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4:06:07
 自序 文 / 夜黥 (粉丝群) 我不是一个善于说故事的人,可我总执着的想要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

故事里的人或许是你,或许是我。

这个城市的夜里总有些雾气,不薄不厚,像是个不醒的幻梦。星星也看不真切,仿佛离得很远。远处的霓虹斑驳,是睁着的不肯睡的眼睛,冰冷的看着我们。

我有一群兄弟,吸烟时一点就是一把,然后人手一根,喝酒时攒着劲的碰杯子。烦的时候大声说:“操!”高兴的时候也大声说:“操!”打扑克时把牌都藏在裤裆里。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一起上课,一起逃课,一起喷空,一起失眠……但我们不睡一张床。

现在我们一起毕业了,散落天涯,像是那些漫无边际被风带走的蒲公英种子。

还有一个女孩,在晨昏之时或者黑暗的房间里,我经常想起,并且鼻端嗅到熟悉的香气,那是飘柔洗发水的味儿,真的无比飘柔。

我和她曾经在四月的花树下拥抱,我承认我十分不道德在树上刻了字。我说宝贝我永远爱你,她说别傻站着,还不赶快来亲我?我不知觉又把手中的烟点着了,以前她总爱扯着我袖子嘟着嘴唠叨,死疙瘩,让我抽二手烟!莫非你不想要个天才儿子了?还有我们的大头贴,她眯着眼睛靠着我的肩膀。她偷偷在背面写:人人说我是鲜花,我独爱一坨牛粪。我想起在她生日时送她一只喜欢的毛绒熊,她歪着头问我:“你保证它晚上在我床上不会使坏么?”我想起她上课无聊时用水笔在拇指上画的我跟她,我一直抗议她把我画的丑陋无比而且还是一个秃瓢,她笑着说:“我给你剃个秃头,这样就没有人跟我抢了。”还有许多,许多回忆,我都烙在心里。

那是我媳妇。

她总是很爱哭的。

六月的夜里,我们站在她寝室的楼下,她搂着我,眼睛哭得红肿:“疙瘩,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爱你,我永远都是你的,你不能不要我。如果有天我们俩不能在一起了,你结婚了,我也会找到你,缠着你,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别想好过。到那时候,我就给你当小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我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要绑着你。”

时光湮灭,你我站在暮光之中。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网友妍良书评——给《青春事》 文 / 夜黥 (粉丝群)

当我开始写这些字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我仍然放肆的手握大把的青春,笑容如昨。

尽管,我在一所默默无闻的大学里默默无闻地读着大一,生活,仿佛是刚开封的牙膏一般,缓缓地源源地挤出来,却是洁净得令人乏味的墙灰白。

很偶然的从榕树下网站读到这篇小说,它陪我度过许多没课的下午和夜晚。这本小说无法使我对某个人物或是事件产生强烈的爱憎,但他原意也不再于此。这就是《青春事》这本书里的人物给我的感觉,作者强烈地表达的,似乎不是个体的点,而是整体的面,或者说,是一段横截下来的立体,他们彼此相连,密不可分。

想起读高中的时候,下了晚自习,在被车灯照亮的街的拐角处,在那被霎时赋予了灵魂的飞尘与未散尽的轻雾中,一群结伴骑车的少年,他们的自行车轴流利地转动,在浓重的夜色里闪耀金属凌锐的色泽,那是锐利的切割黑夜的力量,轧过霓虹灯影潋滟的浅浅小水洼。他们勾肩搭背,他们互相拉扯床单打成一团,他们互相骂着无关紧要的脏话,他们讲着带颜色的段子,但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有时候会有一个男生独自奔跑在空旷无人的塑胶跑道。

有时候会有一个男生紧握女友的手:“过马路得先左右看,你有点常识没?”

这群小青年都叫做韩青。

他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每个人都能理顺翻卷的书角,从他的摺痕里看到自己的过去,现在,或是未来。他所设计的问题是我们逃不了的元素,Friendship,Future,Love,Leave. Stupid,Sex,只要你愿意回头,就一定能从记忆里翻拣出那个肯为你洗袜子和内裤的室友以及说过会永远爱你一类傻话的恋人。只是他们一不同的存在方式,潜伏于记忆,埋葬于心底。

潮湿的夏夜,被雨水洗刷过的广场,沉默的地铁站,黄昏的路口街角,我都曾经碰见过那个韩青,穿一件雪白的衬衣,叼着烟,眼神清澈,兀自哼着全然不成曲调的歌。

我想,我们也曾经遇见过,我的眸子里残留着他的影像。

我们有不同的性别,我们有不同的分数,不同的朋友,但我们做着同一些傻事。

这本书里那些你或许看不惯的孩子,他们的沉酣,锐利,迷惘与焦躁又何尝不是在复制我们这个时代的DNA,仿佛被推搡着践行成年人的生存模式和思维,但血管里喷薄的却是孩子的率性与顽劣,他们也从未向谁请求过赦免,因为,青春,原本无罪。

我不知道当有一天我们西装革履,当我们不再骂人,但我们对虚假的谎言表现处越来越多的适应并乐于去编造,我们是否还有勇气来回望青春——这一场生命里最盛大的舞会以及彼时我们亲爱的舞伴。在尽头里,我们在盛大的仪式中亲手焚毁最华丽的舞衣。有些东西,从拥有的那一刹那,就意味着失去。

如果必须要这样,那么今天,我们从容的就生,明日,愿我们慷慨地赴死。

1 文 / 夜黥 (粉丝群)

我床头的墙上不知道是哪位师兄留下来的贴画,一个娇柔妩媚女裸体,关键部位都打了马赛克,根据其粘贴的位置可以判断这幅画意义深远,我可以想象当年这位仁兄凭借此画对抗了无数个孤独的黑夜,环境极其恶劣,而他勇敢坚强用一双手寻找精神天堂。

目前为止,寝室只来了我一个人,我第一次发现我是这么热切的追求进步。

尤静说:“韩青,你走进大学,意义比别人要重大许多,因为这意味着一个流氓就此披上文化的外衣。”

我承认,我幼儿园那会儿最爱在澡堂的大池里尿尿,并且脸上挂着可爱的微笑;我小学二年级跟一个小胖子打架,因为条件的悬殊被逼无奈使出两记索命追魂撩阴脚,那小胖子在家躺了几天没来上学;我五年级就博览群书了,最爱看多啦A梦,并且能迅速找到宜静脱衣服那一页;我初中三年级第一次在五分钟内成功砍价以两块钱的超低价位买了人生中第一张毛片;我高一学会了吸烟,两块五一包的许昌,那烟跟烧砖窑似的,吸一口咳嗽五口都不止……可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个流氓,尽管我掀过尤静的裙子。

人生如同一场马拉松,在到达终点之前,都有可能踩到狗屎或者掉进水坑,而曾经的失足意义在于更加突出明天的辉煌成就,像我这种情况最多能算是在马拉松之中甩脱一只鞋。

我不得不提起尤静,因为尤静在我的十九年的人生经历中起着决定性的灯塔作用。尤静是我高中同桌,并且是三年。我一直很清楚老师这样刻意的安排是为了让我和尤静在艰难的学习道路上互相帮扶。其实说我是帮扶对象更为准确。填报志愿时,尤静问我为什么我要填报本地学校,不把目光投向远方?我当时的回答很深情,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尤静听完默不作声并没有看出我深沉背后隐藏的无奈:以我这种水平只能填报本地学校,如果我寄期望于其他省市的重点院校,极有可能造成我回家休息,明年再战高考考场。远大的理想往往都是扯淡的,我是个保守主义者,我很清楚我脱了衣服光着屁股是几斤几两。

虽然成绩和我设想的结果还是有些偏颇,可最终我还是被河南XX学院补录了。

尤静考的是上海大学,我想象着尤静回来的时候就能说一口流利的吴侬软语,到时候我再轻轻拉着她小手,她说句:“讨厌!”我还不得浑身酥麻?想想我都来劲。尤静她妈是我们学校老师,这直接导致我和尤静关系尴尬,我们不是恋人,却胜似恋人,我们无法明目张胆的恋爱,但是我们情愫暗生,藏于心底。这跟当年的地下工作者一样,白色恐怖无法磨灭我们一颗热烈的红心。高三那年,我和尤静在小树林里散步,曾一时冲动没有按捺住内心跳动的火焰,意图进行非礼,尤静怒发冲冠严厉斥责我的流氓举动,掉头就走。我垂头丧气心灰意冷。在满天星光之下,尤静突然扭过头轻声对我说了句:“至少现在不行。”

我正出神,一哥们推门而入,随手把大包小包的行李丢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墩在我床上:“伙计,想不到你比我来的还早。”并递我一支红旗渠:“你好,我叫赵建明。”

“你好,我叫韩青。”我伸手接住。

我和赵建明的相识相知都是从那支他从屁股兜里摸出的皱巴巴的红旗渠开始的,我真的不太清楚伟大的革命导师马克思和恩格斯是怎么认识的,不过两个大老爷们情投意合的过程都可以联系到另外一个成语“臭味相投”。在这之后的许多日子里,我一直说是赵建明把我一步步推向罪恶深渊的,而赵建明一直说是我把他一步步引诱进茄子地的。

赵建明留着长发,皮钉夹克,一副崔健接班人的打扮。这身无比拉风的行头让赵建明看起来活力四射,因为根本就射不完,所以有一部分就转移到脸上憋成了青春美丽疙瘩痘,并且情形还很严重。当赵建明知道我是郑州人时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兄弟,啥也别说了,我也是郑州的,我不用问你分数,就知道咱俩肯定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的,要不咱们晚上去学校外面喝点?我知道有家地锅炖鸡味儿不错。”

我们是六人宿舍,赵建明对着我吐沫飞溅的空儿,寝室其他四个也来了。在寒暄过程中,除了陈兵满嘴江西口音如同鸟语,其他人语言交流不存在任何障碍,我、赵建明、王威都是郑州人,刘元是开封人,李东强是山东人。

