还想着甚么哩!不打坐,不运气的时候,作些甚么哩!不想着己,方可克己。那明德未昏之时,岂不是皆因想着自己才昏的么?既然因着自己昏的,不克己必不能明了,何况圣经之中,说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莫非你打坐运气,这家就能齐么?”老者道:“一人如此,再一家如此,非家齐而何?”李金华道:“一家如此,必然一国如此。一国如此,必须天下如此。莫说是不能如此,就是天下亦如此,这天下也就要没有个人了。”老者道:“怎么没人呢?”李金华道:“都成了神,那里还有人?老先生你也仔细想想,是谁说的是?”老者道:“依着你说,该当怎样?”李金华道:“还是孝弟而已。”【讲道半天,不离这个。】老者道:“孝弟就可以明明德么?”李金华道:“不孝弟就能明明德么?孝弟为万善之首。因着不善,所以昏其虚灵。既然孝弟,则可以总万善而归一,怎么不能明明德?”老者道:“不善而昏,既善而明,似是真理。如此说来,那佛老二家,舍家撇业离亲间兄,诚为异端了?”李金华道:“佛老二家,亦皆以孝弟为主。如今之学佛老者,舍此不顾,又焉得不为异端?要之,是习佛老者为异端,【包扫一切僧道旁门。】非佛老为异端也。苟能以佛老之心为心,万无不孝弟者。”老者道:“虽如此说,总不甚确,尚求略举真实,方可凭信。”李金华道:“佛老之事,我知不甚清。曾听得人说,佛出家时,佛父谓佛曰:‘我嗣未立,汝须于立嗣之后,方可出家。’佛果立嗣而后出家。尊父命也。即如今之出家者,若是尊命出家,便不为异端,然亦须如佛所说。若出家不尊父命,又焉得不为异端?太上曾为周臣,亦是致仕之后,父母去世,方学道法而立极,肉身升天,至今不绝。德何其盛,道何其大!谓为孝弟,实无以加,况佛老二家无日不以劝善为心,即无日不以孝弟望天下。使天下之人各成其孝弟,何其忠也。【欲征佛老实修。成道不外乎孝道。夫孝者顺也,从一顺而造百顺之极。大中至正,以顺其自然之性。而成其至尊之道耳。倘舍本而求末,以拆字强解为禅语,不明体用,终归无成,非吾所谓道也。】苟不知此,徒在嘴皮上论是非,实异端有所不如矣。”老者道:“李先生所论虽是,我须漫漫审察。倘无疵累,自然拜服。”李金华道:“甚么服不服,老先生总要细心体会。并非我好佞,【正言确论,岂御人以口给。】老先生莫怪。”说到这里,那些人遂告辞。
到了次日早晨,李金华到了坟上。祭奠了一回,回到家中。刚吩咐李忠叫他回家看看,【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这时,那老者又叩门而来。李金华迎进落座。老者道:“昨承高谕如梦初醒。”【一棒打醒。】李金华道:“言语之间,多有得罪。正议负荆,又承左顾。”老者道:“彼此彼此。李先生总是救世苦心,老朽甚是不及,仍有不明,尚求指教。”李金华道:“昨日老先生回到家中,也曾仔细审察否?”老者道:“到家之时,将三教诸书详加考核,总是李先生所解之话周备圆通。”说毕,又深深一揖。【辟邪归正,谁不拜服。】李金华慌忙拉住道:“你老先生如何折罪起我来?”说着二人大笑。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申孝思自从送李金华去后,回至家中,恰遇申应铸前来。申孝思道:“你到此为何?”应铸道:“给叔叔报喜来了。”【果自天上来,喜出望外乎。还自心地生,而在在欢喜乎。】申孝思道:“喜从何来?”应铸道:“咋日三更时候,侄偶得一梦。梦中见一官长,纱帽红袍,好似文昌帝君气象。侄慌忙施礼,那官长道:“尔寿数不永,当遭恶报。今有放生一举,可以折过。然放生须将生字放在心头,不但生物,实可生己。”【敬聆宾训确乎仁人至言。刻诸心板放生信念,益笃矣。以为我与物荷天地生成,同一性命耳。我欲求生,物甘就死乎。我若伤生,惨不忍顾。非戕生物,实自促其生也。今而后从其言而效其行,满腔仁慈,一点杀机不萌。将一言也生物,一行也生物,则念念自无不生物,既无不合天地好生之心。】说到这里侄一梦遂觉。醒来见是一梦,半信半疑。不料五更多天,尚未天明。忽听外面叩门之声,甚是不祥。听了一听,那叫门之声好似屠户刘小儿。隔门问他为的甚么,他却是为的年节将近,打不开急荒,听说侄子立了放生会,故来’诈。侄子想了一想,说是送到他县衙,他家中老母,何人奉养?【念及其亲,所不忍究。】说是不送他,又解说不开。总不若随他心愿,万事皆休。他恶自恶,侄子不能惩其恶,自有报其恶者。【看下回便知恶报分明。】想到这里,遂叫人到了外头,与他讲了些好话,给了他十数吊京钱,方才无事。【被咢者无事矣,咢人者能保不生凶事乎。】侄子也未见他,听说他拿着明晃晃的刀,不用说,咢诈不遂,定起歹意。他一个屠户,甚么事不可做呢?侄子看来,这就是那梦的确证。若不给他钱,难免不遭其毒手。如此办了,岂非生人而实生己么?侄子这也算死而复生,故来报喜。”【据此一节,今而知祸福转移,在人心一念之顷耳。彼放生会。善念才兴,吉神随之,众邪远之,倏忧倏喜,神灵其莫测处。阅者欲求福报,先尽孝道;欲求寿永,先学放生。利物即益己,人何不勇为乎。】
申孝思道:“若非有此一举,及有此一警,你也不肯好好拿钱。要知道,若不有此一举,断不能有此一警。你可看见了,这善恶之报,就是这样明显。【前申孝思因梦而病愈,兹申应铸因梦而脱死。岂神之好托梦警人耶,全在人之孝心善心,默相感通耳。】
二人说话之间,忽听大街乱嚷。申孝思急忙出去看时,但见有无数人的跑着乱说:“快着走,快着走!这个事真奇真怪,到底看看是真是假。”
注解:
且夫邪说之背于吾道者。其初亦只毫厘之差耳,歧之无多,去之愈远,正道之不明。皆此辈阶之厉也,稽其行踪造伪书以广施送。买生灵以救物命,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自以为是,究不可号与尧舜之道。昔陆象山不道问学,后儒犹且议之。况此辈显与吾道相抵牾哉,今试即其相违者并衡之。吾道不过尽其所当为彼则具一得道之心。泥一成神之望,误谈四书,谬谓真谛。妄拆字面,不免强合。一人倡之,众人和之。一时慕之,数世效之,此其感人为易入,入人为最深也。一经名世者,发其覆而揭其弊,则厌然消阻矣。噫,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不过几希耳,苟听此辈驱人泯此几希,尽入禽兽之路,岂复尚有世道人心哉。吾故为天下万世正告之曰,丹者赤心也。炼丹者,笃行孝弟也,将此心纯然炼成一个孝弟之心。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清净具焉,慈悲生焉。孝光发现,照破乾坤矣。岂第如放生者起死回生,得一时之感召已哉。究之放生社,大善事也,实天下处处当行者也。倘再能敦行孝弟,极之于纯善而无恶,虽太上造就最高。佛祖法力无边,亦当设一座以并列于天地之间焉。又何必沾沾于立关一窍而胶执夫不经之谈也耶。
理注:
话说李金华于那老者辩论邪正,非真智慧不能断除邪忘。以喻太初回家,细察三教经典,究竟李金华说的不错二人才能情投意合,不觉大笑,喻老者原是阿懒识。是识未转智故有偏解于金华,印证,即转大圆镜智。又言申应铸,善感神梦,逢凶化吉,心无嗔毒自然化吉矣。
偈云:
真慧邪妄两相冲,理欲交会有所诤。
心行处灭意净定,逢凶化吉得太平。
第三十八回 戒杀生杀生受报 劝归正归正获安
话说申孝思与其侄应铸讲说之间,忽听大街喧嚷,也打听不着消息,遂叫应钟去看。
应钟出去便随众人而走,一直来到县城隍庙中。见一人手持利刃,遍身是血,在那殿台之上,高声呼道:“你们全来看宰牛的么?【看宰牛乎,看宰人乎,是害物乎,抑害己乎。】你们是买那一块?”说着便将自己两胁用刀斫下两块来。又说道:“你们是嫌这个瘦么?”遂用刀将两臀剐下道:“这两块肥不肥?这是纯肉无骨。”见无人答言,遂道:“你们是要牛杂碎。”说着,便将肠子捣出,将身内身外割了个稀乱。【前之割牛段段零落,今一样偿命,其受报也宜。】方正立道:“吾杀了半世的生,今日吾算到头。你们看见这样,那杀生也是如此。【凶神附体全通说了。】但杀者虽多,所获之利也不少。阿爹早已去世,阿姆总未有得过安生,全是吾闹哄的。不孝就该摘心,摘就摘了罢!”遂一刀将心摘下而死。【宰牛该受摘心报,不孝更该受摘心报,何也?孝乃人之本心,不孝则本心亡;放生乃人之仁心,杀生则仁心绝。今刘小儿以惨杀受诛心惨报,固神之所使然,亦理之所必然,触目惊心。勉之哉,先行孝;戒之哉,勿犯杀。】
那些看的,也有吓跑了的,也有看见打战战的,也有看见念佛的,也有说是现眼的,纷纷不一。【说者谓刘小儿受报,毋乃过惨乎,为之一叹,继而为牛大叫快曰,不必悲叹也。君虽不忍见其死,独不闻其声乎,其声牛声也,正代牛白其冤也,非代牛白其冤,实代牛现其状,人而牛,牛而人,将人与牛有所不分矣。】
申应钟问:“这是何人,怎样至此?”众人中一人答道:“他姓刘,叫作刘小儿。今天早晨,咢了申宅几吊钱来,遂买个小牛。刚要宰牛,那牛竟是惊起,一头将刘小儿抵死。【噫此小牛岂为众牛报冤耶,抑亦众牛来助神力耶,牛之灵大矣,牛之义亦非轻矣。】他家里人们请人求医,总是无救,才给他穿了衣裳,停到床上。待了腯【音頓】饭时候,他却猛然爬起,摸了把刀,就跑向这庙来了。虽然看的人不少,那一个也不敢上前,况且他不死不活的呢。”【死现活形,活作死事,祸到临头,不堪回首。】
申应钟听明,使回家禀知孝思。申孝思道:“他却替了应铸了。【放生赎命,并可造福。如不受教孝思几乎危矣。】不戒杀生,也没有这事,刚戒杀生,就出了这个。岂不是神灵暗使,以警教人么?【杀生遭惨报,放生获福报,无二理也。神之警人诚严矣,人无欺心,即无愧神。】他也是恶贯满盈了。”【自有报其恶者信然。】申应铸道:“还不若不给他钱哩。给了他钱,反速其死。是谁之过?”【孽者自孽,于人何尤。】申孝思道:“你居心不错,与你何干?有这一条事看他们宰杀之徒惊心不惊心,害怕不害怕,虽然死了,也是你的一功。【杀生者死得其罪,倘彼屠户,从此改业。岂非救全万命,当推应铸为第一功。】不必多心。”说着,便笑了一回。复又沉吟了一回,竟是两泪流下。【乐中带忧大德顿现。】申应铸道:“叔叔为何落泪?”申孝思道:“这刘小儿既然’你,其穷可知。他这死后,他那一家老少将何以处?”申应钟道:“阿爹不必如此,他受此报,也是他母亲欠教训处。受此苦独,亦所应然。至于他的妻子不能劝他以正,任其惨杀生灵,并听其擅行’诈,受点颠险,又何足惜?”申孝思道:“虽如此说,他那一家老少情何以堪?”【孝思仁言,无不痛痒相关。】申应铸道:“这也不难,待侄子前去看看,再行斟酌。”申孝思道:“你愿意去便去罢。”申应钟道:“阿兄未能权变,不若孩儿前去。”申孝思道:“你兄弟何不同去?”申应钟遂与应铸同往。
直至刘小儿门首,见有无数人围绕。众人见应钟前来,遂闪开一路让他前进。他兄弟二人在刘氏门前听人谈论。无一人不说刘小儿一死,虽当受报,他一家人难以谋生。【人心相同,用心不一。】申应钟遂找了一人,素与刘小儿相识,叫那人问刘小儿之母将何以靠。那人去了不多一时,出来道:“刘小儿的母见此光景,那有主意,直是后悔,不该叫他儿作此生理。”【亲之教子,固当审之。】申应钟道:“小牛现在何处?”那人道:“业已转与屠户。”申应钟道:“还敢将牛卖于汤锅么?也有大胆的还敢买这个牛,还敢杀这个牛,无怪乎阿爹落泪。不但为他一家,也是惟恐人仍不回心。”【推敲及此,堪为达者。】申应铸道:“咱兄弟快赎那牛去罢,要是晚了,又不知出甚么事哩。【为宰牛者又一怕。】就是不出事,那牛岂不被害?”申应钟道:“阿兄说的极是。但不知卖于何家?”旁有一人道:“不远不远!我领了你去罢。”
那人前走,申应钟兄弟随后。不多一时,来到那屠户之家。那人道:“你二位先生在此少候,吾先进去问问。”说着,即进门而去。待不多时,同一人出来。道:“你们当面说罢。”申应钟道:“你这个掌柜的,还敢买此牛!你不知刘小儿是怎样死的么?况且县官出的告示禁止宰牛,及无故杀生,你们莫非不知?”那一人道:“吾买这牛并非宰杀。”刘小儿死的那样,谁不惊心?吾是因着素与刘小儿相好,他死了连个棺木也买不了,吾将此牛牵来,指着这个牛,先给他打对几串钱,叫他家办事。”申应钟道:“既然如此,可将此牛卖与我们。”那一人道:“有何不可。他多少钱买的,你二位还给他多少钱。”申应钟问明牛价,便找一人将牛牵着,随他而来,禀知其父。付于牛价,又将刘小儿之母说的甚么告诉了一遍。申孝思道:“即从放生钱中助刘家京钱二十吊,叫他一家想个好生意,借以糊口。千万莫叫他后世子孙再作此恶业了。”【不为死者惜,不得不为生者计,放生会中,取钱以助之,生物以此钱,生人亦以此钱,放生钱之利益大矣哉。全在局中人应变,不归于无益之用也,均无不可。】说罢,查出钱来,叫人送去。不觉已是更余,申应铸告辞回家。
到了次日,申孝思要赶回龙涧去。吃过早饭,叫着应钟步行而去。到了过午,方到李金华门首。恰遇李忠手提包裹而出。李忠见了申孝思,请了个安,领进中堂。
李金华正与那老者闲话,见了孝思父子,慌忙接进,道:“不知兄台到此,有失远迎!”申孝思道:“你我兄弟,不必周旋。这位老先生是贵同乡了?”李金华道:“不错不错。”申孝思与那老者见礼。老者相陪,速称请坐。申应钟问过了安,方谦让落座。
申孝思道:“请问老先生高姓大名?老者道:“姓喻名太初。”申孝思道:“高寿几何?”老者道:“虚度六十三岁了。请问先生尊姓芳名?”申孝思以实相告。那老者又问及申应钟。申孝思道:“这是小儿,名叫应钟。”那老者作想道:“贵父子俱是举人么?”【人能学申孝思实行得名俱是举人魁首,自必父子登科。】申孝思道:“皆是窃取,何足言及。”大家说了一回闲话。申孝思将刘小儿之事说了一遍,无不汗下。
正说之间,听得村中大哭小叫,不住喧嚷。李金华慌忙跑出,见无数人长枪挠钩,围着男女三四十人,不知何事。正欲前问,却有一人前来问李金华道:“这个门里姓李呀不?”李金华道:“是姓李呀。问此作甚?”那人道:“吾们领了大人的令在此一方,捉拿邪教,现已捉住这些。此村中还有一个姓喻的,他未在家中,有人说是在李家,故来前问。”李金华闻此,不觉打了个寒战,【正人君子,何忧何惧。为彼不知改邪者加忧惧耳。】甚难措手。欲不举出,实有不行,欲举出来,又见喻太初业已归正。【幸哉喻太初已归正矣。否则金华必不保早被公差捉去。】想了一时,方对那人道:“却是在此,你们众位也不必着忙。他一个老头子也跑不了,吾到里面将他唤出。”那人道:“叫出他来罢。”李金华进了中堂,将申孝思招出,把那老者如何归正,现今如何捉他说了一遍,并求申孝思想个主意。申孝思道:“吾先到外面问问。”说着便出门而来。
及见了那人,却是城内的人,素与相熟。那人道:“申大老爷怎么到此?”申孝思道:“来此访友。”那人道:“你老人家这时成了老太爷了。”申孝思道:“咱还错的了么?你们众位到此作甚?”那人又将前事告诉了一遍。申孝思道:“你说的这个姓喻的业已归正。你们暂且回去,他若跑了,照吾要人。吾们随后就到。再见你们大人也不为迟。”那人见申孝思一口应承,那肯不允。【大人公差,不容徇私。非申孝思正言立保,必不听命。】再者也有不敢,遂道:“既然你老人家保【下缺】城,莫叫我们落不是。”申孝思道:“是了是了,你们不歇歇了么?”那人道:“吾们快去销差。”说罢,遂领众人而去。
申孝思回到中堂。李金华忙问道:“怎么样了?”申孝思道:“总得进城再说。”老者问道:“有甚么事么?”李金华道:“来了若干的人捉拿贵教了。这不是将我的门也围起来,多亏申兄台出去。”那老者听到围起门来,就一吓而死。【喻太初前曾气死,今又吓死。其气死者,是自是其教,不欲人之稍攻其邪也。其吓死者,是自知误入于邪。因自悔终被邪累,与至死不悟,恬不知惧者有别矣。】李金华说到这里。见他倒于床上,也就不向下说了。申孝思道:“李老弟你太也粗心了!你先将他稳住再说就无事了。快着扶起他来罢!若是死了,这事怎办?”申李三人将那老者扶起,待了半天,总是不醒。正然为难,又听外面嚷起。李金华道:“人家不放心,好么,又回来了罢?”申孝思急的暴跳,申应钟也没了主意,李金华更觉难处。
注解:
天威与王法,并昭著于人寰。天威之不及诛者,王法每惩治之。王法之不及责者天威必显戮之。相隔而适相通,相苴而后相成焉。夫天之大德曰生矣。然有时好生亦有时不得不杀生。盖尔放生,天即放尔之生,尔杀生,天即杀尔之生,生杀之权,天操之,仍自人操之耳。观申应铸之戒杀生而获报,与刘小儿之杀生而获报,等报也。而其间之福祸悬殊焉,放生者当以申应铸而思精进矣。杀生者当以刘小儿而思改图矣。顾或有疑其报应神速,谓故作惊人语未必实有其事者。曾亦知同治十年三月间,德州城内某甲,自剁其手足,自割其肩臂,并自道其恶行,而致凶死。同时同城之不孝父母某乙不孝翁姑某妇,皆自戕虐而毙。岂非刘小儿之明证也哉。抑王之大度曰正矣,故惟其用正自不得不有时正其不正。盖尔以正为正,王即旌尔习正;尔苟以邪为正,王必罪尔背正,邪正之故,王辨之,亦自己辨之耳。李金华之劝归正而获安,与喻太初之归正而获安,均安也。其时之先后有别焉。崇正者,当以李金华而广善路矣。背正者,当以喻太初而思易辙矣。然或有惧其誓愿难违。谓虽示劝人方,未必真有其人者。曾亦思同治六年十月间,吴桥梨营某人,连累其父兄牵害其妻子,并拉出其门徒,而皆正法。同时异地之或以治病为由犯事,或以讲道为媒被拿,均有案卷可查,岂非喻太初之对证也哉。此金钟传之所以三复此事,而急急以戒杀放生为劝,以改邪归正为望也。然而作书者其心良苦矣。
理注:
言刘小儿一事,此是劝善惩恶之法。喻太初归正,是转识成智,转八识成四智,才能了脱者苦轮。但有识情未化,便有业身,既有业身,难免生死识累,若无自然了当三教心法。儒云:曾子曰,唯,原是乐在其中矣。释云:不二法门,无得无说得未曾有。道云:一粒金丹吞入服我之性命不由天。自古三教秘诀不传。今有关吕二帝,大发无量之慈悲。僧亦不敢隐匿。所以申李杜救喻太初得活命矣。
偈云:
三教未尽识未消,难免生死路一条。
能转八识成四智,脱难轮回任逍遥。
第三十九回 辨理欲邪正分明 论是非死生立判
话说申李三人见喻太初死而不生,甚属为难,又听喧嚷复至,更难措手。不多一时,只见无数男女,直至中堂。【此堂也是大中至正之堂也,早从直道而进,何至死而不生。】
申孝思慌促之中急问道:“作甚么的?作甚么的?”内中有一人答道:“吾们全是这村子的人。才见有本府兵役捉拿邪门。他们问喻老先生住在何处,及至到了喻家,并未在家。有几个孩子们与他们告诉,说是喻老先生在李先生家闲坐。那些兵役遂向这宅而来。这个时候谁敢凑前?才听见说兵役已经走了,吾们也不知喻老先生怎样。喻老先生虽误入左道,为人甚是不差。吾们全都担心,故来探问。”申孝思等这才放心。李金华也将如何退回兵役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称善。
李金华又将喻太初如可致死难以救活告知众人。内中闪出一人道:“喻先生现在何处?待我看看怎样。”申孝思忙将那人拉进中堂。那人见喻太初在床上半截,搭拉着半截,面色青而白,【居然龙虎现于相,彼所炼者,金木未交并一家耳。】遂用手在喻太初前心摸了一遍。道:“还许无碍。看这样子定是惊气上溢。刚才他吃甚么了没有?”申应钟道:“没有吃么,好么是正喝着茶哩。”那人道:“不错不错,这是惊气未发,被水下陷,两相交滞,故致于此。拿个针来罢。”众中一位老媪遂递进一个针去。【金针密度,一指定南。】那人将针接过又向众人道:“你们不可多说话,若是再惊死他,那就没有治了。”众人同道:“你放心罢,总不多言。”众位,你说这是为何?原来,兵役到喻家时,业已将他合家拿去。是恐怕慌忙之间,再说出这话来。故有此嘱。
闲话休题。且说那人用针在喻太初夹脊穴【这一针却通开命脉。】刺了一针,转眼之际,喻太初吐出一口粘沫,【向所咽清津,化归何处。】渐渐醒来。李金华将他扶起道:“不用害怕,那兵役早已走了。”喻太初道:“这可如何是好?”申孝思道:“不必烦心,有吾们兄弟,谅无防碍。”喻太初道“全在众位挽转老命。再世不忘。”说着泪流不止。【盲修瞎炼,老大徒悲。】外面众人同道:“喻先生不必伤心,有他们老爷了。”又向申李三人道:“众位老爷多多费心罢。”说罢全都向他三人深深施礼。三人连连应承。李金华道:“喻老先生自管放宽心,咱们一同进城,见见大人,说开道开,万事皆消。”【说开莫护邪,道开新归正。今认明途,涣然冰释。】喻太初闻此,欲不去而不能,遂打整完毕,步行直向城内而来。
到了时候业已三更多天。在城外叫应门军,转达至申孝思家中。差人要了门票,方开城门,将他四人接进,到了衍庆堂中。歇息了一回,就有兵役来问,不使少缓。申孝思与他们说了些好话,给了他们俩酒钱,方停。
至次日早晨,申李二人早已商议妥当,求县官婉转。主意一定,遂同向县衙而来。一切迎送周旋之文不必细题。见了杜鉴泉,将这事说了一遍。杜鉴泉道:“衙内不便商议,可向申兄府中,大家斟酌办理。”申李二人也就告辞而归。
等时之顷,杜鉴泉果到。进了衍庆堂,分宾主落座。申孝思叫过喻太初与县官施了个礼。杜鉴泉道:“不必拘拘,请坐罢。”喻太初那敢落座。李金华道:“叫你老先生坐下就坐下罢。”他这才坐于门旁。杜鉴泉道:“喻先生,你一个念书人,怎么陷于邪门?”李金华道:“也就不必说这个了。【既归正途,莫究那个。】他业已悔过,早已不随的了。”杜鉴泉道:“请问这个邪门,是怎样行动?喻先生既然不随,还怕泄漏么?”喻太初道:“却是无他,不过按时运气。”杜鉴泉道:“怎么传说着还有拜官封职的?”喻太初道:“那也是传说之误。在此门者,却有一说。按其工夫长短,再世为人,分其位之大小。”杜鉴泉道:“这运气为修仙一道。既然修仙,怎又说起再世?不知这气是若何运法?”喻太初道:“那点秘诀,即在此处,按子午卯酉打坐。打坐之时,舌柱上腭,气入则上,气出则下。”杜鉴泉道:“这也不是甚么秘诀呀!曾见百丈清规所论甚详。依我看来,这还不准,总另有点奇处。昨日有部文到此,因二年间,有部中几位官员四个密访。现已访明,故有查拿一说。昨日吾见部文之中说这邪门之中有二字口诀,知不甚真。待拿尽之后再行勘问。”喻太初道:“有下柱为一字,上柱为二字口诀。”杜鉴泉笑道:“这更不秘。吾见正阳心印篇曾说及此,这却是入手口诀,总是有形如太乙玄真篇有一手诀,凡打坐之时,左手大拇指掐定无名指末节,作拳藏甲,一身不动,心内转无上玄空四字。念这四字,须如串珠,转一句则气一提,再转一句则气一放。如是呼吸,自有成功。转此四字,须定住呼吸,呼吸之际不可转此四字。又见念佛直解有一目诀,凡打坐之时,目注于心,凝气敛神,不可少放。此二诀与此口诀等耳如谓此为真正玄妙,则而又误矣。须在此三诀之中搜得真诀窍,却是口口相传,岂不知秘法不传六耳。所以孔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传曾子子贡皆曰一以贯之。一者,理也、诚也。理为道体,诚为道用。体用总归一善字,纯善无疵,便得一点真妙。喻先生识得此数端否?”喻太初道:“未知其详,今开茅塞。”杜鉴泉道:“邪门之中,以一二为口诀,邪而不邪者也。既谓之邪,必有真邪处。吾见部文之中又有一节,说此邪门夜聚明散,男女不分。部官访得其中有借端取利及行淫诸事。不知确实否?”喻太初道:“取利有两事,有因在门者死,查其亡魂者;有入门几年,费钱几串而为搁事者。搁一事,再世可为举人;搁二事,再世可为进士。搁一小事,再世不缺吃穿;搁一大事,再世名扬四海。”杜鉴泉道:“这就是捐官了。说是他们老师傅身着赭黄袍是真是假呢?”喻太初道:“那也是说的再世。”杜鉴泉道:“再世如此,是生为太子呀,还是生为贼寇呢?无怪乎说是邪。【稍有忘想即是邪,何况如此。】你在此中搁过事否?”喻太初忙道:“没有,没有!”【尚未得官,故不殉节。】杜鉴泉道:“也将那口诀参得一二否?”喻太初道:“没有参得,就不在此门。”杜鉴泉道:“一字为静,静极而生动。动为阴,阴为二。一动而柱二,正所以除其阴也。故舌不动而柱于一,舌既动而柱于二。用此功时,不可少杂外念。不知邪门之中有外念否?”喻太初道:“亦无他念,直是上天叩头。”杜鉴泉道:“这是用功,岂是叩头?莫说此念为忘想,即不为忘想,亦不得不为外念,况此贪心甚重,无论三教,凡有外念皆谓为邪。”李金华道:“还有拆字一说。”杜鉴泉道:“怎样拆法?”喻太初遂将如何拆法说了一遍。杜鉴泉道:“有当拆者,有不当拆者。泥此一说,是为左道。譬如邪正二字,这个正字不用说,是止于一了。一即为理为善,止于一非正而何?这便是当拆者。邪字怎样拆呢?左为牙,右为阝,牙阝怎么为邪呢?这便不当拆。如牙阝为招邪之门,何不从牙从目,又何不从目从耳?似乎更当从目耳鼻舌,独取牙耳,亦算是举一而概么。再如畜牲之畜,拆为玄田。这玄田二字,怎么为畜字呢?况自典谟以至史策、佛经,教典,皆没有拆过一个字。举此而可明白了,总要从孝弟上插手做去,万入不了歧途。歧途无他,欲而已矣。刚才所说邪门作为,莫不有欲存焉。休说再世为富为贵,即今世必佛必仙之想也不可存。从容行之,按部就班,不存一点妄念,不能少有作辍,如川之流,如日之升,如寒暑之不移,如松柏之有操,方是无上妙法。吾也不精于此,只因二年间在京师礼部铸印局,听家兄讲论。喻先生既然弃邪归正,吾再到总兵衙中叙说明白,并求他掩饰掩饰,谅无不可。”李金华附于杜鉴泉耳边道:“喻家家小现已被获,也得费心将他救出才好。”杜鉴泉连连点头道:“那部文之中言及勘问之时,如有回心改邪,吐出实情者,原情赦免。若泥而不泄,以为至宝者,虽说改邪,亦是就地正法。这事亦觉好办,勘问之时,喻先生到那里通个信息,自保无虞。”喻太初道:“通甚么信?”李金华方将他家小被拿,对他告明。喻太初闻此,见有县官同申李二人与他调停,倒也放心。遂欠身道:“还得大老爷与众位先生费心。”杜鉴泉道:“你不必担忧,吾到总兵衙中,说明此事,必然将你择清。你自到那里,有何不可。就是兵役人等着势欺人,也见不的钱哪!正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你带着俩钱,叫他们饶你半壶,自然任你出入。”李金华道:“总是兄台先去说明,后再看事作事。”杜鉴泉道:“如此弟便起身罢。”说毕,即分付顺轿,以到总兵衙中。
待了有二三个时辰,有县衙差人手持名贴,见申李二人道:“吾们老爷业已回衙。即请二位老爷下降,有事相商。”申李二人当即闻言而去,与杜鉴泉相见。杜鉴泉道:“所说之事,业已了脱。至于喻家家小,不必再通消息。现已派为弟勘问此案。如有诡弊,以违旨谕。圣上金牌现供本衙。勘问之事,即如所说部文一样。为弟虽职司县牧,却身操生杀之权。若有供招不顺者,即死生立判。虽如此说,反觉大大为难。倘误审一人,坐罪非轻。【王法森严,人命重大,操权者其慎诸。】喻家家小不时即到本衙,可叫喻太初来此相见。”申李二人起身道:“如此说来,公诚转为钦差矣。王法昭然,私情有所不论,告辞告辞!”申李二人回到衍庆堂,向喻太初说明。
喻太初到了县衙,与其妻子相见。其妻王氏,与其长子名唤玉书者,俱已回头,惟其次子名唤麟书者,依然不听。喻太初无奈,顿足而回。
不多一时,将一般人犯一一问过。头一名泥而不宣,绑出斩首。【秘藏得宝,误陷好人。实正教之罪魁,故先诛之。】后审者有八名归正,当即取保放回。【孝弟八端修身立命,今八名归正,仍算名教中人。】其余有男女三十多名,尽被斩首。【妄想三十三天外,尽坠一十八层中。】那喻麟书即在其内。正法之时,莫不仰天大笑曰:“死得其所矣,转眼即到天堂!”【可笑复可恼,临刑说玄妙。翻身地狱愁,妄想天堂乐。生非正教徒,死作糊涂鬼。惜哉胶固心,死守不知悔。】刽手道:“你不知道,上的高还摔的重哩!”【打不破虚空,反身坠黑暗。】他们答道:“既然知道,才能上天。你们果然知道么,道是甚么?【到死茫然不知道,你还说这个作么。】在这里胡说八道的,乱我们的静!”【此何时乎,潦倒色身,将不动耶,惜不早知止静。】刽手道:“吾也不讲道,吾也不说静,你们讲道论静,霎时就给你个脖儿平,叫你再世转个平顶王!说话之间,追魂炮连响三声,人头落地。观者有诗叹曰:
一般操守一般人,误认偏乘作太真。
死到临头仍不悔,漫言天上可容身。【死守非道,妄想升天。】
妖言实足惑愚民,好是名闻达至尊。
一阵威风诚烈烈,凛然扫净六街尘。【君主清泰,六贼自擒。】
且说将众犯斩首之后,还有一名未问确实,他却将邪门之秘,一一供出,亦算归正。总说邪门非邪,说的纯乎似理,县官不敢轻法,欲杀之,则已供明归正;欲不杀之,见他依然护教。正然为难,在旁有一侍者,乃是县衙门政。低声道:“护邪为正,必然弃正归邪。”县官将牙一咬道:“绑出去,杀!”问毕,将金牌交回,以便总兵官入朝缴旨。回衙之时,行至县署街头,忽有数人攀辕叫屈。及至问时,依然是邪门之徒,要辨是非。
注解:
且自义利之辨明,而后公私之界分。公私分而后理与欲绝不相蒙,正与邪遂迥然别而为两途。盖正以穷其理,理附于义,义者事之质,穷其质。则为事理之当然,理主于公,公者天之通,穷其通,则为天理之自然,本乎自然。行所当然,则谓之和,尽其当然听其自然。则谓之顺和顺具,而孝弟着,故正道无非平常。邪以逞其欲,欲起于利,利者物之华,逞其华,则为物欲之偶然,欲逐于私,私者情之便,逞其便,则为情欲之歆然,幸其偶然,恣其歆然,则谓之忤。任其歆然。索其偶然,则谓之逆忤逆生而孝弟违,故邪门当行,禁止准诸此以析理欲,则邪正不辨而自明矣。故曰辨理欲邪正分明也,至所谓论是非生死立判者,亦可略言其概焉盖敦孝弟以循理谓之是,是者生之基。全其是则生无愧怍,生固生舍死仍生也。背孝弟以徇欲谓之非,非者死之媒丽于非则死有余辜,死固死幸生亦死也。前是而后非,论其非不拘其是。昨非而今是论其是不究其非,即是非以生死之亦人自生死之也。观于理欲邪正,是非生死,而人犹不顾是非,而分邪正,以致乖理而溺欲,触死而难生,殆又可怜而不足惜焉者也。
理注:
言申杜李三人,欲救喻太初不死,甚属为难。救喻太初,非杜清不能,杜清号鉴泉,鉴泉者是彻底澄清,能以分析真妄,方能反邪归正,自然喻太初不遭刑捉困矣。杜鉴泉真是三教中大丈夫,辨明邪正,判断多才,国家忠良也。
偈云:
传送七识判多才,方能剖出当人来。
崇正辟邪扶三教,离苦得乐拜莲台。
第四十回 搜道要旁门露相 讲心学正教归元
话说上元县知县问明邪党,斩者斩,宥者宥,交回金牌回衙。路遇喊冤者,略问几句,方知邪羽未灭,仍要强辩。分咐跟役,将邪羽带进县衙,击鼓升堂。两旁齐喊,好不威严。
县官落座,将惊堂木连拍道:“将那些白莲教给吾拉上来!”真是一呼百诺。转眼之际,牵着的牵着,扭着的扭着,推到堂阶以上。县官用目一闪,【明目如电,如见其肺肝然。】低声道:“你们不怕生死,还敢自投罗网,何其愚也!”【伤弓之鸟,还不乘翼飞去,倘不容分辩,岂非自送其死乎。】复高声曰:“何其横也!【其教邪,其人故横。】有甚么话说,分辩上来!”
一人答道:“谓我为邪,何以见为邪?不问确实,妄行处斩,是何道理?”
问道:“谓尔为邪,尔何以为不邪?你自辩哪。”
答道:“邪者三教之外另立门户。我们本圣贤之大道,【有一邪门名曰圣贤道,即此是也。】修先天之圆明,炼气固精,凝虚化神,肉身不朽,道身常存。虽有秘密,亦非从无知而知,确乎其传,坚乎其志,外务不能夺,邪说不能侵,时时不离,刻刻在念。正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也。【说来本圣贤道一段,似正非正,苟非大智,几难折断。那知非从无知而知,便自露假相。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无论贤愚,何一不从穷理尽性做起,虽曰良知天所予,情识一开,便迷虚灵,必须能明明德以期了达耳。”彼误传圣道者仅以知觉运动。向肉身做工夫,是修假不修真也,即圣操如顽石,其如用之不正何。夫圣贤之大道,孝弟而已矣。不存孝弟,便非圣道。人事尚不知,况问知天乎。况问知修先天乎。夫修先天者,道教以存心为主,释教以明心为归,其所以心存不放,心明不蔽者亦不能外孝弟而他求,彼所修者,只后天一色身耳,动云金丹大道,不离身有三宝,凝结成丹,不知炼丹与念佛,同一心法也。以孝弟忠信先筑大本之基,以礼义廉耻动察细行之功,聚精会神,温养纯熟,邪气消而丹自生,正气凝而丹自结。炼成赤火一团,宝珠一个,丹心贯日,上下圆明,方能复其先天,照破三千大千世界。彼所用炼功,常存偏心,将阴邪一块,认为灵宝。本非正道,而欲成仙成佛成圣者,实未见一人。】不问真谛,滥杀平民。死几个人无甚要紧,最可恨者,误正为邪,使天下人没敢再正者。【护邪为正,居然理直气壮。】你们为官的未尝不说为国尽忠,除暴安良。不知忠于国者少,害于民者反多。除暴而暴益生,安良而良愈灭,不求一点真消息,妄向皮毛认乱文。”
县官道:“还有说否?若有言未尽,让尔一齐端出。本县那有闲心一条一条,一问一答。待尔说尽,自当一语驳倒。”
答道:“若驳倒此数语,便算你驳倒众论。”
县官冷笑道:“明明破绽,不待细审。三教正理,皆从无知而知,你偏说不从无知而知。其所知者为妖言矣。莫说你不从无知而知,不知真元,你将无知而知,少驳数语,便是邪中有正。正非真正,邪之正也。你们尚不得为邪之正,又何足与言正之邪?你并不知邪为何物,【厕中之蛆,不问其臭。】不过如盲如聋。摸了一手狗屎,未尝不疑为稀糖;听得两耳铙钹,未尝不疑为细乐。井底之蛙,虽不敢测天之大,或见天一点,你们连一点也没见过,妄谈阴阳之玄妙,岂非告示底下点头,混充识字的么?”
答道:“无知而知,为万劫之阴灵;有知而知乃千秋之实据。舍有形而炼无形,正是修性不修命,于此而能入圣者,未有一人。”
县官道:“修性、命自固,修命性难明。岂不是修性即修命,修命不能修性么?”
答道:“性为何物?”县官道:“尔知性为何物?”
