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的相对论，我们只是另外一种瞎子

《思维的相对论》

王子怡

1.时间和空间

不言而喻，常识自然会把时间和空间看作是“外来的”，存在于人以外的东西，常识说：时间和空间是物质的存在方式。

可问题是：是谁，告诉你的，这一切？人类，你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吗？是人，你自己，告诉自己的──记住这一点，很重要。

尺子，可以用来测量人们的身高，这没有问题。可问题是：它为什么可以拿来衡量人们的身高呢？这是因为尺子本身，有长度，对不对？这有什么好问的？──别急，这里，有一个问题在里面。

人，如果你自身没有时间和空间，你如何去衡量世界的时间和空间？你的认识过程，就是用你自己的编码程序，去解码对象的过程。如果你是一个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间编码的人，你如何知道世界有时间和空间的？──那是世界塞给我的，告诉我的。──那我问你：世界为什么把七色光塞给你，而不把红外线也塞给你，让你看见呢？就像一个瞎子，他没有眼睛，那他如何看得见世界？

问题来了不是？你之所以认为世界有时间和空间，是因为你自己有时间和空间，不是吗？你是在用你自己的时间和空间的尺子，去衡量世界的时间和空间的。只有同质的东西，才是可以相互比较的；只有符合同一个编码程序东西，才是可以被解码的。世界，是有时间和空间的；人，你也有。

问题完了吗？没有，问题才刚刚开始呢。

尺子，是人造的；自然界里，没有尺子。尺子，有长度；自然界，也有长度吗？──怎么这样问，这难道还用问吗？

──就是要这样问！ 是不是世界与人都有时间和空间呢？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可人类从来不问。

回答是：世界，它本身没有时间和空间。时间和空间，是人的属性，并非物的属性。

你这不是前后矛盾吗？你自己说的，世界有时间和空间，人也有，人因此可以看到世界的时间和空间。

问题就在这里。世界，这个同人相对的物，它与人，是不平等的。世界，并没有来认识你人；而是你人在认识世界。世界并没有解码你人，因为，它没有解码程序，它自身并无什么编码，因为，它是“死的”物。所有的事情，是你人自己干的，只是你，在编码和解码！你是认识的主体。

世界，自己躺在那里，自然而然的。它是无所谓的，它从未认为过自己是什么，它不思考。是你人，在认识这个世界，是你人在对世界“说三道四”，不是吗？你用自己的属性同世界打交道，对世界进行编码和解码。世界有无长度，对世界来说，这是无所谓的。是你人在说，世界有长度的，这个编码是你人创造的。

问题还在于，你在言说一切时，忘记了只是你自己在言说！你把你感觉到的一切属性，全部推定给世界，推定给物，说那是它本身的。因为，物，看起来，在你的“对面”；但你人，把它当成了，在你的“外面”。你不知道，真正在你“外面”的东西，你是“看”不到的，就像你看不到红外线一样。思维的诡计在于：你总是在“向外看”，看“别的”；你难于站到你的对面，看到你自己以及“你的看”！

──结论是：时间和空间，是人与物的一种关系，并且，是以人的属性来编码物的关系。换言之：在人之外，没有所谓的时间和空间。

假如有“外来生命”存在，它们是否有时间和空间，我不知道。所有关于它的言说，超出了人类的经验。人类只能干自己能干的事情。──顺便说一句，如果“外来生命”与人类处于同一个“经验体系”，那么，我会相信有上帝的存在；这一判断，符合人类经验的逻辑。