李东强光着膀子把扫地、拖地的活全揽了。我把床铺收拾好以后决定下楼转转,主要目的是向每一个需要我关心和帮助的女生奉献爱心,赵建明、王威积极响应号召,刘元说他不想下去,一边抠脚一边把手伸到鼻子下闻并且表情陶醉。陈兵趴在桌子上看一本叫《恋爱的哲学》的书,看到得意处就狠拍一下大腿,然后疼的呲牙咧嘴。

偌大的学校好像正在经历春天,花儿像阳光一般灿烂,一路走来,那些女生或妩媚、或温柔、或文静、或性感、或可爱、或狂野,我伸的脖子疼,赵建明咽口水的时候都噎着了。

我学的是新闻,全系加起来一共二百号人。据一位师兄所述,我们学校新闻系走出去的都是全能型人才,我们播音也学,摄像也学,编辑也学,写作也学,说白了就是二愣子水平复合型各方面都垃圾人才。我说赵建明你为啥选这个专业?赵建明说他毕业了要当个司仪,我说你这理想不错呀,赵建明笑的很是**:“我们老家过年的时候有脱衣舞剧团,到时候我拿个小板凳往门口一坐,五块钱一张票,边收钱边吆喝:快来,快来,不看白不看,看了不白看。你成天见大姑娘在街上走,可你没见过光着腚的大姑娘在你眼前晃悠。我说一二三,她把奶罩掀一掀,我说四五六,她把裤头露一露,我说六七八,裤头胸罩一起扒。”赵建明话音刚落,王威就心向往矣:“建明哥,你老家离郑州远不?今年寒假时候我去你们那玩。”

俩人霎那间心有灵犀,把我晾在一边。

我们学校离市中心不远,从火车站坐101公交车一块钱就到。所谓大学,就是很大的学校,我们遛了半个多小时,也只转了半圈而已。我们学校前身是北宋的一所书院改建而成的学堂,历经几百年,这里的文人早已不再,只剩下骚客。教学楼有三个,公共教学楼、美术楼、音乐楼,王威为此感叹艺术生绝对是小康生活,生活条件远胜于我们,都是辛辛苦苦考进来的,可我们几个系挤一个教学楼,人家美术和音乐还分开各占一个教学楼?赵建明分析十分独到浅显易懂,人家艺术生学费都是交七千,你才向学校募捐了多少,上了这么多年学,你连这么个明白理儿都不懂,谁钱多谁是大爷,得好生伺候着。

学校的操场曾经是某部队军区,占地面积极大,路灯通明,美术楼和音乐楼都在军区,而那些路灯照不到的围墙边,荒草都长了一人高。我听见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日他妈,咱们学校里面还有野狗?”赵建明伸出手就要扒开草丛看,那草丛里忽地传出一个女生说不清是哀怨还是舒服的叹息。我们动作戛然而止。

军区有四个人工湖,分别名为春明、夏梦、秋韵、冬泰,赵建明说名字很像怡红院的红牌姑娘,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意思。湖里种满了荷花,可我们来的不是季节,只剩下半残的荷叶和食堂里炸好的藕片。湖边的每个长椅都已经被情侣们霸占,让我们这些光棍无立足之地,他们现场直播或亲或抱动作亲昵。这些长椅见证了爱情的开始,也见证爱情的结束,当然也见证从精神恋爱转发展为实质性探索的过程。

赵建明眼神迷茫,我说你怎么一脸死相,赵建明说:“此刻风清月明,别有风致,但我现在不能作诗真是人生一大遗憾,因为我再不撒尿真得憋死。”然后信步往湖边走去。

这是个无聊的夜晚,我们累得腿直哆嗦,却毫无所获,最后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热情回到寝室。

李东强说刚刚接到通知后天上午开班会。

我们决定早早睡觉,赵建明说:“上帝有知,请赐我一个美丽的妙龄辅导员。”王威说:“上帝有知,请赐我一群美丽的同学。”我躺在床上,心里默念:上帝有知,请让他们俩的愿望通通实现。

2 文 / 夜黥 (粉丝群)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正有人在唱歌:“东方之珠,我的爱人......”声嘶力竭,歌者必定是亲眼见过宰杀活驴,要不然绝不可能感同身受,这么富有感染力。我看看表,才七点,正要发作,赵建明就从上铺翻下来,鞋都没穿就蹬蹬跑下床,拉开门朝外喊:“亲哥,歇会吧,我估计你再使劲都得拉裤子里了。”那声音好像喝水突然噎着,世界陷入一片祥和。

我说:“那谁呀,这么有激情?”

赵建明揉着眼:“好像是隔壁的,完全不顾及别人受得了受不了,不知道这会儿年轻孩子都已经不听东方之珠这调调了。”

昨天晚上我一夜都没舍得歇着,手成蒲扇状,不知打死了几只蚊子,现在双手沾满了自己的血,大清早又碰上隔壁有个扰人视听的二货,情绪很是低落。我坐起身,从我现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刘元胸部规律起伏,极其壮观,就跟巨型充气蹦蹦床似的。有奶不一定是娘,此等胸部,到我终老可能都是仅此一个。高中时候我们班有个女波霸,立定跳远成绩全校第一,全仗着跳出去那一刻两胸所产生的惯性,班中有好事者为女波霸赋诗,那两句诗用在这里刚刚合适:“胸部何其多,浩瀚能几何?”

我说:“喂!胖子,起床了。”

刘元翻了个身,床板剧烈的发出声响:“你是第五个喊我胖子的人。 第一个是我高一同桌,喊了之后不到一个星期,我同桌就戴了顶绿帽子,而且还是让我同桌的一个铁哥们给戴的,那帽子晶莹剔透翡翠欲滴。第二个是我高中班主任,三十来岁一女的,喊了之后逢炒股必赔钱,搞的月经不畅,脸色好像蜡像。第三个是我年级组长,我因为上课跟一女生写小纸条被年级组长揪出来了,年级组长喊了胖子之后头发脱落,脑袋明亮,像个得道高僧。第四个是个女生,喊了之后,不到两年时间,也迅速成为胖子,和我一样,屁股比我还大了一号。”

真假姑且不论,但这诅咒绝对耸人听闻,我身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不禁也有些害怕。我说好吧,胖子,我错了。刘元说那你中午给我买个鸡腿,我立马原谅你。

从昨天起,我就看着刘元面熟,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是谁,刚才灵光一闪才想起来,像范军,就是经常上梨园春晚会的那个,又唱豫剧又说相声,不过他俩也只是长的像而已,光看身材的话,可能范军还得自叹不如。

我们坐在床上磨嘴皮子互相攻击,我一看表,我靠,不知不觉都7:50了,赶紧向教室狂奔而去,我跑着还提着裤子,刘元也在跑,可看起来却像是散步。

我们到的时候,辅导员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并且残酷的宣告赵建明幻想破灭,现实压根就没我们想的那么香艳。辅导员四十出头,打扮的非常正式,西裤皮凉鞋,腰带束在胸部,那件白衬衣皱得象抹布。

刘元说:“辅导员这身装备真是风骚无比。”

赵建明说:“保不准去拍电影,就是另一个无厘头大师。”

随之而来的是王威理想的破灭。

我从进教室眼睛都没眨一下,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全系稍微入眼的只有两个,并且统一表情,看起来傲慢无比,十有八九名花有主。别系的女生花枝招展、顾目流盼匆匆走过我旁边的窗户,而我身边的女生全部都是次品,歪鼻子斜眼、膀大腰圆,拉去田里也是先进生产力。我生出一种不可抑止的悲伤。《阿甘正传》里有这样一句台词:生命就像一盒巧克力,结果往往出人意料。我也觉得出人意料,巧克力剥开光鲜的糖纸,放进嘴里才知道都过期发馊了。

我万念俱灰,清醒地意识到我们这届新闻系的男生都在遭遇同一个残酷的悲剧。

辅导员站在台上清清嗓子说道:“同学们,你们从跨进这个学校开始,你们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你们是天之骄子。你们到这所学校来,是学校的荣幸,也是你们的荣幸。我知道,你们都迫切地希望学到一身本领。我还知道你们都会从这所学校走出去有所作为、飞黄腾达,我们都要为了这一目标辛苦努力。”

下面是稀稀拉拉的掌声,极为寥落。我听见前面一女生小声说:“我都压根没报这学校,可不知道怎么就补录进来了。”旁边几个女生齐声说:“是呀,是呀。”我才知道许多人和我一样的遭遇,不明所以就被补录了,好像被人硬推着踩了狗屎。刘元捂着嘴偷笑,老B男已经扑倒桌面睡着了。

“你们跨入这所大学,可你们知道什么是大学之道吗?同学们!”辅导员声音激昂,很是煽情。

我四处打量,发现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茫然。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辅导员用手猛地拨拉一下头发,时间定格,好像一则没人要的洗发水广告。

这句话惊艳程度如同当头一棒,直接把我们打懵了,辅导员在这一刻形象光辉伟大,全班同学都傻着脸等待下文。

“这句话,你们可能现在听不懂,但是你们会懂的。还有明天我们就开始军训了,希望同学们都能做好准备。对了,同学们,谁的学费还没有交?请来我这里登记一下。好了,散会!”辅导员笑容可掬。

我叹一口气,我们辅导员要是不当老师去说相声,估计也能拿俩顶尖奖项。

我们站在教室门口,赵建明不死心,俩眼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个出来的女生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我在漆黑的夜里寻找光明。我相信,只要我善于发现,我一定能在一堆豆腐渣中挑出豆腐花。”直到班里只剩下几个登记的同学和辅导员,赵建明终于心如死灰。

王威忽然扒着我的肩膀指着前面一个美丽的背影说:“伙计们,眼睛都别眨,我给大家做个榜样。”