答道:“性乃真体也,他在何处?
县官道:“他所在之处,非尔所能知。尔若能知,尔必能修。”
答道:“若不知此,我们修甚么?”
县官道:“你怎样修法?”
答道:“我们不似那些愚人,贪生怕死,轻泄天机。吾劝你必问此。”
县官道:“甚么是天机?你懂的么?”
答道:“天机即秘诀。【哭者亦笑。】知此秘诀,方可借假修真。”
县官道:“胡说胡说!机者未至而将至者也。在天则有风雨,在人则有言行。凡天之风雨,类而及之,未至将至,是为天之天机。凡人之言行,推而广之,未至将至,是为人之天机。其所以未至而不可泄者,即是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意也。至于修心法中,性理将复而未复者,是为性之天机。【此乃真天机,不易识也。须认真了,然非穷理尽性,复还其先天者不能知。】尔将天机误为秘诀,固然可笑,况所谓秘诀者,并未尝秘。倘属真秘,便不从有知而知。凡一切孽缘,皆自有知造,所以妄自知生。真自知灭,若欲不生不灭,还须无知而知。苟泥于有知,向肉身上着手,是为困于胎狱。况泥于有知,乃告子之偏见。你们所谓有知者,并不及告子之说,仅以一点半夜私语,遂视为无上至宝。你们将这知果然看清了么?人生本无知,由迷而有知。破得迷,了得知,方能大知顿现。大知既现,道体湛然。”【所谓心灭真生,真生性现者是也。】
答道:“何为道?何为体?”
县官道:“道为名,体为实。循名求实,自见道体。”
答道:“道为名,何以名道?
县官道:“狂者难与言道,以寻常而不足信;愚者难与论道,以高明而不可跻。欲闻道者,非中正聪敏,皆不易得道,讲道不离心,【本是讲道不离心,邪门偏说讲道不离身。所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心有二,人知其一;心有四,书明其二。道心人心之外,复有二心:一为肉心,一为真心。人心为知,道心为觉,知为识神,情也:觉为真几,性也。人心藏入肉心,道心照出真心。无人心而肉心不生,无道心而真心不现。真心明而道心固,道心固而肉心化,肉心化而人心亦与之俱化。【所谓变识为智,化情归真,即明心见性也。】非化也,因其明而明,因其固而固。收煞处发一片自然色相,寂静处动无限活泼。将见一而四,四而一,纯然归于玄元之中。玄之无可玄,谓之真元;元之无可元,谓之妙玄。真妙之机。依然肇自伦常。【发佛经道典之未发,补学庸论孟之未备。非神圣那能道出只字。】如尔邪门,拿着一块无味,隐而不露,虽父母有所不私,即兄长亦所不顾。至于朋友妻子,皆不能与闻,这便无论常更有语,可恶主,说甚么能叫父母下地狱,不拿佛法送人情。这是不孝极语。人而忍令父母下地狱,一言有所不传。何其狠也!自古至今,若有不孝而成神成佛成仙得延其寿者,必无天地而后可。”【此人若成,是无天理。】
答道:“人心道心,总归何处,不能明辨的是顽空。”
县官道:“人心如人,肉心如舍。人固藏于舍,亦或有时而出。道心如日,真心如光。日固有光,亦有时而昧。出非常出,昧非常昧,勒人心,升道心。道心照破人心,则人心自无所谓出矣。人心不出,道心朗然,焉得少昧呢?正是拔开云万里放出日一轮。”【群阴退尽,一阳来复。】
说到此处,那些邪徒沉沉吟吟,欲辩不能,不辩不安,左思右想,正然为难。【甚矣。邪说之不易辟也,圣道难明,处士横议无怪乎。孟夫子任道义,纵辩论大费苦心也,降而今世,去圣愈远人心愈漓。迷正趋邪者,滔滔皆是又谁为之力辩。而救正之耶,幸哉上元县官,又得杜清一人焉。怀仁行义发摘隐私,其护邪辨邪。锢蔽邪见,一一搜究,罪魁虽诛,更不得不判明道要,讲明心学,费尽婆心,说破莲舌。何啻于王法不赦中,开一面网。为当时误陷左道者,释其罪。救其生,重放大光明,于沉溺昏暗中。开一面镜,为后世慕道修心者,破其迷。觉其路,普施大慈悲,此时伏魔大,帝鉴察无私。正如犹生,无日不以除邪清天下,倘触威怒,刀不留情。殄佞诛邪。无余类矣,可惧哉,可哀哉。】忽然喊声四起,炮声大震。县官忙分付将邪徒收狱。
注解:
濂溪云,无极而太极。试绎而剖分邪正之源流焉,夫无极者玄空也,寂然不动者也,静为空之几即自然之真常也。太极者元善也,感而遂通者也。孝为善之长,即当然之体段也,盖不言无极,则太极拘于形器。而不足为宰制群动之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涉于虚无,而不足见纲维群动之妙,惟不滞于有。不沦于无方为正道,方为无上秘旨,乃邪徒曰,不从无知而知,则必矫揉强制,不惟昧自然之真常,亦且失当然之体段,况匿淫词为至宝,忽陷父母,私僻行而不泄,兼隐妻子,伦常有乘,豺狼不共矣,正道固如此哉,昔佛教之特立禅关者,盖取法于混沌开辟之义,而参而效之耳,若谓以知觉入,以幸获进理欲之界难昧,邪正之途自分,而顾自以为是,排之不息,牢不可破,吓之不悟,坚不可攻之至于如此耶,最可恨者,不知始自谁何,既自误而又误人,造伪书以笼络生徒,居然堂堂正大之论,设诡计以收拾愚顽,犹是汲汲救世之言,如八字觉圆,悟性穷源,破迷宗旨等编,业已传满天下,其蛊惑于一时已可虑,其毒害于后世尤可惧也,嗟乎,邪门固自有师承,想亦读书谬解之差乎,噫!吾知之矣,吾千言曰得其一,万事毕,亦谓得其当然之体段,无亏于孝弟即无亏于自然之真常,且一孝弟而为仁,而万善俱备,故曰得其一则万事毕,与吾道一贯之语,正互相发明,而彼则执以为玄关一窍,心知意为,举一废百,非特不正,而且害正非特非道,抑且贼道,诚有杀之不足蔽其辜,搜之恐或遗其种者。
理注:
此一段,原是关吕二帝,慈悲于世怜悔群迷,现身说法。竹笔传奇,借托杜清之口,辨明甚详,谓恐后学坠泥邪途矣。
关吕二帝降竹奇,普度世人出尘迷。
辩明邪正示明路,三教心法得正基。
第四十一回 八里桥计杀谢古 三家店大战坤奇
话说上元县官杜清正然问案,忽听人马喧嚷,其声不祥。遂将一起邪羽禁于监牢,步行出衙。
刚至衙外,恰遇本城水师营副统领杨云彪带领五百步队。杜清尚未答话,杨云彪忙将杜清拉住道:“尊兄何往?”杜清道:“适闻喧嚷之声,不知何事,愿往探听。”杨云彪道:“时有无数人马突如其来。城门已闭,特来相会。”杜清道:“同到敌楼,看其虚实。”说罢,二人同往。
果见城外人马纷纷,南望无边。二人不知那路贼寇,正然拿闷,忽见城外人马丛中闪出一面黑旗。旗角下一员贼将甚是凶猛。怎见的?有赞为证:
豹头盔映日红,连环甲照眼明。
坐下乌骓马,抖开金兜铃。
吆喝一声如霹雳,手中利刃不留情。
杨杜二人观看之际,听那人在旗角下叫道:“昏官欺吾太甚!【从邪党口中说出此语,更见此清之明。】敢出城决一雌雄么?”【邪欲侵正,大话喷天。】杨云彪未及答话,杜清已会其意。遂高声道:“尔等邪徒!不安本分,妄起狗党,蛊惑愚民,当今圣天子在上,如日月之高悬,照破妖心,还不遁迹回头,竟敢肆行无惮!若肯猛醒,速速归降,免尔一死。不然,徒作马蹄泥耳!”【正言惊邪,严于斧钺。】那人答道:“何必出此郎言大话!尔敢与我比并三合么?”杜清道:“你有多大本领?不过一鼠辈耳!既不知机,城下站牢,待你老爷出城,你好好献上首级!”
言尚未毕,耳边搜的一声,多亏杨云彪手疾眼快,用手中剑一挥,拨落在地。却是一只雕翎箭。【慧剑斩魔关,信然。】杜清忙道:“多谢杨兄之力,不然中贼暗箭矣!”杨云彪道:“总得出城与彼一战,不然,岂不长他人威风?”杜清道:“虽如此说,亦不可草率从事。他们既然行此大逆,必有妖术。还须大家斟酌,谋一必胜之策。再者,总兵大人虽奔京师,此时不过行五六十里,一面差一能将杀出重围,赶回总兵,调齐两江之兵,剿除此贼,如手反掌。”说罢二人携手下城。
正走中间,忽见县衙火光冲天。杜清惊唬变色,杨云彪道:“此事不好,妖人必有内应!”一言未了,果来一县衙差役,慌忙禀道:“现有百余人,打开狱门,将一般邪教救出,掩杀街市。”杨云彪高声道:“不准私动!若有不遵者,斩!”一声喝出,万民共闻,遂无内乱之忧。【军令严明,民心大定。】杨云彪带五百步兵,各抖精神,杀向县衙。那些内应妖寇,未及提防,被杨云彪杀了个罄尽。【杨云彪一水师营上将耳,背水反攻邪火自灭。】城中虽有随邪之民遂不敢再生异想。
杜清将杨云彪让至本衙。杨云彪道:“灭此内寇,贼将丧胆。乘此机会,弟带二百精兵,与贼厮杀一阵。他初次行兵,难以通明,倘败彼一次,贼将望风而逃。再用良计,剿除贼穴,未为晚也。”杜清道:“尊兄高见,固无不可。似不若先获一胜,以破其威。”杨云彪道:“计将如何?”杜清道:“妖贼初起,人马难齐。尊兄带领精兵二百,伏于八里桥之南,弟衙中有一人,姓闻名金声,刀马纯熟,可带精兵二百,伏于八里桥之北。弟率本衙壮丁并精兵一百,迎彼一战,诈败于八里桥之东南,贼必乘势追赶,俟彼过桥之后,速断桥梁,【过河折桥,世人惯用此计。】令彼无退身之地。弟回兵交战,尊兄与闻金声两路夹攻,贼必败无疑。大家奋力,未尝不可一鼓而灭。”【好谋而必有成。】杨云彪称善。即同闻金声带了精兵四百,从北门抄出,分为两路暗伏八里桥不题。
且说杜清虽系文官,少解武备,遂整备一齐,自引百余兵丁,开了南门,杀入对阵那黑旗之下,一员贼将正然观看,忽见南门大开,发出一支人来,好不齐整。兵丁两分,闪出首将,甚是威严。怎见的?有赞为证:
盔展凤翅,甲耀龙麟。手拖黄金锏,锏如电闪。坐骑追风马,马似虎吟。虽然带些斯文气,一怒也能吓煞人。
二马相交,战无数合,杜清佯败而走。那人随后追赶,一直跑过八里桥。杜清见他赶过桥来,遂回马复战。炮响之处,人马齐喊。那人见有埋伏,勒马而回。不料桥已拆了大半。三路人马追杀而来。那人无处奔逃,遂欲涉水而过。刚到水边,不料背后一人闯至跟前就是一刀,那人从马上翻入水中,大叫道:“不料这八里桥竟成了我葬身之地!?说罢,遂溺入水中,又被追兵长枪挠钩刺杀一回,顺水而死。所有妖贼见此人一死,也有踢过水者,死者不计其数,活捉者六十余人。
杜清同杨云彪闻金声带领兵丁五百余名缓辔而行,抄过八里桥,直抵南城。守城者见其得胜而归,开门迎进。【安舒自若,共奏清平。】众人直赴县衙。杜清叫差役将被获妖贼带上堂来。问道:“你们的头领姓甚名谁?”一人答道:“主帅姓黄名立功。”【其主帅取名黄立功。亦将立功于黄庭乎,吾恐功未必立,命将不保。】杜清道:“被杀者就是他么?”答道:“不是不是,黄立功现在城南黑水崖。【虽欲立功于黄,无奈早被黑水浸黑矣,可笑。】被杀者是一偏将,姓谢名古。【凋谢古风,便非正人。】他也是这朝武举。”杜清道:“既蒙皇恩,不思图报,反起邪想,无怪其死之速也。黄立功他还有些人马么?”答道:“共有二万余众,尚未聚齐。”杜清道:“他们不安本业,妄入邪门,是何意见?”答道:“起初并无邪念,不过是一气工夫。后来这工夫分了文武,文的参玄悟妙,【所参悟者何。】武的踢脚打拳,【习此何为。】却也无甚奇异。虽然制了些枪刀剑戟,吾们当家的说,【仆乎、主乎,抑妇乎、夫乎,可笑。】大清刚定,安危莫测,倘遇反乱,借此御贼。【此正募写惑众处。】又后来得了一信,说吾们当家的【亲热之至。】系明朝至戚,【吾恐其非前明至戚,乃李闯之后裔也。】欲为前明报仇,尚未约起手日期,竟被京官访去,故有此事。大老爷为官清廉,望乞下度愚情,施恩赦宥,怜小人等无知。小人再不敢复投妖贼。”杜清道:“你们言及一气工夫,如何作用?”那些人遂一一供出,如喻太初所说一般。杨云彪欲杀之,杜清以为无知乡民,误入罗网,既不护教,仍当原情赦罪。这却不在话下。
且说杭州城北谢家村,有一人姓坤名奇,系明没教匪,绰号老当家坤一魁之子。【后之随邪教者,皆坤一魁之后身乎,抑皆坤奇之后嗣乎。】这日正在江宁之南访查及门者之功课,【可惜好光阴,不用正功课。】距黑水崖尚有五十里路,忽听知被拿之信。那谢古与他原系同乡,不觉怒目圆睁,欲为雪恨,【非庇同乡,实护邪教。】当时即带领高弟子二十余名,【当能呼风唤雨,洒豆成兵。】及门者一千有余,【皆学成奇门否。】尽发黑水岩。【同到黑水,剖洗心腹。】及至到时,天色已是三更时分,与黄立功相见,遂商量进兵之计。二人遂约定次早取城。与其高弟子二十余人,一夜未眠,大家痛饮。【天生贼形。】不料饮酒中间,人马喧嚷,竟杀入黄氏宅中。坤奇不敢交手,越后墙而走。黄立功及坤奇弟子未便逃走,不能不厮杀一阵。外边贼兵乱杀,甚是惨然。黄立功被枪刺死,坤奇弟子死了大半。【跌倒忘了拿法。】坤奇跑出里余,遇本教跑者,遂借了那人兵马,杀回庄来。直杀的天昏地暗,兵贼不分,将至天明,那官兵竟被坤奇杀败而归。
阅者不知,这原系杨云彪部下,探知坤奇助战之举,乘其不防,劫杀一阵,以灭其威。及至回至中途。检点人马,折损不少。贼虽得胜,乱兵之下,人马折了二千有余,亦甚不利。坤奇整顿人马,复追杀而来。
赶至三家店,离城十里有余,远远来了一哨人马,风尘腾空,渐渐而进,相接里许。各扎住人马。对阵上闪出一面红旗,旗角下红骅骝马,驼定一员老将,白须飘飘,杀气凛凛,有赞为证:
旗开似火,马走如风。万丈白虹归剑鞘,一轮红日射盔缨。打将鞭斜插鞍下,斩妖剑横挂腰中。箭挑雁羽,膀胯角弓。金甲犹如吞头兽,银枪好似戏云龙。白须飘飘,抖开杀气三千丈。威风凛凛,吓退敌人百万兵。若非遍体如血染,当说是来了当年老黄忠。
坤奇看毕,说道:“谁敢前去迎彼一战?”旁边闪过一人道:“小子愿往!”【不怕死,好小子。】坤奇道:“来将不善,须要小心!”那人道:“谨领法命。”说罢,策马而前。坤奇向弟子道:“你们看,许尽已倒也有些英气。”【尽已而不知克己,必为正教所不许。】众弟子同道:“许师兄堪当敌人。”
且说对阵老将正向前进,那打旗小卒在马后道:“大人勒马,来贼有些妖气。你看他黑雾罩体,逼得红日天光,不可轻进。”【从小卒眼角,看破妖气,正见大人目中无邪党也。】老将勒马观看,果然是实。忽见贼中一马当先,直向前来。老将道:“谁击彼一阵?”从旁闪过一将,答道:“末将愿往!”老将看时,却是本部副统领王良策。遂道:“须得小心,不可恋战,恐有妖术,久则中计。”王良策答道:“谨计在心。”说罢,催马迎来。
两阵相交,枪刀并举。王良策道:“来贼通名,老爷不杀无名之鬼。”答道:“吾系坤大王麾下大司马【好官衔从何得来。】许尽巳也。来将何人,还不下马受缚,少有不肯刀下作鬼?”王良策道:“你老爷乃江苏总兵吴天申吴大人麾下副统领王良策也!”说罢,挺枪刺去。许尽已使动云铜刀,急架相还。战有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败。王良策自思道:“若要贪战,恐中其邪。”遂使枪上架下搅,虚点一枪,勒马向西北败下。许尽已催马赶来。王良策回看,见他将至近前,遂将手中枪压在坐下,暗暗抽出钢鞭,转马向许尽已打来。许尽已未及准备,竟被一鞭打下马来。王良策急忙下马,割取首级。
坤奇看见许尽已被杀,遂差其弟子,一名钱世臣,一名秦豹,一名潘文尉,三人与许尽已报仇。王良策圈回马来力敌三贼。吴天申亦差部下参将周虎臣,游击冯云龙来助王良策。六人杀在一处。战有二三十回合,周虎臣竟被钱世臣刺于马下。【矫矫虎臣,丧于乱贼之手,钱党挥戈,亦甚可畏。】吴天申部下兵卒齐将周虎臣抢回大营。剩他五人混杀一阵,不分胜败。坤奇见不能取胜,遂拍马杀上前来。吴天申催马敌住坤奇,杀的尘土腾空,人马齐喊。战了百十回合,越杀越勇。【写老将白首雄心,活跳纸上。】
却说江宁城西有一人姓赵名乾德,年方一十八岁,粗通文义,拳棒精熟。只因其父去世,【去世者避世也,勿泥。】其母尹氏,年迈多病,遂立志奉母,不欲上达,以卖笔为生。这日吃过早饭,与其母煮了一壶茶,向其母道:“母亲在家,儿去卖些笔墨,到过午即回家来。母亲饿时,盒子里有点心,可以充饥。”说着,又取了炭来,搁在其母床下,沽了一壶酒,搁在其母面前,防其御寒之用。【体贴亲心,无所不至。】其母尹氏道:“你早去早回,不可滋事。”赵乾德道:“谨遵母命,你老人家自管放心。”【百忙丛中,叙出一段孝行,乃是作者歇笔之法。】说罢,便挑起担子出了大门。将大门带好,即去各村串卖。走了二三十里,忽听人马乱叫。天色昏沉,不知何事,便向前走。找了一高阜望去,只见远远人马丛杂,杀气冲天,一个穿黑的敌住一个穿红的老将。观看之下,只见穿黑的从胯下取出一个铁球,向空一掷,那铁球起在空中,滴溜溜向那老将打来。听的哎哟一声,【先为老将吃一惊。】那老将翻身落马。
注解:
自古妄想二字,误尽天下苍生,如邪教者,亦妄想误之耳。其始巧取民财,由妄以即误,其后恣邪护教,因误以肆妄。而磔身赤族之祸,遂彰彰其难,孝弟家喻之世,无是种类也。自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而异端蜂起。邪说蔓延,乘机作乱,徒取灭亡矣,我皇上以孝垂训,以正率民,有不正者。正之使底于正,归儒者赦之,护教者杀之,亦杀一警众,藉义以施其仁焉已耳。尔乃擅恃妖术,以邪犯正,未尝不自谓夺取江山,如拾芥矣。因念乾降年间,临清王林。嘉庆年间,滑县林清。均之以妖术叛,豆兵纸马潜入大城。一经发觉,自焚其身,由此观之,从古未闻天下有一邪胜正者。嗟呼,率士之滨莫非王臣不遵。国法,而自以为法,不从正教,而自以为教。则背乎王化矣。既背王化,便非儒道,既非儒道,便违天道与佛教,入其门者,犹迷迷自幸曰吾今始得修神仙之术矣,曾亦思有违天道与佛教,而得成神仙者乎。又有一等误入者曰,吾虽不能成神成仙,亦藉以博再世之富贵斯可也。夫佛法论因果,岂非令人修来世福乎,与其违禁以入邪门,何如不违禁而遵佛法哉。噫,何其执迷不悟,如此其极也耶。
理注:
言上元县者,上清也。乃虚无之窍,杜清者,肚清也。邪羽起手,实是六贼反也,杨云彪统领是意中纲领,能除内乱罢邪念除净。捉住六十余人是摄住六根。内乱除净,又有外尘来绕,黄立功者,是意中偏见,谢古是意中邪妄,所以人心不古,故有反意。黑水崖者,肾气动也。又言坤奇者,乃坤中爻乃坎中阳也。若淫心发动,欲火烧身,甚属难敌,杜清杨云彪于坤奇大战,是理欲相克,难分胜败。且说许尽已彼王良策打下马来,是心王良策刻除邪念,坤奇,又差钱世臣、秦豹、潘文尉等,此数人是五藏中之阴气。楞严经云:人身有五十三种阴-,皆属贪嗔痴、妄淫杀等。吴天申、王良策、周虎臣、杨云彪等,皆是慧方愿力智,尽是扶正除邪之念,所以戒定慧于念嗔痴相克。故有一场大战。吴天申,乃肺金也。参天大义,能断一切邪妄,难除坤中之阳-,非丈乾德之力观照,方能克除矣。
偈云:
坎中得一名坤奇,天申大义用战机。
理欲相交难负胜,乾德抽坎能填离。
第四十二回 赵乾德发心助战 杜鉴泉出榜招安
话说赵乾德站在高阜,遥见吴天申被坤奇妖术打翻马下,亦知是邪正相争,总不解其原由,遂自思道:“不论他为甚么,必须辅正除邪。【英雄本色。】他纵然有这点妖术,也难把吾怎样。他这铁球就是打来,岂知吾原炼就铁顶,任甚不怕。”赵乾德那知坤奇铁球的利害,那本系五鬼混元球,【将借五鬼来混一元乎。】按五五癸亥,取是日所死之男阴魂五个,炼归一球,共成五球。莫说炼的铁顶,就是孙悟空铜头铁背,也难当其利害。而赵乾德主意已定,遂将挑子藏在高阜之后,抽出扁担,直扑阵中而来,正走中间,两阵竟撒,便反念道:“总是回到家中,禀知母亲。”【草莽之臣,奋忠不可忘孝,若奉命讨贼则不然,阅者细思之。】即回向高阜,取了挑子,回家而去。
且说吴天申与坤奇正杀中间,忽见头上飞下一个铁球来,知是妖术,跺之不及。那球已打在背上,幸亏背后插着圣上金牌,那球落在金牌之上,虽然邪气逼天,焉能打破金牌?【鬼魔排场,难见正尊。】所以打在上面,将吴天申下马来,并不至死。【彼虽一时矜奇,终难少胜天威。】众将见其落马,一齐救回,混杀一场。天已不早,坤奇见为时无几,难以全胜,遂将对阵赶出二里之遥,即鸣金收军。
吴天申回到营中,甚属为难。一切将官及合营兵丁无不叹息。虽未大伤人马,也折了十之一二。杜清在城上看的明白,更觉烦躁。【忧国忧民。】到了次日,吴天申正然进退两难,忽中军官报有壮士求见。吴天申忙道:“有请!”及至那壮士来到帐内。参见已毕,吴天申让壮士归坐。问其姓名,及你到此那壮士一一回答,即是赵乾德也。【省笔。】并将那不怕妖术告知明白。吴天申慌忙下坐,复与赵乾德拱手道:“不识壮士远来,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壮士倘能力破妖贼,实朝廷第一功臣,堪为伏魔将军也。”【为伏魔荡寇张本。】赵乾德道:“救急来迟,还望老大人海含。小人倘破群邪,亦朝廷之福耳,与小人有何荣哉?”【归功朝廷之福,愧煞求荣邀赏之辈。】吴天申道:“虽系圣上洪福,亦赖壮士骁勇。”正说之间。蓝旗军报道:“妖贼叫阵。”赵乾德讨了刀马,迎军而去。
坤奇正在营外拿喊,忽见营中出来一人,手使大刀,坐骑白马。虽然有些威风,总有些孩气。【邪党目中那认得英童本色。】遂高声道:“你一个娃子,枉来送命。”【惊天动地大勋业,顶天立地奇男子,皆从这一个娃子赤心义胆作出来,彼欺其年幼无力,误自送命矣。】赵乾德并不分说,举刀斫来。坤奇背后跑出一人,敌住赵乾德。战未两合,被赵乾德一刀挥于马下。这人即坤奇大弟子钱世臣也。此时秦豹、潘文尉见钱世臣被杀,二人催马直前。又战了两个回合,潘文尉亦被枭首。赵乾德回刀之际,正遇秦豹撞来,却趁势立劈马下。【非乾德之阳刚,万不能力破三魔。】
坤奇见赵乾德立斩三将,怒催坐骑,杀向前来。二马相交,各显其能。战有七八十回合,不分胜败。坤奇暗想,力战难以取胜。遂将马勒回,诈败而去。【又将使五鬼手段。】赵乾德情知是计,不过多加提防,亦不让他一着。便喝道:“妖贼那向逃去,留下狗命!”坤奇见他赶去,急忙取出五鬼混元球向空中一掷,直向赵乾德打来。赵乾德早已看真,见那铁球将到顶门,用手中刀往空一迎,却将铁球打将回去。坤奇正看中间,那球扑的一声,正打在坤奇眼内,从脑后飞出,又撺出五十多步。【肉球焉碰过铁球。】正是妖术降妖,自取其死。【何五鬼之不效灵也,可谓有眼无珠盲修瞎炼矣。】坤奇众弟子见他被害,连忙抢回阵去,败向黑水崖,赵乾德追出五里有余,【写壮士奋义直前如万丈长虹,冲天无际。】听的背后鸣金,知是吴天申不令追杀,恐有所失,遂勒马与众俱退。
却说坤贼余党,直败至黑水崖,方安营下寨,检点人马。已伤大半,非死于战场,乃四散奔逃耳。待不多时,又聚了三分之一。众邪徒正然什无所处,忽听的四下炮响,如串珠者然。众贼惊唬之间,兵马已到近前,将黑水崖围的铁桶相似。【插翅难逃。】众贼无奈,不得不舍死望生,闯出村去。那焉能得?乱杀之际,自相践踏,死者不必细题。一般高弟子尽被活捉,那些邪卒莫不叩头求饶。【铁球无济,再用肉球求生。】原是杨云彪在城内见他败阵,特将江宁水师齐抬老营,从北门抄入大江之三叉河,驾飞船数十只,直赴黑水崖之南。吴天申见赵乾德立斩三将,已知其勇不可当,必获胜仗,亦料到贼众败后,必归黑水崖。也差了两路兵将,早从小路抄至黑水崖之东西,故有此事。【省笔。】
杨云彪见贼众归降,亦难专主,遂差人求吴天申传令,并差人进城,祈杜清定夺。杜清见报,忙赴总兵营,与吴天申商议。吴天申准其归顺,恐彼邪徒不能定性,遂令杜清开示邪门以醒其心。杜清领命,取了纸笔写道:
钦加五品衔即补知州署理上元县正堂加三级纪录五次杜,为明示邪门,以令归良事,照得邪正之别,仅在毫厘间耳。是非之途,不过真妄判耳。得乎性情者则为真,关乎名利者则为妄。妄心生,必不顾性情之真,真心灭焉能识名利之妄?尔百姓或粗知文义,而误辨可否,或惑于谣言,而痴想利禄。况人性多贪,而后偏诱之以财货,人情惧死,彼又惑之以长生。以至求财者反致其穷,求生者反速其死,是诚本县之所深悯。今者邪魁既灭,邪羽已平,惟被其惑者尚不可数。以王法论之,杀有余辜。以圣德治之,罪在可赦,非纵其邪也。实怜其愚,姑开一面之网,权振自新之机。尔等死里得生,莫再生而致死,即当将所授之秘诀置而罔顾,能诵读者求为士,善耕种者务为农。至于货殖之财,商贾之辈,亦各安其业,勿仍想今日。虽为庄稼汉,他年尽作栋梁材焉,幸甚幸甚。若有余闲,欲壮其身,亦可将一二之诀为养神之用,必须出于自然,休为毙宝者流,更须不存外念,莫萌荣升之志。志在真,何妨立其基志在妄?务必扫其迹。倘能清净其内,慈悲于外,无日敢忘孝弟焉,又为朝廷之大幸矣。如再成群结党,明散夜聚,大兵在迩,庶其省之。勿谓告戒之不预也,特此示谕,尚其凛遵。
写毕,呈于吴天申阅了一遍,命县衙书办抄写十数张,用了印,贴于四关及黑水崖。降者见榜,方各落下心来。杨云彪带领降者见了吴天申,又见了杜清,方令各归本家。吴天申大排筵宴,与赵乾德贺功。杀牛宰羊-赏三军,酒馔之后,吴天申欲带赵乾德进京引见,保举他的功名,赵乾德辞而不受。
注解:
从来创业之功臣,皆精忠之义士也。而守文之世非智勇兼全、仁义兼备者,亦不足为治世之能臣。赵乾德孝子也。事君不忠非孝,战斗不勇亦非孝,能孝则忠义之大本立矣,盖孝子必质直,质直必好义,好义必精忠,当其见义奋勇,力斩三邪破其妖术,说者每谓其勇不可当矣,吾则谓其正孝之至也。夫孝必福护正气足,邪固不得而侵之,亦孝光发百神必随而佐之,实在人意中者。杜鉴泉,可谓治世之能臣焉。其冲锋也,勇中有智;其招安也,杀中寓恩。疾其不轨而惩治之,悯其无知而诱掖之。盖思夫人之误入邪门者,非明知为邪教而故入之也,不过一贪财恶死之念牵之耳。故既彰天下之大义,复施法外之宏仁。如杜鉴泉者,殆尤不多觏之人也。
理注:
却说赵乾德,站在高阜之地,遥见吴天申被坤奇打下马来,见邪正相争,就有扶正除邪之意。但说坤奇者“五鬼混元球”,原是五种阴气,攻心。虽然吴大人光明正大,难敌肾气来朝,所以打下罗汉马来。又得赵乾德救急,讨了刀马出营,立斩三将,是了三尸。于坤奇大战,将邪球打回,把坤奇打通,是撞开尾吕逆水上行,坤奇一死抽坎成坤。杨云彪,又剿除邪羽,阴尽阳纯,方能吴天申、杜清等大家聚会牛高赏三军,至此外寇灭尽,内乱亦除。外客不来,内尘不扰,义气得平,保养太和之元气矣。
偈云:
大战坤奇立奇功,斩断三尸尾吕通。
闯过三关透九窍,精能化气到玉京。
儒云:
义黄轩辕于神农,文武二帝传周公。
曾子曰唯颜子乐,惟有孔子乐其中。
第四十三回 借回军凯歌复奏 赉圣诏荣任高升
话说吴天申欲将赵乾德带进京师,重为保举。赵乾德道:“大人美意小人心领。实授官职,甚难从命。小人原系安徽人氏,先父为前明举人,自圣朝定鼎,誓不食两朝之禄,遂隐居理名于此城之西。终日忧闷,至顺治五年弃世仙游。【仙游二字莫忽。】那时小人尚未生身。及生小人,家慈承先父志,教养小人成人。小人虽然少通文武,卒不令食禄,以奉母身。今逢教匪蜂起,邪术迷人,以至贼势猖獗,难以立除,小人生长中国,焉敢不效犬马之劳,以报皇王水土之恩乎?然母命难违,故不敢贪取利禄。再者,小人虽立斩邪魁,亦借大人之威风逼人,【颂扬得体。】圣上之至德所感耳。大人不敢自居其功,小人更不敢妄邀恩赏,望大人勿介意于小人,急速回京师,以解皇忧,万幸万幸。”【曲折谦退,带出无限忠孝,无限清高。】吴闻此,知不能强,遂连连称善。赵乾德即忙告辞。吴天申带领合营将官送出四五里之遥,【情文交尽,品重人高。】方拱手而别。吴天申回到营中,分付所有兵马各归泛地,带亲兵五百为护卫,遂直回京师。
这日正走中间,忽见对面风尘四起,杀声喧天,忙令蓝旗军派人打探。等时蓝旗官报道:“系河南未灭余寇,被追兵赶杀将近。”吴天申即下令安营,拉开帐子,杀向北去。那贼正向南败,又逢敌兵,惊慌之间,无路可逃,后面追兵又到,两路夹战好不苦哉。直杀了个人马尽绝,难逃一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时两路兵将杀至对面,各见官兵旗号,方鸣金收军。
即有河南带兵官员禀见。中军官呈进禀帖。吴天申见帖上写的是记名总镇曹承恩,【找补二十八回严密无迹。】方令中军引进,拜于帐下。吴天申令其落座,称赞不已。复设酒筵,与众将贺功,并-赏两省军兵。从兹天下肃清,人民安乐。当时吴天申即同曹承恩一路进京,大奏凯歌。【太平气象如在目前。】朝行夜住。这日来至顺天,驻剳于京南五十里。吴天申同曹承恩入朝交旨。并奏明上元县知县杜清如何安民,杨云彪如何力战,赵乾德如何承其父母之志,如何巢除妖邪之党,曹承恩如何灭未灭之寇,及一切将官如何骁勇,阵亡兵丁之姓名一概陈明。皇上准了奏折,封吴天申为镇南将军,并赐黄金五百斤,彩缎一千匹。杜清才堪治世,加知府衔,调任直隶沧州知州。杨云彪授江宁副将之职。赵乾德全其父母之志,成其本身之义,封为孝义侯。【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奋义斩尽妖魔头,壮哉!此子真英流,奇材远迈老参谋,游学游侠智勇优,正气代天诛寇仇。金顶胆敢撞铁球,乾刚大振降坤柔,龙颜大悦无所愁,钦哉!孝义无双俦,天赐伏魔平九州,第一德望与天侔,压倒公卿与王侯,当令天下男儿共含羞。】钦赐伏魔荡寇匾额一方,【惟孝义堪邀君赏,故既封孝义侯,复赐伏魔荡寇匾。】黄金一千斤,素缎二千匹。曹承恩剿寇有功,升为江宁总兵,黄金三百斤,彩缎六百匹。一切将官,俱加五级,阵亡兵丁之后嗣,各三世承袭尽先额外职。即命曹承恩带旨赴任。吴天申得了上谕,分派已定。曹承恩领了部文,到了京南善庄,祭祖已毕,带领合家赴江宁任,话不多叙。【将曹家事务,一笔扫清。】
一日到了江宁,合城官员先接圣旨,次参总兵。曹承恩即向江宁城西访赵乾德。赵乾德闻知此信,接出二里有余。曹承恩将圣旨宣毕,赵乾德谢恩,山呼万岁。到了家中禀知其母,其母尹氏道:“汝受此荣,固汝之幸也。但不知所受之赐,当何以处?”【吾先为赵乾德一难。】赵乾德道:“母亲之志,儿焉敢违?圣上之旨,儿更当遵。【益见其难。】两者兼全,不若将皇上之赐在城内外开设济贫抚孤两场,上祈皇上无疆之福,下保万民无告之类。母亲以为何如?”【从容之中,只说忠君爱民,并不言及孝母,更见其孝之无穷。】其母道:“真吾之子也,当如汝说。”【世上有违亲之志,使亲心抑郁不能言者,皆非其亲之子也,阅此自当汗下。】赵乾德在江宁开设善厂,自不必题。