2.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

关于唯物主义于唯心主义谁对谁错的争论，是无解的。但不是无聊的。争论的意义在于一种“时态”。这种时态属于某个时代的语法。如同小孩喜欢打闹争胜，真正的意义不在于谁真的有什么对与错，而在于孩子体内无穷的精力需要释放。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是哲学发展这个孩子的不同发育阶段的观念，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人类精神对待人与物的关系，先是唯物主义的，它把物看作绝对物，看作是与人没有关系、在人之外的物，这是人类精神发展的初级阶段。之后，人类精神把物看作了与人是有关系的，把物看作一个不能脱离人的、被人所规定之物。这是唯心主义。从哲学的发展来看，从唯物主义到唯心主义，是一条必然之路；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现代哲学是唯心主义的天下的原因。──困难在于：从古代哲学思想到近代哲学思想，为什么都有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存在？这是因为，哲学的发展，是把“个人”思想的存在作为宽度，把“人类精神”的发展作为长度的。从过程来看，人类精神不断前进；从发展的某一个点来看，各种思想并存。即便是并存，在不同点上，也可以看到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不断演进。──所谓的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只是近代哲学上的一个小分支而已；并且，它是在哲学精神已经达到的基本水平上的倒退。在现代，之所以还能听到它的声音，那是因为它被政治所绑架。

──哲学的发展，从未真正意义上谴责过唯物主义或者唯心主义，就像你不会去谴责你6岁时的幼稚一样。站在这个发展的成熟阶段往回看，一切尽可理解，自然而然。人类成熟的心智来到现代，来到了唯心主义的时代。人类的真正智慧，不是争论的，而是理解的、包容的。哲学，是来解释人与对象物的关系的。这个解释的“有效点”，就是当今哲学的制高点，是当今哲学所达到的最高点。只有从这个最高点，俯瞰哲学的历史发展，才是“有效的”，可解的。

──所谓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站在近代哲学的切点上来看哲学的发展，当然不能理解现代哲学，自然要陷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争。当然，这种之争，还因为它是一种时代的语法，“英雄主义”的语法。──有趣的是，宣扬唯物主义的国家，它的行事，从来都是比唯心主义的国家，更加唯心主义的。哲学，沦为政治的婢女。

──你可以沉湎于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之争，就像你可以停在6岁，玩儿时的游戏，这与哲学的发展无关，与人类精神的进步无关。你的这种站在人类精神的低级阶段，对人类精神的高级阶段所做的评判，是“无效的”。 你尽情这样做，只是没人陪你玩儿。

3.可知与不可知。

世界，是不可知的。生活与行动的有效性，在于我们的所有活动，处在人类的经验体系之中。在这个经验体系中，维持着人与世界的一种和谐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世界，被人的经验所编码和解码。人的实践活动之所以达到预期的目的，在于所有活动都未超出这一个经验体系。就像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他仍然要过和我们一样的生活。他的瞎，是一种与我们不同的经验编码体系。要生活，他只要知道他的“瞎”的经验体系就行了；而我们的编码不同，我们必须知道“不瞎”的经验体系才能正常活动。瞎与不瞎，“看到”的是两个世界；你敢说，只有你看到的才是世界本身吗？你做这样判断的理由，是在于不瞎的人比瞎的人数量要多吗？那蚂蚁比人要多，怎么办？世界，难道只能用“看”，不能用“听”吗？我们认为瞎子是不健全的人，那么，眼，是健全与不健全的界限吗？进一步问，为什么只是眼，还有其他界限吗？如果这个界限足够多，你反过来想一下这个问题：是不是，原来就根本没有什么界限？

设想一下：你既瞎又不瞎，你同时具有两种经验编码。现在请你告诉我，世界的本来面目是瞎看到的那样，还是不瞎看到的那样？──继而再问一下：世界有本身吗？

人的认知本性，看不到这种关系，它把自己的“眼界”当作是绝对的，说它看到的是世界的本身，如同那个“井底之蛙”所说的那样。因此它说：世界，是可知的。其实，人所看到的一切，是人已经看到的；人所知道的一切，是人已经知道的：仅此而已。

我们与瞎子，没有本质的区别。在我们看来，瞎子看不到世界，从而看不到世界的本来面目。我们同样看不到世界的本来面目，我们只是另外的一种瞎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