我和赵建明愕然,王威拥有着出乎我们意料的洒脱与豪放,我们眼睁睁看着王威把手放在那个女孩的肩头。在河南方言里,王威的这种行为被称作“扯拉小妞”,即勾搭女生,“扯拉”这个动词用在现在这种情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王威去的很快,回来的特别快。我说咋了,王威铁青着脸说:“我刚把手放她肩头,我说同学行政楼怎么去,那女生回过头说叔叔,你从这儿出门直走就到。”

我和赵建明看着王威的脸,开始大笑。其实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王威把一张照片贴在他床头,我指着照片上另一个和王威长相相似的人说:“王威,这个是你亲哥?”王威的脸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那是我亲爹。”我又仔细看看王威,依然替他萌生一种年华老去的感觉。

王威捏着拳头好像要捶人,我拽着赵建明拔腿就跑,跑到楼道口,赵建明回头喊了一句:“王威,你就是个老B男人。”

后来这绰号广泛流传,被省略为“老B男”三个字,我们喊起来十分顺口。老B男像个古老的江湖传说,真名都被人淡忘了。老B男对此也极力挣扎过,作厌恶状、作愤怒状、作处女惨遭侵犯状,最后还是他自己顿悟一切反抗都是白费劲,无奈地作不死不活接受状。

3 文 / 夜黥 (粉丝群)

我们的军训为期十五天,在军区进行,所有大一新生都汇集于此,方队于方队之间相隔并不远,十八九岁正是萌动的年龄,美丽的景色总在别处,这造成许多方队不管是向前看齐还是向右看齐,总有人斜视,向旁边的方队看齐。

我站在队伍里内心郁闷。我旁边的哥们立正的时候,腿站的笔直,上身跟地面成100度角,我说他胸部有点前倾,他笑得朴实:“你摸摸,这都是胸肌。”我朝他伸伸大拇指,什么也没说。

赵建明站在队伍前列扭着头朝我挤眉弄眼,春意泛滥。

休息时候我跟赵建明说了我旁边那哥们,赵建明乐了:“他就是早上唱东方之珠那二货。”大学就是一个门槛儿,谁迈过去都是天之骄子,二货的特立独行让我的那点儿喜悦荡然无存。

我们坐在草地上,围成一个大圆圈,教官说干坐着不如搞点娱乐项目,同学们表演点节目吧。有个女生站起来说:“要不我给大家跳支孔雀舞吧?”这是一只身材畸形的孔雀,屁股好像脸盆,胸部好像油锤,芙蓉姐姐也不过尔尔。她舞蹈幅度很大,我不得已看见了条纹内裤的裤边,心里充满了忏悔,然后我旁边的那哥们自告奋勇走出队伍声情并茂朗诵了一首艾青的《大堰河我的母亲》,郑州的九月阳光炽烈,差点没把人灿烂糊了,可我听着朗诵寒意直上脊梁,不由自主打了两个冷战。

教官土豆身材,矮矮胖胖,脸上长满了可爱的麻子,他说他很羡慕我们这些男生,周围有这么多美女。教官的价值观有点问题,数量的多寡绝不能代表质量的优劣,从开学到现在,我都哀莫大于心死一万多次了,这样滥用“美女”简直就是消遣我们。然后教官又说他在戈壁上放哨的时候,曾经两个月连母猪都没见过一头。我一听乐了,这句话和前面连贯起来意思很明确,教官不是瞎子,只是在黄沙的洗礼中让眼珠子更加耐磨。

中午吃饭赵建明声称有很重要的事一定得出去,下午我赵建明回来掏出一张病例,我说你真坏,从哪搞到的?赵建明得意洋洋:找了个庸医,花了20大元开的。那张病例作用巨大,直接糊弄住教官,让赵建明坐在一旁的树荫下不用继续站在队伍里晒油玩了。下午军训结束,我一直就赵建明逃避军训事件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思考:时势之下,要想和赵建明一样乐得其所,必须开动脑筋寻条活路。心动不如行动,我去诊治买了一块钱的纱布,五毛钱医用胶带,还借了隔壁寝室的红墨水,把胳膊绑了个触目惊心。第二天上午,我煞费苦心装了半个多小时胳膊不方便,教官才看见走过来问我为什么正步走的时候胳膊不打弯,我捋起袖子理直气壮:“昨天打篮球摔着了。”教官说:“那你可以去休息了。”我扯着嗓子,喊得大义凛然:“报告教官,我还可以坚持。”教官向我敬了个礼:“告诉你们辅导员,我让你必须休息。”我内心激动,步调平稳,在掌声中离开队伍,没有丝毫脸红。

我小跑着跟树下乘凉的赵建明回合,赵建明听完我请假的事义愤填膺:“我咋就没早看出你是个实力派演员呢?日你大爷,我比你整整多花了十八块五。”

我们俩叼着烟坐在树荫里远远的看着老B男,赵建明说:“你有没有发现老B男眼睛都红了?”

我抬起头叼着烟,天空万里无云,我发自肺腑地觉得舒坦。

晚上回寝室的时候,整个楼道都飘逸着浓烈的臭脚丫子味,我怀里揣着饭盒,一路龟息而行,回到寝室打开饭盒,看着饭菜却没了胃口。刘元看着我:“吃不下去了?你真是太浪费了。”我说那要不你帮我吃了吧?刘元抢过饭盒:“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我笑骂:“死胖子,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军训的第四天我又重新回到了队伍中间,但不是我自愿的。我正坐在树下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女生掂着纯净水桶摇摇晃晃走过,赵建明拉肚子去了厕所,我看着此等情景心有不忍,我走过去:“同学,我帮你吧?”那女生说:“不用了,不用了,那太不好意思了。”我说没事,就把水桶放肩膀上扛起来就走。女生所属的方队跟我们挨边,所以我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再说了人得讲奉献,从我戴上红领巾起,就有了远大的理想,要以帮助别人为本,一旦发现机会,绝对不遗余力奉献自己。我把水桶在他们方队边上,那女生说“太谢谢你了”,我说别客气,应该的,应该的,那女生说你什么系的?这话问到点子上了,问出了我最想回答的问题。我扭头往回走,正准备回答我是新闻系的,突然看见我们那个方队所有同学都在看着我,我光顾着助人为乐的事了,暴露了自己,把我是病号这茬儿给忘了。

我跑着回到方队:“报告教官,我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发现我的胳膊已经好了,我可以继续参加训练了。”

教官说:“你先别慌,胳膊有没有问题应该再观察观察,要不原地做五十个俯卧撑吧?”

老B男举起手:“报告教官,我给他查数。”教官点头默许说道,别让这小子偷工减料。

我趴在地上:“B男哥,还是你最疼我,知道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老B男点点头,“你做吧。”

我做了五个,抬起头掐媚说道,B男哥,是不是现在已经做了八个了?老B男笑笑大声喊道:“这位同学,你刚才做的不标准,不合格,重新做!”

每天回到寝室,我都会掰着指头算日子,当我把手指头用完,准备用一只脚来计数的时候,我长吁一口气,还有五天,苦难就会结束。

不过第二天上午教官就宣布,学校让每个方队都挑出30名同学,重新组成一个小方队,军训结束的那天要去体育场汇报演出。我一听这个消息,赶紧摆出一副扶风弱柳的模样,两腿弯曲勾着背,怎么恶心怎么站。教官走到我旁边:“还来这一套?”

“我不行,我真不行,我上去就是拖别人的后腿,我不能给同学们摸黑。”

“老弟,你得有自信,相信自己肯定能行,我给你信心。”教官拽着我领子把我拽到小方队里。

教官是按个头挑的。随后李东强被挑了进来,最不可思议的是我旁边的二货也进了小方队,把我挑进来也就算了,但怎么连残疾人也不放过?二货站在我旁边,“真巧,咱俩又站挨边。”教官喊立正,我站直身子:“哥们,麻烦你立正的时候把你的胸肌往回收收。”

随后的几天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正步、齐步走、敬礼……这些动作我们翻来覆去的练,我的脚上布满血泡,腿肚子二十四小时不停打转,我一想起来我扛着人家水桶瞎热心导致今天的惨况,真可谓肝肠寸断。

军训汇报演出那天,我们方队站在体育场里最为闪眼,上面是白衬衣红领结,下面是黑色运动裤、白色运动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辅导员为我们精心挑选的,一套70,还得自费。

看台上坐满了人,印有“河南XX学院中文系”“河南XX学院英语系”……的彩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我们方队是第九个出场的,也就是最后一个,所有人都使劲的摔脚板,那是我们方队走的最好的一次,从开始军训以来从没这么好过,踏步声整齐有力,好像所有脚板都不是肉长的一样。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有集体荣誉感的人,并且一直认为因为班级拔河比赛之类的活动输了就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这种行为非常傻逼。可今天我看见看台上有人向我们挥手,莫名其妙生出一股自豪感。我和其他人一样挥洒了许多汗水,我是方队的一份子,我在音乐声中迈着稳健的脚步,没踩别人的脚后跟或者扑倒。

院长说:“同学们,今天的军训汇演非常精彩,你们让我看到了大学生蓬勃的朝气,你们也让我看到了新一代大学生充满了活力,你们乐观向上,勇敢进取……”废话演讲稿厚厚一摞,院长不停的拿起杯子喝水来滋润干渴的嘴唇,我听着都累,“下面我宣布军训汇演获奖院系……”我支着耳朵,终于听见了等待已久的一句话:“二等奖获奖名单有:新闻系、中文系……”

虽然十七个院系无一纰漏包揽所有奖项的所有名额,但这个二等奖依然弥足珍贵,除了奖杯以外,还有一千块钱奖金。我有幸摸了摸奖杯,可那一千块钱我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天开始下起小雨。

土豆教官说他就要退伍了。同学问退伍之后呢?教官挠挠头,退伍之后回家修理地球。我们在雨中合影,很多女生掉眼泪,但孔雀女孩反应最甚,搂住教官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是生死离别一般,骚情让人膈应。

赵建明揽着我肩膀:“要不咱们晚上庆祝一下?”