且说杜清接到上谕,江宁知府派了新官接任。杜清交印以毕,择了日期即赴沧州。这日到了沧州,接印入衙。尚未一日,忽听大堂有挝鼓之声,慌忙升堂。
注解:
普天之下,尽是皇王水土。故凡隶在版图,皆不宜梗化,而不输其爱戴之诚。惟一入邪门,此义尽丧,则有非剿绝以惊其魂,而不足以破其迷梦者,此不得已而有上元之一役也。顾祛邪乃可崇正,亦除暴始得安良。统其误入而悉革之,则三教顿兴矣;并其余寇而尽歼之,则万姓安眠矣。之数人者,皆非喜庆赏,慕升迁,而后效力者也。而赵乾德遵母命以承父志,播君恩以聊民生,一举而忠孝两全,仁义兼备,尤非寻常义士所可比者。褒之为孝义侯,岂过情之誉哉。
理注:
话说吴大人杨曹等,扫尽烟尘,进京交旨,皆是精忠保国。赵乾德,是肝胆义气。圣上见喜,封的封,赏的赏。各守泛地若要修行办道,必体为君,心用为臣。持戒精严,就是为尽忠,保护正念,是为主防寇,因果分明,就是忠君爱民也。
偈云:
天申大义栋梁才,乾德忠孝两奇哉。
济贫施舍慈悲念,为主恤民称母怀。
第四十四回 回故乡险遭贼劫 被大难重励冰操
话说杜清到沧州任,未及一日,忽听有击鼓鸣冤者,遂慌忙升堂。见一年老妇人,站于堂前。那妇人见州主登座,亦就伏于阶下。杜清在暖阁变色道:“这一妇人有何冤枉,速速说来!”答道:“在李村被抢”杜清忙道:“伤人没有?”答道:“伤了二人,抢去小女。”杜清站起道:“是是是伤的恩主,姓甚名谁?”答道:“前任保定府按察司谢大人,官讳春和,连其夫人和氏。那和氏夫人系安徽六安州和同源和大老爷之姊。那和大老爷现任江宁知府。”杜清道:“是是是【失措情状愈写愈深。】本州前任江宁上元和公系本州前任上司,但不知谢公为何过此?”答道:“因在保定府任遇一逆理人,【岂保定方有是类乎,足见妇人眼界甚窄。】凶恶无比,被谢公一怒之间将该犯立毙仗下。【除一惊百。】因此气塞难通,医治不好,及百般调治此病虽愈,落了个两耳双聋,不能听审。适蒙保举,推升按察司。【升推三台在人意中。】谢大老爷原是好官,上必报君,下必恩民,【两必字不可忽过。】自觉聋不能愈,不得不告病回家。从通州上船由水路南下,昨日到此地,泊船于李村村外。夜将三更,忽来一伙强贼,砸破船窗,即是小女卧榻。那时小女尚未安眠,正在船舱跪诵观音大悲咒。【无限思虑笔外传出。】一见强贼,魂不附体。那些强贼要抢小女下船,民妇拦阻之间,几乎被害。小女见势不好,忙向强贼道:‘众位老爷不必喝呼于他,【妙在吓极语,反用从容语。曲意以成智,全孝以成仁,舍身以成勇,三者毕至,堪称女中魁元。】他乃一个伺候妈妈,也主不了我的事,我情愿随去。’【有情反无情,无情乃有情,用情何其深也。】又向民妇道:‘老妈妈不必拦阻,你我主仆情浅,各自顾你的命罢。’【当此之时,而有此语,愧煞世上男子。】民妇知他是爱母之心,亦知救不下他,遂狠心逃出。民妇未走之时,已将谢公惊起,谢公吆喝拦阻,那强贼竟将谢公捆起,置于河心。【河伯有灵,必将远远迎接。】将小女抢到河岸,复上船搜取财帛。只搜出文银二百余两,几件粗布老衣。见搜取无多,便吓问和氏夫人。那谢公虽然坐了几任官,何曾积累许多银子,【积善无穷,谁能劫去。】一不刻酷民间,二不刻酷属员,【若刻酷属员,属员必刻酷民间矣。】这点银子还是临行之际朋友饯赠。【一片风波皆为清廉二字着笔。】夫人以实相告,强贼不信,【误廉为贪,实因贪者之多也。】又将夫人捆起,亦置于河心。民妇在漫野途中避至天明,方问到城内,喊禀大老爷。”杜清道:“谢公待汝有何恩惠?汝系何门何氏呢?”答道:“民妇贺杨氏,小女名唤淑媛,曾许配江南李金华为妻,尚未婚娶。民妇曾寄居天津之杨村,后有村中富豪霸婚。幸谢公判断冤情,并将小女认在膝下,我母女俱移居衙中。”杜清道:“那富豪怎样发放?”答道:“后蒙总督批回,说他狂妄无知,皆其走狗,常近财唆使,即将常近财议斩,如今已杀了。【了却狗命。】那富豪姓钱,名尚明,还有一个走狗叫作宿守富,他二人议了个永军今亦发出。”杜清道:“汝下堂候信,本州前去勘验。”遂分付差役,好好待承贺杨氏,即上轿直赴李村。
到了河岸,早见一只小船舱板砸乱,上有两人,正在河心觅捞谢杏村夫妇。见有官员到来,方撑至河岸,来见杜清。杜清细问,所告与贺杨氏之言相符,并知他二人一系船户,一系谢杏村仆人。那仆人言及觅尸要紧,所以尚未报案。杜清又差人找来水手,下河寻找,不在话下。
且说贼头系沧州孟村人,姓魏名勇,带领手下二十余人,将贺淑媛抢至贼巢,备办酒菜,众贼痛饮。【又一伙痛饮的。】贺淑媛昏昏沉沉,非梦非醒。【写淑媛惊失逼真。】那魏勇叫了几个人,用米汤灌贺淑媛。及至灌醒,贺淑媛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是书有此等字眼,更觉新奇。】不住泼骂。【凛然难犯。】魏勇假装不听,又派人劝解贺淑媛。不料贺淑媛骂声更甚,挺身筵前掀翻棹案,砸碎碗盏。魏勇大怒,手下贼徒将贺淑媛按倒便要苦打。【当有土地神,暗中救护。】这时忽有人叫门,【前之叫智玉楼门为杀星,今之叫魏勇门为救星,亦可疑之日,神乎神乎。】忙将贺淑媛掩起,方开大门。见是个远方朋友,一来看望魏勇,二来与魏勇取过一项钱,也是随便讨帐。【为魏勇之讨债鬼,为淑媛之活命人。】魏勇将那人让至家中,酒饭相待。
喝酒中间,魏勇满脸怒色。【自己送死。】那人道:“魏兄有何不慰?”【这便是讨帐。】魏勇先还支吾,【已到腊月三十,还待明年上元耶。】后因酒醉,便实告那人。【妙哉此酒,亦是淑媛救星。】那人道:“何须如此,只要好言劝慰,那女子万无不从。”【其果轻视淑媛乎,亦将调弄魏勇耳。】魏勇道:“一来没有闲工夫,二来没有善说的人。”那人道“魏兄差矣,好容易得来一个美人,怎么没有闲工夫?如不弃嫌,凭为弟三寸之舌,保魏兄百年之欢。不可性急,总得多方去解劝。”【为魏勇气一平,实为淑媛命一缓。】魏勇听此甚喜,遂托那人顺说贺淑媛。
注解:
凶危艰险,所以偿小人,亦所以试君子。顾偿之小人,则大快壮士之心,试之君子,则难箝清议之口,何也人误真德秀为真小人,天未必以小人之报报之也。人误魏了翁为伪君子,天依然以君子之遇遇之也。今者,谢杏村清而且廉,而竟险遭贼劫是以君子而得小人之报。既无以策君子,愈无以警小人,则报应之说诚无据。而因果之论亦可不存矣。不知沉水底,正以着幽光也,濯清流,即以悬藻鉴也。其情愈悲,其人愈赫,其事愈惨,其神愈显,使谢杏村向无灭顶之灾。谁能知粗布老衣,并无分毫之蓄之如此其廉洁耶。又安知不能为国为民,即告病旋里,绝不以禄位为心之如此其清高耶。天将以高其位置,迥出庸耳俗目者试谢公,又何必拘善得善报之规,谓无因果报应也哉。至于冰霜之操,不遭大难,不足见百折不回之志;节烈之性,不遇巨险,不足见千锤不销之刚,涅而不缁,乃为真白;磨而不磷,乃成至坚。故人恶疢疾,我乐疢疾非疢疾无由成德慧术智也。独是谢公夫妇,因护淑媛而陷于河,于以知全人节操,为第一难作之事,亦诚为第一当作之事也。即以此为佳夫妇,同登莲台之明验也可。
理注:
且说杜清到沧州未及一日,忽听有人喊冤,遂忙升堂,见有一妇人,问及来由,却是谢公被劫,将谢公治于水心。言沧州者,乃太沧,魏勇者,胃神也。言谢公住保定者,原是保养太和中和之气。于贺淑媛共住一处,是元神得安。偶尔肝火发动,心火上攻,暂得耳聋,告职回家,路过沧州被贼打劫,即将谢公夫妇治于河心,抢去贺淑媛。是元神不定,魏勇者,原属食色之性也,言食色者,禀先天得来,色心从父身得来,食心从母身得来,色食攻心。邪神入窍,元神逼走矣。还得杜清来救方可,杜清乃七识能收付元神,鼓动春和矣。
偈云:
保定谢任因耳聋,肝火发动罢心攻。
食色二贼篡了位,逼得元神离了宫。
第四十五回 难中难重逢命案 错又错大破奇冤
话说魏勇闻那人一片言语,甚是如意,即叫那人顺说。那人道:“现今那女子在何处?”旁边一人答道:“锁在后院闲屋。”魏勇即叫手下人领着那人到后院开了房门。那人道:“你们各自去罢,待吾慢慢顺说。”【支开贼徒好下救手。】众人闻言而去。那人进的屋来,只见里间门关的甚严。【闺风自严,许谁窥探。】推了两推,却是推不动,便向门内道:“开开门罢,吾是救……。”一言并未说完,【写此人急救淑媛,半吞半吐,情状如画。】开门,吾是救你来的!”里头并不答言。那人忙将里门托开,掩进身去。只见一女子悬梁而死。【宁可杀身以完节,断不延颈以求活。淑媛贞烈,谁不钦仰。】那人慌忙救下,半时不见醒来。料难回生,遂跑到前院,见了魏勇告知。魏勇叹了一口气,【不吉之兆。】吩咐手下人拉出贺淑媛速速掩埋。”那人道:“天已不早,不若等到半夜再埋不迟。这个时候倘弄出事来如何开消?魏兄不必烦恼,美人甚多,再找一个亦非难事。”魏勇听从。
到了半夜,那人随魏勇手下人将贺淑媛抬到一所松林,撅一坑子,将尸埋好。【一颗明珠土里埋,何处觅返魂香耶。】回到魏勇家中告知明白。
次日,魏勇置办酒菜与那人用过早饭,那人道:“弟到静海城内外走走,讨几处帐。魏兄也将欠项打整齐备,为弟回来捎着才好。”魏勇应允。那人遂告辞而去。不料那人竟从孟村抄至沧州城内,直赴州衙喊冤。【此是第二起喊冤人,点明那人实救淑媛一笔。】
却说杜清在河岸验过情形,一面叫人打捞尸首,一面差人捕拿贼寇。刚回衙中,又闻喊冤之声。急忙升堂,将那人带上问过:“你系何冤姓甚名谁,速速报上!”那人答道:“小人系天津人,现在永清开一行商客店。去年十一月间,有此处孟村魏勇住到店中,也卖了他七八十吊钱。后来他盘费不足,小人看他为人不错,【人心隔肚皮。】给他取了几十吊钱,言明三个月归还。今已四个多月,并未送去,所以到此讨帐。不料到他家时,酒饭相待,他酒醉之后,吐出一般恶情。那魏勇原系强贼,小人那里得知。【做事两不知。】他说抢到一女,不从他愿,要将那女打杀。小人巧言回护,谎称与他顺说,那知那女业已自尽。小人不敢声张,哄着他们,埋了那女,又假称他处讨帐,才到此叩禀大老爷,速速捉拿魏勇,勿得泄漏。”【计事不密,大害难除。】杜清道:“你姓甚名谁?”答道:“小人叫任习正。”【至此方说出真姓名,前李金华直言训后不虚受教矣。目中正视无淑媛心中正念有淑媛,更见习正之正处,前金华救习正为大恩人,今习正救淑媛为金华大恩人。倘金华得知,当称谢不已焉。】杜清道:“女尸现埋何处?”任习正以实相告。杜清忙差四班人役,捉拿魏勇一班贼徒。又差人收取女尸,杜清亲自随后。
霎时来至孟村将魏勇家团团围住。那魏勇何曾惧怕,竟与人役厮杀一场,【拒捕殴差不虚强贼名字。】撺空逃走,仅获贼徒四人。吩咐暂且回衙。尚未上轿,那收取女尸的慌忙前来跪禀道:“女尸不见,只一空坑。”【又生出一起疑案。】杜清闻此,待了半时方道:“只好暂且回衙,再作计议。”遂同人役起身。
走出二里多地,忽一人跪至轿前,连声喊冤。【此是第三起喊冤人。神差鬼使自投案下。】杜清吩咐住轿,问道:“你又是甚么冤?”那人道:“小人今日五更出来捡粪,偶至孟村密松林中,见一群狗拉着一女。小人忙将狗喝退,【狗见人尸红眼,狗党见女尸亦红眼。人喝狗声耶狗喝,狗退耶。】看了看那女尚未绝气,遂救至家中。待不多时,那女苏来,挺身而起,满口乱骂。小人问他并不回答。小人的儿子着急吓呼,要打那女。那女见要打他,举手打了小儿一个嘴掌,竟将小儿打死。【打死正好,先为沧州除一贼子。】大大爷快给小人做主罢!”杜清道:“这个作的甚么主?你既然救活那女,就该追问来由,岂可再去打他?其中必有隐情【清极。】。你这一面之词不足凭信。你老爷正寻找此女,现在你家了?”答道:“现在小人家中。”杜清道:“你头前引路。”那人前走,杜清带领人役随他而去。
到村中搭了公座。杜清落座。那人将所救之女带至座前跪倒,哭泣不止。杜清问道:“这一女子可是贺淑媛么?”【惟恐错了,另生瓜蔓。】答道:“是。”【先破一层疑案。】问道:“人家救回你来,为何反伤其子之命呢?”答道:“他救回民女,固然恩同再造,焉得不报其恩,反伤其子?只因民女昏迷之中,听他家言语不祥,所以如此。”【欲语含羞,情态如画。】杜清道:“怎样不祥?何妨说明,不必碍口失羞。”答道:“事到如此,也不得不说了。民女先前被难。”杜清道:“先前之事,勿庸再说。只说这一事罢。”答道:“他家将我救回,尚未能起。一家老幼俱说民女容貌甚好,要与其子为婚。【与魏勇一样强霸。】及民女苏醒起身,以许配李金华相告,他家只是不听,却说无证无对。民女分辩几句,他儿子硬不说理,要打民女。扭住头发,尚未打及,民女焉得任其羞辱?不料回手一掌,竟将他打死。大老爷圣明在上,如日之悬,所有冤情,无私不照。【前赞美谢公如青天镜悬,既明矣,而民冤无不明。此赞美杜公如澄明日悬,既清矣,而民冤无不清。淑媛真贤淑而多才也。】求大老爷格外施恩,下度愚情,民女虽偿伊命,死无怨言。但不知民女之恩父母,海深之冤,何日得明。大老爷若为力捕贼寇,按律正法,民女死在九泉,亦当稽首叩谢。”【写淑媛不忘恩,不改节,无不肖透。】杜清向喊冤人道:“本州量有隐情,果有此事。”答道:“莫说他是诳言,就是真事,谁强他不成?无论说么,打死人的总得偿命。”杜清怒道:“唗!本州看你无知,不重责你,还敢满口胡说!若有不服府里,呈着本州去罢!”【非偏护女子,是正大无私。】搭轿进城,那人竟不让走。【定要投首。】杜清道:“久闻沧州良民甚少,【岂止沧州。】看你甚是刁恶,素行难端。人役们,将他锁起,【是正办,免得跑了为悬案。】带回本衙,你老爷还有事问他。”人役听此,如将得令,将那人拉住,上了锁子,便请起身。杜清道:“再到李村看看捞尸的怎么样,叫村中套辆车,将贺淑媛姑娘送到衙中。”又反念道:“随在轿后罢。”
话不多叙,转眼来到李村,见那些水手南北分捞,各捞出里许,却捞着男女二尸。载回原处,抬到岸上,请杜清看验。任习正因随同捉贼,亦在杜清身旁。杜清正然看验,任习正忽跪于尸旁,失声大哭。【哭者为何,令人呆然。】杜清道:“你哭甚么?”任习正呜咽道:“并非谢公夫妇,原系小人爷娘。【任习正为贺淑媛救生恩人,贺淑媛又为任习正证死恩人。不有前日救生白冤之好心,亦不得有今日证明冤之实效。不为觅贺淑媛恩父母之新尸。亦不能见任习正亡父母之旧尸。错中错,错也何其巧。冤里冤,冤也何其奇。嗟嗟,虽作者之曲笔传奇,吾恐杜清亦且昏烦无计矣。】大老爷速给小人做主罢!”说着又哭起来。【这却将杜清心中闹的一点也不清了。】杜清向任习正道:“你老爷给你拿人就是了。”又叫人捞尸。捞了半天,何曾有点影像。不得不回衙中,再作理处。
回到衙内,将贺杨氏传至内堂,与其女同居一室。【奇哉贺淑媛复得其所矣。前非遇谢公之明镜,虽淑媛如珠之辉,亦将潜光难发。后不遇杜公之清泉,虽淑媛如玉之洁,亦将污垢难洗。从百难中写出无穷节烈,作者非工于画眉也。其传神韵写性情,逼真如画费尽苦心者,果何为乎?无非举一真全贞操者,为天下万世立美标而已。】杜清左思右想,无计可施。遂与其仆名杜义者商酌。杜义道:“这事难明,不若小人同老爷扮作此处土人模样,在此城左右村庄密密访察,或得真情,也未可知。”【前有李忠代主受打,今有杜义伴主私访,一忠一义,两美交济。】杜清从其言。暗弄几件粗衣,主仆打扮妥当。
到了次日天明,私出州衙,直向孟村一带而去。日已西沉,行至一所小庄,即在庄头土地祠歇,。不时天将二鼓,遂住于土地祠中,【凶暴难除神明痛恨,其必默助此行乎。】不多时,听得路上有几人走着说道:“咱村里阎荣昨晚晌,不知上那里去。次日早晨背来一个闺女,不知怎么闹的,连他儿的命也搭上了。阎荣没有喊成冤,州官将他带了去,这是怎么说起?”一人答道:“那个小子,还有什么说头!成天家和孟村魏勇打成骨头连成块的,还有什么好事,不用管他!”二人唧唧咕咕,越说越远,渐渐不真了。【非土地神暗差人泄漏真息乎。】杜清听了这话,便知阎荣亦系贼徒。主仆不敢说话,止待天明再走。
到了四更多天,又听得有人走着说道:“快走哇,快走哇!”一人答道:“慌的什么?”前一人答道:“你真不觉闷,阎荣被州官带去,倘有泄漏,咱还跑的成么?”一人答道:“他万不能好好招认。前一人道:“不是这么说。若捞昨日那俩人,再捞着今日这俩人,那就离坏醋不远了。”一人答道:“不错不错,这个新官不是好惹的。走罢走罢。”杜清听到这里,亦听不真了。【这便有了实供。】
不多一时,天色已明。主仆二人出了土地祠,遂向城内而走。来至衙中,换了公服,立刻升堂。吩咐将阎荣带上堂来。阎荣上堂,依然不抗不吐实。杜清将惊堂木连拍道:“将你的冤情搁在一边,你怎么与魏勇通同作贼,怎么害的任习正之父母,照实说来!”阎荣道:“你是官怎么样呢,就该血口喷人么?”杜清道:“是贼必能抗刑,先打八百小板!”差役将阎荣拉下堂去,打了个皮开血出。阎荣坚不招认。”杜清欲用非刑拷问,又想太便宜他,先叫他零碎受点,又打了五百嘴掌,仍无甚事。又打了三百小棒捶,终无一语。杜清吩咐差役盘大练多加磁砂,叫他跪在上面,过午再问。及至盘好,叫阎荣跪了,便打点退堂。日夕复升堂拷问,百般引诱,用尽一切重刑,一言也未问出。杜清一怒之间,遂吩咐差役将阎荣捆起,在他浑身上下用铁锥扎百十余眼,每眼燃油捻一支。阎荣咬牙至死,并未供出真情。【这才是真正好小子胜于邪教之小子远矣。噫炮烙火床,无闲诸狱为尔诸恶早设坐以待,又将何计能抗冥刑乎。】杜清叫差役将他拉在堂侧拔火签。派差役将阎荣合家拿下。不时锁到。
杜清问道“谁是阎荣妇人?”一妇人答道:“民妇逄氏系阎荣妇人。”杜清将惊堂木连拍道:““!好一逄氏,不劝你夫归正,却引他作贼,可恨至极!抬下堂去,乱棒击死!”【劈头一声雷喝破贼妇胆。】逄氏忙答道:“大老爷怎知民妇引丈夫作贼?岂可不问真实,即将民妇处死?”杜清道:“这是你丈夫供的你。他说他不敢作贼,系他妻领略的。他言你父是个强盗,你说此事最妙,不用费力,便可发财。就是伤害人命,离河甚近,将死尸丢在河中,焉有找对?你劝他不止一次,到后来他心中无主,所以听从。今既被获,不得不实情供出,你还辨的甚么?拉下去,打!”逄氏忙道:“慢着慢着,民妇尚有一言。”杜清道:“让你说来。”【反用让字妙妙。】逄氏道:“民妇之父素行不法,后来死于监牢。见他屡次劫盗,常以民妇之父无好结果劝阻,不但不从反遭其毒。昨晚魏勇逼死一女,他说赛过天仙,不至于死。扒到家去,果然回生。后来弄出人命,自投案下。他误供民妇引他作贼,想是劝他劝出仇来,他死还带累他人。大老爷再思再想。”杜清道:“他昨日杀死二人,你可知道?”逄氏道:“民妇不知。只见他弄了几十石白米家去。就是得那女子夜中。”任习正忙跪道:“小人父亲有一只小船常往山东一带贩卖粮米,必是路过此处,被他害了。不知他将船撑到何处?”逄氏道:“那些事情一字不知。”杜清道:“与你男的伙作此事还有何人?”逄氏道:“本庄有二人,一名牛群,一名暴助。【前夜说快走者,即是此辈。】闻说他俩业已逃走。”【你还闻之在后。】杜清道:“既如此说,与你无干,回去罢。”
杜清问明此案,正欲派差役缉拿魏勇等众。这时,从外来了十数人,蜂拥数人而至。有二人跪于座前道:“请大老爷安。”杜清道:“你们是作甚么的?”答道:“小人等是戏班里的,只因进城唱戏,路过风化店【善风而不能化,致被优人拿获,勿谓戏言之不足辅治也。】遇一班强贼,打劫过路客商。小人等少通拳棒,业已将贼众全获,特送到案。”【人在世间,无非一场戏耳。为忠良转眼一世,为奸贼亦转眼一世。孰好孰丑,观者自察之。】杜清吩咐带上来,众差役将贼众带上。
杜清道:“传任习正。”任习正急到案旁道:“小人在。”杜清道:“你认得贼众否?”任习正遍看一遍回道:“魏勇在内,他者不识。”说着遂指明魏勇。杜清道:“魏勇,你还有辨么?”魏勇大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既然被擒,任你怎办,你老爷待死而已。”杜清见他并无惧色,依然立而不跪,遂拍案道:“斫断其,!”众差役手拿利刃,将魏勇胫骨一跺,两,皆缺。”杜清道:“你死不屈呀。”魏勇道:“你老爷不知杀了多少人哩,这时死了还不彀本么。况且你老爷年过三十,也没有甚么活头,倒不如转生转生,反得年青。”【只怕不能彀罢。前有邪徒,死不知悔,曰转眼即到天堂。今有强贼,死不知惧,曰转生反得年青。邪与盗同一声口,前后如出一辙。噫,有此劲骨,用之于正,岂非忠臣义士也耶。】杜清也不下问,即将他收禁。又问众贼,皆无异词,只说待死。及问其姓名,竟有牛群暴助在内。并问明任习正之船现在何处,一一禁讫。派人找着船只,交付任习正,赏了任习正京钱二百吊,并起回白米,令他带灵回家不题。
路,勿得故蹈前辙,其中大意,尚在未定。仆人杜义忽进前禀道:“有一人求见。”杜清道:“他姓甚名谁?”杜义道:“没有问明。”杜清道:“你听他何处口音?”杜义道:“不是此处口音,似山东的人。”杜清道:“这是何人?你去问明,再来告知。”杜义领命而山。
注解:
自古沧州多梁上君子,非惟地脉使然,亦风俗传染之恶耳。人自降衷以来,岂迥异他方赤子,但当孩提甫谢,即令服习盗贼抢劫之事,及其稍长,便令演试研鞫拷打之刑。嗟呼,以此为生涯,已为君子不乐道;以此为授受,愈为仁人不忍言。此玩法怙终之所由日炽也。想谢公之归帆依依,值黄昏而停泊河干。未帖羁旅之梦,陡闻母女之悲。强暴横行,贺淑媛若甘令劫掠以蹑去;盗贼肆虐,德夫妇竟同被畏逼而沉流。痛矣,惯贼党,何其凶恶之至于如斯也。哀哉,谢公侪,胡为惨苦之一及于此乎。乃难中遇险,重逄异案,错里识亲,误遭奇冤,不有金镜之照案将终悬。苟非玉壶之清,冤恐难雪,虽曰上贪下盗,责有攸归。而此辈不由此致。固不得谓下之多盗,皆在上者有以使之也。然正可借觇君子化盗之良谟焉。
理注:
却说魏勇、阎荣、牛群、暴助等。譬酒色财气七情六欲之贼,劫杀谢公、贺氏,俱不得安。非杜鉴泉真智,才能除暴安良,谢杏春和气贺淑媛元神,方可得安也。
偈云:
七情六欲乱攻心,正气元神不得存。
鉴泉真智得贼寇,元神和气得太平。
第四十六回 见州主细诉奇缘 谕平民同归大化
话说杜义去问求见者名姓,不多时回到内堂,禀道:“他为谢大老爷之事面见老爷,有话说。”杜清闻知,忙至客座,令杜义引进那人。杜义将那人领至客座。尚未与杜清见面,杜清早见那人气象不凡,须白如银,神清似仙,【写老叟养炼纯粹,俨然为成道高隐,写一真容。】便不能轻慢于他。遂出座相迎。那人更不谦逊,【岸然道貌。与谒贵面谀迥殊。】拱手入座。
杜清道:“老先生何处人氏,尊姓高名,到此有何见教?请道其详。”那人道:“余世居安徽,移居江宁,隐居山东,流居直隶,姓养名素子,别号波心老人。【前答李金华,曰隐名已久,今答杜清以养素子为名,观其叙谈居处。见其名高品高,其道德亦与之俱高焉,况时隐时现,中流自在,波心老人。其殆为婆心老人驾慈航而来寻声救苦乎。】只因在天津过冬,今年冰解河开,欲自北而南,【一叶扁舟,历遍南北。】昨泊船贵境。见河心有尸漂下,余用篙搭住,捞至河干,见其少有气息,不至于死,在河干将他控了半时。果然复生。问其姓名,竟是一位大人姓谢名春和,被劫贼所害。余久知谢公清廉,一闻此言,岂敢慢待,遂请到小船,与谢公压惊。酒未一巡,又见一女尸漂下,又救至河干。谢公一见,却是谢公夫人和氏,亦幸而回生。谢公夫妇虽然得生,难免无惊唬之病。在小船将养了几天,竟生出一条喜事来。”杜清道:“喜从何来?”养素子道:“谢公本为耳疾告病,被此一难,耳疾竟愈,好么是水中得力。【天一生水,克全其天者,方能水中得力。】这还是小事,更有一条喜事。”杜清道:“喜又从何来?”养素子道:“谢公少君名子芳,前任山东临清州正堂,【清廉必得贤嗣,随笔补出。】昨有差船北上,与小船同泊一处。问其何往,他说系临清官船。他那州主已升为青州知府,接到他老太爷家信,知他老太爷业已告退,特差此船迎接他老太爷,【惜此船来迟一步,究不及养素仙舫,济难救生之为神速也。】到临清同赴青州。谢公闻知,忙将那船上人叫至小船,又问了一遍。那人便将谢公夫妇请过船去。然目下谢公病尚未愈,欲差人前来报案,恐其说不详细。余与谢公甚属知己,故叫余前来,问此案呈堂否。”杜清道:“老先生高雅人也。谢公之遇老先生,及下官之遇老先生,皆难中遇神。俗语云,难中出神仙,即今之谓欤。”养素子道:“大老爷何出此迂谈,余之遇谢公,天使之耳。天使之救谢公,即天使之救大老爷。亦非余救谢公,救大老爷,正谢公与大老爷德足动天,天使之遇救,仍自救之耳。于余何德。”【不居其德,乃为有德。】
杜清道:“老先生船上只老先生一人哪,还有眷属呢?”养素子道:“只余一人。虽有妻子,皆在南省。”杜清道:“令郎作何生涯?”养素子道:“余离家将二十年矣,亦不知其详。”杜清道:“令郎何名?”养素子道:“乳名健儿,官名记不甚清,好么是乾德二字。”【杳杳说来,益见真实,正写其仙踪隐现,令人猜摸不着。】杜清道:“江宁有一孝义侯,名乾德,但与老先生不同姓。那孝义侯也是安徽人氏,寄居江宁,他可是姓赵。那乾德有此荣,显令郎之乾德,不知若何?”养素子道:“大约是个没材料的东西。若能不断书香,亦不过是个书香客人。”【此笔非特为赵乾德作生涯张本,后之读书者,不断书香,亦不过百年过客耳。总要实行孝弟,方无愧为书香人家。】杜清道:“何为书香客人?”养素子道:“贩卖笔墨而已。”【愈隐愈露。】杜清道:“那孝义侯也曾贩过笔墨。”养素子道:“姓不相同,何必念及。【二语推开。】余当回船,即请问贺淑媛下落。”杜清道:“此案人赃俱获,那小姐母女俱在敝衙。老先生少待,下官告知贺淑媛,当与老先生同往。”养素子唯唯。
杜清进内宅告明贺淑媛。贺淑媛定欲同往。杜清即吩咐顺轿四乘,出告养素子。养素子不欲乘轿。遂另换车子。【一辆紫河车,霎时千万里,不乘轿而换车,殆亦仙凡迥殊之别乎。】男女四人,乘轿者乘轿,坐车者坐车,旗牌昭展,直赴河干。
走有三十余里,方至其所。养素子下车上船,告知谢公。谢公闻言,一喜而病愈,遂慌忙出舱,将杜清迎上船去。杜清躬身道:“卑职罪重,还乞容恕。”谢公道:“公初到任,弟早卸任,何必如此拘拘。况这事与公甚不相干。”说话之间,已到舱内。那贺氏母女上得船来,与和氏夫人相见,洒泪失声。谢公到后舱,宽慰贺氏母女一回,方回到前舱陪杜清说话。杜清将已往之事,备诉一遍。谢公称赞不已,并道:“此地如此凶恶,公将何以化之?”杜清道:“无非道之以德而已。卑职无德可称,只好闭门修德,他无所能。”谢杏村道:“德固宜修,亦得择其要者而从之。先镇之以威,然后感之以德,德威并用,自无不治。”杜清道:“威何以加之?”谢杏村道:“出示晓谕。不从重办,盖恶者虽多,亦不能无一善者,况平民甚多,而大善大恶亦难林然。令其村党互结,有一不正者,必使众正公举之。若有匿而不举者,与不正者同罪。于此密行访查,能漏网者无有一人。公如不嫌,愿为草创一稿,公再详察之。”杜清欠身道:“大人下顾,卑职望之不得。”谢杏村道:“弟久不操笔,擅敢贻笑大方了。”杜清道:“请大人赐教。”谢公取了笔墨,草写一稿,递与杜清。杜清见上面写的是:
为化恶归善,各正天良事,闻之恶以贼善,贼善即贼其天良,凡失天良而不顾者,皆不得谓之非贼。故不孝于亲者,谓之贼子;不弟于长者,谓之贼弟。贼子贼弟交于外皆不得谓之非贼。故不孝于条者,谓之贼子;不弟于长者,谓之贼弟。贼子贼弟交子外,则为贼朋贼友;入于室,则为贼夫贼妇,是皆贼民也。下之有贼民,实因上之不能有善教。本州下车未及一日,而境内之劫贼业兴,凶贼蜂起。本州尚不能有贼于民,正有不能分罪者。惟不能分其罪,所以劫者被擒,凶者自陷。及解至公堂,则见其抗刑不惧。难夺其操,视死如归,不易其勇,诚有英雄气概。然非之则为无知之横逆,正之则为有用之豪杰。何不改其非而同归于正哉?倘不归正,将终为横逆,而不得为豪杰矣。其所以为横逆者,仅欲得财耳。财既得而命亦丧,命一丧而财仍归于无用,则财诚足丧人命。命诚不足以存财也。语云:“人为财死”,于此验矣。况为横逆者,及困于囹圄,惨于刑具,有欲死而不能遽得者哉。此日欲死,何不前日求生?求生无二道,孝弟而已。未闻横逆而能孝弟者,兹合行出示,晓谕合州人民知悉。自示之后,善者当加勉,恶者速改途。善者劝恶者善,恶者因善者不恶焉。其庶几不求财而财自至,不修命而命自永,实为莫大之福。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曷不共思之而熟读之?若有不遵,仍蹈前途,即仰各乡地扭禀到案,或秘报当堂,决不宽恕。况习于恶者虽多,亦不过十之一二,其所谓八九者,犹不能化此一二者乎?即有不能化者,亦当公举之。举一恶徒,重加奖赏;匿一恶徒,重加责罚。尔百姓体此大意,自近化远,自远化及他方,或于此各安无堵,夜行无忌。不然者,王法如炉,天网不漏,其谁能逃之,谁可抗之哉?本州不辞口舌之劳,预告尔等,少有不遵,定难宽贷!一朝临刑,悔之无及。特此示谕。【立论正大,独开生面。】
看毕,躬身道:“卑职即张贴四乡,晓谕平民,更当遵行密访,暗查实情。”谢杏村道:“公多多费心,勿惮烦劳。”杜清道:“职是责者,万难轻其任。”谢杏村道:“弟贱症已愈,仍当开复。此地虽难治,后会有期罢!”杜清告辞。谢公送出,拱手而别。
杜清回衙。有柬房书办禀道:“大老爷去后,有江宁二位老爷拜谒。因老爷公出,不能久待,留下名帖而去。”说罢,呈上名帖。杜清接过一看,却是李金华、申孝思二人。忙向书办道:“你问明住在何处否?”答道:“他那跟随爷们说,从河路而来,不能住于此处,既不遇,还要顺风躜路哩。”杜清忙道:“去有几时?”答道:“如遇顺风,亦出去五六十里了。”【来船去船,相隔咫尺。佳夫佳妇,对面千里。作者何其无情也。】杜清道:“速传快马,沿河追赶!”
