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硝烟中的讲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9:07:43
我的家乡地处京城门户,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在这片土地上,历代的人民经受过无数次战火的蹂躏,人民痛恨战争,人民害怕战争,人民更加渴望和平和安居乐业的生活。但历史的阴云无可避免,在战火的洗礼中,这片热土上曾涌现出许许多多可歌可泣保家卫国的英雄人物,我要写的这位张老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
上周回家,我陪这位张老先生再次走进了这座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捐躯者所修建的烈士公墓。这里除了两位将军的墓碑上记录着他们的生平事迹外,更多的是一座座巨大坟茔前墓碑上的一串串名子,最后更大的一座坟前只有一块无字碑,埋在其中的许多英雄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留下,甚至尸骨未存。黄土下埋葬的是他们艰苦奋斗、顽强拼搏的革命精神,是他们不畏牺牲、勇往直前的信念,这在苦难和战火中永生。
这位张老先生,在我家不远处住着,是位地道的本地人。但听他的口音和我们完全不同,可能是因为他曾随军辗转各地的缘故吧。他在抗日战争中失去了12位亲人,失去过语言功能,失去过长达19年的记忆,失去了一条腿,身体里至今还留着4枚弹片。他与父亲关系甚密,经常一起品茶、写字、下棋、谈医术和养生之道。论辈份本来我该叫他爷爷的,但他为人乐观豁达,觉得那样称呼就成了父亲的长辈,显得生分,所以一定要我叫他老伯。
张老伯祖上世代为医,其医术远近闻名,在国民年间曾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日本侵略中国后,到处烧杀抢掠,当时的他年仅14岁,接受着严格的家规、祖训的教育。他们家的为人立世之道是:一不谈政治,二不议国事,三不惹事端,四救死扶伤,多结善因。因此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他们家像以往那样似乎平静的生活着。有难民经过,他们也只是施舍点药物和食物,一家人并不因这兵慌马乱的世道而乱了方寸,直到有一天日寇的铁蹄踏进了这个州县。
到处是哭喊,到处是火光,一到晚上,以前的婴儿啼哭、大人斥责、狗吠鸡鸣等等的一切声响好像被谁点了按钮,一丝响动都没有了,大地像死了一样沉寂在黑暗中。偶然传来的一两声枪响,尖锐地划过人们惊恐慌乱的心头。恐怖是当时人们唯一的感觉,他们躲在阴冷黑暗的角落被空气中散发出的血腥味吓的瑟瑟发抖。最令人发指,惨不忍睹的是鬼子在张老伯伯嫂嫂村的大屠杀,听逃难来的嫂嫂家弟讲,日本人将他们大半个村的人集合到村南4、5米深的水坑边,鬼子架上机枪,让人们往里跳,不跳的就用机枪射杀,老人、孕妇、孩子无一幸免。一位妈妈为了保护只有四个月大的孩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鬼子的子弹,死前将孩子压到身下,但一个鬼子狞笑将妈妈踢到一边,又将那个孩子扔进了水坑…….到底死了多少人他也说不清,坑里坑外都是死人,到处可见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人体,血肉模糊地摆着一个个僵硬的姿式,保留着生命的最后挣扎,血将整个水坑都染红了。张老伯的曾爷爷没听完就去了佛堂,在菩萨面前整整跪了一个晚上.
张老伯家遭受灭顶之灾发生在此后的第五天。鬼子凶神恶煞地冲进了他们的宅院,互相撕抢着、砸着屋里的东西,院子里惊叫声、哭喊声、枪声刺刀声混合在一起,4名鬼子强jian了张老伯年仅16岁的姐姐,用刺刀屠杀着他手无寸铁的家人….他曾爷爷从佛堂出来,叫张老伯带上祖传医书从后门出去投奔岳父家(订的娃娃亲)。张老伯跑出家门没多久就见自家的庄院大火冲天,后来得知一家老少除他之外的12口人和两名鬼子都死在了大火里。
张老伯参加革命的初衷也许仅仅是为了报仇,因为他年纪小,加上他懂得医术,从参军起他就一直在后方,是一个卫生兵。在那艰苦的年代,张老伯虽不曾亲临与鬼子正面交锋的一线,但他在简陋的手术台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战士眨眼间就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或者变成手足不全的残废,看着一个个倒下的战士又重新站起来开赴战场。在这生与死、爱与恨、喜与悲、血与泪交织的感情中他逐渐成长了,他知道自己的责任要比亲手打死两个鬼子重要。
就在日本投降前夕,日军在夜里偷袭了我军的战地医院。因为当时有场大战,战士们都上了前线,这里除了86名重伤员外,只有三名战士,加上五名医护人员,战斗没有持续几分钟,弹药极其有限,鬼子们的狞笑声又一次传进了张老伯的耳朵,当仅剩最后一枚手榴弹时,鬼子已经包围了他,拉开导火索,张老伯将手榴弹抛在了身边,火光、枪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鬼子的尸首与他的那条腿一起飞了出去,他在记忆就在那一刻被定了格……
张老伯醒来时应该是战役结束后的9个月后,那时日本已经投降了,在当时的救护水平和条件下,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他一直活了下来。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会说话,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不知道是怎样被救的。组织上联系上他的岳父,岳父以及他的妻兄将他送入上海一家天主教堂医院,比他大4岁的妻子成了他的陪护。语言是后来学的,知识是后来学的。在医院时,他和妻子按西方礼仪结了婚。解放后,组织上又找到他,他又一次参加了革命,多年之后他沉睡的记忆才渐渐苏醒,后被安排到北京一所军医医院任了一名中医,直到离休回乡时他已是正师级干部了。
按理说这篇稿子到这里也应该结束了,但是我还想说点题外话。
一是,老人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博学多才,而他的妻子只有1米42,没有读过书,外表生得很丑,而且是个很凶的女人,在旁人看来,她待张老伯一点也不好,平时象收拾家务、做饭这样的活都是张老伯做。老伯的收入是有条件顾保姆的,但老人说,自己能动一天就不能当“剥削阶级”,每当看到老人困难的干着干那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认为很不公平。问过老人大娘为什么不干活,问老人为什么对大娘那样好。老人说:丫头,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知恩当图报,而且我们有感情呀!在生死面前容貌变的一钱不值,她伺候了我十几年,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好好伺候她。
二是,老人从不给组织和他人找麻烦,他有三个子女,都在大城市工作,可他一心一意要回家,因为他认为自己离开故土太久了。他医术很高,许多人找他看病,他只义务开方,从不收取一分钱。每年他都会去参加医学交流会,从不让人家接送,我甚至都怀疑,以他这样的身体和高龄,他是怎样往返于城市之间的。
三是,我问过他对日的态度及中日关系问题,他说,在他19年失去记忆期间,他是痛苦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当他恢复了记忆时,他开始也是痛苦的,因为仇恨。我问他现在没有仇恨了吗?怎么可能呢?他说,丫头,对于一个人来讲,仇恨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特别是在和平年代,我们需要的是不要忘记。对于一个民族来说,仇恨能帮助我们有什么作为呢?面对仇恨,我们需要的是不让自己的后人忘记历史,要努力让自己强大,要努力工作,努力建议我们的家园,当我们真正在经济、军事、政治上强大了,我们就有了自己的尊严,鬼子再怎么嚣张,再怎么有野心,也只能仰望着我们!我们可以抵制日货,但我们不能抵制他们的先进技术和先进的建议经验,我们仇恨他们,所以我们要超过他们,没有强大的国家实力作支撑,谩骂有什么用,一切口头上的东西都等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