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深夜不知几点,寝室满地都是酒瓶和烟头。老B男喝的去厕所裤子都脱不下来,还在嚷嚷:“来,继续喝,我把你们都喝趴下。”酒入愁肠化作尿不净,我说行,你赶紧把裤子褪了先,我还等着去厕所呢。

刘元打断我们,别动,你听外面的声音。

然后我听见一声清楚的鸡鸣,从极远处传来,穿越了整个黑夜中的城市。

那只鸡真是好鸡,真是公鸡中的战斗鸡,假如它不恰如其时的打鸣,可能第二天上午我都无法睁开眼睛。

“韩青,韩青,赶紧起了,咱们都迟到了。”

我在迷糊之中应了一声,又昏昏睡去。

迟到?我猛地坐起身,发现寝室已经空无一人了。

牙都没来得及刷刷,我就慌慌张张跑进教室,直奔最后一排。老师惊讶的看着我,我想我的发型一定像极了小学楼道里爱因斯坦的画像,头发呈放射状,乍看更像神经病。我喘着粗气,暗自庆幸自己来的时候没赶上放学。

前排坐着一对男女,男生放肆的把手放在女生大腿上,女生装作认真记笔记,一脸娇羞欲拒还迎。这个世界总有人不断打破惯例,创造新的奇迹,才开学几天而已,想不到就已经有人搞上了,而且已经在公众场合肆无忌惮厚着脸皮亲热了。

我用手揉搓眼屎,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打开的书页上面。

我四处瞅瞅发现赵建明没来,王八蛋肯定是去网吧玩早市去了。刘元也没来,肯定是跟去了,龟儿子喊了我一声就跑,也不看看当时的情况,我都正在昏迷中,哪是一两声就能唤醒的?

我再一看,头皮都麻了,李东强没来,陈兵也没来,前排那个女生手里拿的书是蓝皮的,而我的是绿皮的。我拿起书,低着头,在老师十分诧异的目光跑出教室。

奶奶的,我走错班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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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晚悄悄降临的时候,我总喜欢拿着望远镜趴在窗户上向女生宿舍张望。陈兵说他拿望远镜本意是夜观天象,想不到会被我们用作偷窥。我呸,还夜观天象呢,标签上还写着“哈雷望远镜”,就那点儿小倍数。

每个女生寝室学校都配发了一个窗帘,男生寝室没有,这证明学校深谙偷窥准则:女生抢着看,男生脱光都没人看。窗帘阻隔了陈兵之流天文爱好者的美梦,假如目光可以燃烧,我坚信女生宿舍的窗帘一夜之间绝对不会有剩余。

终于让我找到一个豁然开朗的窗户,我的目光透过层层悬挂的裤头胸罩,看见了一条活生生修长的**,那条腿比例匀称,划破了夜空,我真无法想象腿的主人是何等的活色生香。老B男劈手要夺,被我一个狮子偷桃护住:“下三儿!看着表,我时间没到呢。”老B男嘟囔说我吃独食,就在这时,我看见一只伸出的手在那条腿上来回摩挲,这个动作让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吐沫。然后我又看见另一只手拿出一把刮胡刀,我的心猛抖了一下,剩下的我没敢看。我把望远镜扔给老B男:“妈的,姿势优美刮腿毛!”老B男接着望远镜喜出望外,仔细看了好大一会叹道:“这样的腿摸着毛乎乎的,一定很有手感,刮了怪可惜的。”我和刘元面面相觑:“我靠!想不到你还喜欢这口?!”

赵建明咳嗽两声:“你们别看了。”

刘元扒着老B男肩膀:“该我了,该我了。”

“一边去,我还没看够呢。”

“让我看看。”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夺老B男的望远镜,我一扭头,妈呀,这不是我们生活老师么?突击检查来了。刘元和我灰溜溜闪到一边。

“靠你大爷,我还没看完呢,才刮了一半。”老B男显然没有意识到那只手意味着什么。

“学生手册你看了没有?学校明令禁止,男生寝室不能有望远镜,想不到还是有人故意违反纪律,身为一个大学生,你伸着头看女生寝室,你说你可悲不可悲?”

虽然身为一个大学生和伸着头看女生寝室两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但生活老师说的时候痛心疾首,两者联系在一起听起来真的很伤天害理。

老B男说:“不是,老师,你误会了,我拿望远镜是看对面窗帘的花纹,我一直都对设计很感兴趣。”

“别想糊弄我,对面的窗帘都统一的洁白无暇,像你这种学生我见多了,净找借口。刚才我还碰见个说他拿着望远镜是因为看见UFO一闪而过。”

老B男蔫了,好像霜打黄瓜:“老师,你真误会了,我真看窗帘呢。”

“老师不吃你这一套,望远镜一律没收。这次就不给你记过了,下次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生活老师转身出了寝室,老B男比划着中指花样百出不停问候生活老师的家谱上的女性。

赵建明幸灾乐祸:“刚才我就提醒你们别看了,还故意咳嗽两声,可你们都不能体会到其中的深意。”

陈兵坐在床上,脸色青黄闷闷不乐,一个望远镜,又不是什么多金贵的东西,熊样儿!

我说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咱们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回来赔给陈兵一个新的。

对面突然隐隐约约传来“啊啊……”的声音,是一个女生唱的,是VITAS的那段海豚音,惟妙惟肖。

郑州的秋天,夜间会有凉凉的风,我们光着膀子趴在窗户边,聆听天籁,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赵建明凑过来给老B男和我一人点了一支烟:“真他妈舒服。又吃成长快乐乐。”

我说:“还以为你是祖国的花骨朵呢?得了吧,大龄儿童,你发育早结束了。”

那个女生的声音不知来自对面哪个寝室,在空荡荡的夜里,婉转如一只夜莺,飞进我们的灵魂。

我烟还没吸两口,就听见一孩子拉开窗子喊道:“别唱了,吵着我睡觉了。”一口普通话听起来满是蹩味,就好像馊衣服洒了香水。

我管楼下那个伸出的脑袋叫装B者,也就是俗称的事B,成天人前人后楞充国家元首,脸上表情好像庙里的菩萨,什么都不会就不说了,还老爱看不惯别人,颐指气使跟菜市场里的泼妇一个样。装B者喊了之后迅速拉上了窗子。

老B男:“日他娘亲,忍无可忍,整之!”但见老B男扎了马步,拉开窗子,深吸一口气,气转丹田运行一周天,以极其深湛的内力吼道:“我日你妈,睡不着的大傻B。”

装B者忽地又伸出头来:“谁骂我?有种出来,让我看看,明人不做暗事。”

傻B才伸头呢!我们蹲在窗户边哈哈大笑,就像小时候拔了别人自行车气门芯一样得意,伸张正义可以陶冶情操、养性怡情,但也要讲究一个“度”,不能在伸张正义的同时施展暴力,可以泼屎泼尿,但绝不可以泼汽油,然后再扔烟头。

尤静给我发信息:“军训的怎么样?”我顺手回了一句:结束了,差点没把我累死过去,岂止是磨练了我的身体素质,连我的神经也一块磨练了。“我们班有个男生跟我表白呢。”“那你还不见好就上,不见鬼子不拉弦,见了鬼子就拉弦。”“那男生挺不错的,特别关心我,我生病还跑着给我买药。”我心想男生追女孩的时候都一个模式,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比孙子都孙子。我说:“你不是已经春心荡漾了吧?”尤静发了个很可爱的表情:“嘿嘿,就不告诉你。”

说不心酸那都是骗人的,尤静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就要跟别人跑了,而且那个人还不是我。假如我们在一个学校的话,神鬼不挡我处心积虑霸占她。可问题是我们不在一起,相隔天涯。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柏拉图式的爱情,两个人每天互诉相思,打打电话为国家通信事业做做贡献,就心满意足了,但我天生就不是那种型号,尤静的身边一定会有个男生关心她爱护她,我曾经青春年少不知哀愁以为那个人一定是我,这样的想法纯真无邪,但说白了就是憨,狂妄的主观意淫客观世界。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可能是唐僧,也有可能是马夫,我就是那个马夫,每天精心挑选草料把马喂肥,马儿膘健神骏,可它始终属于地主。

现在真的有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我别无他法,只能虚心假意祝她幸福。

若有一日我老的连筷子都拿不动,猛然间想起前事,想起高中时的小树林,想起星光下尤静的无比温柔,大概依然会觉得甜蜜,露出老年痴呆式的标准笑容。

我睡了一觉之后,大清早在食堂吃了两根香肠,又吃了根炸油条。食物的好处很多,除了解决饥饿、补充人体每天必须的能量以外,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好处就是能让人把不开心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尤静带给我的那一丝悲伤已经被我消化了。刘元从前就有许多不开心,食物帮他摆脱了忧郁,让他脸色红润,体重超过130公斤。

老B男死活把我拽到网吧,陪他一起打早市。

我开了台机器,决定申请一个校内网账号。

在大学校园里,现在最流行的就是校内了,几乎人手一个账号,上面都是真实姓名而且还有照片,随便上别人的个人主页上遛遛逛逛,没准就碰上一个对眼的,俩人聊上几句就相见恨晚,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爱的死去活来,简单直接,比**省时省力,更加令人神往。

我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我说老B男你闻见什么味儿没?好像有东西着了?