注解:
安危之变迁无常,宵小能危人,宵小卒不能以必危人。有使之转危为安者,而后宵小之术败,有使之转危为安。并使危人者,自罹于危,胥陷于危,而后君子之感神,谢公之遇波心老人,杜公之获阎荣魏勇,天使之。亦谢杜二公自致之。天若有权,天仍退处于无权。彼淑媛之大难终逃,习正之奇冤克伸,似乎神差鬼使。其实并非神差鬼使,此理自昭彰于两间,亦何必过为骇异哉。且夫安良必贵除盗,而化盗亦可为良,传云,镇之以威,道之以德,德威交感,则盗贼不戢而自化矣。然而镇之以威,当先树之以型也,道之以德,又宜标之于士也。诚以贼盗之梗顽,非渐仁摩义,不足以革其旧染之污耳。今试远宗朱子为学之本义,条分德威交感之实,羽翼金钟传,特于化盗告示之外,略为补遗,以达世之黼黻清熙者,窃拟沧州知州。当先笃行孝弟,为万民之表率,刷印陈宏谋所辑养正遗规,禀明各宪,责重教官,札饬教官整理学校,传谕该州各文生入孝出弟,兴仁讲让不可徒讲文字。教弟子先念小学,合下教令知行并进,如晨昏定省,徐行后长,最为要务,不可视为具文,小学成诵,再念他经。他经教以知,小学教以行,每日早饭后,讲养正遗规一段,午饭后说觉世真经一遍,不可厌其烦复。该知州与教官,轮赴各塾查勘勤惰,择其认真课行。着有微效者,每年两次加考语保举之,遇岁科两考学宪查取保举之考语较优者,其诗文即梢逊于他卷,亦批首等第而廪禄之,以鼓士行,以作贼盗之榜样。其武生责令详查本村有无盗贼,四季禀报,不可误良,隐匿及不实者,按盗贼从犯论。该教官以禀报之有无一面知会该州查拿,一面详明学宪,即以此等第之不必再行岁试,以副士习以弭盗贼之行藏。该州传集各村庄地,责令按月协同各该村平民,联名出具有无盗贼甘结。勤奋确实者赏,隐匿及与武生参差或附会者,罪与武生同科。抚宪每岁两次派委妥员,另外密查暗访,校勘武生庄地禀报之虚实异同,查核禀报分别连坐。其委员有串通地方官含混抄袭禀报者议处,并派大员每岁巡方问俗,简采认真课徒及遵行之文生弟子,分别奖励之,不可奉行故事,以重士林,以绝盗贼之踪迹。以德威交感之实,即朱子为学之本义也。如此七年之久。将见唐虞之风不难再见于沧州矣,岂第化盗贼于无有已哉。奉劝职斯责者勿谓割鸡而不用牛刀,小题而不必大做也,则幸甚。
理注:
却说养素子前来扳按言谢公耳疾已愈。耳为肾之苗,是根得水苗生矣,因火耳聋得水耳愈。此一段是恶习去尽善境日增,原是化恶归良须照谢公告切实用意,正是关吕二帝度世波心,但愿人人各正天良矣。
《西江月》
二帝飞鸾开化,指明极乐为家。竹笔传奇度恒沙,因为生死事大。演出孝经一部,刊刻传遍天下。实行孝悌尊王化,方能三赴龙华。
第四十七回 逢乞丐仗义恤孤 避凶锋舍财怜寡
话说杜清见申李拜帖,闻知他二人业已顺风而去,遂派快马追赶。那马夫检了一匹快马,沿河追去。他在河岸追赶,申李二人之船在河心跑风,况河中来往之船不可胜数,虽然赶得上,亦难相识。那马夫赶出百有余里,并问不着踪迹,焉得再向前往,不得不回州复命。
且说申李二人所乘之船,是日过午即抵天津。这时,风头亦改,不能前发,遂泊船于天津城外。申李二人正然闲谈,听得河岸有一乞丐小儿唱道:
人生世上,岁月如梭,百年光景霎时过。总有金银财帛,也带不去许多。虽有孝子贤孙,也替不了甚么。不过是好衣衾,美棺椁,送到荒郊,埋在土窠。清明中元十月朔,焚上些纸钱,供上些食果,三杯清酒,二枝香火,大哭一场,又待如何。那焚的纸钱亦难益我,那供的食果亦难饱我,那酒也难醉我,那香也难享我。子孙仍子孙,今我非故我,生前果然善事多,也见不着阎罗,也会不着孟婆。刀山剑树与奈何,其奈我何?倘如不然哪,见阎罗地狱里若何,会孟婆轮回里若何,其中惨苦不能说。这么折磨,那么折磨,死不死,活不活,哈哈,还敢作恶么?还敢作恶么?【听乞儿警世歌,句句钢锋斩恶魔。从今莫贪那硬头货,倘不信因果,任你强争夺,森罗殿上笑哈哈。铁面不怕尔凶恶,能饶过谁呀,能逃脱那个。】
李金华听至此处,便下船而去,向那乞丐小儿道:“你唱的好歌,就是有点缺处。”乞者道:“缺者为何?”李金华道:“若如此说来,那子孙也不必祭奠了。”【祭礼胡可缺耶,恐无益于亡人耳。】乞丐道:“非有缺处,还有一解了。”李金华道:“怎样解呢?”乞丐道:“先生少站听我唱来。”说罢,遂手敲竹板高声唱道:
人生世上莫作恶,须向善字从头作。善事虽多,孝为首说。只要你踏实无一错,事父母须温和,为的亲岁原不多;葬父母莫刻薄,为的亲葬不能挪。随时祭奠休忽过,千般善事休蹉跎。父母生前善事多,从此成圣亦成佛。岂不知一子修善行,九祖升天么?父母生前倘是恶,也可超脱,也可超脱。总要你尽孝不懈惰,求甚得甚么?【这一解与孝歌,争先行孝莫让过,敬父母即是你的护身佛,胜似远方礼拜苦奔波。果能生死葬祭尽安妥,一点真诚永不磨,庶几人身不虚得,庶几畜生皮可脱。纵不能修香火,念弥陀,也保你造到无量菩提果。仔细想想哪,何等快活。】
唱毕,李金华道:“人能尽孝,就能如此。这孝万不可不尽了。”乞者道:“人而不孝,禽兽不如。”【甚勿昧本来,为衣冠中禽曾,致贻乞儿议笑也。】李金华道:“你所论高极,但不知这个唱儿是谁教与你的?”【孝从心生,何待人教。】乞者道:“这不过随口而唱,还有甚么谱么?”【莫作唱儿看,出口成孝谱。】李金华道:“果出尊裁,诚令人羡慕。即到船上自有周济。”说罢,便手拉乞丐,同登三板。居然领至舱内,让他落座。【不以乞儿见轻,迥异庸流。】又问道:“你系何方人氏,怎么流落至此?”乞者道:“先生问及于此,也就一言难尽。敝居安徽滁州姓谢名子莲,我父官讳上春下辉隐居不仕,于今春正月间去世。我母早亡,撇下我一人,幼而无依,不科竟为人所共欺。谁是宗族,谁是邻里,我万出无奈,不得不立志北上。”李金华道:“逃至此有何投奔?”乞者道:“我有胞伯,现任保定。”李金华道:“莫非就是那谢杏村先生么?”乞者道:“那系胞伯之号。”【愈说愈近。】李金华起身道:“失敬失敬!”申孝思亦起身道:“少兄台何至于此?”李金华忙令李忠到了大街,买了几件新鲜衣服,与谢子莲换了。谢子莲道:“二位先生尊姓高名,如何待我若此之厚””【不惟子莲生疑,即阅书者亦代为之疑。】申孝思将名姓皆告明谢子莲,并道:“令伯大人前任此处知府时,救过李先生未过门的夫人,现今带任保定,令伯大人认为义女。少兄你与李先生还是门义亲哩。快快行个义郎舅礼罢!”【孝思可为趣极。】谢子莲果然向李金华深深一揖。李金华自然相还。申孝思道:“称你为兄,我年岁过长,况系李老弟为义亲,你算老弟罢。老弟你今多大岁数?”谢子莲道:“一十三岁。”【幼不忘本,壮必超群。】申孝思道:“你上保定怎么跑到天津来了?”谢子莲道:“我要饭讨生,还有甚么准头,况且又不认得路呢。”李金华道:“是这么说,是这么说。”申孝思道:“果然是亲三分相么。”说着,三人不觉大笑。晚饭业已齐备,三人用过,又说了些闲话。【观子莲与金华奇遇,虽曰在人,岂非天缘善巧哉。前有谢公之方便,收金华待聘之妻,保定美操,视义女如己女,何其怀仁无尽量也;今有李公之方便,收杏村落泊之侄,矜恤孤贫,视义亲如至亲,何其仗义无区别也。然子莲与淑媛同在髫年,同遭穷迫。一则迫于不得已,而流为妓女,非独标雅淡,不足彰其坚贞永操。一则迫于无可奈,而流入乞儿,非独唱孝歌,亦不足彰其固穷幼志。淑媛也而淑身如玉,子莲也而莲洁香远,彼此磨历各成其志,天使谢李交相收蓄保节矜孤,同一善行也,前后恰遥相对应。】
正欲安眠,忽听河岸之上有妇人哭声不止。【歌声才止,哭声忽来,波外生波。】申孝思道:“这是那里痛哭?”【悲不忍闻。】李金华仔细听听,【用笔用情,一样仔细。】谢子莲道:“不用听了,这又是河岸之上一个老妈妈哭。过午哭了一次了。”【夜半哭声到客船,有心人曷能忘怀。】李金华道:“也不知为的甚么?”谢子莲道:“听说他有一子外出,年余不见音信,家中难以度日。他儿媳百出无奈,自卖本身,以养其婆母。他儿媳妇今日过午被人买去,这是他婆母痛哭。”【大不吉祥之兆。】李金华道:“不知卖于何处?”谢子莲道:“知不真切。”申孝思道:“我下船探听探听。”李金华道:“我去探听罢。”说着便起身下船。
到了岸上,遇见一人,遂问道:“兄台少住,有话请教。”那人站住道:“好说好说。你老有甚么事?”李金华道:“时闻一妇人痛哭,听说他有一儿媳,已卖于人,不知卖到何处,请问兄台知其详否?”那人道:“你老当是他真哭么,他这尽是假相!胡弄不知道的。【装模作样,大哭小叫,非不良妇,不能弄这伎俩。】他儿被他赶出,他媳被他逼走,因他婧家无人,竟将他媳卖到东关杜家去了。”李金华道:“有此等事。他家姓么?”那人道:“他儿叫作冯助善。这个老婆娘家姓田,系冯助善后娘。【从邻人口中,道破真情,方见前回送官坐误,恶毒心肠。】他儿媳娘家姓高,现今买他的这一家并非此处人氏,系河南固始县人,姓杜名润。被流贼之害,进京找其族家,未曾找着,回到此处买了一处房宅,孤身一人,欲办个妾,好与之作吃作穿,故将冯高氏买去。”李金华道:“多多领教了。”【问者仔细,告者详明,毒妇作排,略见大概。】那人拱手而去。
李金华回至船上,诉说一遍。申孝思道:“这必是杜雨亭族间兄弟。何不前去一问,若可挽回,岂不更妙?”李金华道:“天将二鼓,即可速去。叫李忠与弟同往。”申孝思道:“不错不错。”
李金华遂同李忠直赴天津东关,找着杜家门首,将门叩了几下。门内有人应声而出,开门相见。李金华道:“杜先生在此处住否?”答道:“岂敢岂敢,那便是在下。尊兄有何事到此?”李金华道:“雨亭兄与先生同族否?”杜润道:“系弟伯叔兄弟。”【既是雨亭兄弟,自易挽回。】李金华道:“弟系江南之李金华也。与雨亭兄拔贡同年。”杜润道:“不识尊兄大驾至此,有失远迎,请里面叙话罢。”说罢,二人携手而进。来至客座,分宾主落座。
李金华道:“兄台如何到此?”望乞赐教。”杜润道:“去年冬间,被流贼之害,一家失散,不知死生,弟自己带了百余两黄金投向京都。家兄久已卸任,亦不知避居何处,遂回到天津。实难回家,一题回家,便浑身立战,真是将胆唬破了。故在此买了一所房宅,置了几十亩田地,为长远之计。”李金华道:“听说兄台纳了一位如夫人?”杜润道:“尊兄怎么得知?”李金华遂将所闻诉明。杜润道:“题及此事,弟正在难为之际哩。过午时候,接他到来,他直是暗暗弹泪。弟何曾知这些情由!及细细追问,方知其详。弟岂敢作此大孽,不得不将他寄在邻家,保其名节,【不敢污人名节,是真君子身份。】明日在作计议。”李金华欠身道:“兄台大德,深人景仰。但他婆母甚属不理,不识兄台将何以劝之?”杜润道:“他的身价我分文不要,再排说个正理,并交明是他的邻佑,自无后患。”
注解:
天下之善,莫大于孝弟。天下之恶,莫大于不孝孝弟。孝弟固人所自尽,而不惕于因果报应者也。顾论孝弟而不言因果,则人或疑孝弟必无报应。将谓能孝能弟,不过如是,即不孝不弟,亦不过如是,恐孝弟者因之而日少,不孝弟者且因之而日多也。不知说天堂,即言孝弟之究竟也。明地狱,实立孝弟之监观也。圣经贤传,无非讲孝教弟之义。佛说道语,罔弗劝善惩恶之书,谢子莲固圣贤之品地,仙佛之流亚也,故幼不犹人,无聊之庚呼都成熙朝之盛典。贫而乞食,自然之天籁,半属华国之文章然非有心世道者,入耳而欣赏之。几何不随俗调野腔之淹没不闻哉。于以知仗义恤孤,适泄其维持风化之深心也,独是恤孤与怜寡并重,恤孤宜急,怜寡尤宜急,恤孤宜争先怜寡尤不宜让人。金华之为善,固有惟日不足之心,而遇先我而为之者,亦可周章以成他人之美焉。杜润欲立室家,又不欲人各离其室家,虽当室家流散之顷,独能舍财怜寡使人失家之后,得以终有其室家,全人名节一举,应不在雨亭鉴泉下也,此无愧为杜淦杜清之弟兄也哉。
理注:
却说养素子,救了谢公,杜鉴泉灭了贼寇正是金丹火候,是文烹武练之功。养素子,救谢公是温养太和。杜清除贼,武练魏勇等过风化店,被获。是一善消恶。才能俗成风化。又言杜清见申李二人拜帖闻听船得顺风,一直到天津是自泥丸宫,过印堂,至玉池。申李到天津,收谢子莲。言谢子莲,伊父去世,譬华落莲成。又见杜润送回,冯助善之妻者,是亟养保护,助善之义也。
儒云:
存理遏欲保太和,鉴泉澄清灭诸恶。
子莲登船得了水,精气相合助善多。
第四十八回 毒妇人自遇毒缘 善男子终获善报
话说李金华闻杜润之言,甚是称赞。见天已不早,告向杜润道:“明早船头相候罢。”说罢,便拱手告辞。杜润道:“久仰高趾,幸逢雅躅,何妨少停尊驾,而为彻夜之谈?”李金华道:“船上还有友人,待此回音,实欲多闻高教,无奈礼有不宜。岂可因一己之无疑,忘他人之有待?”说到这里,便起身别去。杜润也不能相强,遂送至大门,拱手而别。
李金华回至船上,与申谢二人告明,俱称赞不尽。到了次日早晨,果见杜润前来。后随一辆车子,上坐老少二妇,直抵河干。
李金华即慌忙相迎。申谢二人亦出舱相待。杜李二人相见,携手登船。大家问了姓名,各说了几句周旋言语,杜润即邀李金华同往冯家而去。李金华连声答应。二人遂来至河干,直至冯氏门首。
见其门紧闭,【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即将门打了几下,又呼唤了几声,听的里面答道:“何人叩门?”杜润道:“我东关杜姓,昨日接去妇人,问及详细,方知其夫外出,并非身亡。况此妇人并不欲自卖,我岂可强买,拆散他人夫妻,以成自己因缘?特此送回,望祈开门。”里面答道:“你管他男的死不死作甚么,既然接去,过了一夜,便是你家人。今又送回,岂不是作践人么!快快领去,勿得混帐!”【自己混帐反说他人。】杜润道:“虽然接去,寄居邻佑,并未住在我家。”里面答道:“到底接到你家去了,莫说你的话无凭,就算实话,谁知在你家的时候怎么样呢!【这却不可以己度人。】快快去罢,再不走,我就要骂了!”【无理反缠,是毒妇口吻。】杜润道:“现有邻家老妈妈同来,你问问他,我将人接去如何待承。”里面并不下问,遂大嗓的骂起来了。【恶血喷人。】杜润无奈,只好忍气吞声。【自有代为出气者。】
冯家邻居听得此事,全来相问。杜润一一说明,众人无不唱贺。【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故同声唱贺。】内中一人道:“那冯家老老婆直没有题头!”又一人道:“他怎么这么不讲理,我看看他的利害!”说着便高声道:“开开门,开开门!”【打抱不平的来了。】旁一妇人道:“你惹他做么?”那人道:“我是得惹惹他!”说着便用脚踹门。里面高声道:“欺我没人么!【若果没人谁敢欺之。】无论谁就来搅我!”说着更骂将起来。那踹门的何能容得,门又踹不开,甚是急躁。旁有一人道:“你算了罢,这个门是弄不开的,他里面还不知作甚么哩。”【火上加油。】那踹门的跑到门旁,将身一撺,扒住墙头纵上身去,跳入墙内。【门能阻君子。墙难挡勇夫。】外面听见里面道:“你骂罢,我这就教你骂哩!”复大笑道:“喝的好酒哇,你俩好自在!”又高声喝道:“我看你往那里跑?”听的里面急溜溜咕咚咚赶了一阵,忽男声道:“饶了我罢,饶了我罢!咱俩有甚么仇?”又一女声道:“你就这么狠么?”又听的叩头之声,男女同道:“饶了罢,饶了罢!”又听得女声道:“不好了,杀了人了,杀了人了!”忽寂然无声。【妙笔绘声,非凡品所及。从喧然而忽寂然,何其简捷逼肖也。然其曲折传神处,只此已足,至伤风败俗之言,实不欲道也。】
不多一时,那踹门之人开了大门,挺然而出,【划然大开,如推倒半壁山壮哉。】手内提着血淋淋的两个人头。【这是走邪路的下场,戒诸鉴诸。】大声道:“他这就听说了。”众人见之无不惊惧。那人道:“不必害怕,与你们无干,我自去见太爷!”说着便走。【竟自投首,何等敢胆。】那街市之上,随去多人。杜李只好登船计议。
待了几饭的时候,忽见来了许多人,围着那杀人之人。那杀人的人笑嘻嘻的走来说道:“杀人不偿命,就是我反弄俩钱花花。”【杀奸杜盗,王法不究。】杜润忙下船相问。才知是那人在本县领赏。众中有几个差人,随那领过赏的同到冯家而去。杜润叫冯高氏上车,亦步行随去。
高氏见了被杀之尸,吓的面如土色,不敢言语。只见差人验过,传那被杀男家,领了尸去,【是谁家荡子,玷辱祖父名声,不孝之极丧身亦何足惜。】又押着将女尸殓起,向冯高氏道:“架出去埋了罢。恬不耻的,留在家里作甚么?”冯高氏也无计奈何。杜润道:“埋了为是。冯兄回来也不认这宗东西。”【却将冯助善看差了。】差人找了几个人,将棺抬去。
杜润道:“冯大嫂也不必忧愁,你那身价钱他也花不了,找出可以度日。等着冯兄回家来,那就熬出来了。你找找那钱。”冯高氏找了找,却在被褥下找出一卷钱钞。杜润接过查了查,竟少了京钱三十吊。杜润道:“一夜之间就花费三十吊钱么,弄到那里去哩?内中必有原故!是了是了。”说着便出门向城内奔走,找着一人道:“昨日我交过多少钱?”那人道:“八十吊哇。”杜润道:“你怎么交给人家五十吊呢?”那人道:“昨日我给他钱时,借了他三十吊。”【一言诈出。】杜润道:“使了没有?”那人道:“没有使。”杜润道:“快去取来!”那人不得不将钱拿出。杜润道:“卖人的钱你们都昧起来了。【昧心钱万使不得。贩卖人者,多犯此病。】可见你们说这宗事的不要良心!”那人也无言可答。杜润将钱带回,交于冯高氏道:“有此项钱,再能勤俭,自不至受冻忍饥,我也就走罢。”冯高氏叩头谢过。【且感且惭。】杜润欠身而去。
到了船上,又说了半天话,欲邀申李诸人到他家去,无奈申李即要开船,遂拱手作别。
申李之船次日抵通州界下船,雇车先至京都,择寓正阳门外之果子巷。见果子巷口有一大门,上悬金字匾额,乃是放生总局四字。【万善同归。】门旁悬有告示数张,亦未暇细看。门内悬一横牌,李金华走入仔细看过却是条规:
第一条曰,人物皆为生类,必先由人而救及物。
第二条曰,此局之外另设四局,以便行之周密。
第三条曰,凡遇贫极无能之人,或老幼不堪之辈,量而周济,勿得假公济私。少壮无赖者不准。
第四条曰,每年冬月制绵衣一千件,派人各城施舍,不可露此局之名。出舍者只许带一二件,倘已放出,回局再领。
第五条曰,凡有素业渔猎者,若将枪网等类自交局中,应发付京钱三十吊,令其另谋生意。倘再习旧业,定从重议罚。
第六条曰,凡遇春秋之时,派人四外访查,若有携枪打生者,以擅持凶器论,即当扭送刑部,正劫贼法。
第七条曰,二三七八等月,派人买鱼施放,随时定价。倘有故抬高价者,以咢诈论。
第八条曰,春夏之间,派人四外买放羽族,凡赴局来卖者,虽分文亦不收买。
第九条曰,凡遇擅杀耕牛者,以国法论。自古非诸侯不杀牛,尔等民人竟行此事,罪当若何?宜细思之。
第十条曰,凡局中买放者,倘不惜高价,即以任性徇私论。
第十一条曰,有闻善乐从者,先捐会底,量力施舍后每月会京钱一百文。
第十二条曰,凡局中所雇工人,皆用会资,首事花费自备,不准动用会中分文。【为天下善社树大表帅为亿兆生灵开一面网。足征皇都所在,圣德周遍,以此倡善。谁不乐从,以此化恶,同归于治。】
李金华正然观看,从内出来一人,后跟一小儿。那人见李金华,遂道:“先生有甚么事,请里面坐。”李金华道:“请了请了!我在此看这条规,亦无甚事。”那人道:“先生不是本京人。贵省何处,尊姓高名?”李金华以实相告,并问那人。那人道:“我是在此避难。家居天津城外,姓冯名助善。”正说中间,那小儿道:“咱还不走哇,走罢走罢!”冯助善道:“大人说话,你要上那里去?”小儿道:“不是看玩戏法的去么”冯助善道:“那里有玩戏法的,你这么淘气!”那小儿竟抓耳挠腮哭将起来。冯助善道:“是了,咱走!”【吉信相催,到家不远。】李金华忙道:“冯兄少住,有事相告。”冯助善连声答应。李金华从腰中拿出几十钱,递与那小儿道:“莫要哭,莫要哭,拿着买么吃。我俩说几句话。他就领了你去。”那小儿止住哭声,却不接钱。李金华道:“我昨日从天津路过,正与兄台捎一口信来,叫你速速回家。令堂业已去世。”冯助善忙道:“有劳尊驾,不胜感激。”李金华道:“令堂不是田氏么?”冯助善道:“是。”李金华道:“令正是高氏否?”【不敢彰其母丑。亦不便言其妻良。】冯助善道:“是是是。公何以知之?”李金华道:“你到家自知,急速打整回家罢。我也要回寓了。”冯助善道:“里面坐坐,饶我杯茶。”李金华连声告辞。那小儿竟拉住李金华道:“坐坐罢,坐坐罢。”【童子何知,善人是亲。】李金华当是他要那几十钱,又取出给他,仍是不要。【来的不俗。】冯助善道:“先生不用给他钱。我这个孩子有这点好处,不知花钱。”李金华道:“怎么还带出令郎来么?”冯助善道:“不是。这是买的个孩子。昨日局里老爷们见我老成,赏给我作为螟蛉。”李金华道:“好孩子,将来不错。【是谁家馨儿,果为助善所长保乎。】说是罢,过日再谈。”李冯二人分手。
冯助善见了局中首事,告知其详。首事因他在局中一年有余,并未使个大钱,遂拿出三十吊钱,赠为路费。冯助善再三不要。【不知爱财,但知助善名实相符。】首事人们见他不要,便说是给你小儿的。冯助善不得不勉强收留。到了次日,即雇车回家。
到了家,夫妻相见,备知前事。遂欲到天津东关叩谢杜润。那小儿见冯助善要去,他在家不熟,定要跟去。【不见娘生面,孺恋复谁依。】冯助善无奈,带领小儿直赴东关。及见了杜润,那些感念之话,自不消题。杜润见那小儿,不觉又喜又悲,意是杜润之子。【子失复得,非大德所感万难父子重逢。】杜润告知冯助善。冯助善正无以报,即交于杜润。冯杜二人彼此感激。【观冯杜二人之前后因果,知天道福善祸淫,报施不爽矣。前有杜润舍金矜寡,不敢污冯助善生离之妻,保其名节,代为安置,此种福必获福报者;后有冯助善收养螟蛉,竟携回杜润失散之儿,延人宗嗣,代为抚畜,此积善而获善庆者。彼此失便宜是得便宜,阅者宜熟思之。】冯助善告辞回家,总觉难以抬头,遂将家产急急变卖,夤夜搬走。【为后母之恶名,致其子离乡窃逃。此际极难为情,而益见助善之孝处。】
注解:
天下之毒妇,皆天下之淫妇也。而屏子出媳之事,又往往昭于后母之有淫行,何也名节一失廉耻尽丧。狠毒必至日甚,盖恨情欲之不畅,必嫉前子为横心骨,则百计致其远离。思往来之不便,必嫌儿媳为刺眼钉,则千方逼其再醮。当助善被逐之先,早露其卖妇之机,在毒妇或谓家丑难喻外人,而不知侠士愤义,身首两处,且将遗臭于万年矣。淫妇可不惧哉。后母尚其鉴之。且夫天下之陷人水火者,人必置已鼎镬,保人夫妇者,人即全我父子,不必如此之交相感激。万不异此之两有奇遇也,故助善收养螟蛉之时。即杜润送回高氏之日。报应不爽,有可预料者,何待冯助善带子谢恩,始知杜润父子之必相会哉,第思助善在局佣工,未使工价分文。殆所谓助善之善乎。且不在他处用之,偏在放生总局佣工,盖天使之与金华相遇,巧构奇缘,实出人意料外也。若夫放生十二条规,不知创始何年,一自金华见之,则昭然千古矣。
理注:
且说李金华,闻杜润子言,甚是称赞。到了次早,杜润将冯高氏送回,冯田氏不收,闭门内行淫乱。归元镜云:有痴爱三娘。冯田氏是痴念痴生,于脾,邻人是智刚力断去痴心,故杀人不偿命。冯田氏死,冯高氏方能扶助其夫助善,合一得顺矣。李金华从放生局得遇冯助善,是善局得善,冯助善回家,助善还杜润之子,是以德报德。夜间逃走,顺水下德州。于黄兴相会台头寺,是助善台头大兴善事矣。
偈云:
痴念发狂扰助善,智刚断淫存正念。
修心晓得遏欲理,才能助善乐心源。
第四十九回 谒丛林诚心拜忏 寓德水立志谋生
赋曰:且自人皆欲富,谁复安贫?但知计算,不惮辛勤。以致圣贤之说难传。酷于取利,曹邴之风渐炽,贪以亡仁。既囊中之有畜,竟堂上而无亲。到手金银,即是无常厉鬼。生身父母,方为增福财神。
几句闲言叙过,书接上回。且说冯助善到了家中,闻知一往等事,甚属难处,遂隐而不出。【助善之心自有天知,岂遂隐没无闻便无出头之地耶。】暗找了几个相识。将一切房产托其变卖,共得百余金。遂带领高氏,一车而逃。【逃得干净。】冯助善深知京都不易谋生,银钱虽厚,非老成人所能想,不若驱车南下,遂一直投向山东。
一日到了德州境界,暂寓于店中,【才离天津,又临德水,助善之所重者在德,故暂寓于德耳。】再作计议夜中无聊,【中怀抑郁,难以告人。】因自思道:“世界上那有我这等人,抛家舍业,不能亲自以至弄的丑不可闻。是谁之过?咳,倒不如自寻一死,强其现世!”又转念道:“想我那田氏母亲,死的好苦。尝听人说,凶死者不得入庙。游魂飘荡,是为饿鬼。我不能养亲之生,再不能超亲之死,岂非大大的一个逆子!反胡思乱想,是何道理?”【今而知人鬼关昏明界,全在人一转念间耳,阅者当猛然转念思及其亲焉庶乎可。】想到这里,遂向高氏道:“待明日早起,我问问店小二,此处有高僧没有。【非有高僧不能超拔亡人。】若有高僧,我想着做个道场,放个焰口,超拔超拔父母,消除消除罪业,你道如何?”高氏道:“这倒是好事。但咱正在被难之际,并无余钱可以作福。等着发了财,多作功德,亦无不可。”【既不阻良人办善又不念毒母旧恶,较诸私财产扬家丑者,真高远矣。】冯助善道:“你说的也是。但不知阴司苦处,一时也耐不得。总是救度父母为先。若不遭这样事,还可少缓。他老人家死的如此不祥,【一念慈祥转祸为福。】再故意迟延,于心怎过得去?【于亲生身上发惭愧心勇猛念,皆在一个过不去。】况且发财在那里,若将这俩钱花尽了更办不成。人而不孝,那里的财发?【责已厚,望天薄修德俟命非君子不能。】我断断好不了的。早晚饿死拉倒!咳,我还发财哩!”高氏道:“既如此说,到明天就办。至于发财不发财,不必胡想。只要改恶向善,万无有绝路。常言说的好,‘先善后恶,准恶不准善;先恶后善,准善不准恶。’你能向善,便不能不发财。常言说的又好,‘天无绝人之路,人自绝之耳,’你不自绝,焉有绝路叫你走?【正论高极。】不必忧虑。若是有入善门路,你头里走,我定然要跟着。”冯助善道:“你怎么跟着?想你妇道人家有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嫁从夫,夫死从子。你已嫁入我家,我先不孝,你从我有何好处?反给我添些罪业。”高氏道:“我怎样给你添罪业?”冯助善道:“我不能顺亲。我再享妇随之乐,这不是罪上加罪?”高氏道:“你越说越沾滞,【语越沾滞,笔越活泼。】不用说了。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睡点觉罢。”那冯助善左思右想,何曾睡得着?【泉台隐痛,衾影抱惭。】不觉天已五鼓。转眼日出三竿。
冯助善起的身来,到了外面,向店小二道:“你们这里有高僧没有?”店小二道:“你老说的好和尚么?【虽寻常语,惊怪中带出无限提撕。】那可稀罕的狠。莫说吾们这里,南京到北京,那有出奇僧。官僧拜天地,女僧抱外甥。【虽世俗语,戏谑中写出无限警教。】你老就没有听见这几句话么?”冯助善道:“这是说的么话!天下都是一般而论的么?有好的就有歹的。那修行和尚,也多的狠。”店小二道:“修行的却有,可不在这里。”冯助善道:“何处有呢?”店小二道:“西天有个如来佛,南海有个观世音。其余的地方,没有没有。”说着又拍手道:“没有没有!”【如来观音皆人也,而后之学者,不能及其成之高,无怪人之拍手大笑。】冯助善听店小二的话,便自思道:“龟头虾蟆眼,不是好东西,一句正经话没有。”【在助善耳中,不作正经话听,在作者口中,未尝不作正经话说。】
说话之间,从柜屋中出来一人,年有五十余岁,向冯助善道:“你老和那个东西说甚么话。你老问高僧作甚么?”冯助善以实相告。那店家道:“这里虽然没有高僧,也有几个奔修行的,城内有一永庆寺。老和尚法名广通,【广度众生,通明佛法。】甚是正经。【心正守经,便算好僧。】他有几个徒弟,也不甚离弦,远处也有。不若这里便宜。”冯助善闻此,拱手谢过。遂到了屋中,告知高氏。拿了几百钱,买了些纸马、香锞,便进城寻永庆寺而来。
及至到了寺外,不敢擅进。等了片时,出来两个小沙弥,手提茶壶,想是买茶去。冯助善向前拱手道:“小师傅要向何往?”一个沙弥答道:“你看我拿着茶壶,还作甚么去呢?你这就是明知故问。”冯助善道:“想是买茶去了?”答道:“我却是打酒去。”冯助善道:“怎么拿茶壶打酒?”答道:“这个壶大呀不,少了不彀喝的。”【你莫拿真话,当瞎话说。】冯助善道:“真打酒去么?”那一沙弥道:“你听他说哩!他是合你闹玩。”【与护国寺沙弥大相悬殊。】冯助善道:“一而不识,怎么闹起玩来?”两沙弥同笑道:“俺倒茶去了。”说着便跑,冯助善只得再等着。不时,那小沙弥提茶回来。向冯助善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冯助善道:“我特来参拜老师傅。烦二位通报一声。”一沙弥道:“拿了门包礼来没有?”冯助善道:“出家人怎么动不动的要钱?”答道:“俺出家人吃十方,穿十方,你就不知道么?”那一沙弥道:“你老不用合他说话,跟我来罢。”【忽然来了好人。】冯助善便跟着进去。前沙弥道:“尔这克是那里的?”后沙弥道:“你怎么这么讨人嫌!你说客好哇不?”前沙弥道:“俺偏要说切!”【克制客感,是金钟传切实工夫,曰克,曰客,曰切,作者皆有深心,慎勿忽过。】冯助善道:“天津来的。”前沙弥道:“吾说怎么眥眥泣泣的。”冯助善道:“你这个小师傅,实在是淘气。”说着已到禅院。
前沙弥高声道:“师爷爷呀,有客来了!”内有人答道:“什么东西?”前沙弥道:“天津的个人呢!”【摹写处形神俱露。】内有人急道:“好可恶,好可恶!”说着,便迎出门来。见冯助善便合掌道:“请禅堂里坐,这些孩子,实在是可恶,不用理他!”冯助善见那和尚说此,便深深一揖道:“这个小师傅,早晚定然不错,甚是精明。”和尚道:“贫嘴挂搭舌的,何曾有黜出息!”冯助善道:“老和尚可开开殿门。拜过了佛,再来叙话。”那和尚闻此,遂引冯助善进了大殿。叩头的叩头,敲磬的敲磬。等时拜毕,冯助善又顶礼那和尚。和尚忙还礼道:“弥陀佛弥陀佛,佛家收去了。”说着便携冯助善手,同入禅堂,分宾主落座。献茶已毕,冯助善道:“请教老和尚贵上下?”答道:“法名广通。领教先生高姓大名?”冯助善以实相告,并告明来意。广通道:“冯先生言及于此,贫僧情愿效力。不知先生意中是专于念经,是专于拜忏,还是经忏兼行?”冯助善道:“有利亡人者便好。【世之铙鼓喧喧不齐不戒,不惟无益亡人,反加罪亡人矣。】还求老和尚慈悲示下。”广通道:“念经之力缓,拜利之力急。缓者力大,急者利小。若欲于急中求大利益莫高于大悲忏。【法力无边,死者受益,非助善心诚求之,其谁得领广通之高教。】冯先生以为何如?”冯助善道:“如此便拜大悲忏。”广通道:“请教设坛何处?”冯助善道:“初到贵地,无有便处,即在寺中罢。设坛一切花费,俱在经礼中取齐就是了。”广通道:“说甚么经礼呢。”【俗流和尚,以经忏作生涯,独广通则不在此。】冯助善道:“不言经礼,弟倒难处。”这时从旁闪过一个和尚,向冯助善道:“请教设几天坛呢?”冯助善道:“多则几日,少则几日呢?”广通道:“多则七日,少则三日,就是一天亦无不可。”冯助善道:“如此便设七天罢。”旁一和尚道:“寺中人们不足其数,还须外聘。虽是佛法,不可捉取钱宝,然于善主爷们,亦过意不去。事过之后,多也不好,少也不好,反觉两难。常言说的好,‘先小人,后君子’,倒也不错。”广通道:“何须如此。在寺中拜忏,冯先生多具冥资,拔济亡人就是了。不然摆几次斋供,大家同作功德,岂不更好?”冯助善道:“坛上应用物件,即乞说明,以便备办。”广通道:“无甚可用,仅用香油灯二盏,香一炉,清泉水三杯。至于供养等物,那却不拘,总不若在十供养中摘取为妙。若能十样俱足,更妙不可言矣。”【十供俱足算修全福。】冯助善道:“何为十供养?”广通屈指道:“香【句】、花【句】、灯【句】、涂【句】、果【句】、茶【句】、食【句】、宝【句】、珠【句】、衣【句】,这不是十样么?”冯助善道:“这十样却可俱足。但不知每样须用多少?”冯助善说毕,旁者欲言,广通忙道:“无须乎多,只借此以表诚敬而已。”【礼烦则滥。惟洁诚可以通神。】冯助善道:“还用何物呢?”广通道:“如从权办,便无他物。若如法办,须用五采绒线,界方丈为清净地,坛外者概不准入。方丈之中,须用香泥涂地。除此之外,无他用矣。”冯助善道:“如法办理倒觉诚敬。【如法办,诚心也,即孝心也。其敬佛者,正其敬父母之诚心也。】至于从权一说,总算苟且塞责。余回店即当备办一切,雇人送到。上坛的师傅们,必然是用素斋了。”广通道:“那是自然。”冯助善即拱手告辞。
回到店中,告知高氏,将所带银两换了几百吊钱,置办拜忏应用及素斋等物,雇人挑送永庆寺中。广通查收毕,订了开经日期。冯助善遂在城中赁了一所房子,将高氏接入城中。夫妇到了拜忏之期,早去晚回,甚属诚敬。和尚们也不敢少错。话不多叙,转眼已是圆满。是日夜定,大放焰口,诸事完毕。冯助善送到经资六十吊,【为后母身上谁能舍得。】向广通拱手道:“行李空虚,不堪言敬,各奉薄仪,少时心。”广通总不肯接。推辞再三方收下。道:“冯先生既坚执垂赐,焉敢不领。小和尚们,谢谢冯先生。”众和尚闻言,一齐拜谢。冯助善自然相陪。周旋已毕,天将五鼓。冯助善方告辞回寓。不觉沉沉睡去。【心愿既了梦寐自清。】忽梦见冯田氏身带枷锁,来至面前。道:“为娘悔无及矣。吾儿孝心,感动神灵,为娘借力出苦,今将往生矣。”说毕,珠泪双流。【泪从愧心中流出滴滴皆真,始悔从前之假哭不可。】冯助善见冯田氏枷锁情状,不觉两手扑去,放声大哭,一梦遂醒。醒后酸痛不已。高氏亦被惊醒。夫妇问答之间,竟是两梦相同。【前者黄心斋割股疗病纯孝格天,能挽陶氏危病速愈,马陶两家两梦巧符。今有冯助善诚心拜忏至孝感神,能救田氏冥苦得脱,夫妇二人两梦巧合。其遭后母之变不同,其尽孝则一也。适足见人有孝思,即与天地默相感通,一默成心,千古难没,前后孝迹,遥遥相为对照。】
次日起的身来,冯助善自思道:“经资花费一百余吊,还有二百余吊,能盘费几时?总得想个生财之道,方为久远之计。自己想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便与高氏商酌。
注解:
尝思孝为庸行常道也。有其常即有其变,论常而不论变,则孝道终有所未备。变乎常以曲尽其孝者,于黄心斋孝感天地之外,又得一冯助善焉。冯田氏因奸被戕,夫妇之情绝,母子之分亡矣。亦投畀豺虎,投畀有此之列已耳。金钟传即补孝经之遗,又安得以孝不孝责冯助善哉。乃冯助善觉有不安于己心者焉。夫不安于己心,即不安于父心。不安于父心,即不合于天理,天下惟合乎天理之正,即乎人心之安者,方可谓之孝乃得谓之人。不能化田氏于生前,已为孝子所深痛。不能安父心于死后,又为孝思所难已。冯助善盖有见于此,故为凯风之可矶不为小弁之愈疏。其避德州也与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之义合。其拜经忏也,也干父之蛊。盖前人愆之义,合超拔田氏,正所以妥父母之先灵也。君子曰,此变乎常以补其孝之未至者也,其孝可谓深至矣,彼椿萱并茂当及时以尽其孝者,乌可自蹈不孝,而抱愧于昊天之罔极也哉。
理注:
赋曰大义教勿贪求名利,以行孝为主。且说冯助善回家,折变家产,夜间逃走。顺河逆水,到了德州,参拜广通,诚心拜忏,拔济先亡,是性忏悔,自性通达,是进善地步。拜忏之后,亡母超升净土,是恶念净尽,后居常寂光土,实是大孝。前有黄心斋,孝感天地,次有冯助善,孝感亡母,得升是前际不生后念不绪,心常空寂又求广通指示。台头寺得遇黄兴,方到至善之地也。
偈云:
助善孝母得超升,至此恶念永不生。
后谋久远生善意,再遇脾土名黄兴。
第五十回 冯助善遇事惊心 李金华携朋就馆
话说冯助善夫妇二人欲想一生财之道,那高氏想了半天道:“你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咱也没有多本钱,作么也是不好。依我说来,我在家中作些针线,你寻几个卖婆来,找个一文半钱的【十指勤劳为贫小补。】暂且度日。有这俩钱,你常到街上,有那合式的古玩,常行的书籍,收买一二,于中也可找点利息。”【知其夫劳力不胜,因想一风雅生意其奈以利网人者,非助善之本心何。】冯助善摇头道:“这才不行哩。第一条,凡作卖婆者多不正经,岂可引诱他们。【三姑六婆淫盗之媒,凡严家教者,皆当遵朱子格言,绝其往来。】至于贩卖古玩书籍等事,离了欺人,难以发财。那卖东西的非饭来逼口,即衣不遮身,再不然就是不安分的,游手好闲,玩钱赌博,窃弄多多,更难尽言。多使钱买他的,其中无利,少使钱买他的,便得昧起良心,【点破题目。】我实在作不惯。还得另想。”高氏道:“咱新来乍到,并无可靠的人。指着自己谋画,真不容易。”冯助善道:“这却不然。昨在永庆寺与广通和尚盘旋几天,甚属可交。我合他商酌商酌,【商之良妇识见小,谋诸高僧力量大。】求他指条明路,到也不错。”【助善之眼力不错,脚根定立不错。】高氏道:“初次相交,人家知道咱是甚么人?别看他照应不错,若着实办事,恐怕人家不放心罢。”【深知量己,高人一筹。】冯助善道:“若这么说,又没了路了。”吾给他个瞎子敲牌子,碰铛铛罢。”高氏道:“你就碰去。”
冯助善吃过早饭,到了永庆寺,与广通相见,备言其详。广通道:“咱虽初次认识,我看先生也甚老成,又好佛法,【好人到处得人心,奸滑乖巧者,闻知自当汗下。】观其外可知其内。所说买卖一事,先生乍到此处,难以通明。这里人情乖滑,言过其实,一派虚诈,并无恒情。善的不必真善,恶的不必真恶,难交的狠哩。【道尽世情,非高僧慧眼谁能识破。若此邦之人,得闻法语守恒心,以免此习气存敬重,以挽此浇风。勿假仁义于口,当发慈悲于心,久之自能纯善而无恶,化恶 而归善,其庶几乎。各勉之戒之也可。】依贫僧主见,不若不作此想,给他个缸里捞鱼,拿牢稳的倒好。”冯助善笑道:“这缸可得有哇!【不用远求,即在德中。】老和尚可指一缸否?”广通道:“自然有个缸。【谁谓缸小,曾不容鱼,广通海会,即在庭除。其将以功德水,施之于人乎。】现今与寺中打交道的,有一个杂货行,【杂货行着眼。】正少个站柜的人。先生如不弃嫌,贫僧即可引进。大约每年也有个七八十吊钱,还不彀先生家中用度的么?”冯助善欠身道:“如此甚好。即求老和尚费心罢。”广通道:“先生少坐,贫僧去去即来。”冯助善道:“是我坐待佳音罢。”广通遂起身而出。
冯助善坐不多时,只见广通回来,笑道:“巧了巧了,再少迟一时,铺中便定了人了。”冯助善拱手道:“如此说来,事有成了。”广通道:“事已妥当。但不知先生算法如何?”冯助善道:“好哇歹的布拉上来了。”广通道:“这便定局。以后可称为冯掌柜的了。冯掌柜的,咱便到铺中看看,定个日子好上柜去。”冯助善笑道:“老和尚过于辛苦,可歇息歇息,再去不迟。”广通手拉冯助善道:“既系知交,何必套言,走罢走罢。”二人说着,便携手同往。
转眼到了铺中。冯助善见门上悬一字号匾,乃是德和隆三字。不觉暗暗点头道:“【见德和字祥,先为之惊心。】不德不和,万难兴隆。这个字号却好的狠,但不知其实如何。”【德为本,和为贵。是善理财者张本,慎勿虚挂招牌,有污德和字号。】说着便到了铺中,与众家掌柜的相见。广通自然一一引进,遂定于次日上柜。冯助善与广通皆告辞。各归住处。冯助善与高氏告知明白,夫妇二人甚是欢喜。
到了次日,那铺中早差人来请。冯助善到了铺中,广通早已在座。几个人说了回买卖,酒饭业已齐备。却是荤素两便,为的是广通持斋。酒饭既毕,广通遂告辞回寺。冯助善在柜上照应买卖。
待了十数天,这一日早起,来了一人,要买口蘑,问是甚价。【卖弄生涯,口上惯会造魔。尔来买口蘑乎,尔来听口魔乎。】一个掌柜的答道:“好的卖二百钱一两。”那人道:“我买的多呀,还是少算个。”答道:“算三吊钱一斛罢。”那人只出两吊钱。争竟了半天,【这便不和。】添到两吊四百钱,上遂卖于那人。那人秤了口蘑而去。不多一时,又来了一人买口蘑。【买口蘑者何多也,亦借口蘑为口魔喻耳。】也没有问价,便秤了一斛,放钱叫收。那掌柜收钱已毕,向买者道:“全卖三吊二百钱。既然放钱叫收,让二百罢。”【得了便宜反卖乖,信口造魔,德又何在乎。】买者道:“承让承让。”【买者甚吃亏,于德无所失。卖者虽得利,于德大有损。】说着便回头去了。冯助善看的明白,两者相较,甚不公平,心中便觉不悦。
待了一时,又来了几个人,拿着菜单子。所买甚多,其中山珍海错,无所不备。说住了价钱,验了货物,俱已秤好。那些人道:“先放在这里。我们还未买齐,等买齐了,再来取罢。”说毕便去。正掌柜的见那些人去了,便向冯助善道:“你把次一等的按分两包好,换出这上等的来。”【如此欺心,助善必不承命。】冯助善道:“人家看过,怎么又换?价钱不对,不卖不的。若这么作买卖,岂不没了良心?”【叫醒公道。】正掌柜的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沾滞!若动不动的就讲良心,这买卖也不用作了,吃的甚么,穿的甚么,东家的宅子地是怎么来的?【非昧心人,不能说这昧心话。】如要良心,便不用吃,不用穿,不用置宅子买地。甚么叫个良心呢?【怪道只图发财,尚不知良心为何物。】你空是津通湾卫的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心庸常为浅说,笑因果为迂谈,世之不讲良心,反不若妇道者多矣。】冯助善道:“这个事我实在作不来。就发点财,也不为出奇,别说难保后来怎样。我卖个老钱茴香豆,也不干这宗勾当。众位掌柜的,请了请了。”【水火不同炉,片刻不并立。】说着,便拱手而去,直向永庆寺来。
见了广通,告知其详。广通道:“真难说哩,【无限感叹,如许悲悯尽在四字之中。】等着再作计议罢。却是城外钱铺里也缺少人,我去见见。冯掌柜的暂且回寓,候我一信。”冯助善道:“又叫老和尚费心哩。我实在是讨愧。”广通道:“只要有成,无不尽力。”说毕,同出。冯助善回寓,广通便出城而去。
到了过午,差一小沙弥来请冯助善。冯助善随去。见了广通,知是钱行里又成了。话不多叙,冯助善到了钱铺,见那些扒底子搀小钱,一切诡弊,更觉难堪。又不肯明说,恐其不对广通,便假壮有病,【真是大病,何用假妆。】回家而去。
待了几日,去见广通,亦以病相告。广通笑道:“你老先生不必欺我,好么又有不对心思处。”冯助善道:“不是不是,诚因有病。”【人之无良,悯世者所甚忧也。曰诚因有病,吾知此言非虚。】广通道:“亦不用说病不病了。这些买卖行中大都若此。【一语道破时弊。】不若自本自利的,甚是爽快。你老先生不是还有点存项么,自己想个主意罢。”冯助善道:“作何生意,还求指教。”广通道:“自大清定鼎,换了衣冠,冬天戴暖帽,夏天戴凉帽,这凉帽的做法惟敝州得传。可办些凉帽,或南或北皆可消出。”冯助善道:“上何处置去呢?”广通道:“城东南有一抬头寺。【绝妙寺名。】内中住持,系我的师弟,法名广平,可托他代办。”冯助善道:“这又得老和尚受劳。”广通者:“这有何劳,全当散闷散闷。你老先生到寓中再斟酌斟酌,如拿定主意,明天便同赴抬头寺。”冯助善告辞回寓,告于高氏,遂请了房东一位妈妈与高氏作伴。
次早,邀同广通到了抬头寺。【助善到此,前之埋头不出者,从可抬头而兴矣。】与广平相见,告知来意。广平道:“冯先生可少迟数日。这一阵货不好办,大行发往四方,固已不少。去年有一位办凉帽的客人,姓黄名兴,【随笔带出。】系大兴人氏,去岁未有买齐,因时届隆冬,遂托余代办。言明今春来取,尚未办齐。等着给他买足,再为冯先生代买,亦不甚迟。”冯助善听说先为黄兴办买。总得少待。
且说黄兴自上年回家。【人谓四大奇书之伏线影射,前后照应如串珠矣。观此穿插映带,自在油然,尤非凡笔所可及。】闻知家中一切事务,悲喜交加。【悲喜二字,包孕一切。】又听得请了李金华申孝思,教他二子,更觉乐极。到了康熙五年二月底,【编年纪月,春秋笔法。】与马元龙陶同相见,议及请师一事,陶同道:“定于三月初九日上学,至今不见到来。南北相隔数千里之遥,人家跑到这里来教书,岂不是妄想么?”【陶同何浅视申李也,岂不闻一言出口,必践千里之约乎。】马元龙道:“既然应许,李印堂那大人物岂有失信之理。”【马元龙深识金华之为人,故有是语。】黄兴也随声附和,三人遂常在庄外,遥遥盼望。转眼已是三月初八日,尚不见到。马元龙亦觉游疑,陶同更觉有理,【愈信不及。】直说李印堂万万不能来了。
到了过午,三人同向观音堂去访杜雨亭。说到入学上,杜雨亭道:“诸位兄台不必着忙。他既然应承,万无不来之理。再者李印堂乃慷慨率真之人,历来说一不二。他说明天入学,今不能到,明早亦必赶进来的。”【信必契交于平日,故敢大胆期许于临时。】马元龙黄兴面面相窥。陶同在旁直是发笑。杜雨亭:“陶兄台不必笑。我说来,他必定来。”
这时,忽听院中高声道:“杜年兄,杜年兄!”四个跑出屋来,却是申李二人,彼此一言未答,不觉大笑。申李二人也不知是笑的甚么。笑了半天,方彼此拱手,让进禅堂,互问寒温。尚未落座,李忠抱进行囊,谢子莲随后拿着些零碎物件。李金华慌忙按住谢子莲道:“谢老弟慌的甚么,叫他们慢慢的收拾就是了,请坐请坐!”在坐众人俱问谢子莲为谁。李金华代为说明,方各就坐。用过晚饭众人俱散。
次早,马元龙陶同黄兴许庆皆来庙中。许庆挨次拜过。马元龙道:“今乃入学佳期,宜用寅时。可请老夫子入学后,再与三位接风。”李金华连连称是。便问在何处立塾,马元龙道:“在敝宅内,倒觉清静。”说着,申李二人俱衣帽整齐,随马元龙等而来。到了塾中,甚是宽阔。几个学生同到塾内。
注解:
州郡县邑,莫不各有土产,即莫不各有习俗,德州旧产凉帽,俗尚浮华。而其习气则在于口魔孔门以谨言为务,此地偏竞多口。佛氏以妄语为戒,此地半不由衷。是非不明,谬参可否,真伪莫办,误定从违,天道本难预期,一有影响,便谓凿凿可据。人事谁敢前定。才有始基,即为藉藉传闻,矜门第而树朋党,薄乡里而招怨尤,以赌戏为风流,稍通文墨,辄称名士,非呼卢即聚众狂歌。科第之所由日稀也。以衣冠为体面,略有进项,便讲吃穿。非趋势即卑视俭朴,家遂之所由速贫也。苟非力破其习,痛除积弊,迁流不知伊于胡底矣。况帽加众体之上,为其远逾他方,高人头地,乃得有此出产也。苟不俗敦德行,习尚德教,不又且大失清凉之实哉。彼货殖得,即公平交易,已谓之不受命,又令讲天良者,望望然去之若浼,岂复尚有世道人心乎。要之金钟传之微意,不过借此一回,以针砭德州之弊病耳,隶斯土者,盍急急自除其口恶,以臻于有德之上界也耶。
理注:
且说冯助善夫妇二人,欲想生财之道。以得投托永庆寺,永庆是吉祥。广通是神通广大,事理无碍。方能发生善意,助善可能财命皆顺。又到台头寺,拜谒广平。台头寺见了广平,以后又遇黄兴,源业之主人,才能门入黄庭之所。得到至善之地也。又言申李二人,来到善庄,入也马黄宅,设教。是外客不入,内尘不挠得养丹之所矣。
偈云:
助善到永庆,投托僧广通。
台头得平顺,才遇主人翁。
申李到善庄,精气入丹房。
内外不出入,自在礼法王。
第五十一回 立规模以古为型 闲谈论如神暗助
话说申李二人同至马氏塾中,不多一时,有黄心斋兄弟并马乐孝许顺俱来拜师。马元龙道:“这四个学生。叫黄诚斋与小儿受业于李兄台。”说毕,向李金华深深一揖道:“这得兄台多多费心了。”又向申孝思指着黄心斋许顺道:“他二人受业于申老兄台。”说着,又深深一揖,道:“申老兄台,亦不得辞其劳了。”申李二人同道:“你我兄弟,无庸周旋。这几个孩子交于我们兄弟就是了。”李金华又笑道:“这位兄台,到家嘱咐嘱咐诸位尊嫂,休要溺爱孩子,叫我们教书的作难。”【正见李先生之严,非徒打趣诸东也。】马元龙亦笑道:“先生说的在。我们不定主开主不开。”说毕大家同笑。黄兴道:“在一处拜师罢。省的申先生再往吾那边跑。”【又叙出一塾。】马元龙道:“申兄台以为何如?尊塾设在吾们妹丈院中,暂且在此拜了罢?”申孝思道:“可已可已!”说着,人已齐备。申孝二人先拜过圣牌,【祭引先河,不敢忘本。】马元龙等亦拜过。然后,四个学生依次行礼。命黄心斋许顺拜过申孝思,黄兴许庆亦要与申孝思行礼。彼此交拜一回,方令黄诚斋马乐孝拜李金华。马元龙黄兴又与李金华交拜一回,方各就坐。四个学生在门旁侍立。
马元龙道:“黄心斋念了几年书。虽然念了几部,大约也就忘了。”申孝思道:“念的那几部书?”黄心斋躬身道:“诗书易礼。四子书小字也念完了。”申孝思道:“先前从那里先生?”马元龙欠身道:“弟领略他几年这几部书,却是讲过。不过苟且塞责,还求兄台大大费心。”申孝思道:“许学生初次上学罢?”许庆忙道:“是。”马元龙指着马乐孝道:“这个孩子心里却不糊涂。外面太呆,虽然认字不少,一本书也没念过。黄诚斋虽然念了二年,只因吾们那位续妹子过于溺爱,加着先生又怕惹气,【这便差了。】所以与没念过的一样。”李金华道:“他不是从兄台么?”马元龙道:“咳,吾们续妹子,说为弟性情过暴,【这便不是。】遂在外请了一位先生来,却是个随风倒。”【奉承内东误人不浅。】李金华道:“如今教书的大半若此。【说破教书的通病。】这几句话,没甚要紧。”黄兴倒甚磨不开,便变色道:“总是为弟不常在家,所以如此。”【虽是实话,究属遁词。】
马元龙笑道:“这也是诚然。”
说话之间,酒已齐备。彼此谦让一回。申孝思遂坐了首座,李金华陪之,马元龙、黄兴、许庆依次落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元龙道:“今日入学,礼宜恭敬,但咱们兄弟久未畅饮,可想一酒令,大家欢喜一场。【高师贤弟,萃合一堂,将见圣教复兴,古风再咏。吾先为善庄畅饮三大杯。】也算与二位老夫子接风。”申孝思道:“马兄台既说至此,便当从命。但不知作何酒令,还得赐教。”马元龙道:“大家公议才是。”李金华道:“不可故意难人,总要捡个通行的,方是正理。”黄兴道:“是这样说。若是说诗谈词,不但没我的事,连许老大也搁起来了。”申孝思道:“马兄台议几个令大家商酌。”马元龙作想道:“猜拳太粗俗,传花有私弊,不若每人想一令,写出来,捻成阄儿,抓着何令,便不许推辞。”申李二人俱道:“如此甚妙。说毕,遂如法办理。”马元龙道:“这还不公。到底从何而起呢?”李金华道:“也照样行事罢。”马元龙会意,便将五人之姓写了五条,也捻成阄儿,请首座先抓令条。申孝思遂抓了一阄,看时却是写着笑话二字,【全部金钟传,无非孝话。】下赘小字,如听者不笑,罚说者三杯。”【听者不孝,竟罚说者,冤极。慎勿闻之不孝,致令说者受罚也可。】
马元龙又请申孝思抓那姓条。申孝思抓出一看,却是个李字。众人遂向李金华道:“请兄台先说罢。”李金华道:“说甚么呢?”众人同道:“笑话呢。”李金华道:“若是论孝,总得以孝经为主。”马元龙道:“李兄台又要斗趣。捡着可笑的说个罢。”李金华道:“若说可笑的,便容易了。这年在大街上,见一人前行,后有几人指他道:‘这个人才不孝顺哩。’那人回头怒道:‘你们说谁不孝顺?’众人见他不依,便说道:‘不是说的你,你才孝顺哩。’那人答道:‘我说呢,我说呢,我从来没有得罪过小子他娘?’”【以事妻为孝,谁云孝者之少哉。事妻者既多,无怪乎事亲者之少也。】说着,众人同笑,齐声叫好。好一个孝顺小子。众人遂同饮三杯。
李金华又抓一姓条,却是个许字。许庆便说道:“那一年,我听得一条事,甚觉可恼。说有一个教书先生,学规甚严,闹的直没人敢请。竟有一处闻他声名,特来请他。他却是最好说话,遂拿着界尺,跟着步行而去。【非自轻也,实教之急耳。】走至半路在一村头,看见一个少妇人打一老媪,观者无人答言。这先生遂问道:‘他打的是他甚么人?’旁观者答道:‘是他婆母。’这先生闻言,扭住那少妇的头发,打了一个不了。打着遂说道:‘你还这么不孝么,你还这么不孝么?’【忤逆之流,人人得而诛之。】说到这里,并无人笑。遂又说道:“那少妇人,何曾经过这样利害,便怒声道:‘吾们当家的不管我,你管我作甚么?’这先生道:“我是恨你不孝。你若孝了,我待管你作甚呢?’”众人同道:“这个孝字,不是那个笑字。”【其谈笑而道之,正其涕泣而劝之也。】许庆道:“甚么是不是的,我不喝酒就好。”众人被这句话却呕笑了。遂各饮三杯酒。惟申孝思不笑。
众人喝完,申孝思道:“众位兄台,喝几杯酒没甚要紧,全成了些妇人排场了。”马元龙沉吟道:“许老大可恶,怎么将你这些叔叔伯伯们全看成些妇人?该打该打!”申孝思道:“刚受了先生的气,又要找后帐么。”【随口生嘲,妙妙。】说着,不觉同笑。黄兴道:“不用帐不帐的,总得罚许老大三杯酒。”许庆不敢推辞,喝了三杯。亦抓了个姓条,依次说了些笑话。天已不早,大家用过饭。马元龙道:“今日拜过师,明日上学了。生生也该严严立个学规。”申孝思道:“这却不必再立。那论语上弟子入则孝一章,便是六条甚好学规。【第七回李金华以此章开圣教,使大众有所归心。此回申孝思又以此章立规模俾及门知所遵守,二公救世之心,不谋而合。】如有违者,按其轻重,或责或罚,决不宽贷。”马元龙道:“不错不错。那本是为后之教弟子者立的一篇学规。【创论师古,万世犹新。】无奈后人置而不论。”【舍此六条,另立新规,将师之垂教者何先,弟子所学者何急,尽置而不论,误人子弟,病根于此。说着,大家又说些闲话,申李二人便告辞回观音堂。】
到了庙中,见陶同与杜雨亭、谢子莲正然喝酒,尚未吃饭。陶同等忙起身道:“二位兄台,怎么早早的就散了?我们还喝的高兴哩!”杜雨亭道:“马兄台也过于多礼,我说今日入学,不便过去打搅,又送过菜来,闹的陶兄台也在此寂寞起来。”陶同道:“这却不然。若不如此,焉得听这些心法。”【借酒谈心,指心说法,清凉境界,如在目前。】李金华道:“你们兄台们,却是谈起学问来了。吾们竟是放肆了一回。”【畅论孝道与静谈心法同。】杜雨亭道:“我们未曾陪你们二位,你们二位再陪我们喝几杯罢。”申、李二人俱称已醉,陶同也不相强,又陪着杜、谢二人喝了几杯,也用过了饭。
马元龙、黄兴前来,彼此落座,说了一回话。黄兴欠身道:“二位老夫子多多费心罢。弟明日起身赴天津,办点随时货物,到山东走走。德州还有办下的货,即随便带回。”李金华道:“在德州办的甚么货?”黄兴道:“那城东有一抬头寺,弟与寺中和尚甚属知交。去年托他办几千银的凉帽,如今也就买齐了。弟到天津住两天,到德州也就四月半头。回来总得四月底、五月初头的。”李金华道:“明天几时起身?吾们好过去送送。”黄兴道:“岂敢岂敢!不过五更天也就走了。众位千万不可劳动,就此失陪罢。弟还得到家收拾收拾。”李金华道:“即在这里饯饯行罢。”黄兴拱手道:“心领了,心领了!”说着,遂告辞而去。到了家中检点行李,到了四更多天,便催车直赴天津。
一日到了天津,买齐货物,尚未雇船。黄兴到了街上,寻了个剃头铺去剃头。铺中有几个闲谈。这一人道:“冯助善也不知那向去了。他也过于多心,那田家丫头不按正行,与他何干?”那一人道:“这是么话!现在是他老子的女人,莫非不算他娘么?”这一人道:“他老子为人不错,怎么聚了这么个女人?”那一人道:“虽然不错,他那青年的时候。曾私通邻家一寡妇,这就是那点报应。况且他前妻死了,也有了儿子。他那么大年纪又聚花朵儿似的,这么个闺女岂不是自取其祸!可惜冯助善少年老成,不该遭这家变,陪着他那个死老子丢这样人。”这一人道:“他老子这算报应。正是淫人弱寡,人必淫其妻女。既然遭这宗报,怎么该有这么个好儿?”那一人道:“他虽有这点罪,从小最是孝顺。【孝顺还生孝顺儿信然。】他老子也极有德行的。”【奸淫一节折尽三世之福,虽有德行,亦不必言矣。】这一人道:“如此说来,那善恶报应是一毫也不能差了。”黄兴听了不觉问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冯助善是个作甚么的?”那人答道:“也念过书,也学过买卖。无论在那铺里,总是常不了。这买卖行中,原是得道就使,【窥何言。,技同穿窬。】他动不动就讲良心,所以不常。”【非不常也,正因人之不常而自保其常耳。】黄兴自思道:“我这大年纪若得这么个人,替我分分心才好。无论多少本钱,托付他先放心,又损不了阴德。”不时头已剃完,遂雇船直向山东而去。
这日到了德州,将所带的货物尽行发出,兑了银两,即雇车赴抬头寺。
注解:
圣贤之教人也。先实行而后文字,故孔门以入孝出弟六大端,立万世教弟子之模,盖为有教化,而后有人心风俗耳,后世习而不察,寝先此旨,徒讲文字,不务实行,此人心之所由不古,风俗之所由日坏也。宗之者宋有朱子,元有鲁斋。首以小学教人,先实行而后文字,独得圣教之真传,所以血食千秋,皆得配享于圣庙焉。不谓降至于今,竟有不失其旨者,又有元德印堂之两人。异日姓氏传闻,闾里增辉,其馨香之报应,必断断不爽矣。夫报应亦何尝或爽哉。观于冯氏之已事,议之者尽旁白于无心之过客,从知淫有淫报,犹之善有善报也。然既得淫报,竟生贤子,又有令人不解者,及窃听之,知其祖父之培植使然。乃豁然无复疑义矣。冯助善独讲良心,诚可托之人也,黄兴赏识于未得相识之先,殆亦有心之人哉。
理注:
言申李二人,同至马氏塾中,不多时,四个学生同来拜师。申孝思入黄宅,李印堂入马宅。原是精入心窍气入脾藏。杜雨亭仍在观音堂内,是各得其所,至此以后,外不入,内不摇,三家共一体。各得养道之所矣。惟有黄兴外出,从天津,至德州,至天津。闻助善到德水,得助善将平生事业,付于助善矣。
偈云:
三宝各得所,教训心诚哉。
忠孝有规谋,助善得货财。
第五十二回 论天良信口谈天 观法谕诚心问法
话说黄兴在德州发尽货物,兑明银两,遂雇车到抬头寺。及至到了寺中,与广平相见,各道渴想毕,即到大殿拜佛。拜毕方入禅堂。这时,广通、冯助善皆在座。彼此谦让,分先后而上下之。
冯助善向黄兴道:“老先生府居何处?高姓尊讳,即求赐教。”黄兴以实相告,并问冯助善家乡姓名。冯助善亦一一告知。黄兴起身道:“尊兄几时到此?”【前已心慕其善,今竟幸遇其人,不觉喜出望外。】冯助善道:“到德州已一月有余。昨日才到宝刹。”黄兴道:“到此有何贵干?”冯助善道:“只因无可谋生,略有微赀,意欲办买凉帽,少增利息。”黄兴道:“与平师傅何以相识?”广通忙接口道:“冯先生与贫僧相熟。”黄兴道:“老和当宝刹何处呢?”广通道:“即在城内永庆寺。法名广通。这寺和尚系贫僧师弟。”黄兴欠身道:“失敬失敬。老和尚与冯久久有故交么?”广通道:“冯先生到敝州才一月有余,焉有久交。然虽非久交,实为知己。”黄兴道:“冯兄与老和尚何以相遇?”黄通遂将冯助善如何念经超拔父母,如何上柜屡讲天良,以至各处不常,见他如此,知为正人君子,不得不高攀一步的话,向黄兴历道其详。冯助善道:“愚昧无知。实蒙过奖。”
黄兴道:“不但老和尚如此称赞,我久闻芳名。”冯助善闻此,不觉变色道:“无名可称。老先生是故意高抬,还是果有所闻呢”?【恐人说出田氏丑不可闻。】黄兴道:“诚有所闻。尊名非虚。”冯助善益变色道:“老先生在何处闻之,【天津人口中,已分清道白,此善本不善,有何不可与闻乎。】望乞赐教。”黄兴闻广通之言,便信所闻非虚,又见冯助善屡屡变色,亦就不敢以实告,遂含糊应道:“余在城内发卖货物,在行中听说冯兄之名,早切景仰了。”冯助善方放下心,正色道:“余到德州,仰蒙广老和尚屡次提拔,不能安身,甚觉愧愧。但余一生总吃了天良二字的亏了。【天必不肯。】无论所遇怎样艰难,直是忘不下他。咳,莫非有点天良的,便没有饭吃么!”黄兴道:“冯兄言之差矣。惟有天良的,天才给饭吃哩。莫看眼前一点,常言说的好:‘君子无事且耐时’,耐到时候,自然有个时来运转。”【并非宽慰语。】冯助善道:“老先生这一句话正合贱意。但余虽不敢离天良,不知天良早已离了余也。听见说过,君子无德怨自修,【天艮不失可与入德。】总是有损于德的。天万不能护佑,余之德毫无一点。今日又怨这怨那,老先生莫要见笑。”黄兴道:“据广老和尚所述,尊兄一切事迹,足见尊兄之德矣。出门在外,行李空乏忘不了尊父母,不吝钱财,请高僧超拔先灵,于父母亡后犹能如此,尊兄之孝可知矣;固守穷困,不敢少忘天良,尊兄之廉可知矣。【声闻过情,君子耻之。黄兴之称冯助善,称量而与,非过情之誉也。】况且天良,即人心耳。守住天良,非能正心么?正心必邀天佑,天即在人心中,人心正则天心无不正矣。再者,天即吾亲也。人能时不忘亲,便是时不忘天。你不忘天,天岂能忘你么?这正是-天吃饭。”【千古创论,实千古庸言。此书俗言,即人间至理。】冯助善道:“正是此话,余在买卖上若掩了天良,虽日得千金,余也万万不肯的。”【德为本,财为末,买卖人的要着。】黄兴道:“余南北奔波,未尝苟且分文。尊兄之意,与余甚合。余有一妄言,不知尊意肯从否?”冯助善道:“若能效力,无不听从。”黄兴道:“余年将六十,未尝遇一同心。昨在城内,一闻尊名,便恨不能见。今幸相逢,实天凑良缘。【守天良人,即会见信天良人,非天凑良缘而何。】领晤之下,益加钦慕。若肯俯允,便当肆谈。”冯助善道:“老先生若有处用余,即请明言,何必如此称羡,令余无地可容。”黄兴道:“余之生意这里当家的深知明白,欲求尊兄勿辞,辛苦少分余心。不知尊意如何?”广通忙道:“甚好甚好!无怪乎你二位越喇越近。冯先生不可推辞。”广平在旁也接口道:“黄老先生若欲请冯先生执掌买卖,诚得其人。冯先生万不能推辞。”冯助善道:“初次相遇,怎能敢允。老先生的事业如是之大,亦恐余才不及,难以支持。常言说的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望老先生三思。”【不轻去就恐负重托,此正其可托处。】黄兴笑道:“余颇能知人。既然实意相托,便无二意。尊兄若是决意不允,定是弃嫌老朽了。再者,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莫非谓余亦是那些作买卖的流亚么?实话对尊兄说罢,若是尊兄不讲天良,万不敢有请。为的是买卖之中,尊兄不忘天良,故大胆相求。”【点明信心重用者,在天良一点。】冯助善道:“老先生决意下顾,敢不从命。但贱内在德,实难脱累。故有负尊意,望度愚情,不至见罪,万幸万幸。”黄兴笑道:“尊夫人随船北上,余家中还有几间茅廊草舍,堪避风雨。如肯赐顾,岂不甚便!”冯助善未及答话,广通忙道:“冯先生再要推辞,贫僧就要失言了。”冯助善道:“虽难推辞,还乞赐教。”【人谋事求之不得,彼偏让之有余,助善更高人一头。】广平道:“既不推辞,也就无容再说了。”冯助善道“总要领教。”广通笑道:“若再推辞,岂非不识进退了么!”说毕欠身道:“失言失言!”又道:“有罪有罪!”冯助善道:“黄先生不弃愚才,敢不从命。”黄兴躬身道:“有屈尊驾,多多担戴!”广通道:“这就是一家人了,不可套言。”说着,斋已齐备。
大家用过便饭,广平将黄兴买货帐薄及所买凉帽,一一交清。次日清早,黄兴邀同冯助善齐赴城内。广平强留,用了早斋。黄兴送广平斋资四十吊,亦算谢广平代办货物之劳。【黄兴慷慨好施。】广平那肯收纳,黄兴见他坚执不收,遂道:“既不肯收,求当家的多买香烛,替余供佛罢。”广平无奈,方才收下。黄兴求广平雇了几辆大车,将货载到,点到船上。冯助善到了寓中,告知高氏,亦甚观喜乐从。【守定天良,同有恒心。必遇非常大事业,故有非常大欢喜。】即雇了车子,也搬到黄兴船上去。诸事完毕,冯助善欲到永庆寺告别。黄兴亦欣然相随。二人到了永庆寺,与广通叙谈之际,黄兴见客座之中,悬一小字横披,不觉用神细看。见上面写的是:
孝之为道也。惟僧家易,亦惟僧家难;惟僧家毁之极,亦惟僧有成之高。假有人焉,于削发后,即能恪遵三皈,详持十戒,或专念弥陀之号,或深参大觉之宗,或以往西方为出世之门,或以生净土为终身之愿。幼岁出家,先驱乌后就耕。学无躐等。中年剔度,既进锐莫退速,意秘年拴,立志无移,凭色空破开眼界,守身不二,将生死挂在心头。若能习以为常,岂无乐趣?如引操之不怠,方是真修。斯时种其因,他日获其果。近则身体发肤竟是金刚不朽攘,远则高曾祖父,居然拔济而超升。其孝也,不诚大矣哉。及推其工夫,亦是僧家本分,并非他有奇异。谁得谓之不易?虽然,人自有生以来,堕入尘浊私欲日炽,天良渐灭,凡其所好,推脱不开,以至皈依佛而不知佛事,皈依法而不解法则。皈依僧而不行僧律,故生灵碍我;除之犯杀生戒;物类益我,取之犯偷盗戒;女色悦我,近之犯淫欲戒;言谈任我,纵之犯妄语戒;佳酿醉我,服之犯饮酒戒;居住安我,享之犯坐卧高广大订阅戒;妆饰华我,染之犯花鬘缨珞、香油涂身戒;音乐诱我,趋之犯歌舞作倡故往观听戒;货财富我,求之犯捉金银钱宝戒;口腹慰我,随之犯非时食戒。接引之名,念来念去,去而不来,如来之旨,愈入愈深,深而不入,普提树无影无形。金莲台没花没味。讹解虚空,妄谈寂灭,具戒虽知,反增名字沙弥之笑。三衣虽受,仍是秃头光棍之流。生身父母,无以养之,亦无以报之,罪未尝无以累之,自己形骸于此毁矣,更于此堕矣。孽焉得于此终?其不孝也至矣哉!况今之为僧者,尤甚于此乎!不彼不此,言之不屑,非僧非俗,杀有余辜。吾安和不谓其之极欤,莫道言不留情?试向百尺竿头争上下,九莲台畔认分明。金光一点无私照,普济群迷入大乘。天下均沾利益,何况祖宗严慈。苟不识此,即早还俗,或少减不孝之罪,悟澈谨识。【字字金石,言言珠玉。叫醒恶梦打破禅关。后之阅是则者,发勇猛心,作金刚经读也可,生愧悔心,作药师经读也可,开慈悲心作法华经读也可。数百字功兼三乘,有限言果证三昧。倘有善知识,必谓余言非虚也,岂徒是称赞已哉。】
看毕遂问道:“这是京都护国寺悟澈和尚么?”广通答道:“是那位老和尚示众的。”黄兴道:“悟澈和尚,深通佛法,但不知佛法诀窍,却在何处。”广通道:“这一篇示众法,谕便是不二法门。【孝为三界犹尊法,辟开八万四十门。】这就是诀窍。若迷昧无知,各处探搜,终无了明日期。”黄兴道:“这么说来,只在一个孝字么?”【孝为修行人一株老本,又为修行人一盏慈灯。老本不亏,了脱色身即能超脱父母之先灵。慈灯不灭,了明心地,即可复全父母之性天,如此方无愧为佛家弟子。】广通道:“除此之外,那有奥妙?【叫醒释道,不离孝道。】这一篇大主宰,全在未数句上。所以贫僧见此谕后,便还俗了好几个徒弟。为的是怕他怕不住清规,到不如及早开消,省得亵污佛法。他招不孝之罪,贫僧也分余辜。至俗人所说‘孩子不长命应当出家’,那全是自欺语。童真入道,成道固高;童真入道,污道尤甚。所以童真入道而成道者,万不得一。半路出家成道者,不计其数。因着甘苦备尝,无不看破。那童真入道者,及年长几岁,不知浊尘苦处,反望之流涎,以为甘不可题。总有严师,亦难禁止贫僧看到这里。见有几个徒弟难以修行,遂吩咐他们各自散去。有不肯的,无非为的家贫,贫僧便给他点东西,可以作个生理,也就无之不可了。”黄兴道:“这也是老和尚的慈悲。”广通未及答话,忽听院中一人喊道:“广师兄在屋中没有?”广通慌忙相接。
注解:
且天之所以予于我,与我之所以得乎天者,亦不过此良心已耳。何也良心即天心也即亲心也。亦即我孝亲之孝心也,孝于亲。则不失其良心,即得乎亲心。亦即合乎天心,天下未有合乎天心而不获天之庆赏者,所以天不爱道。地不爱宝,安富尊荣,子孙蕃衍,皆孝心之所感召亦即良心之所极至也。彼不孝者丧其良心,便背乎亲心与天心,显之龙雷之轰击微之疾病之磨难。颠连困苦,斩宗绝嗣,皆不孝而丧其良心者之必然也。在家如是,出家亦无不如是,顾或者曰,出家无家亦恪遵三皈,详持十戒已耳。何必复言存天良申孝思哉。不知三皈者范围吾身,恐浊尘之迷污其天良也,十戒者,保全吾。性拜经忏以超拔其父母也。既云:学佛乃得尽孝,不言尽孝,别无佛法,出家者,全受乎父母之天良,而奉持之以真孝思,成佛者,全归乎父母之天良,而成就其为真孝子也。广通云示众法谕,便是不二法门,诀窍只在一个孝字。盖深通佛法,乃得有此确论,非离却佛法而故造此创论也。此佛法之本于孝道,而孝道之宜尽于僧家者有如此。
理注:
且说冯助善于黄兴合伙,将货物付于冯助善照管。黄兴是意中正神,冯助善是识中助神,正神副神同归善庄,是到至善之地,方能转识成智。华严经云:得货物乃为绍降佛种。法华经云:领知众物,为穷子认父,付于家业,除/二十年。所应得的,皆以得之,得佛法分矣。
偈云:
黄兴正义,助善副义。
助发善成,共合一局。
黄兴得助善,两家共相契。
今投原业主,助发实相义。
第五十三回 道法中与僧无异 宦场上惟利有灵
话说广通正与黄兴论僧家正谛,忽听院中有人呼及于他,遂忙接入禅堂。却是德州高真观一个道士,姓黄名子中。与黄兴冯助善各问明姓氏,黄子中遂在旁落座。大家叙些闲话。
黄兴意将悟澈法谕抄一张回家给杜雨亭看,遂向广通道:“老和尚这章法谕乞抄赐一张,余带回家去,也可随便请人誊写几张,各寺中送张,叫那些和尚们也照此修持,岂不是好?【黄兴亦善道中有心人也,不然,何以百忙中乐此闲事耶。】虽是悟澈和尚的法谕,也是老和尚的功德。”广通道:“这法谕凡去年在法源寺受过戒的和尚,大都皆有。这本是悟老和尚在法源寺传戒晓谕众和尚。”【从永庆寺引出法源寺来,高僧外又有一个成之最高者。佛法开源,端修首善,不识本源,受戒何益。】黄兴道:“悟澈和尚在法源寺作了方丈了么?受过戒的知道,未在那里受过戒的都不知此法谕。劳劳大笔罢。”广通道:“这却容易。”遂研墨取纸在桌上抄写。
黄子中在旁看了一遍笑道:“果然僧道无二理。我那里有白云观法谕,系法师司空一如的,与此意相同。”【从高真观引出白云观来,赏一境更开一境,高道士上又有成道最高者。道家为元门,僧家为空门,今法师姓司空名一如,由元悟空。隐义昭然,明示入学仙远不如修佛近,只为道法一如佛法也。要皆自圣道始所以示众修道,仍不离乎孝道也。自古及今,白云飘飘,内身升天者,何一不从孝道中来哉。】广通笑着答道:“我怎么未见过?”黄子中道:“我裱好了就放在经箱里,未曾悬挂,你怎么能见过?”广通道:“你这才大大的错了。那本是悬在客座令人看的。倘有见了惊心的,方不负法师之意。你却倒好,成了独得之妙了。”【修道者慎勿秘法不传。】黄子中道:“我怕孩子们毁坏了,所以藏着。”广通道:“你连个孩子管不住么?”黄子中道:“你莫往下说了,我回去就悬起来。”黄兴道:“那一章合这一章差不多么?”黄子中道:“大意相同,话不一样。”【清净经与心经同知,其要者一言而终,虽五千言亦不离此。】黄兴道:“黄师爷你也记得否?”黄子中道:“许记个不大差么?”黄兴道:“可赐教否?”黄子中道:“有何不可,我想想着。”黄兴道:“说一遍怎能听清,也劳劳大笔罢。”【黄兴问道心诚,传道心切,既乐观佛法,又乐观道法。清闲中却令高僧高道两有此忙笔。】黄子中道:“可已可已。”遂援笔写出,其黄兴看时,上面写的是:
三教之中,佛名释,圣名儒,惟道仍以道名。正以其能正天地之精、性命之原,更能孝其先天父母、后天孝妣。谚有云:“道不离俗”,故在世者姓某称为某炼师,出世者姓某尊为某真人。既以父母之姓为姓,安得不以父母之心为心?父母令其入观拜师之心,大抵恐其寿之短,愿其生之长者多,大抵恐自己衰老,膝前凄凉者多。而我于入观后,偏将此意置而不闻,一味荒佚,百般作践,将自己之形骸视为仇雠,以至与死为邻,尚不追悔。上干天地之怒,下增祖宗之罪。噫,尔先人何其不幸至此!倘能顿加修省,痛改前非,虽性命不全,必求光辉,坎离不合,必求既济。俾得名登金阙,位列天仙,有德之祖父高升,无德之祖父出苦,全凭一点真心,跳出万劫幻海,是非道者本分欤。不然,父母生我,我绝其嗣,一不孝也;名为出家,不供菽水,二不孝也;远离庭帏,增亲思忆,三不孝也;任口胡谈,贻亲羞辱,四不孝也;忤作非为,毫无恐惧,五不孝也;游手好闲,不顾名节,六不孝也;亵渎神明,毁伤身体,七不孝也;肆无忌惮,罪及生身,八不孝也。似此数则,略为指明,他有不孝,非言能罄。总之玷太上之规一分,加不孝之罪十丈。异端虽邪,耻与为列,世有呼此等为异端者,彼尚力为之辨,不知人仅目为异端,吾见其不及异端也远矣。呜乎,道门不幸,实家门之不幸也,亦即天地之不幸也!苟有自知警戒重视一身者,即当速为精进,莫少蹉跎。一朝推倒乾坤,三世良缘顿证。莫道尘寰华丽,须向吃紧着手。吾知其时,亦当迎面唱喝。虽系草草数语,力行自有效验,倘有不实,谁其哄汝。【不言元而自元,不言妙而自妙,朗朗高谈,堂堂大道。后之阅是则者,正心术,作感应篇读也可。扫尘氛,作清净经读也可,破隐微,作道德经读也可。一字之诀。不离伦常,八卦之象,不过日用,倘有悟道者,解透此章,即当踢倒鼎炉,灭却水火,速速跑到家中,高声叫道,我的爹呀,我的娘呀。】
黄子中写完,递与黄兴。黄兴与那一章僧家法谕包在一处,即欲告辞。冯助善亦说了些承情不尽后会有期之话。广通定准留斋。黄子中辞去。黄冯二人推脱不开,只好叨饶。用斋已毕,方告辞回船。广通送至河岸。因天色不早,三人在河岸说了几句话,广通方别去回寺。