“你哥的B,低下头,你烟头戳我外套上了。”老B男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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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的时候,我们几个总像是庙里的罗汉,形态各异。刘元摆弄手机,老B男趴在桌子上流了一滩口水,里面映着我的影子。只有赵建明托着下巴,很是认真,眼神灼灼放光,正在进行诗歌创作,我伸头瞥见几句:

你看我,

手指是一个悲伤形状,

这一袭华衣,是夜色。

我的背身刺着爱情。

我在旧时光中翻滚,

常于阴暗处微笑,

我是小丑,

我叫摩多……

那本子破破烂烂沾满油迹,估计是刘元吃方便面时用它垫过桌子。

昨天晚上,我跟赵建明在寝室楼下看见许多社团把桌子摆在路边,招新横幅大小各异,宣传标语同样诱人,好像公园门口的卦摊子。这两天所有的社团都出动了,都紧锣密鼓招新。所有的社团活动都一样,交纳十块钱,然后社团为你出谋划策你指点迷津,你顺着那条路,一去不返误入歧途跌进深谷,十块钱如同肉包子打狗,毫无踪影。

但总有新生傻着脸两眼发出狂热的光,我和赵建明保持着清醒的认知在人群里瞎挤,以寻找美女为根本目的,纯粹是凑热闹。

其中有个“大地诗社”最吸引眼球,有个女生正激昂演说:“这是个全新的时代,我们的灵魂正为生活押韵,旧的诗人都死在时光之中,新的诗人身披黑夜打马而来......”那女生长发及腰,蓝色连衣裙,灯光之下,如同精灵。

赵建明动作勇猛硬生生从人墙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挤到前列,向一个负责人问道:“这女生大几的呀?”那负责人说大二。赵建明立刻面带喜色:“她有对象没?”那负责人推了推了眼镜:“不清楚。莫非你想她的巧儿?”

赵建明扭过头:“韩青,我想掏十块钱……”

“赵建明同志,你不要被眼前的美女蒙蔽了思想。何况美女还不食人间烟火,诗歌就能当饱。”

“可我真的想……”

“你刚才还说加入社团等于跳入粪坑,都是傻B行为呢!”

赵建明苦着脸:“哥哥,我舍生取义还不行吗?我对诗歌一窍不通,可我无法因为十块钱而抵御爱情。就是死,我也得试试。”

晚上,赵建明在床上翻来覆去,我时不时的听见他小声说:“爱情,爱情……”

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霸王别姬》,里面有句台词叫:不疯魔,不成活,我现在深刻理解了。赵建明跟电影里的程蝶衣得的是一种病,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神经。赵建明阅毛片无数,精通各种床上日语,**名字资料了如指掌,可他现在跟我说他一见钟情。一个彻头彻尾的败类突然宣告全世界他爱一个女人,并且上升到精神仰慕的高度,这跟一头大灰狼说他不吃小白兔,是素食主义者一样,令我没法接受。

疯魔的不止一个。

军训时站我旁边的肌肉男11点左右来我们寝室串门了,他跟李东强是老乡,是二班的,大名叫张凯。张凯说他相中他们班一个叫周如意的女生了,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已经到不能自拔的地步了。那个周如意,军训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并不是脸蛋何等美丽,但胸前波涛汹涌,是块母乳的好材料。张凯说他跟周如意说过两次话,但她看上去一脸不耐烦。

我心想,周如意那样儿一看就是练家子,看穿衣打扮言行举止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相当难伺候,肌肉男行为诡异,还长相不佳难入法眼,这段恋情板上钉钉注定要无疾而终。

李东强一脸愁容,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合理化建议。老B男热心的给张凯支招:“哥们,你别灰心,女孩都讲个含蓄,人家喜欢你但也不能一开始就接受你,得经过一个考验的阶段。周如意的一脸不耐烦,都是装的。你这么好的条件,咱们系的女生哪个不倾心?我估计她心里肯定对你有意思,她越烦就越期待你有更热烈的表现,女孩都这样,我以前见得多了……”老B男一大串的理论头头是道。

张凯刚开始还有些迟疑,听老B男话说完,立马来了精神:“谢谢你,我越想越觉得你说的很对,我条件这么好,她肯定喜欢我,我这就回去给她打电话,她越烦,我越打。”

张凯一出门,我就憋不住笑了,老B男这就是挖坑让张凯往里跳,然后还哄着张凯自己填土:“老B男,你这一招太缺德了。”

李东强瞪着大眼:“俺说俺怎么一直听着就不对味,王威你骗他玩呢?”

老B男说:“正儿八经的,我全部都是实话,字字珠玑人生真谛,死不要脸一直是泡妞必杀技,但是俺凯哥从小到大根本就没照过镜子,真以为自己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呢,周如意不把他糟践死都邪门了。”

我提醒大家等张凯回过味儿来,发现自己被娱乐的时候,咱们一定得作出同情的表情,不能落井下石,拿花岗岩丢之。

我们班的班长喜欢在旷课的人名后面以旷课次数写“正”字的笔画,便于计数。在累计一个“正”字之后,我、刘元、老B男、赵建明四个人的关系就已经上升到水深火热的地步了。我们行走在校园里,如同多胞胎兄弟一样形影不离,足迹遍布校园所有的角落,除了令人魂牵梦绕的女生寝室和女厕所。

我们坐在寝室的窗户旁,墙上光斑摇曳,是从窗外的杨树缝中漏过来的,一阵风吹过,叶子拍打发出的像海一样的声响,那些光斑也欢喜起来。天空蓝的炫目,白云变幻,几只寂寞的飞鸟匆匆飞过,向着远方,好像生怕挨了枪子。陈兵的破音响正放着一首陈奕迅的《你会不会》,音乐低回夹杂着电流的刺啦声。

为了丰富课余生活,我、赵建明、刘元、老B男成立了斗地主小组,扑克是从校园超市买来的,一块钱一副,印刷粗糙,边角都是毛。虽然质量差劲,可丝毫不影响我们为之倾注巨大的热情。李东强站在一边咧着嘴看着我们玩,强子牌技太差劲,打着打着老放水,再好的牌到他手里都变成一堆狗屎,而且老往队友身上糊,台词还老是那一句:“呀!我又迷了”,所以我们经过商讨决定他只适合坐冷板凳当热心观众。

我连输了不知多少把,身体裸露部位被画了无数的老鳖。不过刘元更惨,我这才不过是小老鳖,他身上画的老鳖体积巨大都已经成精了。

赵建明拿着手机一脸贱笑,这嘴脸一看就知道又跟那诗歌娘们发信息呢,我说:“对了,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呀?”

“纯洁,感性,并且善良。”

“善良这条我能看出来,搭理你这样的人绝对富有爱心和同情心。”

“韩青,你缺德带冒烟的,你别没事都损我中不?我又没得罪你。”

我说:“就这么多?”

“嗯,就这么多。”赵建明肯定的点了点头。

“都不是因为她漂亮?”

赵建明讪讪的笑:“靠你嘴,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这是最主要因素。”

“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哈。对了,你们俩进展怎么样了,都没听你汇报过。”

“怎么说呢?丰收前景一片大好,我写那小诗跟蒙汗药一样,直接就把她迷倒了。”

我说:“中,哥们,话说到这,就可以打住了,再往下说,我肚里的食儿都要出来了。”

下午有两节英语课,老师中文名廖斯尼,英文名“Stephen”,俩名听着都挺别扭。Stephen黑头发黑眼珠,打扮很嘻哈,整整三个星期,我愣生生没看出他祖籍广东,假洋鬼子做到这份上,也算炉火纯青。这厮拿着美国绿卡,却不承认他是炎黄子孙,张口闭口:“All you Chinese……”,并且公然侮辱女性,在第一节课上就大放厥词:“Would you want to be my friend?(你们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班里的女生都脸红了,正不知怎么回答。Stephen又说了一句:“In order to make love, I had to stay with my first girl friend。(我跟我前一个女朋友在一起就是为了**。)”我心想你不就拿了一绿卡么?一假洋鬼子你嚣张什么?赶上义和团那会儿肯定全家都得拉出去游街,作为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教材。我当时爱国热情高涨,大小脑完全麻痹,不计后果直接就拍案而起斥责他:“Please speak civilization(请你说话文明点)”,我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大,老B男事后说我那会儿完全是正义的化身,插俩翅膀就是标准的大天使。

我说下午不去上Stephen的课了,省的遭罪,看他那B样我就来气。老B男说:“你瞅瞅他那操性,要是我儿子,我他妈肯定早早掐死,省的祸害人民,白搭粮食。”

赵建明叹了口气:“我们可以让假老外骑在我们头上拉屎,然后我们忍辱偷生,期末考试不挂这门课,或者是选择抗争到死。莎士比亚说过,生或死是个问题。”

我们草草收拾了牌摊,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莎士比亚没活明白,可我们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Stephen下午上课时拿了张纸让每个人都从上面挑一个英文名字,我想找个后面带“斯基”,可翻来翻去那张纸上都没有。李东强选了个David,要是光着膀子,背个弹弓,除了没有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帅以外,也勉强可以称作猛男。老B男选了个Bill,说是要向伟大的微软之父比尔盖茨看齐。

陈兵看都不看Stephen发的纸,我说兵子,你不选一个洋气的名字?陈兵说:“我不从这上面选了,我高中就有英文名。”啥叫个先进?这就是!高瞻远瞩!高中时候就与国际接上轨了。

Stephen让每个同学都站起来说自己的英文名,我站起来说我叫Dale的时候,脸都红了,我羞于启齿,感觉跟做了汉奸没什么两样。轮到陈兵时,陈兵站起来声如洪钟:“My name is Single Star In The Sky.”

这是我听过最潇洒的英文名,比什么尼古拉斯凯奇、阿诺德施瓦辛格都来的凶猛。

班里暴发出的笑声差点没把教室顶给掀了,全班同学无不拍案叫绝。

陈兵一看势头不对又补充了两句:“中文意思就是天涯一颗孤星。”

我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Stephen显得很压抑,顿了半天接了句:“Can I call you Star?(我能叫你星星吗?)”

陈兵腼腆的点了点头。

我从没想过陈兵平时隐藏的挺深,幽起默来会丝毫不逊于冯巩。“Single Star In The Sky”这个响亮的名字在系里迅速传开,好像一个英雄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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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的自然科学讲过,地球的转动并不是完全规律的,这么大一个东西没玩没了的在浩瀚宇宙中转悠,没准哪会儿就会出点意外,比如狮子爱上公牛,屠夫爱上母狗,艾滋病来自非洲的猿猴。

玄乎的事情总在发生,要不怎么有一群人穿着白大褂,圈在一个大院里,没事就打镇静剂呢?