黄兴于次日即催趱开船。恰遇顺风,直抵沧州,遂靠了岸。黄兴下船,随便买点零用东西。只见前面靠着一只大船,上挂黄旗,乃是沧州正堂。多少跟随人,上上下下纷纷乱窜。黄兴遂往前走,迎面来了一人,黄兴随意问道:“兄台这里大老爷要向何往?”那人道:“升了天津府了,这就要上任去。”黄兴道:“既然升了,怎么那旗上还写沧州正堂四字?”那人道:“你说的那船上么?那是新官才来上任。”黄兴道:“前任那里。”那人低声道:“前任景州,才到了不多日子,就升到这里来。”黄兴亦低声道:“怎么这么快呀?”【莫非钱神所使乎。】那人道:“看怎么快哩。他曾坐过天津县,因为问错了案子,被府官谢大老爷问明那案,才将他撤任。【沧州民口中,找补卜文卿擅误好人一笔。】后来谢官升了保定府,又升到按察司,所以他真不得地。可巧谢官去年冬天告病回籍。路过这里,还闹回糟,那接谢官任的姓胡名升,一门就是认的钱,这个官合了式子了,在胡家花了俩,遂选到故城,几天就升了景州知州,不多日子又升到这里来。该着这里糟眼圈子了。”黄兴道:“是那里的人呢?”那人道:“他姓卜名文卿,外号叫他个不问清。【为官得此绰号丑极。】你老想想,有好没好呢?再者,凡拿钱在上司手里弄出来的,还有好货么?”【既费资本,必有抛砖引玉之行,故无好货。】黄兴道:“不可胡言乱语的,倘乎冒到他耳朵里,还了不得了。请罢请罢。”说毕,遂进街买了点么。刚要回头,听得街旁茶铺里几个人说道:“这两月可将人收拾彀了,成天家神出鬼没,不定在那里碰见他老人家。这还好,早早的升了。”【反言透出,愈见杜清官声之美。】黄兴无心再往下听,渐渐走到河边上了船,一夜不题。
次日直到天津,又靠了船,住了几天,合式也发卖些凉帽。住到七八天上,方见天津知府坐船到来。及至在街上行走,听得人纷纷议论。黄兴闻知,甚觉奇异。
注解:
儒释异称,惟道仍以道名者何也。道者孝之郛也,孝者道之域也。孝为道之体根乎天地之精,道为孝之用,通乎性命之原,道合天地,所以揭其孝之始,道全性命,所以要其孝之终,盖天本孝道赋我一天道即天也。孝即天之所以为天者,尽其孝复其天矣可称为宇宙之孝子。乃可称为古今之道人。道不离孝离孝非道也,故道仍以道名也,所以坎离不合者不可为道。惟孝有以安其宅,性命不全者,不足言道,惟孝有以启其途。然道律森严,玷太上之规一分,即加不孝之罪十丈。不若修净土为方便法门也,非然者,人我之见大,贪嗔痴心业不除,莫谓毫无成就,即定中已出阴神,不能推倒乾坤。究竟只成清虚之鬼,犹之曳裾侯门。昏暮求荣买官要爵有玷官箴者五方有难厌之人心,千载有难逃之清议。反不如不贵显者之孝子,犹能流芳百代也。此卜文卿与司空一如之法谕联为一回也。孝之见于道家者又如此。
理注:
却说广通,正与黄兴议论僧家正谛,忽听院中有人呼唤,遂忙接入。却是高真观道士黄子中者。黄道士见僧家法谕,又引出白云观道家法谕来,两家法谕,同归黄兴手,佛法道法皆归方寸至善之地也。
偈云:
僧道原来无二致,皆参至善自知之。
私欲净尽心无妄,不二法门是止止。
第五十四回 明灯下细论忠奸 照壁前详观政教
话说黄兴船抵天津,因发卖凉帽,多住了几天。这日正在大街闲游,听得三一攒,两一攒的,纷纷议论,全说新府官:“不是杜大老爷么?怎么卜文卿那个混帐小子又来了!”【虽在上者不好,卒不宜在下者诽谤。噫今为天津人,后当为地狱鬼矣。】一人答道:“我也听见说调任沧州,怎么却是升了咱们这里知府?”【有詈官之民,焉得无酷民之官乎。】黄兴在沧州亲见其事,更觉疑惑。【没一旬余,有何功勋。如此升调之速耶,吾亦为之惊疑。】那些人正然议论,忽然来了一人向众人道:“你们知道这个不问清是怎么升的不?”众人同道:“不知道呢,正然拿闷哩!”那人道:“我才听得一信,不知真假。说是胡升因杜官系皇上钦调,不敢冒然。及奏明圣上,却正合圣意,不但将杜官升为知府,已越级调为顺天府府尹。【杜清特擢三台,实称其职。】那胡升得了上谕,卜文卿听知此信,又在胡升手里花了俩钱,竟改升到咱们这里知府。众人同道:“要叫卜文卿在此处坐上二年,那就糟了糕了。”【以糟招糟耳。】
黄兴听得明白,遂慌忙来到船上,告知冯助善。冯助善道:“亦不敢说怎样,这卜官也有明白时候。【找补第二回断案明白,然亦是瞎猫碰着死老鼠。】虽然是走的门子,倘乎强于往年。到此处找补一手,亦未可知。”黄兴道:“这也是或者之望。”说话之间,晚饭齐备。二人在一桌用过晚饭,天已更余。遂点上灯,二人对坐,【明灯一盏,对照天良。】说了回买卖,算了回帐。凉帽已发出大半,遂商量买齐了银子,带货进京,或可多找点利息。
诸事已毕,黄兴道:“人说钱能通神,今日信然。”【那知钱也能追魂落魄。】冯助善道:“何以见之?”黄兴道:“你看此处知府,若没有钱,就会升的这么快么?”【莫道升得快,但恐一败涂地。】冯助善道:“这皆是一般奸臣,混乱天下。若没有奸臣,他家有座金泰山,也是无用之物。”【忽发呕世语,令人心跳。】黄兴笑道:“你给他们抬轿么?他也配算奸臣?【骂极语亦诚然语。】若是真奸人,还不说他奸哩!这是些个赃官,自明朝就没有奸臣。全说严嵩奸,那也是个赃官。若说这一类的,就算奸臣,当年那些奸臣听见,好么大哭一场,说他们败坏奸臣门风哩。”【恨入骨髓。】冯助善道:“这么说来,既然没有跟上当年奸臣的,亦必没有忠臣了。”黄兴道:“那却不然。圣德所感,自然要出些忠臣扶保社稷。”【一朝出世,便是赃官对头。】冯助善道:“天津府前任谢公总算忠臣罢?”黄兴道:“我知不甚清,大约是个好官。”冯助善道:“凡能爱民者,皆算忠臣。那谢公在天津时,爱民之至,逢冤必明,遇恶必除,年丰则劝,年凶则赈,其爱民无所不至。要知民乃天子之民,爱民非所以忠君么!”黄兴道:“若果如是,诚所谓杜稷臣矣。那沧州前任知州,是个忠臣。我在沧州听得他勤于治民,不惮劳苦。【第一要着。】再者,他原是杜雨亭兄弟,焉能好不?”冯助善道:“谁是杜雨亭?”黄兴遂将杜雨亭出处详说一遍。冯助善道:“这里有一人也系固始县人,名唤杜润,定是他们兄弟了。”黄兴道:“杜润怎么到此?”冯助善也将杜润来由细说一遍,并连连称道:“那更是个好人了。”【戴恩不忘。】黄兴道:“何以见之?”冯助善闻此色变。黄兴见他变色,遂忙道:“你知这里银价不?”【便是认错。】冯助善道:“说不甚清。”黄兴遂忙跑出舱去,问那管船的道:“你们知道这里银价不?”答道:“我们又不买卖银子,何曾索听这个?”【谁要你知道。】黄兴向舱内道“冯大哥别出去呀,我索听索听去。”冯助善道:“明日索听去罢。”【谁要你留他。】黄兴道:“说闲话还当了甚么?我索听明白就早进京要紧。”【皆不是肺腑话。】冯助善道:“你老先生真是糊涂了。【因问一句糊涂语,不得不故装糊涂。】今索听明白,也得明日再买,何苦的大晚晌家,各处里跑。”黄兴道:“我一生最好听人劝,不去就不去。”【遮掩半天足以彀了。】说着回到舱内,遂又引起别的话来。【黄兴善能察言观色,东拉西扯,令友忘下,前话休题。】说了一回二人即安眠。
次日早起,黄兴到了街上,兑好银两,即打整进京。仍由河路抵通州。黄兴意欲在通州索听索听凉帽行情,若对式了,就不必再向京里跑,遂与冯助善商酌。冯助善道:“我先到城里去问问。”黄兴道:“你走一趟罢。”冯助善到了城里,问明行情,倒有些利息,便回去告知黄兴。黄兴即决意发卖。住了一日,又叫冯助善进城会卖。冯助善会好价钱,将凉帽搬运至城内。黄兴将一切行李也雇车拉进通州。看了客寓,黄兴也出去兑买银两。路过通州儒学门前,见照壁上贴着一张字,不觉留神细看,见上面写的是:
儒学正堂示:
闻之政者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统其终则为政,要其始则为教。操政教之权者,端在于士,士之所以得其权者,又端在于馆师。近观今之为馆师者,多为贫所累,并不必学通文、熟言、正行端,仅贪束金无多,以至误人不少,良可慨也。然士而设教,为贫所累者亦非不可,须学之不通者速求其通,文之不熟者速求其熟,言之不正者正之,行之不端者端之,使得于我者取为准绳,方不失馆师身份。况设教者,学之通、文之熟,更有赖于为弟子者。譬有弟子四,一念大学,一念中庸,一念论语,一念孟子,我终日为之讲者,此四书也。听其读者,此四书也。及念大学者念毕,则又念中庸;念中庸者念毕,则又念论语;念论语者念毕,则又念孟子。讲着教他念,彼仅念一遍,我之听且讲者已四周,人即中材。二年可通一经,教读十年,经书讲听不下数十周,学之不通者通矣,文之不熟者熟矣,至于言正行端,更觉易易。倘言行有失,为弟子者必不我从,时时以此为念。其不正不端,这又几何哉?苟不顾此,但能作几句八股文章,一经入庠,便谋为馆师,弟子之有才者听其才,迂者斥其迂,讲听草草,毫不加意,渐渐自业愈荒,弟子愈迷。尚诩诩不知自揣,目若无人,吾不知其何以立于人间?将国家之制艺命题必以四书之意,漠不关心,其学安在?岂不知自古无不孝之圣,未尝有必孝之士。无不孝之士,始能有行孝之民。民无触动,赖士之感化。士无知识凭圣之典章,故孔门设教先以学示为士之基,更以学推及人之化。苟身列儒林,徒沾沾于文学间卖弄笔墨,岂非学中之罪人乎?然今之为学者,何莫不然?将圣人为学之本意置而不顾,竟凭无限巧思,作窃取功名之路,可哀哉,可惧哉!朱子注曰: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先觉者,果何为乎?亦不过不忘本已耳。本者,孝也。孝之外虽有专长,亦不得继先圣之统,故继圣者独曾子,曾子非孝思不匮者哉。先圣先贤固非后学所可及。既为学中人,便不可自画其志,岂可以自己之修持,让他人之功力?孔子云:“当仁不让于师”,当恪遵之,当勇行之。不然,自贼贼人,欺人欺天,谁得辞其咎欤?况身为儒流,所作所为,皆为小民之指示乎?彼有不良,谁之过也?彼有令德,谁之功也?即为学不仕,亦可将此孝行为后世子孙严其规范,乌得将百行之先视为草芥?谁无父母?谁无天良?父母之爱我何如?而我之天良,岂可顿失?况我身为父母之骨血,我之所赖以生者,皆父母之养育,亦父母之德行乎?若一味不悟,任己之便,父母之约束等诸虚妄,妇女之见识,行于庭帏。既然妄本失源,焉得不斩宗绝嗣?乌乎不痛!凡我同学,各细思之。如故意不察,自当详革,勿谓劝之不早也。【小不能破大不能载。万卷精髓,千秋表帅,后之阅是则者讲学问作论语读也。可入精微作大学中庸读也可,正风化作孟子读也可,句句是心,字字是泪。笔下生云,行间出日,倘有善学者,一为披阅,即当手提界尺,打尽天下读书者。】
看毕,以为甚好,遂回到寓中,拿了笔墨纸张,直赴儒学,将纸按到照壁,草草抄讫,【前借僧道大笔,今番自己挥毫,黄兴商客耳。乃能素敬三教,故详观政教,笔而记之,为子孙遗规范。为天下树声教,胜于世之营利奔忙者真高远矣。宜其有贤孝嗣出,书香不断,兰桂齐芳也。】带回寓中。与悟澈法谕、司空一如法谕收在一处。【珍藏法宝,也可谓三教归一。】及兑明了银两,便雇了两辆车子,自坐一辆,冯助善夫妇坐一辆,齐向善庄。
这日到了家中,冯高氏与陶氏相见。黄兴说明来历,即与冯助善打扫出一所闲院,令其安家。【讲天良人,自有个好收场。】自己遂向塾中拜望申孝思。二人问候一番,又向李金华塾中去。到了塾门,见李金华正在那里拿着界尺,怒打黄诚斋。
注解:
今以教学之相长也,不惟师有益于弟。弟亦且有益于师,说命曰惟敩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学。观于儒学告示一则,愈恍然于学通文熟言正行端之即敩即学也。然必即敩以为学,抱愧已属良多,至学文本不通熟,言行本不端正,而又不能藉教学以熟其文,而通其学正其言,以端其行,不但无益子弟,亦且误人子弟,不特误人子弟,亦且大坏风化。何也。馆师者,先觉也。已无所觉何以觉人。已无所为,人将所效乎,况乎不以圣贤之学为学,是为伪学。不以圣贤之教为教,便为邪教,夫圣贤所学者孝也,圣贤所教者亦孝也。惟学孝乃可得圣贤之秘诀,亦惟教孝乃可得圣贤之真传,盖孝者本也,本立而道生,一德裕则百行俱举矣。金钟传欲弥论孟之所未备,故发圣贤之所未发。其有功于圣门者大矣。岂沾沾为馆师树其坊标已哉。然而世道人心,胥自士人基之。尤自馆师启之,馆师之责任匪轻矣。亦何弗熟读金钟传,以昌明孔圣之宗旨,端士习以正风化也耶。
理注:
忽闻卜问清,又到天津,原是胡升专权。且黄兴从天津到通州,又有助善帮办,是天意通顺来到通州,又得儒教法谕,是三教归一。
偈云:
三教正论归黄兴,黄色脾土望四宫。
金木水火合一处,大道由来无二宗。
第五十五回 佳徒弟才高责重 酸秀才弊大心穷
话说黄兴到了李金华塾外,窥见次子受责,不便入室,遂却步转回。走至自己学门以外,听得塾中怒声大发,又却步走到院内,暗暗窥伺。却是许顺被责,亦不问何事,即回到家中。自思道:“诚斋心性聪敏,作为不苟,【足见诚斋身分。】这是为着甚么呢?【岂不知礼义责备贤者。】至于许顺本是个庄家孩子,那却不足为怪。”【这便是护局子。】遂向陶氏说了一遍。陶氏道:“从先我害这个病,如今我却好了。【居然化毒,陶成贤良。】你怎么也入了此门?【溺爱一着,是误子弟病根。】人家的孩子就该打,自己的孩子就准没有差么?若没有错,他老师也不能胡打乱敲的。”黄兴道:“不是这样说。申先生有两岁年纪,到底温柔些。【这却不然,那知学规更严。】那李先生年青少壮,性情暴躁,【教不严,师之惰,李先生勤于教读,非性情暴躁也。】吾所以说这个。”陶氏道:“暴躁也罢。孩子们没有一点错,总不能拿邪嫌。再者,李先生上了这几月学。无所不教,教的孩子们全都循规蹈矩的,真有个学生样子。从先乍上学的时候,我还说他教的孩子们尽会弄酸排场,这不是没要紧么?后来时候长了,才见先生们教训,是教孩子们实行不亏哩。”【今之教学者,何不讲此。】黄兴道:“是些甚么酸款?我也听听。”陶氏道:“你听着罢。先生教孩子们寅时就得起来,须梳头洗脸,不准邋邋遢遢的。梳洗完毕,因着你没在家,便叫他先来见我。须站在门旁。我若起来,他便问道:‘妈妈睡醒了。儿要上学去了,妈妈还叫儿作么否?’我若未起,须待我醒来,问道:‘妈妈起来不?儿上学去,妈妈有事用儿否?’我或起或未起,若叫他上学去,先向我深深一揖,倒退而出。【此是第一条学规,由入则孝上做起。】到学中先拜圣牌,次揖老师,然后归坐念书。放学时候,又拜圣牌,再揖老师。【圣人百世师,故先拜圣,次拜师,以示朝夕不忘诚敬。】到家时候还得给我作揖。【晨昏定省毕生皆应如是。】成天家劳劳叨叨的,就是这么些个事。【此是用时习实功,伦常日用。习惯成自然,足见其学不厌诲不倦处。】若是诚斋家来,还得揖他哥哥,不论走到那里,凡遇长上,必站立问候,久未见者,也得作揖,【是第二条学规,由出则弟上行去。】不准放肆一点。一句瞎话也不准说。【此是第三条学规,极之以谨信。】同学们须要和气,【此是第四条学规,教之泛爱众。】谁比谁强,谁就得敬谁。【即是第五条学规,教之以亲仁。】那些事一言难尽。等时放了学,你看着罢。合唱戏的一样,【揖让成风,古道皆然。】又要给你作揖了,狠有些意思。”
正说之间,黄心斋家来了。果然向黄兴作揖道:“爹爹吃了饭没有?”黄兴笑道:“这么大个人,却也学上来了。”【虽白头小子,亦宜如此。】黄心斋不敢多言,遂又拜过陶氏。说着黄诚斋也回来了,见了黄兴深深一揖,面带笑容道:“爹爹才到家么?”黄兴道:“来到半天了。你老师好哇?”黄诚斋道:“老师却是身安。爹爹在外身体劳乏,却是面色甚好。”黄兴道:“好哇,没病没灾的。你坐下罢。”黄诚斋应道:“是。”嘴里答应着,却转到陶氏身旁深深一揖,又向心斋揖过,方回至门旁落座。【写诚斋从容中礼,如一幅画图。】黄兴见他面无忧色,遂笑问道:“你老师生么气哩?”黄诚斋道:“老师没生气呀!”黄兴道:“亏来你老师教训好,怎么学着撒谎?我在门外看见,没有进去。那打的是谁呀?”黄诚斋笑道:“那是因为儿说差了话,打了几界尺,也不大么疼。”黄兴道:“说差了么话呀?你对我说来。”黄诚斋见哄不过去,遂直言告道:“今天早饭后,老师没在书房。马表弟使老师的笔写字。写完了,搁差了地处。老师回来,便问谁动笔哩。马表弟见问,不敢答言。【马生犯不谨规,如实承认尚有可恕。】老师定问是谁。我看着事不能了,遂向老师道:‘老师没要生气。’老师忙接道:‘你动笔哩。只许今一次,后再如此,定不能恕!’我见老师息怒,便道:‘不是门生动笔,是马乐孝动笔。’这句话没要紧,老师的气反大了,说:‘是你没动笔,怎么搀话接舌?这么大胆哪,这就该打!你又说是马乐孝动笔。他动笔用着你说么?这便无爱众之意,更该打!’仅将为儿打了几界尺。不过臊皮就是了,打的并不疼。”黄兴道:“没打你表弟么?”黄诚斋道:“说他问着还不说,所谓信又何在?也打了两下。”黄兴道:“这还罢了。”【先生严教是公心,东家疼爱有偏见。】又问黄心斋道:“你老师为甚么打许顺呢?”黄心斋道:“为的教他放学回去,总得给他母亲哥嫂作揖。他家说是不必,家里的事,你老师还知道么,他便从了。【有违孝思务本之意乌乎可。】今日老师合旁人说话,说起这个来了,闹的老师也知道了,所以打他。”【打的是不循实行明,犯入孝之条。况一欺哄,便违谨信戒。】黄兴道:“这些故事真是不少。念书就是了,也不知弄这些闲情作甚么!”【以先务为闲情,儒教之所由失其真传也。】陶氏笑道:“你忘了他老师说的学规了么?不是说甚么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就是那个理。如不能行,学一个好嘴子,贼鬼流滑,将来莫有坏不了的。这么着念书,那怕文学不好,上达不了,总成个正经人。那么为学,就是作官为宦,也短不了挨骂,落一个臭名儿天下传扬,丢人摆怪,损阴丧德,再闹的斩宗绝嗣。那算谁的错处,莫非不怒先生么?”【陶氏居然陶成女中智慧矣。钦其性情之雅正,心地之明亮可以振颓俗可以警迷顽。慎勿读书昧理,以致败坏名教,贻祖父羞,惹妇人笑也。】黄兴道:“你一个妇人家,比我还明白。【不但比你明白,世之教学误人者皆当为之汗下。】要知四海之内,不若妇人者多多,岂但我自己一人?”【的真不假。】陶氏道:“吃饭罢,别说这些闲话了!”说毕,遂用过饭。
黄兴又过李金华那边看望。二人见面周旋一回,说些外省见闻,遂将那三张三教法谕递与李金华。李金华看了一遍,遂道:“三教之中,虽各有弊病,却只怨为士一家。为士的若能通明正道,那两家万无不从之理。【释道两教归咎于儒,为士责任关系重大。】况且僧道两家,也得先念四书,通明了其中大意,方可再学经卷。这一张儒学示,甚是透彻。若那为馆师的身体力行,自然为圣门功臣。像这时那些酸秀才们,真是没有说头。”【一句抹倒假斯文。】黄兴道:“常言说的好,‘穷秀才,穷秀才’呢。他为穷所累,也是不得不如此。”李金华笑道:“秀才可不穷。上而公卿,下而邑宰,及一切教谕,皆是从秀才出。况且胸藏八斗,学富五车,怎么会穷呢?”黄兴道:“俗说穷秀才,也不能无因哪。”李金华道:“非秀才穷,实为秀才者自穷之也。其穷有四:诗书不通,学之穷也;义理不作,行之穷也;甘于秀才,志之穷也;难脱秀才,术之穷也。有此四穷,遂终日忧闷不解,愈趋愈下,便不得不算个穷秀才耳。若像这告示所说,先竭力于孝,使学者法之自然,有个天运循环。”【儒士敦本教化熙洽一道同风,国家庆祥入学出弟俗美中天。】黄兴道:“一个论孝的秀才,也没有么。”李金华道:“莫说论孝,连书上的字,都闹不清哩!”黄兴道:“你说的呀!”李金华笑道:“有一个笑话,说是一个馆师讲四书,讲到子游问孝一章,说道:“子游是孔子弟子。一日来问孝,孔子答道:‘如今的孝子,但能养亲。亲不若犬马,何也?人之养犬马者,皆能养了,总得恭敬他点。若不恭敬他,何以别为犬马乎?’这是讲错了的。【如此当令圣人哭。】又有一个不认字的,与徒弟们讲到孝上。说是千万要孝父亲,至于母亲,孝不孝没要紧。若按礼说,更不可孝母亲。曲礼曰:‘母不敬’呢!【如此更令周公耻。】又有一个信因果常讲佛法的,说是为人三世行善,方能转生个母狗。礼记上说,‘临财母狗得,临难母狗免。’可见母狗最不容易托生了。”黄兴笑道:“这一个不但讲错了,而且认错了。诚令人可笑!”李金华笑道:“那宗先生若转生个母狗,还是万福哩!那里母狗叫他转生?”说着不觉大笑。
这时从外来了二人,李金华慌忙迎出。黄兴亦随之。四人同揖,让进书房。
注解:
且自虞廷有司徒,而庠序学校。三代因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孔子集群圣以承道统,而后入孝出弟之教责归师儒焉。厥后制艺开科,务进取者,但讲文字,不论实修。读圣贤书,求其身体而力行者,百不得一。遂置孝弟于不顾矣。即有二三持衡者为之提唱圣教,而积重难返,愈趋愈下,始犹先读六经,后习诗文。继则不通六经,即习诗文,所以鱼鲁弗详真伪莫辨。文舛字差,贻笑大方,至学穷行穷志穷术穷。秀才有四穷之目,其高明者,专工文章,争趋时尚,巧润诗赋。曲中试官,求功名诚利且速矣。不知求功名愈利,去圣教愈远也,求功名愈速,坠浊流愈深也。金钟传本四书以立学规,即据学规以课生徒,其有不合者。挞以记之,入孝出弟,谨信泛爱,随在肆应。不过霎时耳,岂有碍于讲经论文也哉,奈馆师自误误入。俾子弟辈读书数载。悖亲陵长,不知孝弟为何物。且不令谨信,必滋诡诈。不使泛爱,必生傲慢,揆彼子弟辈父兄之初心,岂真欲其如斯哉。况乎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其几希,读书者原为保其几希耳。试观今之教读者是令人保其几希乎。抑令人丧其几希乎。呜乎,何其可哀而可惧耶。
理注:
话说黄兴听说申李二位先生,教学生甚有次序,是教为学的实行,不亏人人孰行孝悌。各各尊敬长上。其不是,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领人同归大化,此书可为益世宝训,读斯书者,莫视为老生常谈。称理说可为三教宗旨,实补于性理未发之遗。申李二位,教的四个学生,可名四端,诸事不苟,原是行住坐卧不离者个,端方正直,才能保太和中和矣。又申李马陶黄杜等,同在善庄,皆不出方寸之外,修身之士,皆可看末后了义一着矣。
偈云:
修身学道莫谈玄,三教须知孝为先。
善行步步踏实地,做到力尽皆是禅。
第五十六回 齐宗正戒人诟讼 喻太初劝友完婚
话说李金华丕与黄兴叙谈,见外面二人携手而进。黄兴看时,却是本庄齐宗正与化为福。李金华同黄兴迎入书房,分宾主落座。
齐宗正道:“黄大哥几时回来的?”黄兴道:“到不多时。”齐宗正道:“这一趟买卖若何?”黄兴道:“无大生机,多少落几个。见利虽微,却是一大喜事。”【得一善友胜于得利百倍。】齐宗正道:“甚么喜事?”李金华亦随口相问。黄兴道:“在德州无意之间偶得至友。真是倾亦可以从此歇心了。”【一点良心万金可托。】齐宗正道:“贵友姓甚名谁?”黄兴道:“姓冯名助善。”李金华忙道:“是天津人否?”黄兴道:“不错呀!先生认识此人么?”李金华道:“也算一面之交罢。”黄兴道:“先生怎么认识他?”李金华道:“先前此人曾在京都,弟路过天津,与他稍过家信。”黄兴道:“先生亦知此人家中如何否?”【代为全其室家比君之闻知更真切。】李金华道:“弟在天津路过,怎么会知道那些事,咱管人家家中如何作甚么?【妙在不说破。】如此说来,老大哥你必知道了?”黄兴道:“那是自然。他家里无挂无碍,甚是困苦,只有其妻高氏现已随来。这就是他家中事,知道不知道有何妨碍?”【亦妙在不言田氏之丑,但举高氏之贤,皆是口头阴德耳。】齐宗正道:“怎么作为至交呢?”黄兴遂将冯助善怎样讲天良,一一说了个明白。
在座者无不称赞。齐宗正道:“这天良二字,才没法说哩!这不是,化为福在此,他家种个五六十亩地,年年也彀过的。他有一块地,靠着陶家的。”黄兴道:“陶甚么家?”齐宗正道:“陶万一的侄子陶富家。仗恃着他叔叔的利害,硬不说理,【勿恃富豪而欺穷困便积无限阴骘,世人当以陶富为鉴】将化为福的地耕过两垄去。化为福看见了,说了说他,他还要打化为福。化为福也是难受哇,便要进城喊冤。吾劝了他一回,他总是难吃那个味,定准要去。吾拉他到这里来,求李先生开解开解他。”【排难解纷李先生于善庄不一而足。】化为福道:“不是咱不好说话,你看他家那个势利,还了的么?吾是得缠缠他,他那怕成了龙,吾也得扳扳他那脊角!”齐宗正道:“扳扳脊角没要紧,得花多少钱呢!花的那钱只值这两垄地么?你说,走到衙门口,谁不要钱?衙役也伸着手,书办也张着口,多少跟官的拉着也不叫走。羸了也是捉老斗,输了也是捉老斗,花一个七青八黄,落一个丧气垂首。有点么的还好,没有么的就现丑,掀不开锅,饿瘦了狗,【】一场病,闹一个没的有。这就是打官司的落头!【此一段抵得一篇息讼词,可以释怨忿,可以除烦恼,可以保身家。念彼乡老虽一钱一粟,皆从血汗中来,何苦剜血肉,供送衙胥。倘与行霸相争,不能强忍,其不伤身败产者几希,尚其熟读此言而痛忍之,则讼不劝而自息矣。】化为福你也想想。”李金华笑道:“齐老先生管许没见过阴骘文。阴骘文上说:‘勿坏人之名利。’【分明要人勿唆人之争讼,乃反言以出之,故妙。】衙门里的人刚说弄俩钱,你老先生这一棒给人家打散了。”【打散了正好免的人使作孽钱。】黄兴笑道:“先生莫凑趣了。”李金华道:“化大哥总要忍耐一二。【忍忍忍,福自稳万祸消化一无损。】若定准要成讼,花些个钱,他也不该个死罪,无非给你的地。还有么事呢?这两垄地还能有二亩么?”齐宗正道:“那里有那么些呢,不过二三分地处。”李金华道:“可有来呀。二三分地还值大些钱么?若一经官,不花不花,好么也就过了额哩。”【得不偿失尚其三思。】化为福道:“花俩钱也罢,吾到底看看他那个利害。”李金华道:“他利害么?官比他还利害哩!头一件他比你花的起。他的钱多,自然要占上分。你有俩钱,准买动官么?这会的官,就是认的钱,你当是他还认的你么?依着我说,你暂且吃些屈,自有个分晓。【能吃十分屈自受无穷福。】如不然,还有一个主意,这不是我那东家回来么,等等陶万一必然来看望他,叫我那东家陪他这里来。齐老先生领着化大哥到此,就说你们二位上他家去,听说上这里来了,故找到这里来。化大哥就说冒犯了,他侄子来求他莫怪着,特来赔礼。他必然问为着甚么,你就以实告。看他说么,我自有道理。”化为福道:“这又得先生费心。”李金华道:“没要紧的事,没要紧的事。”齐宗正道:“这也不错,还是先生见的是。”说着遂告辞而去。黄兴亦回家。
不多一时,黄兴陪进一人。走到院中,高声叫道:“先生你的乡亲来了!”李金华答道:“谁呀谁呀?”说着已走出门来。见是喻太初,遂拱手道:“你老先生那阵风刮了来的?”【一阵花信风,吹到月下老。】喻太初亦拱手道:“特来拜访。”说着遂进了书房。李金华道:“老先生怎么来的?”喻太初道:“骑牲口来的。”李金华遂叫马乐孝出去拿行李。马乐孝应声而去,李金华道:“老先生既然下降,不能无事。”喻太初道:“也算有点事罢。一句话可说不完。”【一夕美谈,千古佳话。】李金华道:“如此歇歇再说罢。”
这时马乐孝收进行李,遂到家告知马元龙。马元龙遂吩咐预备了饭,出来与喻太初相见。彼此问明名姓,说了回闲话,饭已齐备,遂留黄兴陪客。大家用过了饭,喝过了茶,李金华便问喻太初为何而来。
喻太初道:“说起来这话可就长了。四月底有一安徽人到咱们村中访问兄台,适遇我于村头。他问及兄台,我遂以实相告。那人跺脚道:‘登山涉水,扑了个空。’【怅然空返其情难安。】我问他姓甚名谁,家乡何处,为甚么到此。他说他是安徽滁州人,姓谢名联桂。他父现任山东青州知府,他祖父曾任直隶按察司,前坐过天津府。在天津时,因豪霸一案收了一女,姓贺闺名淑媛,曾许配兄台你,【淑媛矢志靡他非别,有所仰望终身也。】尚未婚娶。说许配之后,兄台你进京去了,并无音信。后来他祖父在天津差人进京问过,在保定也差人进京问过,卒无踪迹。后来他祖父卸事,路过沧州,被贼掳惊,他贺氏姑姑被贼抢去。”【比前之杨村豪霸一节,遭险更甚,愈令金华吃一大惊。】李金华听到这里,那脸便红了,那汗也不知从何处来。【贞女遭险谁不为之汗下。】喻太初见他那样遂忙道:“兄台不必着急,那谢联桂说的明白,说他贺氏姑姑死保其节。”李金华听此一句又不觉两泪流下。【非真玉碎香消埋没无闻也。李先生莫漫悼亡。】喻太初又忙道:“兄台不必伤心,你听着罢。那谢联桂说,多亏天津一个叫任习正的,救出他贺氏姑姑,埋于密松林内,又被他贼扒出,命不该死,幸而复生。【何不先及此言,免得汗出泪下。】那贼党哄到家去,又要霸占他贺氏姑姑。他贺氏姑姑打死贼子。那贼党无常鬼蒙眼,竟告在案下。那沧州官就是鉴泉杜公。审问之下,大破贼情,救出他贺氏姑姑,方保无虞。”李金华听到这里,神气少定。【阅是书者亦可略以歇眼。】喻太初又述谢联桂说谢杏村夫妇被劫始终,并后来怎样携贺淑媛同上青州的话备述一遍。李金华道:“那谢联桂从青州赴江宁去的么?”喻太初道:“不是。他说他祖父在青州住了几日,带他随他祖母及贺氏母女同回家去。到家之后,欲赴江宁寻找兄台你,怕差旁人不甚的当,故差他去。那知又扑了个空。余想家中无事,遂对他说余与兄台系至交,谢少爷不必忧虞,余情愿代走一趟,来找兄台你。【不辞远劳,非有他望也,正报前此力保其家之大德耳。】或回家完婚,或赴安徽完婚,余承当者事。那谢联桂遂千托万托,托了一遍。他说江宁府和大老爷系他家亲戚,遂投向府衙而去,也不知他是甚么亲戚。余既然应承,焉敢失信。到了次日,收拾行李,也坐船、也雇牲口,一路之上,甚觉平顺。兄台呀,急速起身,成全此事去罢!尊嫂在义亲门上,也不是久远之计。那怕花烛之后,急忙转回呢。”李金华道:“从来没有作难的事,这可碰上了。”黄兴道:“东家还挡着先生娶先生娘子么,作甚么难呢?”马元龙道:“姻婚大事。到了如今,岂可不办?况且有这些罗唆呢。”李金华反复踌躇,总觉难处。
注解:
尝思天地之命脉,根乎人心,发之则为正气秘之则为天良。故天良者气自正,既讲天良,必无瞒心昧己之行,黄兴之与冯助善,可谓知人善任矣。昧天良者气必偏,不讲天良,故有仗势压人之事,陶富之于化为福,未免欺人太甚焉。独是欺人之人,亦何地蔑有哉。有欺人而尚知天良者,即有欺人而不顾天良者,尚知天良,有时欺人,或有时不欺人,不顾天良,一味欺人。无一事不欺人。至被不顾天良者之欺,则欺我者蜂拥而出,其欺愈难忍受矣。人何故因一人之欺,更自投于群欺我者之林乎。齐宗正戒人诟讼,亦劝其永葆天良,容忍人欺,以直报怨已耳,夫天下惟以直报怨者,欺能以德报德。喻太初为友远劳,倘亦不昧天良,故以德报德,既已应承而无或欺人之议乎。观其备述一是,始知丧尽天良者,必将欺人之极惨。能存正气者,不避欺我之丛集也。贺淑媛如是之死而复生,寄人篱下,急急迎婚当不可旷日持久焉。然而沿天地之命脉者,转觉反复踌躇而难处矣。
理注:
却说李先生,正与黄东家叙谈。忽见从外来了二人,一是齐中正,一是化为福。齐庄中正端化为福,四人问答之间,黄兴又说得助善之友。下边才说,陶福多种化为福的地,陶化相争,皆是为净心地,有齐李二人调处,自然义气得平。言之未尽,又来了喻太初,原是理事同归善境。特来与李金华送信,言说谢联桂,访察李印堂迎亲之事是欲精神相会,大丹可成矣。
偈云:
中正化福心为祥,太初却来进善乡。
欲将东南成五数,须得探花到南方。
第五十七回 敦大义代友迎亲 念旧恩抚孤送葬
话说李金华闻喻太初一片言语,不知怎样才好,反复思维,总难措手。【失信不可,失义亦不可。李先生之为难在此。】唯太初道:“先生何必为难,这也不是甚么难办的事。不办却万万使不得。先生孤身一人,年将三旬,婚姻大事已觉晚矣。今再迟延不顾,岂读书者所宜然?况尊嫂如此遭遇,似更不可缓。先生当三复余言。”李金华道:“当年曾定于成名之后方可完婚,焉得自食前言?”喻太初道:“先生学问不为不高,功名亦非草芥,岂可以乡老迂见,自限生平。”李金华道:“人而无信,其何以行?”【金华为大信行人,自信生平,望人共信生平。既无失信于至友,焉肯失信于一女子乎。】喻太初道:“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须认定大人二字。】惟义所在。若拘定一个信字,堂堂大义,置若罔闻,其所谓硁硁者非耶。”【堂堂正论,肆应无方。觉失信犹小,而失义莫大。信或不必拘,义决不可背,通权达变,乃为大人。】李金华听到这里,扪口无词。【有理讲倒人。】黄兴道:“先生不可强辩,此事不办夫妇之义绝。五伦之中,先生欲缺其一焉,岂圣人之道欤?”马元龙道:“妹丈所见虽是,但不能善揣人情耳。你们爷们定要逼先生吐个口号儿,那知何能得?”黄兴笑道:“这是怎么说起。”马元龙道:“设身处地,亦觉糊口否?”黄兴道:“这就是了。李先生不用作难,将这点小事交给吾们兄弟罢!”李金华笑道:“你们爷们,这是说些么话?这不是墙倒一例推,破鼓乱人捶么?”喻太初笑道:“实先生自推自捶耳。”黄兴道:“不用打嘴仗了,想个丕经主意罢。”马元龙道:“这个主意还得先生想。小鬼还替了阎王么?”【这一句引起多少妙趣来,金华为自在性中。王,纯用金刚气力,不用霸道工夫,舍此性王不修,恐阎王请帖一到,小鬼拉,谁能替谁呢。】
一言未了,陶同笑嘻嘻的进来道:“阎王来了,阎王来了!”【阎王也可作霸王否。慎勿行霸入鬼门关,致阎王连连怒责道,哼!你也来了么。】黄兴忙上前作揖道:“拜接阎王。”陶同道:“这一趟出去发了多少财罢?”黄兴笑道:“阴曹不用那个。阎王岂可问及于此?”【谈笑中带出警教。】众人同笑道:“阴曹阎王不用那个。这阳间阎王岂可一概而论?”【阳间行霸,阎王不怕。任你金银千堆,难赎罪业一点。】陶同亦笑道:“见了阎王,就是这么放肆么?”黄兴笑道:“谁叫你说钱哩!你既然说钱,阎王怎么样呢,也挡不住吾们放肆。”陶同笑道:“那知一题钱,众人便不服。【若讲这个,阎王也服理。如说那个,小鬼亦难缠。】请坐罢,也不用论那阎王了。因为吾说钱说的,已经革职离任了。”【苛剥民财,削职广多。生难对君王,死何以见阎王乎。】大家同笑一回,方分上下落座。
陶同向喻太初道:“这位老先生是何处人氏?”李金华忙道:“系愚弟同乡,姓喻榜讳太初。”喻太初亦问过陶问。陶同又问喻太初为何到此,喻太初尚未答话,黄兴便一一说了一遍。
陶同道:“为今之计,应若何办理?”黄兴道:“先生脸皮薄,总不说是怎样。”李金华道:“陶兄台不用合他们打吵子。”陶同道:“不是打吵子,这是人伦之始,岂可轻易看过?”马元龙道:“先生总是脸皮薄。”陶同笑道:“你当是全像咱们,这个脸大皮厚不害臊的哩?你们听着,吾吩咐几句。”黄兴笑道:“又要作阎王呀?”陶同道:“说正经话,也不怕喻先生笑话。”黄兴道:“这是谁引的头?你既然要说正经话,即说说罢。”陶同道:“列位压言,听我慢慢的道来。”黄兴笑道:“没人听鼓子书。”【凡阅正明集,当拭明肉眼。如聆圣训,洗净俗耳。如遇仙缘,慎勿因书中偶有笑话,便以小说忽之也。】陶同正容道:“你听着罢。你们在此唧咕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青红皂白。这一事到底是怎么办。你们先说说。”李金华道:“说正经的罢。直拉拉这些事作甚么?”陶同道:“李老弟不是陶大哥讨大,以后不准你搀言。若少搀一句,罚你三天不吃饭。”李金华道:“少罚两天罢。”陶同道:“搀话呀,旁边歇着罢!众位兄台一言不赞哪,听着吾出个主意。”喻太初道:“即请赐教。”陶同道:“好说好说。像这宗事,说李先生不作难也是的,这个事在本人口里,真没法说。你别听他嘴里不愿欲,你知他心里如何。”李金华刚要言,陶同道:“说甚么,不怕饿么?”李金华遂回过去,向喻太初道:“江宁如今平复无事了罢?”喻太初道:“等等再索听,这会吾们不听这个。陶先生请讲。”陶同道:“依弟遇见,不若将李大太太接到这里来,与李先生成全大事。或是我妹丈院里,或马大哥院内。不然,为弟那边也有的是闲房子。那里住不的,就是接去,没有个的当人。”喻太初道:“这却不难,余与谢联桂也曾见过,余走一趟何如?”陶同道:“那却使得,总得有个妇道家才好。”喻太初道:“我没处摸这个去。”
一言未尽,冯助善听见说他老师是李金华,焉得不过来拜谢。到了书房,向李金华深深一揖。李金华慌忙住拉道:“兄台为何在此?”黄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李金华道:“我这一阵气糊涂了。”陶同笑道:“饿糊涂了罢?”李金华道:“少说玩话,冯兄台请坐。”冯助善落座。
李金华道:“冯兄台在此,吾们东家可省心了罢?”冯助善道:“李老爷在京都。”李金华忙道:“从先的事不消说起,陈谷子乱芝麻的,说他作甚么!【急为掩护,免友含羞。】冯兄台不用听他们说闲话,咱们两人仔细谈谈。”陶同道:“冯兄台不用理他,咱们喇喇。”【助善将谁听从。】冯助善欠身道:“可已可已。”陶同便将喻太初来作甚么,说了一遍。又将喻太初应承接亲,及没有妇人之话亦说了一遍。冯助善自思道:“若非李先生叫我回家,我家里不知若何。这时也没甚事,不若我夫妇二人同往,也算报报李先生之恩。”主意已定,遂告知喻太初诸人。黄兴连连称是。喻太初也不胜赞仰。陶同道:“活该李先生娶太太,少甚么人,添甚么人。”李金华道:“你们白说一套,我反正不答言。”陶同道:“谅你也不敢答言。”李金华道:“俺还敢惹阎王么?”