周如意和张凯现在正骑一辆小自行车在学校后面的军区晃悠,以实际行动演绎甜蜜蜜。

我把这消息跟老B男一说,老B男端着饭缸子,张嘴就喷了我一脸黑胡椒牛排味的方便面沫,:“大哥,你都不怕把我噎死,你说瞎话的时候也应该事先打个草稿。”

我说:“骗你炸祖坟。”

“你做噩梦了吧?听话哈,上床睡会就好了。”

“俩人现在还在后面呢,要不我带你看去?”

“他娘,真想不到!”

“瞎猫真的碰上死耗子了。”

老B男只穿一个裤衩就要往外跑:“我得赶紧买注彩票去。世界奇迹都出自我手了,我得努力再创造一个。”

整个学校都在发情,新生中情侣人数每天都以几何数剧增,而光棍越发孤独了,想不到我也在这一行列之中。

我在高一时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恋爱。第一次碰见那女生是在学校的水管旁边,我新买的白帆布鞋被踩了一脚,全是泥,我的火蹭地直冲脑门,但一抬头看见她,我发不出任何声响了,跟短路一样。她洗手的时候短发撩到我的脸上,我直直看着她,那双眸子水光潋滟让我神迷。她走的时候我跟在她后面,生怕跟丢。她是我们隔壁班的,后来我跟同学打听,才知道她叫卢倩,性情凶猛,初中时有个男生一直缠她,卢倩奋而唾之,那男生避之不及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个大人。我心灵幼小,很怕自己也会有此下场,不敢造次,只是每天放学都跟在她后面。有一次卢倩快走到她家胡同时,突然停下来,然后盯着我看,我赶紧把头扭一边,盯着电线杆上的性病小广告,现在想想,当时要多龌龊有多龌龊。卢倩直直走了过来,我差点没拔腿就跑。她说:“你是韩青吧?咱俩在一起吧。”我一直记得那天的情形,一地洁白月光,在小胡同口,卢倩轻轻笑着伸手拉我,眼睛温柔像是一泓秋夜的湖水。后来才知道在我每天跟在卢倩后面的时候,我寝室里一个跟卢倩同班的哥们看不惯我畏首畏尾就冒充我的名字给她写了封情书,并且没经过我就直接投递到人了,那封情书语句不堪入目,里面有几句什么“我要在你平静的心湖投下一粒真诚的石子,泛起点点爱的涟漪”“我要在你的生日Party上为你点上红红的蜡烛,为你唱动听的情歌”,卢倩把那封情书拿给我看的时候,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这段感情只维持了两个月。卢倩有写日记的习惯,而她妈撬她抽屉偷看她日记的习惯。有天我们正上晚自习,有个女生跟我说有个阿姨找我,我当时还以为是我妈,下楼一看见卢倩妈就全明白了,卢倩妈和卢倩长相九分相似,人到中年依然风姿卓著。卢倩妈语重心长跟我说她跟我们校长是同学,学校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要开除我,她先找我谈谈不想毁了我的学业,说青少年恋爱的种种坏处,还说回家一定狠狠揍卢倩一顿,我心有不忍:“大姨,您别打卢倩,错都在我,我发誓以后都不找她了。”

尤静听说这事以后跟我分析:“你别憨种,她妈那都是吓唬你,你只要不退缩,最后她妈一定管不着”,那时的我心地纯洁如同一张16开白纸,对感情一无所知,只是不想卢倩因为我受半点委屈。卢倩哭着找了我两次,我都狠下心来,之后卢倩就转学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下楼时正好碰见赵建明和陈江蓠在寝室楼下,赵建明正夸夸其谈,陈江蓠笑靥如花。我本想直接走过去,装看不见省得打扰他俩,可赵建明一看见我就笑的牙齿外露十七八颗,跟陈江蓠介绍说:“这是韩青,我哥们,那天就是他跟我一起听见你那段慷慨演讲的。”我本无心当电灯,可赵建明愣是给我插上了插座,我说:“是呀,激昂澎湃,我听得内心都沸腾了。”陈江蓠说:“我那都是瞎说呢。”我说可惜我天生不是那块材料,没有文学天赋,要不然肯定被你鼓动了,赵建明听了两句就心动了。赵建明说:“他跟我不一样,他天生就适合做大灰狼。”我立马就不同意了:“赵建明才是大灰狼呢,俩眼放光,专吃爱写诗的小白兔。”陈江蓠脸红得像超市保鲜柜里大苹果。

赵建明提议我们一起去吃麻辣烫,学校门口有家四川人开的,味道很正宗。

席间,我和赵建明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这时我才真正看清陈江蓠的面貌,因为喝了两口啤酒,脸微微有些红,麻辣烫蒸腾出氤氲的水雾,隔着那层水雾,陈江蓠像是画里的人物,两眉细长清浅,眼神柔和,仿佛来自一个午后花园悠长的一梦,安静却令人甜蜜。陈江蓠听我们说话,很少下筷子,眼里含着笑,很乖巧的样子。我悄悄跟赵建明说:“一锅粥你捞了块肉,一碗汤你捞了个丸子,稠的都跑你碗里了。”

赵建明低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我正仔细勾画,前景一片光明,我肯定不畏艰险执着前进,一俩水坑摔不死我。”

我觉得时机成熟赶紧说正经事:“陈江蓠,你什么系?”

“我中文系。”

“你们系美女肯定很多吧?”

赵建明接了一句:“用心险恶啊,前面都是铺垫,下一句肯定就是给我介绍个吧?”

我笑笑:“连我口水都省了,赵兄弟都替我代言了。”

“行,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我给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陈江蓠答应的很爽快。

我说:“最好别给我找那倾国倾城的,我俩站一起太般配了,走大街上肯定惹人嫉妒,但是你要是觉得我这种拉风的男生,就像漆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闪闪发亮,只有绝代佳人配得上我,硬给我找个这样的,那我也只能无奈接受了。”

赵建明摸着胳膊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说:“赵建明,你别窝里反呀,要不我把你那痤事跟陈江蓠说说……”

每次我祭起这招杀手锏,赵建明必定像现在一样噤若寒蝉,用乞求眼神看着我。某个夜里,我正思索人生问题,就听见上铺床板咯吱咯吱作响,赵建明气喘如牛,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赵建明,你没事吧?”赵建明答:“我有点腿疼。”,过了两分钟,床板咯吱咯吱响动更剧烈了,我说:“赵建明,你真没事吧?”赵建明答:“好了,不疼了,没事了。”然后一团卫生纸从上铺丢下来。我以人格担保赵建明的那团卫生纸不是用来擤鼻涕的。在我义正言辞地揭穿赵建明之后,这团卫生纸就成了赵建明的死穴。

陈江蓠瞪着眼睛好奇地问:“什么呀?”

赵建明捂着我的嘴:“大哥,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不带这样揭人短的。回去我给你买烟,一个星期的我都包了。”

陈江蓠好奇得看着我们俩:“快说,快说。”

我说:“还是让赵建明给你揭晓答案吧。”

赵建明张开嘴又合上,像个痴呆似的,一个字也没崩出来。

陈江蓠急了,掂起包:“赵建明,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赵建明这娃子平时口若悬河,面前一米范围内洒水均匀,活人死物都全无幸免,到了陈江蓠跟前连个瞎话都说不囫囵,关键时刻还得由我为之代劳:“赵建明黑半夜躺床上哼哼你名字,吵死我了,说了一大堆呢,要不我都给你学学?”

“我不听,他肯定背地里说我坏话呢。”

“倒算不上坏话,我看我还是原封不动给你学学吧?”

陈江蓠看着赵建明,面带娇嗔,赵建明装作听不见我说话,盛着锅里滚烫的汤料往嘴里倒。

走的时候我和赵建明都有些施施然了,今天我们俩喝了一瓶白的外加一件啤酒,状态还算不错。把陈江蓠送到寝室门口的时候,陈江蓠从包里拿出来两盒醒酒药和两瓶酸奶:“刚才给你们俩买的,喝了会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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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之中,我又听见令人心碎的声音了:“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如果你饿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郎君啊,你是不是冻得慌,你要是冻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衣裳啊……”

我睁开眼睛:“日他先人。”

赵建明也醒了,从上铺伸出头:“去吧,去吧,燃烧你的小宇宙。”老B男也眼巴巴看着我。

我拉开门,张凯站在走廊中间正单手抚胸引颈而歌。我说:“大哥,我求你中不?行行好,大早上不带你这样折磨人的。麻烦你挪挪地,别在这练声行不?”

张凯面有不解:“我唱的难听么?”

我赶紧说:“不难听,不难听,专业水平,参加快乐男生都够资格了,但你不能堵着我们寝室门口开演唱会让人欲死不能。”

张凯悻悻而回。自从和周如意好了之后,张凯歌唱风格也逐渐多元,通俗美声无所不能,如周扒皮一样让人不能安生。

尤静给我发信息:这么多天连个声都不出,被人拐了?我回:没,没,没人拐我,我都等了好多天了,就没碰上一个识货的。尤静说她那学习很忙,很想我,我迟疑片刻,反正我是没指望了,嘴上便宜也不能放过给她回了条:那要不等你放假回来的时候,我让你尽情的亲我一个?尤静发了个捶我的表情:“你讨厌不讨厌?”。

我决定去趟图书馆,上个星期我借了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我本来打算用欣赏美的眼光阅读**经典,但翻了几遍发现精彩片段不多口味不重,不符合我的欣赏标准也就作罢。

博尔赫斯曾经说过: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图书馆里总有一股干燥的陈旧的纸张味道,有 “笃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那些大的落地窗户,阳光射进来,可以看见细小的纷扬的灰尘,好像冬天落雪,缤纷的幻觉湮灭,寻个小小的角落坐下,拿一本喜欢的书,然后可以安静的度过一个下午。