正说中间,忽见齐宗正与化为福进来,齐宗正向化为福道:“还不给你陶叔叔赔礼!”陶同忙道:“这是甚么事?”说着,那化为福早已跪下了。李金华笑道:“看活阎王断案罢。”陶同也不答。李金华忙将化为福拉起道:“化老大为着甚么,我怎么不知道哇?齐宗正将已往之事细说一遍。陶同怒道:“这个小子还了的!吾尝说他不系好人,尽给我去漏撒气!化老大只管回去耕你的地,有我给你做主。我回去定要问问那个小子。不用理他,看着咱爷们罢!”【活阎王断侵地一案,居然铁面无私。】化为福道:“你老人家不用生气,我也许错记了地段。”陶同道:“说那里话?你只管回去罢,吾们还有事哩。”齐宗正遂领化为福告谢而去。
陶同送出回来道:“咱还是说咱的。才说的话就是那么办哩。”喻太初、冯助善俱连连答应。陶同道:“一人不敌二人智。咱们再商量商量。”申先生去,众人以为不错,遂辞了李金华向黄兴家来。
到了书房,与申孝思相见。申孝思向喻太初道:“喻兄台几时到此?有何贵干?”喻太初遂将李金华婚姻之事诉说一遍。陶同又将众人怎样计议说了一遍。申孝思道:“如此倒也不错。这也是天缘凑巧。谢子莲若非病到此处,也早回去了。叫他跟回去,岂不是一个确凭证儿?”陶同道:“说了半天,却忘了这一着。妙极妙极!大家商量商量,几时起身呢?”喻太初道:事不宜迟,愈速愈妙。”黄兴道:“喻兄台也得歇两天再去。”喻太初道:“何必歇着。打整妥当,即可起身。”黄兴道:“盘费是现成的。套上两辆车就走。”陶同道:“就如此办。冯兄台到院里商量商量,尊嫂明早即可起身。”
冯助善到了家中,告知高氏。高氏欢喜相从。【天生淑媛好伴侣,高氏正无计报德,虽万里亦甘心乐从。】出来与众人定了次早起身。喻太初遂住在观音堂中。杜雨亭闻知亦以为然。谢子莲更喜出望外。
到了次日早晨,陶同早到观音堂。也不叫喻太初谢子莲辞别李金华,遂一直起身赴通州乘船南下。后来李金华闻知,也无可奈何。
待了两月有余,忽见喻太初回来。【去时何急,来时何快,岂为仙风吹到耶。】恰遇黄兴于门外。黄兴接着,彼此问讯了一回。黄兴道:“喻兄台想是先来送信了?”喻太初道:“不消题起。吾们到了滁州与谢公相见,谢公见他侄子,称谢不已。及问到李先生之事,也巧也不巧。巧的是恰合李先生之意,不巧的是吾们白跑了一趟。”黄兴道:“是怎么个事罢?”喻太初道:“吾们到了的时候,那贺太太正大病抬床。待了没有一天,竟是呜乎而亡。【死其时矣。】那位贺大姐姐定要送葬还家,谢公亦甚愿意。冯大哥与冯大嫂情愿送他还家,【未来迎婚,却来送葬。助善诚好助人善,高氏诚高于妇俦矣。】安葬之后一同回来,再作道理。”黄兴道:“没有说回向何处么?”喻太初道:“临行之时,那谢公千嘱咐方叮咛的,总要叫他们回向滁州,并叫我先到这里告知明白。还带了一封信来,是给李先生的。等着李先生看过,自然就明白了。”
注解:
且以人之不可无信也。亦顾其于义利何如耳,盖通达时务者为俊杰,区区小信无当也。推开货利者为贤豪,堂堂大义宜敦也。冯助善身负贸易重托,似为营利之人矣。乃一闻陶同之言,慨然与其妇代友迎婚,其轻财重义为何如耶。微特众人赞扬,即鬼神亦当为之迎面唱喝焉,然而冯助善之报金华,尚不止此也,何也。冯助善固讲天良者也。讲天良者必敦大义,敦大义者必念旧恩。迨至抚孤送葬,实绝无而仅有焉。其报金华也,不可为不至矣。若夫喻太初者,身列黉门,役同评价,两月有余。往返善庄者二次其重友谊也,亦不可谓不劳矣。彼重财轻友,忘恩负义者,亦闻之汗下否耶。
理注:
言说李金华,听喻太初之言,甚觉为难。吾前言说是,定于成名后完婚其可人而无信,自食其言。三年是三千功满。成名是大丹成就,至于马喻冯黄陶等,俱要代友迎亲,是为收敛心神,到滁州空回者,因贺淑媛为母守孝,待三年满服,方才出阁,真来是男贞女孝,堂堂大义,令人皆服也。
偈云:
信为五行本,孝是百行源。
水火既济时,三千功满圆。
第五十八回 听友言一心归隐 奉亲命双孝入庠
话说喻太初言及谢杏村有信寄与李金华,说着,便同黄兴向马元龙家而来。到了塾中,与李金华相见,即将书信递于李金华。李金华拆看已毕,黄兴道:“先生闹了独得之妙了。书中是何意思,可赐闻否?”李金华道:“何必赐闻,即请一观罢。”说着,便将书信递过。黄兴道:“多谢厚赐。”说着,便看了一遍。向李金华道:“先生以为何如?”李金华道:“何必性急。慢慢着说罢。”黄兴笑道:“先生误矣。你的大事,谁人性急?”
喻太初道:“你们二位打开了哑迷了。书中怎样意见,何不说明呢?”黄兴道:“上面无非是谢吾们先生收留其侄。及先生娘子扶柩归葬,并问吾们先生几时迎娶。就是这些事。喻兄台明白了没有?”喻太初道:“李兄台斟酌斟酌的罢。”李金华道:“书中既说将贺淑媛认为义女,便情同父子了。再者父母之表,乃是大事,岂可身在孝服,居然嫁人?就是举吾心中也不能夺人之孝,总要待他三年孝满方可迎娶。若不论此,譬如男家罢,亦可戴孝娶妻么?戴孝娶妻,人将说他禽兽不如矣。男家既不自陷禽兽,又焉得陷人于禽兽中?”喻太初道:“三年之后,先生还是成名之心。至于这些话,皆是敷演出来的。”黄兴道:“若再不成名呢,还等三年哪?三年再不成呢,又得等三年。一辈子不成名,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宁作光棍汉,不为无义郎。】吾劝先生别这么泥摸了。”李金华道:“黄兄台你这么大年纪,怎么好胡拉乱扯的。我说的是亲丧要紧。”黄兴道:“如果贺太太死后,只剩尊嫂一人,无人照管,当如何呢?”李金华道:“也得成全其孝。或接到至戚家,或在我家另院居住。【礼可从权,孝难改变】服满再娶。”黄兴道:“先生说男家戴孝娶妻,禽兽不如,如或父死或母亡。家有鳏父寡母,无人侍奉,暂且娶来为侍亲之计,那也不可么。”李金华道:“越说越离了板了。他儿作甚么,就侍奉不了么?【孝当自致,待媳尽孝,自待何为。将苫块余生,一片哀恸,化为琴瑟欢乐,乌乎可。】我说你胡拉乱扯,还是要胡拉乱扯。”喻太初道:“李兄台正言警人,不胜拜服,只好三年以后,饶兄台个双喜酒罢。”
说话之间,马元龙闻知喻太初回来,遂到书房与喻太初相见。见面之时,自然道了些辛苦。一时饭已齐备。用过了饭,喻太初仍在观音堂安榻。住了几天,终日与杜雨亭谈佛说法,大觉惺悟。始知三教同源,并无二理。【吾道一以贯之,喻太初一旦豁然矣。】少别门户,便为异端。【毫厘之差,便谬千里。】
这日到了李金华塾中,要告辞回南,叫李金华写信带往滁州。李金华强留不住,遂写好书信,无非是三年迎娶。感谢谢公一片等语。喻太初辞别李、申、杜、黄、马、陶诸人,【喻太初与诸友一别,从此飘然长往矣。善缘虽有尽期,仙缘岂有尽期耶。】直赴滁州。
谢杏村见信,正合其意。喻太初回到江宁终日参禅,不理俗务。一日早起,沐浴漱口,援笔在屋壁之上写道:
不醉不醒六十年,昏迷未识个中禅。
自从一赴长安后,打破纸窗见碧天。
写毕,稳坐竹床,安然而逝。家中妻子,知为羽化,遂叫木匠作了一龛,将喻太初之尸请入龛内。数日之后,面色如生。与喻太初素厚者不令殡葬,遂在莲花峰修一喻仙祠。【妙哉喻仙之成何其不觉费力耶,盖因平日有修静工夫,所差只未得真一耳。一经金华为之辟明,雨亭为之指点,悟破初心。浑然太和,羽化而登仙矣。修道者果能如是,自有不难豁然而悟道者,将见莲花峰上,仙侣济济,又不知添多少仙祠矣。】有人求祷者,无不灵验。后相传为美谈焉。
且说喻太初自善庄走后,待了几日,便是大兴县试之期。黄兴闻知,欲令黄心斋入试。与李金华商议。李金华道:“心斋虽然年长,开笔已久,还没有诚斋笔下清白哩。他兄弟二人纵然文已成幅,那堪入目,再用几年工夫入试未迟,何必轻入考场以致献丑。”黄兴道:“吾们这里凑成几百字便能进学。至于乡试场中再用工夫,无之不可。”李金华道:“既欲叫他入试,我亦不能强阻。叫诚斋也去罢。他哥哥进学,他也落不下。只有他进学,剩下他哥哥的。”黄兴听了此话,与申孝思、马元龙说明,叫马乐孝与许顺凑在一处念书。黄心斋兄弟拜过先圣老师,回家拜过祖先牌位以及爹娘,随黄兴同李金华四人挟资进城。到了城内,至于画年貌,拜保师,买卷子等事不必细题。
到了考期,黄心斋兄弟五鼓进场,酉刻交卷。兄弟二人出得场来,黄兴早在场外接待,迎面问道:“甚么题目?”黄心斋答道:“首题是君子务本,次题是主忠信,诗题是学然后知不足。”【以是题考一县之文风,正以是题验文童之实行也。】黄兴道:“作的文章也顺当否?”黄心斋道:“我弟弟文章却是明白。”黄诚斋道:“我哥哥文章也通顺。”黄兴道:“果然么?”黄心斋道:“在书房里作过这两题。”【场中遇窗课,固属1幸。然之用仅作此两题文字,更无日不作此两题实事也。】黄兴闻此,满心欢喜,遂同回寓所。
黄心斋兄弟拜过李金华,又拜过黄兴,然后站在门旁。李金华也问了一遍,黄心斋对答如前。李金华道:“这一场取着了。覆试再说罢。”待了两天,头场案张出,黄心斋兄弟全在十名以里。几日考毕,黄心斋取了个第十,黄诚斋取了个第八。案首却是郑立身。【修身立名,考冠大兴。】李金华甚觉欢喜。黄兴之乐自不必题。
回到家中,陶同来望。闻知案首是郑立身,遂宅异道:“上年青苗会不是拿住一人,叫郑立身么?”李金华道:“同名同姓的人多的狠哩。”陶同道:“吾也想到这里。那么个没出息的东西万不能如此。”李金华道:“这可莫还老了价钱。【士有孝行,声价百倍。】那个人果然是偷麦子么?人家为的是么,陶兄台你也听见说了。”陶同道:“听他那些话哩!拿住作贼的,他不说家里有老爹,就说家里有老娘,先生你也过于心实。”
说话之间,马元龙进来道:“先生记得郑立身不?”李金华道:“怎么不记得,与陶兄台正说此人哩!”马元龙道:“今年案首就是他。刚才有青云店的人从此路过,说案首是他庄里的呢。”陶同道:“上年吾也没见过他。李兄台见过,想是不错。”李金华道:“好人品哩。说话也不俗。再者是一个孝子。”陶同道:“既然有好样子,又能言语,无怪乎取案首。至于孝子,别说取案首,中解元也是应该的。”李金华道:“陶兄台这个嘴就是无理反缠。一个时候人家没出息,一个时候又该中解元。你自己说着,也不觉碍嘴么?”陶同道:“吾没见过他,知道是个么样的?李兄台既然那么说,吾焉得不这么说?果然不是孝子说该中解元么,中状元也是应该的!”【非至孝感天地,孝冠天下者,不能中状元。】四个人说了回闲话,各回家去。次日照旧上学。
待了月余,府考调齐,黄心斋又取了案首。【特取其正心耳,惊天动地,岂止冠盖一府。】考毕接上院试,黄诚斋进了案首。【特取其诚意耳,实孝实弟。毫无自欺,当以诚斋为第一流,故推诚斋为文章第一名。】黄心斋进在第五,郑立身进在第三。【玉尺衡才,取士不苟,统三场观之。各有分寸,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此三子者,文童也。皆孝童也,将见联步云梯,不第双孝入庠已也。】黄兴见他二子入庠,乐不待言。客不离门,热闹了好几天方才过去,仍旧上学。
这日李金华正然独坐,忽见一人躬身进来,深深一揖。李金华慌忙陪过。并不认识那人,便让那人落座。欠身问道:“领教兄台尊姓芳名,家居何处?”那人刚要答话,陶同也来了。三个人又让了一回,方各落座。陶同也问那人姓甚名谁。
注解:
且自有孝服一说,而天下之相沿于不孝者何多也。君子之居丧也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彰彰然矣。当父死母亡之际,正泣血毁形之日,即寝苫枕块,尚难报罔极于万一。宴会且不可,况娶妻乎,戴孝娶妻,不孝也,是人而禽兽之行也。既禽兽矣,始则群疑为不孝,而托词讳之。继则共忘为不孝,而相与安之直禽兽不如矣。彼在制生子,罪在不赦之条者,非不应孝服之明证也哉。因叹四民均归儒教,实非儒教焉,夫儒教固以孝为本者也。非特儒教以孝为本,佛与道亦莫不以孝为宗,何也。为圣为贤者孝也,为佛为仙者亦孝也,明乎此,可以学儒,即可以学佛学仙。喻太初羽化灵验,固由杜雨亭之谈佛说法使然,实因李金华之论孝服启之也,所以人之为学,首孝弟而次见闻,诚以功名之得失,在孝行不在文章耳。双孝入庠其大较焉。即陶同之论郑立身,亦非以其文章而论之也。则甚矣,孝之时义大矣哉。
理注:
却说喻太初,自滁州回来,于杜雨亭广谈佛法,大觉惺悟。杜是先天真性,喻是后天识神,识智相印方能转识成智,所以回家闭门不出,端然而逝。是识神归源。又言黄氏弟兄,同时入庠,是孝感生吉。
偈云:
大初会雨亭,识神转智成。
黄氏双入泮,孝感得成名。
第五十九回 郑子厚诚心求教 贺淑媛竭力报恩
话说李金华正然独坐,见一人进的塾来,刚欲询问姓氏,陶同亦至。那人复向陶同深深一揖,陶同陪过,即问道:“兄台府居何处?”那人答道:“敝村青云店。”李金华忙道:“榜讳是立身二字否?”答道:“正是。李老夫子是忘记了。”【金华德泽普遍,何能遍记。】李金华道:“未曾深叙,所以忽过,还祈兄台见谅。”郑立身道:“老夫子勿加罪于学生。学生特来叩谒,即请老夫子转上,受学生一礼。”李金华忙将郑立身双手拉住道:“不敢不敢。请坐请坐。”郑立身道:“若非老夫子之力,学生焉有今日?”李金华道:“已往之事,何必挂念。”陶同道:“你们二位不必谦让了,坐下叙话罢。”说罢,三人落座。
李金华道:“此处距青云店多少里路:“郑立身道:“十五里路。不隔村庄站在善庄村头向东一望便是青云店。”【认明首善一条路,平步便可登青云。】李金华道:“兄台今年贵庚几何?”郑立身道:“二十四岁。”李金华道:“贵老师是何处人氏?姓甚名谁?”郑立身道:“学生自幼从父读书,自先父去世以后家道不给,难以延师。不过是自己独坐,也没有长工夫。”李金华道:“若作了文章也有人指点否?”【正来求先生指点。】郑立身道:“没有人指点,有先父课文二百余篇,学生录清题目,每题作一篇,与先父之文较证。或是或非,也少得利益。”李金华道:“兄台之心亦甚苦矣。这正是有志者事竟成。往后得用乡试工夫了,总有人指点指点才好。”【露出爱才心。】郑立身忙下座躬身道:“学生此来亦有此意,望老夫子不弃蠢愚,学生不胜感戴之至!”李金华道:“兄台何出此言,弟才疏学浅,难负重任。”
陶同见郑立身身材魁伟,后必不凡,【陶同目中,也看中了立身。】遂向李金华道:“李兄台不必推辞。郑先生虽系新贵,未必精通,再兼家道甚寒,难望上进。【成就人材。非借陶熔力不可。】李兄台盍少分余力,以成其名。”李金华道:“实难从命。”陶同道:“你当真抢吾这个老脸么?”说着,便向李金华躬身旋礼道:“这是吾们乡亲,吾也施个礼儿,再推辞可就叫吾恼了。”李金华道:“既如此说,郑兄台可以按课作文。吾见到的没有不说,也不必说甚么师徒。”陶同道:“还是这宗敷衍语。郑先生不用听这个,即此拜师罢。”郑立身听此,忙向李金华施礼。李金华也不能再辞。
礼毕,三人落座。陶同道:“你二位从此得论师徒了。”【前之议馆,今之就教,皆出自陶同,善庄如万一之口,不可一日无。】说着,遂向郑立身道:“郑先生你的号是那两字?”郑立身道:“草字子厚。”【之子栽培,得天独厚。】陶同道:“李兄台以后就叫他郑子厚罢。”当日李金华即写了几个文章题,叫郑立身回家按课作文。郑立身领命而去。
这日冯助善夫妇回善庄,到了黄兴家中。陶氏接着高氏,彼此问说,自不必题。黄兴与冯助善同入客座,将滁州一事备细问答了一回,黄兴又问到赴陕一节,冯助善道:“这位贺小姐真是闺中丈夫。一路之上却皆平顺。至于殡葬之事,大大的作了难了。想是贺小姐出门之时,年幼无知,并不知他老爷子葬于何处。问其乡里,亦皆说不甚清。寻问了几日,并无真信。那小姐终日忧闷,无计可释。后来愈找愈迷。你猜那小姐怎样?直哭的两眼滴血,非昏非迷,何尝少进饮食。【与孝子食旨不甘同。】也是诚心所感,适遇他一个同乡老人,久不在家。这日忽回家来。【此老人来何巧也。如无其人,则淑媛痛不复生矣。】闻知此事,他却认得贺老爷子的坟墓。他领了去安茔下葬,这才了局。你看这个事神哪不神?【前助善得遇好事,如神暗助。今淑媛得遇老人,如神显助,至孝通鬼神,信然。】安葬以后,贺小姐痛哭了一场,大焚纸钱,不得不随我夫妇同回滁州。我夫妇将他送到滁州,亦无甚事,遂不便在滁州久住。再者临年已近,过了年节,必得出外办货,所以急速赶回。”黄兴称谢不尽。见了李金华说及此事。李金华更感戴不已。
转眼已是康熙六年春矣。冯助善即领了黄兴本钱独赴山东。黄兴打发冯助善去后,在庄外尚未回家,见对面来了数辆车子,直进庄来。车上一人见黄兴独立,遂下车拱手问道:“有一李老爷在贵庄教读否?”黄兴道:“你说的金华李先生么?”那人答道:“正是。”黄兴道:“即在此教着吾们俩孩子。”那几辆车上的人闻此俱下车来,黄兴道:“众位先生从何处来?”也有答从安徽的,也有答从江宁的。【攀桂上客,都到善庄矣。】黄兴道:“众位与李先生皆系知己了。敢问众位高姓大名?”那江宁的一人答道:“姓高名化成。”又一人道:“姓申名应钟。”并问及其父申孝思。黄兴答道:“即在我那院中。”申应钟忙向黄兴施礼道:“老先生尊姓哪?”黄兴告明申应钟,道:“着实失敬了。”黄兴道:“好说好说。家去叙话罢。”走着,便问及安徽的。安徽的答道:“姓谢名联桂。”黄兴愈加恭敬,自不必题。
且说谢联桂自从辞别其祖父谢杏村进京应试之后,谢杏村偶得时症,医治不效,以至传染和氏夫人,夫妇同病。其子在青州,其孙赴京者,家无别人,只有贺淑媛亲侍汤药。不合眼者七昼夜,除侍奉以外,便在所供观音像前跪祷不黜。谢公夫妇昏迷之间,见一猛虎直扑床前,夫妇二人惊的遍体是汗,遂渐渐而愈。【前元德药中感猛虎一唬而即愈。今春和病中感猛虎一汗而渐愈,菩萨之神虎,为人世之神医然。非淑媛七昼夜之诚求,未必风从应声之速也。】诸日调饮食,扑被褥,虽有侍妇,贺淑媛不避秽污,不辞嫌疑。事和氏犹觉少可,事谢公竟如亲父。虽世之亲儿女亦有不能及者。养了三个多月,谢公夫妇方能行动。
这日正与贺淑媛讲论书籍,【教养兼备,谢公之于淑媛亦可谓恩义两尽矣。】忽听门外炮响。等时之间,看门的报道:“禀老太爷得知,现有报喜的报到,二少老爷得中解元。”【一曲劝孝歌,即能中解元。从知一解孝思,能明元德,天下人皆可以中解元也。】谢杏村道:“事出望外。他一个新进秀才,就能高擢至此。诚祖宗之德!”又道:“这也是多亏李印堂收留。不然,早死在他乡矣。”和氏夫人道:“这也是祖德所感。”不多一时,就有贺喜的前采拜谒。谢公何曾有力周旋,一直闹了几天,那拜喜的知谢公一病乍愈,也就渐渐稀少。那知谢公虽不应酬,至于至亲良友,也不能闭门不纳。这几天不甚要紧,竟一病如故。贺淑媛千方百计,较前更甚。
注解:
语有之,苦心人天不负。其他苦行犹后也,惟苦心孝行者,天尤不负焉。郑立身家贫奉母,户冷攻书,无改父道。谨仿遗文。三时堂前,菽水天天昼暖。十年窗下,膏火夜夜灯寒。二百篇之手泽印胸。名冠案首,五百年之名士属目,愿尾骥头。志锐而心坚,思心显亲补养来之义。意诚而词恳,因即谢恩祷再恩之仁。其行不可为不苦矣。从此平步青云当不至少有阻隔也。此天不负苦孝之一验也。贺淑媛扶柩还乡原欲奠母魂于父圹,稍尽孝思于万一耳,及询其所,遍村中迄无知者。斯时也欲权厝五父衢,恐日后总有说项之人,而身不能待,欲别立一孤坟恐将来永无合葬之日。而心愈生悲,左思右伤哭干喉舌,长吁短叹,痛断肝肠,盖苦莫苦于此矣。而一诚默感,万障胥通天地鉴临以心鬼神来告于室老人之指引下葬。亦有召之使来者耳,此天不负苦孝之再验也。乃西辙甫及东还南辕适值北上。谢联桂结伴起程之日,正贺淑媛安茔回滁之时也,而冯氏夫妇,即可告无事而归去矣。而谢公夫妇,乃偶得时疾而传染矣,使助善知谢公病剧,回家题起。谢联桂当必放心不下焉,然而两不相知也,苟非赖淑媛竭力报恩,吾恐谢公之病体,即有谢子莲意外喜亦必不能力支也。此皆演书者之善用笔墨,而曲以劝世耳。
理注:
言李金华正然独坐,见一人来躬身施礼。问其名姓,却是郑立身,家住青云店。在善庄东南十五里,离十五里者,是三五未合,青云乃东方肝木属青色,肝经五常属仁,仁乃五常之首。书云:天下归仁,乃立身之本,字子厚,得黄土以培其厚,得精气智水,以养其身,所以受业于李印堂矣。话说黄兴,打发冯助善下山东去后,在庄外闲游,见迎面来了数辆车子,直进庄来,原是高化成等。俱到善庄观音堂内,皆到至善之地,回光反照,以图上进矣。又言谢杏村,偶得时症,是二月杏花将落,卯月阳生,是阴气克阳,故有此症,丹经云:三月榆夹落,八月秋麦生,是杀中有生气,春生中有杀气。贺淑媛祈祷观音,又梦虎来,是真气相冲,此症见愈,又贺淑媛是元神相劝,保养太和矣。
偈云:
善庄于青云,肝气入方寸。
肾水灌肝木,发望在三春。
第六十回 义中孝上格天心 儒内仙往生佛国
话说谢杏村因其侄子莲得中解元,应酬了几天,一病如初,贺淑媛千方百计,总不见效。和氏夫人病体才愈,亦无可如何,只好默祷大士牌前,并无灵验。贺淑媛事奉无不到,如忘身者然。【于无可形容处,虚描一笔。】这日独守谢公榻前,见谢公之形气难以着目,【病已急危非有回天之力,万难复生。】不觉自想道:“我与谢公情同父子,谢公之爱我不待言矣,我之事谢公,卒无以报,虽少竭肫诚,亦不能报其深恩。【虽非亲生,恩同罔极。】尝闻鬼神虽远,惟心可通,发心之处,舍身尤灵。【较黄孝子割股,其事尤难。彼以为当尽之孝,此乃全当尽之义也。】即言父母遗体不可毁伤,我之遇谢公,我父母皆感德无既。我父母虽感之,又焉得有以报之?我今日舍身以报,即可代我父母。宁使我不孝,不使我父母作忘义之鬼。”【淑媛此念,义重恩深。自不肯作忘恩之人,并不使父母作忘义之鬼,鬼而有灵当默怜其义中之孝也。】主意已定,遂在天地堂前焚香叩祷了一回。【信香一缕,早达苍穹。】不时天色已晚,明月东升。【双照义孝,嫦娥见怜。】入见谢公少定,和氏夫人侍坐,【悄步怕惊,舍身得隙。】便自己找了一把栽纸刚刀,【其义如刚,其疼难忍。】手托水碗,走向天地堂前,哭泣跪祷。【玉臂光寒,湘裙露泣。】谁想叩头之际,一阵昏沉,竟入梦中。只见一红须汉,手持刚鞭,向他合掌道:“余乃灵官也。奉玉帝敕旨,来告当前。谢春和居官清廉,应证神果,本当即日升天。念其义女贺淑媛诚心拜祷,诚不可负,即加谢春和阳寿一纪,封贺淑媛为贞烈孝女。贺淑媛听真,吾神去也。”【至哉淑媛之孝,从信心生,诚能格菩萨大神通。已验于昨矣,推其事谢公如父母,为竭力当尽之义,仍如事亲生父母,为曲全当尽之孝,孝能感天,义能参天,此至诚必格之理,岂偶然乎。况淑媛格天,已非一日一端矣。始而誓不逢迎,天爱其贞操不二也。继而力御强暴,天更赏其英烈不折也。终且安葬亡亲,泣血尽哀,侍疾义父,舍身报恩,尤嘉其义之真,孝之至也,如此淑女,万不获一,贞烈孝三字之褒奖,可以冠闺秀于千古也已。】至此,一梦遂醒。回想此梦,如在目前,甚觉奇异。
忽听谢公叫道:“淑媛那向去了?快来快来!”贺淑媛慌忙跑到。谢公见他进来,遂道:“你扶吾起来。”贺淑媛将谢公扶起,默坐一时。又道:“你扶吾下去。”贺淑媛将谢公轻轻扶下,不敢少离。【写淑媛之婉顺扶持,情形逼真。】谢杏村道:’你不必扶着吾了。吾这时觉着有力。”【天增福力。】说着,便在屋中漫漫行走,不觉步至门外。虽不与无病者同,亦与前次病愈后无异,又走至屋中笑道:“这病好的真奇。吾昨日病得难以支持之时,虽然昏昏迷迷的,听得院中有人高声道:“他是灵官。”贺淑媛道:“那也是盛德所感,特来除病。人虽不见,神岂不显。”谢杏村道:’余有何德,却多亏吾儿孝心。”【惟孝感神,天君素重,倘逢不孝辈,早被金鞭打倒矣。】说着,又将灵官说的那话说了一遍。与贺淑媛梦里相同。正在欢悦之际,又听得门外炮响。看门仆人进来禀道:“禀老太爷得知,京报到了。报道大少爷得中第十名举人。”【贤孙扬名,绳其祖武,喜出望外,其实在人意中。】谢公闻知,赏了报喜人。一时那贺喜的又拥上门来。【贤孙登科固可贺,义女格天,更大可贺。】谢公自觉精神可及,【天锡鹤算,长养春和。】遂出去陪客。等时之间,从州署找来题名录,见第一名黄诚斋,第二名智玉田,第三名赵守廉,第四名高化成,第五名黄心斋,第六名郑立身,第七名周相贤,第八名杜维翰,第九名吴世德,第十名便是谢联桂。【黄诚斋为大兴之秀才首。今为顺天之举人头。正取其顺亲者必大兴。即顺天者必克昌,乌得不高举人头上哉。】往下看了一遍。看毕,众人去者去,来者来,直闹了一天,贺喜者方散。
到了次日,谢公手书一信,差人送至京都,令谢联桂不必回家,以待明年会试。谢联桂接到家信,诸事完毕,遂同高化成仍回善庄。到了善庄,黄诚斋兄弟迎入客座。话不多时,又有杜维来拜。这杜维翰原系杜清之子,【杜清辟邪归正功着上元,宜其子之登科第也。】中试之后,特到善庄来见其伯父杜淦。与其伯父说了些闲话,并言及其父在任事忙,故不能到善庄,与伯父相见。目下皇上见其为官正直,已转升礼部侍郎。现今官事少闲,不数日即到善庄,与伯父请安。说话之间,郑立身亦到。几个人遂同至李金华塾中。李金华问了回文章,讲了回义理,【文章华国,义理无穷。】杜维翰告辞回至观音堂。
杜雨亭道:“你父亲明日必来,你叔叔明日亦到,【竟有先知之妙。】你当同仆人将院中扫清。屋内须得洁净,临时自有用处。”【杜老院中,居然净土西天。】杜维翰道:“伯伯怎知我父亲与我叔叔明日必到?”杜雨亭道:“不准下问。各去洒扫。”杜维翰同仆人洒扫已毕。
到了次日早晨,果见杜润携其子前来。见了杜雨亭一切言语,不必细题。杜雨亭问及其子之名,杜润道:“尚未起名。即请大哥赐他一名罢。”杜雨亭道:“叫他维诚罢。”【诚堪载道,明示心传。】后来叫他好好读书,定能光耀门庭。”
兄弟二人说话之间,杜清亦来到。兄弟三人相见,说些传家言语,无非是忠孝二意。【非此不足以传家,即非此不足以治世。】杜雨亭道:“今日咱兄弟相见,亦只这一次了。”【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在常人以为尽头话,在此老口中,乃了脱生死语耳。】杜清忙道:“哥哥怎出此言?”杜雨亭道:“并非凶言,何必诧异”【了明心地,何足为怪。】杜清道:“哥哥并非老而无用,还望哥哥出任为官,为国治民。竟说此话,弟甚不解。”杜雨亭从袖中取出一封书来,封的甚是坚固,递与杜清道:“明早拆看,自见吾言有凭。”【杜老遗书,必如佛说。】杜清接过,甚是不解,即收入护书。
是时已觉正午,杜雨亭盘膝而坐,【前之盘膝,坐观水月一片,今之盘膝,坐观午日一团,以明心归正所,往生净土不远矣。】一言不出。杜清、杜润、杜维翰、杜维诚围于坐旁,不住呼唤。【当默念弥陀。莫乱其性。】何曾呼得应,说是死了,微有气息;说是未死,如何若此。四个人手忙脚乱,无可如何。等时杜雨亭之仆人进来,见他四人这样,遂道:“老爷们不必惊慌,吾们老爷这是常事,等时就醒过来了。”【今非昨比,常醒不来。】四人闻此,始觉放心。那知到了天黑,仍然如是。主仆共十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时李金华、申孝思诸人皆闻此信,同至观音堂。观看之际,见一人从外而来,却是喻太初。【接引仙来也。】见他进来,却不见他走向何所,众人无不惊疑。到了半夜,忽听西南笙簧齐奏,鼓乐同喧,愈听愈近。【天乐西降,幢幡接引。】渐渐香风飘荡,众鸟宛啭。【极乐胜景,现在当前。】
杜雨亭口吐莲花数朵,朵朵升天。忽从香风之中闪出万道金光,灼耀射目。众人如木雕泥塑,皆莫知所以。【众生肉眼难辨西方景象。】及至光散,那声音亦远,众人出来望空观看,只见一轮皎月一轮镜,万点明星万点灯。回到禅堂,见杜雨亭端坐如生,其气已绝。【已证涅2,真气与天地常流通。】众人无不赞叹。杜雨亭并无后嗣,杜润遂叫维诚承嗣。不时天色明亮,红日东升。【日升月恒,大道不息,一点佛心,万古常明。】杜清忽想起其兄之书,忙取出拆看。
注解:
尝思父母之爱我也,恒欲人之德于我,人苟有德于我者,则父母必感之。感之而我无以报之,则父母之魂灵抱惭矣。我即克保其身,而忍令父母作忘义之鬼亦不得托言全归之孝也。感之而我有以报之,则父母之神明孔洽矣。我即委致其身,而弗泥遗体不毁伤之义,亦不得不为杀身之仁也。贺淑媛欲舍身以报谢公之恩不使父母作忘义之鬼,乃卒能全身以彰其义,义之尽,即孝之至也。孝之至者神自通。灵官之苦,贞烈之封,亦似黄心斋之孝感天地。冯助善之魂语梦寐事出偶然,理非虚幻焉。顾微之为神灵之感格,显之则科第之昭彰,黄诚斋谢联桂等之高中,固足征黄玉桂谢杏村等栽培之德。而诚斋诸人,必各有某棘围夺命之实者,故丹桂须自种也,然更有纯儒而证佛是,如杜雨亭者又超出玉桂与杏村等之上焉。观其兄弟子侄,欢会翕聚,自知时至口吐莲花,金光耀目,似怪诞而实固然。盖曲能有诚,而形着明动变化,皆自有之景象耳,则不第上格天心,且有以往生佛国矣,呜乎弗可及也已。
理注:
却说贺淑媛,欲舍身以补谢公之德。举义神知,使谢公病愈,是阴就阳承,阴补阳望,故谢公加寿,精神如初。又众位科第,皆是先人之阴德。又借放生之德矣,前解甚详,不必多言,但说杜雨亭坐化一事此乃往生西方,证验者一部书,千言万语,忠孝节义为褒为贬。原是关吕二帝,慈心用意处,实为门人入念佛法门,往生净土为宗,然念佛之法,实出世之要旨也。
偈云:
世间纲常正大伦,进忠行孝作完人。
欲救九祖脱轮苦,念佛拔济入莲心。
净土心灯,念佛为功。
放下尘劳,直入莲宗。
第六十一回 紫竹院杜淦显灵 会试场金华获报
话说杜雨亭坐逝之后,众人见其景象,无不惊骇。【在当人为自有之相,在众人为非常之观。】杜清忽念及雨亭遗书,慌忙取出拆看,上面写的:
谪降红尘数十秋,名名利利任勾留。
自从偶遇金丹术,学作神仙自在游。【大道不远,分明目前。】
三教由来是一家,全凭心地种莲花。
世人不解生生数,妄说玄空两路差。【三圣一贯,万法归心。】
逃出官场入道场,休从世上问炎凉。
孝为一字长生诀,留与人间作药方。【全部骨髓,于此剖出。】
父母生成七尺身,俨然不去不来人。
将尺移到河南地,好与先人守墓门。【全受全归,不离孝道。】