今天图书馆里人很少,我拿着图书证直奔小说区。

如果书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那一定说明这本书不好看,因为没人碰;但如果这本书被人翻的稀巴烂,那证明这本书非常好看;如果这本书章节不全,书页有被撕去的痕迹,那证明其中的精彩片段都被人收藏了。高中时候,我们班一个男生就有此缺德嗜好,他看到精彩处就撕下来放进书包里,直接导致我们学校对面的小书屋里《绝代佳人》《春宫秘密》之类的图书内容都非常健康,前戏时候就戛然而止。高中毕业那天,该男生拿出一本比辞海还厚的线装书自豪地说:“高中三年,我收藏了小书屋所有的经典片段。”

隔着书架,我突然看见一个女生温软的颈项,她锁骨凛冽,戴了一条细细的银项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有些细小的绒毛从耳边散乱下来,弯曲,好像一个极其温柔的形状。她用牙磕着白净的手指,有浅浅的笑从嘴角溢出,好像平静的水里泛起些许的涟漪。书架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这个不完全的美好侧脸。

我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个美好句子:你是这个懊热季节里清凉的力量。

我们站的那么近,除了书的气味,我还闻见一股湿湿的甜蜜的香气,她一定刚洗过头发。

窗外正是艳阳天,郑州的十月日光弥漫。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站了多久,我看见她用手拨弄头发,我看见她的红色的小小耳钉,我听得见我的心跳。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而她像是一只栖息在春日花园中的青鸟。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的心脏好像正在经历黄昏的潮汐。我手心里都出汗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我吃了二十多年的米,遇见这事却好像没主张的小媳妇。我坦然走过去,告诉她我叫韩青,对她很有好感?不行,那太傻了。我捡起一块砖头走过去说同学,是你掉的吗?不行,那太无耻了,再说图书馆里也没有砖头。我笑着走过去说看着她很面熟,想跟她认识一下?不行,那太油滑了,电视上调戏妇女都是这一套,而且说完之后八成女同志横眉怒目。

她把书放回书架,我走过去,我们对视,我看见她的眼睛,日光染了她的眼睫,是柔和的栗色,她的头发看来好像热带雨林里茂盛的植物。她擦着我的肩膀过去,我存心的,没有挪动脚步。

我跟着她从图书楼走出来,她哼着我不知道名字的曲子,真好听。

我想,她将从我眼前走掉。我生起吃奶的勇气走过去,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同学,刚才你图书证掉了,还给你。”

她扭过头,愣了一下接住,笑容明媚,好像蔷薇:“哦,谢谢你,你看我老是丢三落四的。”

我想回寝室,我像个小偷一样落荒而逃,但是错了方向。

她喊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也没打算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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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二七塔灯光辉煌,格外美丽。

我坐在西大街的马路牙子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穿着入时的美女走过虎虎生风,那阵香风让人忘乎所以,我猛地被烟屁股烫了手指。

离我不远有个学生打扮的乞丐,低着头瞄我,地上用粉笔写了凄凉的身世。

我在这座城市长大,我熟悉这座城市。小时候的我经常戴着红领巾,没命的蹬着自行车在小胡同里穿梭。那时的我像个冒险家,满心希望能找到一个巨大的宝藏,漫画看多了都这幅德行,现在想想真是无比傻B。

我家离熊耳河不远,小时候我经常在河里游泳,那时的熊耳河清澈见底。我妈回家时看见我,一定拧着我耳朵:“我叫你不学好,小兔崽子,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我在收拾中吸取教训,我妈什么时候上班,我什么时候去。不过我妈的侦查技术也更深一步,我回家时,她总拉着我闻我的头发,一旦发现有腥味,依然收拾不误。小学时我写的作文里总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对这个词语的深刻理解全部源自我妈对我的启蒙。

我有个发小,都是他跟我一起去河里玩,他家就住我家隔壁,我已经忘了是哪一天,他潜在水里扯我的裤头,我等了好长时间都没见他的影,等到大人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躺在夕阳下的熊耳河边脸色苍白,一只拖鞋也找不到了。我站在一边傻傻的看着他,那是我被收拾最狠的一次,从那以后我就没去过,我妈边打我边掉眼泪,我的屁股好几天都不能沾板凳。

我家是个小院,我的父母都很普通,我妈在小院里种了许多花,我爸爱给我买一种叫做“蜜三刀”的甜食,我都是吃到胃酸为止。

从小到大,在刻苦学习的同时,我从没有忘记劳逸结合先逸再劳,所以我的成绩一直在中等徘徊,为此我妈没少对我进行科学知识是第一生产力的深刻教育。

我有生以来只因为学习成绩扬眉吐气过一次,就是邮递员送大学通知书那天,我爸把街坊邻居都请来了,我们家的小院里人头涌动,我爸本来酒量很小,外号“三杯倒”,但那天喝的很豪迈,我扶他躺床上的时候吐得也很豪迈。

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明天让我回家吃饭,我爸给我做红烧排骨和糖醋鲤鱼。我听见都满口生津。

二七塔前有很多人留影,还有几个戴着袖章的,贼眉鼠眼,到处瞅有没有人乱丢烟头。

赵建明跟陈江蓠金博大逛去了,我买了瓶可乐,独酌于街角,也宁死不当电灯泡。

对面那个乞丐走过来看着我,我抬起头。

“伙计,你这样不行,你看看,半天都没有一个人给你钱,你知道因为啥吗?你都不知道包装一下,你得背个书包,还有你这衣服也不专业,你得穿个校服,会写字不?要不我给你写……”说着就蹲下来热情的要帮我在路面上写身世。

我赶紧摆手:“谢谢你了,大哥,咱不是同行,我在这儿是等我朋友呢。”

乞丐走的时候嘟囔着:“靠,看着比我还可怜……”

手机震动,我一看是赵建明发来的信息:速来,千尊比萨门口碰头,有货。此“有货”是我们的专用术语,也就是有小妞的意思,我估摸着应该是陈江蓠的室友或者姐妹,赵建明一直热心的张罗我的人生伴侣,正所谓“好兄弟讲义气”,我感动于心,决定以后赵建明再光脚穿鞋的时候,我要无偿奉献一双袜子。

我欢快的小跑着,二七塔与我渐行渐远。

千尊比萨门口我看见了赵建明一行,陈江蓠旁边站了个90后非典型性主流美女,顶着黑色小礼帽,戴着塑料框眼镜还没有镜片,可能是因为眼影的原因,锅灰一样的眼影把她的眼镜衬得又大又圆好像牛蛋,缪纱蕾丝裙下还穿了黑白条纹丝袜。陈江蓠跟我介绍说这是她寝室的姐妹,我抑制着不满,淡然点头,出于礼貌伸出手:“你好,我叫韩青。”她也伸出手,声音羞涩,名字我都没听见。

陈江蓠和赵建明一路上尽量让我和非主流单独接触,我尽量往赵建明和陈江蓠中间挤,我对非主流有天生的抵抗情绪,“你全家都是非主流”一直都是我的口头语,更何况这种农村转非主流的“农转非”。

赵建明搂着我肩膀:“你别客气,我给你挑的,陈江蓠说你们不合适,我知道这个肯定适合你,她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广阔,她的感情像烈火一样奔放。”

我杀人的心都有了,赵建明差点就横死街头:“你得考虑一下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了。你弄个这不是害我吗?”赵建明说:“我不是看你比较着急吗?这两天上火,都红眼了。”

“可我不瞎,你趁早把那个菩萨搬走,放这污染视听,郑州正在创建园林城市,这号人你还是藏起来吧。”

非主流时刻憋着一口气在嘴里,使两侧腮帮子高高鼓起,本意可能是为了呈现女孩的天真与可爱,也有可能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们坐着101路公交车穿过繁华的街市,车窗外所有景物都像风一般渐渐远去,避风塘茶点屋旁边有一对情侣正紧紧拥抱。

非主流屁股往我这里挪了挪,我直想跳车。

在车窗玻璃中,我恍惚又看见那个不完全的侧脸,她的耳边柔软的绒毛好像从我心中长出的春季的草,我真想伸出手去触摸。她一定知道我叫韩青,因为她手里拿的那张是我的图书证。赵建明和陈江蓠坐在我后面,赵建明保准是说了什么浑话,陈江蓠在他腿上轻轻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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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新闻采写课的时候,我睡得比猪还死,旁边人把我拍醒站起来的时候,还用手扒拉着头发:“多少页,多少页?”

我旁边的女生小声说:“第四十三页,老师问你新闻写作时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我翻到四十三页一看傻了眼,我他妈拿错书了,这上面全是大学生应该树立怎样的价值观。这两节是新闻写作课,教我们的老师姓何,带副一千多度的眼镜,爱骑一辆电动三轮摩托,从进校门就喇叭不停,滴滴而来,同学们亲切的叫他“哈喽,摩托”。

昨天晚上我失眠了,刘元喋喋不休一直在讲他坎坷的感情经历,赵建明和老B男还在一边瞎掺和,你一句我一句,导致我今天上课睡的不省人事。

我低下头细声细气:“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那女生用书挡住脸小声说:“真X性……”

我努力对着她嘴型,可我还是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第一个字一定是“真”,我说:“真实……”哈喽摩托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那女生一听急了:“真X性,真X性……”最后一个字我听得清清楚楚,我说:“哦,对了,还有性……”

那女生听完我说第二句话,把书往头上一盖,就趴在桌子上装死了。

全班爆笑,前排的女生笑的面红耳赤几欲绝倒,赵建明和老B男都幸灾乐祸冲我伸大拇指。

哈喽摩托清清嗓子:“这位同学肯定没有听清楚我的问题,请坐,我们让其他同学来替他回答。”

我这会儿才算是从梦中清醒过来,那个“性”字出口的时候,我的形象就算是毁于一旦了。旁边女生拍拍我:“大哥,我说着真实性,你怎么就听岔了呢?”我说啥都别说了,于事无补了,我已经脸皮接触地皮了。那女生说别灰心,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女生挺有意思,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半个多小时,我问她:“你家是哪的?”她回答说:“我家郑州的。”我说我靠,你不早说!还让我装腔作势费这么大劲用普通话跟你交流。她说:“我靠,你也没说你家也是郑州的呀!”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长成哪里的风魂。我的普通话一直带着浓郁的河南腔儿,刚开学那会儿,我跟同学打招呼都是标准的郑州普通话:“你干啥几?(你干什么去?)”我的外地同学都以不知所措的眼神回应我。

非主流用手拍打我旁边的窗户,我拉开窗户小声说:“我们还上着课呢。”

非主流说:“陈江蓠让赵建明放学去找她。”

我说:“我知道了。”

非主流又说:“那你跟赵建明一起不?”