众人都看了一遍,遂商酌如何成殓。正议论间,忽见一人直入大殿。及到大殿看时,却无踪迹。众人正在惊疑,又见一人从大殿而出。众人赶出追看,那人已出庙门,飞呀似的,直上正南而去,后影竟似杜雨亭。【上回喻太初之忽有忽无。示人以接引之相也,此回杜雨亭之时隐时现,示人往生之机也。其不向西而向南者,亦示人以肉身虽在善庄,真神早归河南意。此段宜于将尸移到河南地。好与先人守墓门句,进一步看。】
众人呆了半时,方回禅堂,竟不见杜雨亭。回头看时,却僵卧床上,也不知怎样挪过的。【前之坐逝为禅定,表释教也。后之现形为显真,表道教也。杜雨亭一儒者耳,僵卧床上,方表其为儒,然非坐逝现形难见三教之流通,非有此僵卧。难见三教之神用。又何疑其坐于此之忽卧于彼哉。】杜清命人买来棺木。入殓之后,有几个乡老前来拜吊。李金华等亦从俗行礼,杜清即择了日期,令杜润携其子维诚送柩还家。【此作还家计,杜润独忘头疼乎。】李金华等送出三里有余方告别回塾。杜清父子送至通州,看著杜润父子扶柩登船而去,【可谓登大法船。】遂回京都几日,又到善庄将杜雨亭逝后事了脱完毕,方到申孝思塾中。李金华、高华成也来相陪,几个人将杜雨亭之事论了一回,杜清道:“从此看来,三教诚无二理。当日江宁那些邪门,也不知何所立意。喻太初幸而回头,得免死刑。”李金华道:“喻太初颇有坚固心,改邪从正,自无不证果之理。”杜清道:“虽可证果,总觉费力,何若自幼不失天良,入孝出弟,不加做作,便是着实工夫。至于修真养性,亦不能离了孝弟而成正果。苟能孝弟,虽不加修养工夫,亦不失为圣贤。【千古至论。】倘独用修养工夫,毫无他顾。亦难免为异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李金华道:“凡一切有德于物者,皆有德于己;凡有德于己者,皆有德于祖宗父母,【此推广其立德而言极。】所以欲尽孝者,又须爱物,爱物仁心也。仁为德之极,孝为德之首,离仁非孝,离孝非仁。譬如放生一节,实爱物之仁心,故放生者定能超拔亡人。其所以得超拔者,实与天合其德,而天使之超拔耳。”【超拔之权操诸天,实在人把握间也,人何乐不为哉。】杜清道:“说起放生一节,不知江宁放生之事于今若何?”申孝思道:“今年春间,小儿应钟前来探望,备言其事办的甚好。”杜清道:“令郎现在何处?”答道:“住了几天即回家去了。【补前文之未及。】不久也该回来。”杜清道:“众位见江宁题名录否?”答道:“没有看见。”杜清道:“这几天忙的,将申兄台喜事都忘了。令侄应钟已中第九名举人。【非从王笃生之善劝,何能陶成大器乎。】解元姓方名正品。【孝廉方正,第一人品。】亚元姓庆名六谦。”【谦谦君子,魁外之魁。】答道:“俱是放生会的人。可见放生之事,不可忽略。”几个人说了回话,杜清便告辞而去。
申孝思二人仍催迫黄氏兄弟及郑立身等用功,高化成同谢联桂住在观音堂,诵读不懈。
转眼已是康熙七年。申孝思正然独坐,学生们饭后未回。忽见申应钟进来,与其父请过了安,遂道:“再可兄同方庆二位俱来。”申孝思闻此忙迎出大门,与方庆等以礼相见。申应钟亦与其叔叔请过了安,将所有行李,拿到塾中,打发车子走了,方彼此入塾落座。不时李金华闻知,过来问候。问了回江宁事务,又与方庆等说了些贺喜之话。
待了几天,试期将近。李金华等皆打整应试。申孝思仍无志进场。【君虽不求闻达,天榜之中,岂能少孝思之名哉。】多少人劝了一回,方从李金华等一同起身。李金华在顺治门外十间房甚熟,【又来到雷击不孝处,】遂仍寓于往年寓所。他几人住在一院,闻知杜清已钦放大总裁。【杜公清似水,明如镜,使之持衡,诚得其人。】那保定按察司胡升此时已转入部中,亦蒙钦放副总裁,遂不便去谒杜清。
住了几日,这日方正品因事外出,回至寓所,道:“才在街上见一古怪人,也不过三十多岁,一个耳朵也没有。”李金华道:“在何处看见的?”方正品道:“就在对门站着。”李金华道:“他还没死么?这样人活着做么?”方正品道:“兄台认得此人么?”申孝思道:“他怎么不认识,若不是他的主意,人家还没不了耳朵哩!”李金华道:“不用说了。申大爷若不多事,我怎么知道呢?”申孝思道:“若不是咱们兄弟,他的小命还不知那里去哩!”【惟孝思可起死回生。】李金华道:“倒不如死了爽当。”【欲死不得,奈何奈何。】申孝思道:“死了叫谁现眼!”【看到此处,人当猛醒。】方正品道:“这是说的么话?是怎么个事?何妨说了大家明白明白。”李金华道:“那个人姓聂名百福。好听老婆话,特不孝顺,被雷击去两耳。”【烈烈天威,犹震人耳。】方正品道:“无怪乎闹的那个样子,却是爱听枕边风的。【枕边私言,天闻若雷。】他女人怎么样呢?”李金华道:“被雷击死了。”【死受冥刑,苦无尽期。】方正品道:“聂百福没兄弟们么?”李金华道:“他兄弟二人,次百名禄,其妻周氏,说是甚好。”方正品道:“怎样好呢?”李金华道:“这却知不甚清。那年回家时,在德州雇了只小船,那管船的却是位高士,隐迹已久,别号养素子,他集了一部书,题曰《波心广记》,内有此条,说是周氏甚好,能劝夫行孝。”【波心广记者,阴录也。勿谓止记当年之事,而不集今人之是非也,即今之或善或恶,从无一个不载帐本中者。】方正品道:“这养素子真不愧为高士。”谢联桂道:“当日我祖父在沧州被难,亦多亏这位高士搭救。”【赞美养素子大德,妙在弥补无痕。】
正说中间,房东进来。落座之后,李金华问及聂家近来若何,房东道:“聂百禄大改,也是亏来他的妇人。【从地主口中,又赞美周氏一笔。】去年生了一子,长的甚是有样子,将来必能发达。”【既有贤母,必有麟儿。】李金华道:“这也是周氏的感应。”说着,又说了些闲话。那房东说及来意,却是邀李金华等喝酒。一来接风,二来送场几人,总得饶他。
待了两日,便到进场日期。李金华等打整进场。进场之后,李金华因起的过早,感受风寒,以至文不能成。幸逢郑立身为联号,郑立身遂将所作文章叫李金华写上,自己草草作成。
李金华出场之后病体愈重,催申孝思等进场。郑立身竟无志功名,终日侍奉李金华无所不至。【弟报师恩,当学立身。】请了多少医生,并不见效。黄心斋诸人虽然完卷,因李金华、郑立身未曾考完,亦皆扫兴。
那知杜清看卷之时,见一本笔气横秋,一本词章风洒,俱堪会魁。无奈只一场试卷,难以取中,遂与两个副总裁同观之。那胡升虽非忠良,却是爱才,即连连称赞,欲招二人补缺。杜清岂肯徇私,总是不应。【一毫关节不敢通。】胡升主意已定,因杜清不允,二人遂闹的不和。又因杜清说他徇私,竟将两本试卷呈于圣上,并奏明来历。【胡升果爱才若此乎,抑将别有所为乎。】谁想圣上也动了爱才之心,便下诏准其补缺。圣旨既下,杜清焉敢不从,遂传李金华、郑立身进场。李金华此时那能行动,一闻此信,更觉急躁。
注解:
尝思先天者后天之父母,后天者先天之孝子。天地一大父母,亦一大孝子焉。大地笃生三教圣人,以践其孝之实,而彰其孝之行,三教圣人又万世之父母,两大之孝子也。吾读性理,窃有疑于张子焉。西铭纯乎其纯矣。惟正蒙清虚一大之说,程子病之。况其间辟佛老为往而不反,物而不化。抑知不反不化,则不去不来矣。如以佛老为失道,寒暑日月,岂有愆期哉。盖孝也者,始无所始,终无所终者也。佛即其无始之始以立言,道即其无终之终以立言。吾儒即其大中至中以立言,始中终其实一贯。皆造其孝之极至者也。张子尚未见及此也,观杜淦即遗诗之推论而恍然矣。然而数千年来,能道破其款窃者,厥自金钟传始。且夫事君不忠非孝,见死不救亦非孝。万善皆分内事,万善实皆孝中事也。所以仁民爱物,虽由孝弟推暨之,不爱物,仍不得谓之纯孝也。此金钟传又以放生汲汲示人也。方正品庆六廉申应铸高攀桂枝,人谓其由放生而得中。吾谓其仍由孝而得中也,何也。放生者定能超拔亡人,则放生亦孝矣。且也孝则合天心,不孝则背天心,背天心者天必诛之。刁氏之雷击可鉴矣,周氏能化夫行孝弟故聂百福得为怪人存,示天下知不可听妇言以忘孝耳。聂百禄克生子者,固周氏之感应,亦天不罪悔过之人之义也。地主言之方正品豁然矣。然非波心广记,亦难备证其详焉。传云:有德于物,即有德于祖宗父母。养素子救杏村之不死,谢联桂极感其德,感其德则有德于物者,与放生同一爱物之仁。即同一尊亲之孝,养素子堪为高士,亦堪为孝子也,至于场屋获报,实出金华之意外,而能动不忠良者爱才之心,毕竟补缺。固金华有德于物之所召,亦立身孝行之感应也,其中盖有天焉,岂胡升之可必者哉。
理注:
前解甚详,不必多赞,至此以下,皆尊前注。为李金华于贺淑媛,虽有成亲之说,不必认为真事。按道书批来,实是精神聚会,原是形神具妙也。
偈云:
三教由来果无差,培养丹田心地花。
一部奇书忠孝传,按此行去入龙华。
三教无别法,忠孝自性花。
纯行无他念,古佛仙圣家。
自心本不生,无人无我。
空性圆寂故,事理一如。
第六十二回 保和殿承恩及第 十间房挟势霸婚
话说李金华闻知准其补考,依然病不能起,甚是急躁。不料急躁太过,不汗涌出,【金华为世病急切关心,使尽多少血汗,犹恐医世无补。】渐觉清爽。到了过午,便可行动。养了一夜,精神少足,【天之将兴斯文也,不然。一夜养功,曷能少足乎。】即同郑立身进场补考。将后二场卷子补齐交卷回寓,不在话下。
且说杜清阅其补考文章,尤觉风神。【头场出自立身摹仿师笔,此乃金华自作,文虽不传约皆不朽之奇文。救世之神笔也,阅正学说者,当如杜清阅卷,另具只眼。】胡升更觉爱慕,奈皆系补考,不宜前列,遂定了王笃生的会元。【能体天心,早定天榜。】申孝思第二,【次申大义,念念孝思。】赵守廉第三,【三明大节,有守有为。】谢子莲第四,【四解大智,莲蕊生香。】黄诚斋第五。【五取大信,实孝实弟。】至于黄心斋、谢联桂、高化成、方正品、智玉田、周相贤、庆六谦、申应钟皆在榜中。【自种心田,同声相应。】定榜已毕,五鼓发出。
李金华等闻听炮响,莫不心惊。不时报喜的报到,报了一个满堂红。【一点赤心,遍满天下。】惟李金华、郑立身中在榜尾,无不欢喜。及至保和殿殿试,钦定黄心斋为状元,【名压一时,孝贯千古。】申孝思为榜眼,【点破眼目。】李金华为探花。【金名文字,华于日月。】其次诸人共入翰苑。
考试已毕,李金华甚觉欢悦。申孝思出于意外之想,亦乐之不禁。黄心斋奉旨游街,观者无不称赞。【跨马游街非寻常可比咸谓骏马上是谁家俊秀,非作惊天动地事业。善庄之黄孝于乎,非立念佛会黄玉桂之贤孙乎。】
胡升前见李金华会试文章,心甚不忘,后见李金华又在青年,便起了招婿之念。【不惟爱才,兼爱其貌。】胡升之女亦是才貌两全,现已二十四岁,故未轻配于人。胡升主意既定,便央人到十间房题婚。其人到了十间房,与李金华相见,言及来意。【头次题婚,尚在礼中。】李金华道:“弟婚姻早定,万难从命,即乞兄台善为说辞,幸甚幸甚!”那人道:“既如此说,便当照实回复,但不知兄台定婚何处,姓甚名谁?望祈明示,以便回明。”李金华遂将贺淑媛家居何处,其父何名,告知来人。那人一一记清,告辞而去。
见了胡升,备述李金华之言。胡升道:“好一后生,不察时务,竟敢不从,余岂放过!今既如此,改日再定。”
到了次日,又差人来见李金华。【二次再题,便出礼外。】李金华仍如前言。其人回覆胡升。胡升复差人访贺家一节,是真是虚。后来探知真实。胡升道:“吾千金小姐,反不如个妓者!李金华处事如此,足见其学问全是一片假的!然老夫央人前去说明,如不成婚,甚觉羞辱。”【自取之辱耳。】便又差人来见李金华,【何其自轻如此。】直言不隐。说李金华不自尊重,泥于妓者,【造作恶语,当入拔舌地狱。】擅敢不从师长之意,甚是可恶。如允此事还可,如不允,当奏明圣上备言其举止不端。【自己端否。】李金华闻此,大笑道:“他何以知贺淑媛为妓?即为妓者,与他何干?我娶妓者,与他何辱?况贺淑媛贞节不二,德堪千古。【金华口中,从未赞美淑媛,今挟势逼人,不得不证明其淑媛德。】我一生最不服上水船。【金华目中那有权贵。】他既言奏明圣上我便闭门听参。我能为善者贱奴,断不为恶者贵客。【不但令权势怀惭,即来使亦觉没趣。】尊兄回去,告明卑意,勿得隐瞒。请罢!”来人闻言羞臊而去。见了胡升,备言其详。胡升大怒。【可谓老羞变怒。】
次日天明,便入朝奏明此事。备言李金华举止不端。圣上览奏,命礼部详察上奏。杜清接旨,便将李金华之为人,贺淑媛之贞节,一一奏上。
圣上阅过,龙心不悦。便批云:“胡升妄称虚实,任意倾轧,缘私情不遂,谣言蒙笼,罪加一等。即刻撤任休职,永不叙用。该探花李金华素称正直,即命自京都巡查,南至两广。钦赐铜铡三口,凡遇恶官赃吏,先斩后奏。【威命畏人,奸佞丧胆。】该探花所配贺氏,历观礼部尚书杜清奏折,堪称闺中英秀,即封为贞孝夫人。【旌贞表孝,万古不磨。】该探花巡至安徽,即成全婚姻大事。赐蟒袍二身,凤冠霞披,各一件,钦此。”【圣德聪明,彰瘅私,纶音一下,万古常昭。】
李金华接到上谕入朝谢恩,便收拾行装,告别同年及礼部杜座师,带领铜铡出京而去。【转牌一下,天下皆惊。】胡升见上谕,满面羞惭,【怨谁。】便卸任回家。【权势休矣。】其女闻知,自缢而死。【不失千金身分。】
且说李金华出京,所有跟随俱不准前行,只带李忠一人,步行至天津。【步行私访,千古罕闻。】到了东门外,主仆二人走到一所饭铺,遂进去买饭。用饭之际,问跑堂的道:“你们这里府官何如?”跑堂的道:“也好哇。”【以一官而死于也字,可惜。】李金华道:“怎么也好呢?”跑堂的道:“谁不知道不问清!【说出昏官绰号,这一句便送煞了。】你老故意问他,果然没听见说么?他若非银钱大,焉能久在此处?从先保定府按察司虽系他的上司,他二人却是个钱友。【有污官箴,不堪下问。】后来他那钱友又升了户部尚书,无非也是用钱串通的。他二人既系钱友。这更挪他不动了。”李金华便知卜文卿的钱友是胡升。又问此处县官如何,答道:“县太爷是好的。处处为民,毫不自顾。”【不为己而为民,便算好官。】李金华道:“卜文卿在此为官,有些甚么风声?”答道:“你老吃饭罢。他那些事,一言也难尽。【酷吏虐民,不胜屈指。】吾们铺里忙过这顿饭去。没有事了,咱们再喇。”
注解:
从来道德之外,别无功名。观王笃生及郑立身等,有因本身之阴德得中者。有因祖宗之培植得中者。知放生事大孝弟当先,会试一榜,在文字尤在实行焉,盖琼林,善林也,义林也,即孝林也。不孝不义者,概不得与于此榜,此榜如是,乡榜亦如是也。一世如是,百世皆如是也,要之修心为传中之德元,故点心斋为状元,孝亲为传中之题眼,故点孝思为榜眼,且也非大仁大义,不足鬓插双花故点金华为探花,个中寓意,弦外余音无言之教,耐人咀味,倘阅此榜而会心也。将天下尽入君子之归,而不至流于小人之党矣。然有君子即有小人,胡升之霸婚,小人之仗势也。金华之拒媒,君子之守义耳,顾昧虚实以泄私忿,恣意蒙混,捏词倾轧,官至户部尚书,而犹如此。致杜清不得已,历历上奏,人谓胡升抑君子,吾谓其正以进君子也。何也。朝廷不知金华之正直,焉有巡按之宠,铜铡之锡哉。于以知日月之辉光,每因风霾而愈彰也。独是廉耻之风,不没人寰。胡女自缢,廉耻犹存,亦不得不谓贞烈也。至于淑媛之贞孝,玉帝已且封之,凤冠霞披,岂为过奖哉。由是荣者荣,而辱者辱,荣者非幸,辱者实不幸,吾犹谓辱者不幸中之大幸也。使荣者早知辱者,与卜文卿为钱友岂肯遽令回家哉,惜乎,至天津而始知也,亦付之为漏网之鱼可也。
第六十三回 苦奔波沿途私访 大显耀奉旨亲迎
话说李金华在饭铺用过了饭,那跑堂的算了帐,向李金华道:“你老是上那里去的?”李金华道:“就到这里。”跑堂的道:“有甚么公事?”【为天下大公事。】李金华道:“到这里找个人。才刚你说这里府官甚是慌唐,到的是怎么些个事?”答道:“你老听着吾说个一两条:头一条包揽官私。虽然县官廉明,案理清白,在县里打输了,到府里雨上俩钱就可以翻案。【欺民欺君,黑心当诛。】第二条不理正事。终日喝一个醉,手忙脚乱,买了些娼妇肆行淫滥。【酒色之徒不堪居官。】第三条与本地的些个棍徒演戏作乐,无论闯下甚么祸有他当殃。【不除暴民反纵游民,当以治贼法治之。】第四条纵奴行霸。第五条可就该死了。他儿曾在乡里抢一民女。【造罪不浅。】后来人家不算,进京告他。他暗使凶奴截杀半路。”李金华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差人杀死的?”跑堂的道:“进京告他的死在半路。并无凶手,大约着说罢。”李金华道:“还有甚么事呢?”答道:“小事不计其数。只此数条要弄明白了,【已弄明白,何需再弄。】他就受用了,还说他别的做么?”李金华暗想道:“这就叫他受用了。”打发了钱,遂同李忠出门而去。
且说天津合城官员接到李金华南下,转牌预备公馆,伺候接差。自早至晚,不见踪影。到了天黑,李金华在街外碰见车轿,方乘轿南行。接差的接着,迎入公馆。
次早即有喊冤者。一日工夫接了呈子数十张,俱是卜文卿一案。其事多多,不堪枚举。及卜文卿前来问安,李金华便令人将他帽子摘下,将一切呈词俱摔在地下,叫他自己观看。虽多方强辩,无奈李金华置若罔闻,当即据实参奏,立刻革职撤任。一时闻者莫不称快。【官被革而民称快,亦可想其为人矣。】至于贪官污吏,莫不惊惶。【至此惊惶晚矣。】李金华在天津住了两日,沿街密访,得不孝男女二十余人,及为讼师者十余人。至于民间之不知天良者皆为上者之过,尚待教化。回至公馆,将一班逆子讼师尽为缉拿。李金华见此二者恨入骨髓,俱推出腰斩示众。【此两种人,已损到骨髓,故令人恨入骨髓。】诸事完毕,打发跟随等人齐赴山东,自己带领李忠回向通州一带,自西路沿州府县绕至山东。所有一切官民之善恶,尽行查清。笔之于簿,以待回京沿途缉拿。其跟随众等至山东省一月有余,不见钦差到来。又等了月余,方才接到。【万里巡行,躬亲密访。如李公之劳心劳力,其谁能及。】在公馆住了几日,竟差人在山东一带获得赃官一名,逆子讼师十余人。当日拿到,即推出立铡。主仆二人步行至两广。一路之上,被铡者不计其数。【将殄灭天下逆种,一无遗类才是金华本怀。】从两广始赴安徽,谢杏村早已闻知谢子莲叔侄二人荣耀回家,将李金华中后一切尽白诸谢公。谢公告于贺淑媛。其间之情难以笔罄。【淑媛前之受尽磨难,苦极矣。今闻此言,当必悲喜交集。与冀宠幸,慕尊荣者,相去不啻天渊。】
滁州接到转牌,预备公馆。等了十数日,方探知到境。合州官员迎出十里有余,见远远人马辏集,尘土风起,渐渐近来。前面三口铜铡,黄绫封里。不论善恶,见者汗溢。后面一乘行轿,李金华坐的端端正正,【端严名上品,中正大臣风。】威气逼人。好似天神下界促官员在路旁跪者跪、揖者揖,那敢抬头。人马过处,众官员紧紧跟随。入了公馆,各官员禀见,不见。惟滁州知州问了些风土人情。话毕,州官告退,其心方平。李金华怎么独见滁州知州?因前月余,早在滁州访过,闻其官声清洁,颇有爱民之术,故以礼待之。【前则威令难犯,此乃德容可亲,其所以独邀青顾者,诚以爱民,即所以忠君。金华之好恶不偏概见一班。】
众官退后,谢杏村也来禀见。李金华接出大门,与谢公携手而进,来至座中。让谢公上坐,谢公那肯从命,谦逊了半天,方各落座。谢杏村道:“大人远来,风尘劳碌,下查民情,上报皇恩,实不愧少年英杰也。”【倾心爱慕,相见恨晚。】李金华道:“既蒙皇恩,难惜其力,虽辛苦备尝,恐难答朝廷于万一焉。”【不愧封疆大臣语。】谢杏村道:“为国尽忠,莫大于除暴安良。大人初任,不失为臣之本。【向无其柄,欲除暴而不能,向无其威,欲安良而无术。今在位得权,德威并用,庶几一方肃泰,而万方效焉,安见天下民不同归于治哉。】闻者莫不拜服。”李金华道:“为朝廷效犬马之劳,岂堪挂人齿颊?老先生德备才全,无微不入,尚望不吝教诲,开晚生之茅塞。”谢杏村便言及谢子莲一事,称谢一回。李金华亦言及贺淑媛一节,备言感戴。谢杏村请了迎婚日期,告别而去。一时远近州县闻李金华成婚之日,所有官员尽来拜贺。常言说的好,官不打送礼的。李金华却想及此语,若非此说,来者尽将撤任矣。李金华接到禀帖,即令李忠回道:“吾们大人言过,自己私事众官员岂可离任来此?只要你们老爷们将忠字帖在心头,时时不忘,大人自有提拔。【贤哉李忠,始则代主受打。不为身谋继则积金艰辛。更物计,终则万里从役冒风霜。效奔走,不为爱财奴,合始终内外而如一。所谓君子者非耶,众官闻命之下,倘不将忠字帖在心头,不惟愧见君王,愧见大臣,亦并愧见盛使李忠矣。】众位老爷即刻回任,勿得迟延。吾们大人不喜这宗奉承。请罢!”众官员没贺成喜,惹了一个没滋味,几几乎没将前程送上,俱垂头丧气而去。
李金华仍私出寻访,到了完婚日期,即在公馆悬灯挂彩,一般荣华世所罕觏。鼓乐喧天,万民称贺。不时发轿迎娶,旗牌招展,自不必题。只见两乘绿轿,俱是八抬。【昔遭非常之险,今受非常之荣,足见报应不爽分毫。】李金华坐在轿内,秀雅宜人。一时迎娶至公馆,行过大礼,一切诸事完毕之后,即将贞孝夫人送往江宁,【洗净南朝金粉,淘尽盖世英雄,威名振破大江东。天地永清永静,孝义交辉梅月,贞操不亚松筠,贺仙姑去访真踪,春满回龙古洞。】自己带领跟随诸人从东路回京都而去。以前所过之府县,俱发给公文嘱托。后经之处亦然。
注解:
朝廷设官分职,只为国计民生,乃鄙卑者,以幸进启官途。以官场作利市,不顾设官分职之意,概无国计民生之谋,所以淫滥之行,秽气彰天,悖戾之举,怨声载道,岂不知王法之可惧哉。抑何其多不自爱也。李金华有拔乱反正之心,故勤劳王事,不惮辛苦,采月旦于靡遗。潜行四访,恐风声之走漏,止随一佣。仗天威以捕豺狼,神出鬼没。端士习以殴雀鼠柳往雪来,破釜沉舟。杀以济劝,一赋皇华,而乱臣贼子俱休矣。顾或者曰,贪官污吏,铡不姑贷固已,逆子讼师,似当罪疑为轻者,不知孝为明发之天良,不孝则蔑良蔑良者天不容,况乎孝则为人,不孝则不可为人,不可为人,又何可复立人间哉。苟不杀之雷必殛之。金华之独恨此辈者,亦奉天讨罪之义也。讼之为封终凶,构讼则蔑情,蔑情者天不宥。况乎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笔刀害人,甚于劫盗。即不遭显报,亦难逃冥刑,不孝不弟,讼师有之,且也意求伸,则无礼无义反复致词,再三渎诉。则无廉无耻,大异不知天良者之犹可徐化也。故亦在不赦之条也,若夫奔竞之徒,谓之上谄,纳之则胁肩,拒之则裹足。李金华绝其攀援,不开贿。之径,断其夤缘。永杜请托之门君子之难悦,不同小人之难事也。至于宴婚之时,不闻片词之狎昵,正士淑女,梗概端严,又不第王事靡监,不遑启居已也。李金华真堪为百世之坊表也。
第六十四回 大慈悲金钟度世 广劝化竹笔传奇
话说李金华一路之上,见民情浇漓之至,惟读书之人更觉难化。百计踌躇,法无可施,遂想到往年在江宁衍庆堂中蒙乩笔训谕,命我口上存点慈悲。我一个嘴,焉能劝及四方?况劝之犹未必听乎。想了半天,计上心头。【人当各摸摸心头。】念及人生在世,各禀天良,不过是私欲夹杂,以致忘之熟耳,不知人之天良,则有未尝思者。不若于其发现之际,醒其本来,渐渐醒之熟,或可将私欲殄灭,亦未可知。即命各州府县铸一醒世金钟【金钟一书,无非醒世,万语千言,不离教弟,天之道心,寒暑不忒,人之真心,神明不息。阁上金钟明明法器,万难动摇,几经陶铸,朗朗声声,空空寂寂,打破障碍,归何乡去,心上金钟,不离寸地,有时昏烦当自警惕,人我浑忘,自现真意,守住天良,万无一失。】重一万八百斤,【惊去十恶八邪。】悬于城内十字路口,于每日五更撞一百零八声,凡睡梦之人,皆当惊醒。若睡梦昏沉,不闻其声,必无天良之人也。想到这里,遂将此意传知各省,由各省传知各州县。回京路过之处,遇各处官员,无不嘱托。一时闻知其事者无不听从。
这日李金华到了京都,缴旨已毕,圣上见喜,即升为内阁学士。申应钟无志上进,奏明圣上。圣上爱其纯诚,不准告退,即放为扬州新添金钟阁学士。【名望新奇。】因扬州为天心,【心在人中,钟在天上。他撞不灵,惟孝方应。】故放申应钟监理金钟事务。申应钟领旨上任,自不必题。
至于黄心斋、庆六谦等,俱在翰院候升。诸人入朝谢恩毕,各司其职,无不效力。
这时天津周敦礼因其子周相贤入了翰院,凡李金华之事,周相贤备知其实,俱告知其父。周敦礼欲传其事,却不知其始终底细,遂邀了几个同事,共请仙乩,请问李金华详细。凡一切仙真,皆以劝世为怀。一问周敦礼之请,虽世人不听,亦各慨然应允,即在周氏书房降乩数月,将李金华之事无不说明。当日请乩诸人,叩谢仙恩。【全部金钟传周敦礼只两见卷,首以周敦礼起,开劝孝思之实行,卷尾以周敦礼终。穷究金华之底蕴。若人也,痛世大病,独抱隐忧。故举孝思为万世之规模。传金华为千秋之坊表,前之劝孝。苦口何谆谆也。今之传善,苦思何殷殷也。然问道易,传道难,传道尚易,而劝化一道为尤难。费尽苦心,说破苦口,将佛道慈悲,道家清净,儒家仁义,统归孝弟于一贯,发三圣之心传,创百代之正解。竭尽心力,到底为何?无非恐迷人不认天真之本来,不知天良之所在耳。倘金钟振聩而若无闻。法语启蒙而若罔觉。妄生议谤,掩弃天良,则中华国中,无此种类矣,果从闻金钟始,信其言而效其行。习尚礼义俗归敦厚,劝善愈多,传道欲广,将见仙佛同欢,天地并乐,岂不共登仁寿域,治归福禄林哉。如周敦礼者可谓医国神手,救世佛心,数月请乩之劳,厥功非细。后之阅者,慎勿轻视也可。】
乩云:
善哉善哉,诸生之心也。倘能化行于世,共安太平,岂非诸子之力乎?于道人何涉也。然诸生既知李公之详,即当率由于前,令知者见者,得为坊标焉。一荫十,十荫百,百而荫为千万亿,岂不天下永清,四海共乐?诸生其思之,勿忽道人之意可。百八金钟不住声,愿人听作迅雷鸣,不知唤醒群迷否?一点天良在五更。
注解:
自《大学》有《明德》、《新民》之说,浅见者每谓广大精微,非寻常可企及。不知为士者人人宜明明德,亦人人有新民之责也。何也?明德者,即皆有之天良;明明德者,即存天良,克己私,笃行其孝弟也。盖弟子由入孝出弟精持之,时时不忘孝弟。即时时克去己私,即时时不失天良,即时时不昧明德,迨至格致诚正功深,孝弟纯熟。由勉而安,则克己复礼,天良常存,而明德胥明矣。要非离孝弟别有以明其明德也。不明明德究非孝弟之人焉。况格致为学文之实迹,诚正为克己之要功,裕之为天德措之即为王道,亦非必达而在上,始为王道也。孔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也。新民者,即馆师之教人也,以入孝出弟教一人,则新一民以入孝出弟教十人。则新十民,骤语馆师以新民之责,必谦退不安,苟以教弟教人,何尝无新民之责乎,政以破其习,故中庸先言博学,后言笃行,教以蓄其德,故论语先言实行,后言学文,此儒教之真传也。儒教所不及者,释道:教范围曲成之要之使人归于纯菩无恶之意耳释道二教之辅相儒教,犹儒教之参赞化育。所谓以神道设教也,奈此义不明谓孔子为高深,道在迩而求诸远,谓佛祖太上为元妙。事在易而求诸难,不惟儒教失其真传,即释道二教皆失其真传,此邪说之所由日兴。世道之所由日下也,当今之时,孰能正之,亦孰克明之哉?兹观金钟传一书,阐发三教之正宗,以孝弟为根本,以克己为工夫。点明天良,为人性皆善之确据,建金钟阁于扬州,以有形之金钟;醒无形之金钟,以一时之金钟,振万世之金钟,天心者中州也。所谓守定腔子是也,程朱之居敬存诚,释道之参悟顿证。胥在此焉。三教一贯,万法归心,心斋之点元可深长思也,四子书正言以明其理,二圣传婉言以绝其弊,弊绝则理明而德裕。亦弊绝则习易而风清,一字真诀,优入圣域即优入仙界,亦即优入佛国。将见三教昌明,化洽中天,万国来朝,倘能家喻户晓,虽大清万年一统可也,此金钟传之微意也。其设言李金华者,大觉金仙光华普照也。其兼言贺淑媛者,必乾坤交济,蒙难可贞,始克完全一个道字也。其曰申应钟者,警世之词与金钟同,故与钟声相应也。独言儒内仙往生佛国者,谓由儒成之则名圣,由释成之则名佛,由道成之则名仙,仙可为圣,圣可为佛,无二致也。群贤胥聚于善庄者,明三教皆本于善,不似邪教异端之即于3淫也,要之申孝思一名尽之矣,故开卷第一篇即曰申孝思也,正三教之一源,故托名正一,明三教之秘旨,故别号克明,其曰在周氏家演出者,周敦礼医士也,医士医病,此书医性医士医一时,此书医万世藉医士以医世。故以周敦礼为首尾也。然则时隐时现,杳冥无踪风云难肖其变幻。或假或真,含糊莫露,鬼神弗喻其行藏。庄论固为正谛,戏语亦皆真诠。辟开辟未辟之乾坤,造大造莫造之运化,乱臣惧其罪己,贼子畏其诛心,克救气数之偏,堪济政教之穷,此书不出,天地昏暗,此书一出,日月代明,纲云竹笔传奇,岂同稗官小说之仅以传奇哉。

尝谓儒者言礼义,佛氏言因果,二者若判焉而不相入。然时至今日,人心锢蔽已极,语以理则不喻,语以情则不达,语以刑罚政教,则脱略焉而不能遍及,由是因果之说起矣。盖人之为恶,罔有悛心,惟语以子孙之报复,则其意自敛,告以再世之赏罚,则其心必惊,故言儒者之道。有听之欲卧者,言及刀山剑树,皇然其色动焉。吾侪欲化圣道所难化之人,故辄言圣人所未言之隐,所以是书之作,言礼义而不废因果,言因果而必本礼义。若以间杂释儒,援儒入墨为疵病,卑此区区之稗词,不足与于著作之林。不第不知墨之为墨,并不知儒之为儒,又焉能知余之为何如人,与何如心哉?则余亦惟正其心,以表白于天下万世而已。
正一子手题

盖闻忠孝本生民之大道三教统续【一理也】
仁义乃天下之正途,九流枝系五常。忠孝仁义,此四字光明正大,所以为正明集也。且夫正者,正不正者心,明者,明明德之明。心正是克己复礼之本,心明为穷理尽性之源。三教无奇途,惟孝悌而已,弟子入则孝,疏水承欢;出则悌,视物为己;案实行去,即臻上品。但有虚妄,便入邪奇。如今世风不古。群邪峰起,好学道者不少,入傍门者非一,皆是不尊三教所化,都是好异精奇。无奈上真飞鸾开化,用竹笔传奇,演出三教的正脉,明显易入。浅者见浅,深者能见深矣,斯书不大而大,不奇而奇妙。义真传莫外乎此。世人得之以可由贤希圣,虽愚夫愚妇,化为孝子贤媳,人人敦伦,各各孝悌,其不是天下兴,仁民德归厚矣。由是文武之风复现,尧舜之天又新,凡神道设教,皆为化风成俗,但愿世人念报皇王水土之恩,千万莫私投外夷,勿行曲径小路,莫踏悬崖峭壁,一脚失落沉于沟底,生限王难死坠泥梨,令人可叹可惜矣。
偈云:
弘扬三教敦伦常,忠孝名为万法王。
天地君亲师传教,可称盖世大文章。清凉山绝尘子最后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