我说:“我不去了,我有事呢。”

非主流招牌式的撅着嘴巴,两腿交叉成X状走开了。

放学时,我跟赵建明说:“你到底跟非主流说了没有?我真欣赏不了她那型号。”赵建明说我今天见了她一定跟她说,我说我现在看见非主流我都有点厌倦生活了,你赶紧把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吧。赵建明说她不是挺好的吗?你凑合凑合吧,我看她对你挺热。我抬脚就拉了个“白鹤亮翅”的起势,赵建明飞快的跑开了,我对着赵建明背影喊道:“陈江蓠让你去找她!”

我又去了趟图书馆,我又站在那个书架旁,可那个女孩不在。

我不知道这几天我来了多少趟,我心里总有些期许,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可渺茫并不等于不存在。我每次来的时候总有些紧张,她要是没来呢?她要是在,我要对她说些什么呢?

我开始理解赵建明每天夜里为何吃吃发笑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影子,是白纸上用铅笔轻轻的勾勒,是一个大概的轮廓,如同晨起的雾霭一般轻蒙,但它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某一日,在高楼拐角、在雨中巷道、在幽静花园……忽然相遇一人,那个轮廓就丰实了,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影子了。或许是因为一缕头发被风吹动,或许是一抹微笑甜美如糖,或许是因为眼角显出一点儿哀伤,我们了解那个人,可能是从擦肩时开始了解也可能是没遇见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从相遇那刻起,在任何地方,走在街上、睡在床上、坐在屋里……在任何时间,吃饭时、聊天时、上厕所时……我们都会想念一个人,想念的时候心都微微有些战栗。

我现在的状况就跟话剧《恋爱的犀牛》里马路一样。

这种现象被称为“一见钟情”,字典上的解释是:男女之间一见面就产生了爱情。

我刚到寝室,赵建明就打了两瓶开水回来了,我赶紧用手摸摸他的脑门,**的今天勤快跟狮子座流星雨一样的罕见。

“手拿一边去,哥哥我今天没烧。”赵建明躲开我的手。

老B男仔细绕着赵建明看了半天:“赵建明你就今天是不是旋风旋进腚眼里——邪气入内了,也会做好人好事?是中了彩票,还是磕着头了?”

赵建明只是一个劲笑,也不吭声。

我说:“呦,还学含蓄了?”

赵建明大声喊道:“兄弟们,我和陈江蓠成了!我们恋爱了。”脸上的青春美丽痘都闪出耀眼的红光。

“咦,还以为啥事呢,弄半天就是个这。”我扭头去倒水,老B男甩着手里的袜子。

“王八蛋,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你们都不替兄弟高兴么?我本来打算请你们吃饭呢!”赵建明看我们反应平静,又补了一句。

刘元挤开我和老B男,上前握住赵建明的手:“真是大好事呀,真是大好事呀,你们太般配了!什么时候吃饭?”

“就是现在!”赵建明下床的时候,一跃而下,少踩了俩脚蹬。

我们蜂拥下楼,陈江蓠俏生生站在楼前,赵建明走过去一把搂住,然后朝我们挤巴眼睛,我起哄喊道:“嫂子好!”陈江蓠不胜娇羞在赵建明怀里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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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课率最多的就是大学生思想教育课,因为是公共课,我们系和政法系在阶梯教室里一齐上,所以大家都不去。这些条件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我们总习惯于把它们归结到一起。

带我们这个课的是个老头,姓张,写过一本叫《浅谈大学生思想状况》的书。张老头每次上课都要推荐一遍他的书:“今天要讲的部分在我的《浅谈大学生思想状况》这本书中都已经有所涉及,大家下课之后可以看一看。”张老头用心良苦,可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同学看过那本书。

生活如同凉水,日子就像喝了凉水之后拉肚子,一泻千里。

不知不觉,半个学期过去了,这半个学期里我的酒量渐长,俗话说得好:“酒是粮食精”,随之而来的还有我裤腰的渐长,短短两个月我的腰围就大了两个尺码。

尤静不定时给我发短信,告诉我有关她的情况。

寝室的每个夜晚都是如此热闹,磨牙的是老B男,打呼噜的是李东强,说梦话的是陈兵,赵建明在腿疼,我睁着眼睛想念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女孩。

赵建明的一首叫做《病》的小诗被登在校报的夹缝中:

雏菊开满,

我僵卧病床。

窗外正是好天气,

孩子笑的无邪,

一只风筝飞进云里。

而这张雪白床单,

却是我的婚纱。

请亲吻我,

我将要睡去。

周六的晚上通常寝室集体出动去学校门口的虚拟网吧打夜市,好像过年一样,我们都是先去旁边的傻子超市采购,白色大号手提袋,干粮一拿就是两袋,刘元负责去网吧占机器,一占就是一大排,五块钱一台机器,价钱真的非常合理公道。现在男生都迷上了玩魔兽争霸里面的RPG地图,我们专门找了个网站,下载最新的地图,不玩个彻底的通关都日思夜想郁结成病。陈兵最痴迷,夜里说梦话的时候不止一次大呼:“你们别抢我的生命药水!”夜市结束的时候,我们都眼睛通红,头发散乱,走路像是踩着棉花,回到寝室一睡就是一天。打夜市是件体力活,虽然开心但太受罪,我们总说:“太累了,太累了,下回再也不去了。”,然后下个星期五又充满斗志再去不误。

唯一令我们不满的就是,虚拟网吧的网管态度恶劣,我说网管,机器坏了,网管对答如流说你重启一下就好了。我说网管,重启了还是不行,网管对答如润滑油说那你换台机器就好了。随着我们夜市的增多,我们和网管之间有了深深地默契,再也不扯着嗓子喊了,发现问题全部自己动手解决。

赵建明跟非主流委婉的转述了我的看法,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对我来说最充实的时候,大概就是上课补作业的时候,我像是小学生一样,趴在课桌上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像小学生一样,在我的本子不远的位置往往放着一本优等生的作业。抄作业是一门学问,有不少的讲究,总结起来不外乎三点:首先就是一个“明”字,这个明是多重含义的,它包括要“眼明手快”的 “明”,要练成一目十行的本事,这样在抄的过程中才能雷厉风行,脑子不乱,不眼花。这个“明”还包括要明白抄谁的作业,上次我拿了班里成绩最好一女生的作业,整整十张,赵建明拿的那本才六张,我比别人多做了五分之二的无用功,写完的时候,肱二头肌和肱三头都突突直跳。其次就是一个“简”字,就是在抄的过程中要能简则简,一句话能写出核心意思让人大致明白就行,多浪费一点墨水都是极大的犯罪,刘元的作业就是出了名的简明扼要一目了然,问答题全部都是三两句话,放笔记本上都不超过两行。最后还得讲究一个“快”字,在这方面老B男最有心得,字迹如走龙蛇,如同阿拉伯文字,写了之后连他本人都无法辨认。

教室的课桌上被人刻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张凯爱周如意”,还画了一颗心。张凯的画工拙劣,那颗心看起来更像是屁股。张凯现在每天和周如意挽着手穿梭在校园之间,亲亲我我,惹人眼球。最重要的是,他终于不在楼道里放歌了,这倒不是我的说辞生效,据小道消息,是我们这一楼层一位仁兄挺身而出扇了张凯的耳光才根治了他扰人清梦的毛病。

我非常爱护我的课本,连看都不舍得看,跟刚发下来一样崭新,打开之后一股油墨香气扑鼻而入。而刘元更甚,课本的扉页上连名字都没有。

陈江蓠有时会来寝室,捂着鼻子说我们的人居环境还不如蓄养的动物,动员我们收拾寝室卫生,然后她爬上赵建明的床整理床铺,这个时候的赵建明往往坐在下面的椅子上,手端一杯清茶,下巴都可以拧出来幸福。

关于赵建明是如何蛊惑陈江蓠的,我一直心存疑惑,去吃大排档的时候,赵建明喝高之后像梦呓一般说道:“我给她唱歌,我给她买零食,我碰见过不少女孩,从没有一个女孩让我这么心动过,我只想让她高兴,我每天做的都是为了让她高兴。我从没有碰见过一个这样的女孩,我从没有碰见一个这么好的女孩。我还给她写诗,瞎写,反正就是为了她。陈江蓠,这名字真好听,江蓠本来就是诗,出自屈原的《楚辞》,是开在岸边的一种小花……”我看赵建明说着说着就要跑题,我说:“你扯远了,让你说怎么追上她的,你都讲楚辞上了。”

“怎么追上的?我想想,我想想,就是在军区陈江蓠扭到脚,她不让我给她揉,我偏给她揉。”

这不算是个完整的回答,也不算是个圆满的回答,但是个老实的回答。我想赵建明表白的时候一定没少使用华丽的辞藻进行轰炸,但赵建明已经头拱在鱼香肉丝的盘子里昏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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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小礼堂里有晚会,刘元去占座位了。我们把这个光荣任务派给刘元的最大原因就是刘元的体积在占位方面极具说服力,没有人会因为几个座位不自量力跟一个像山岭巨人一样的胖墩儿武斗。

学校一直鼓励开展丰富学生课余生活的活动,星期五礼堂都会有晚会,而且不管什么晚会都是场场爆满,上个星期我们来的稍微有点晚,礼堂里连个下脚的空都没有,我扶着门框竭力张望,也只能看见前面同学的后脑勺。今天吃了中午饭,我们就督促刘元上路了,务必让他抢到第一排的座位。

在大学里处处都要占座,水杯、书本、笔之类的东西一旦放在桌子上就像哥伦布登上新大陆手里招展的意大利国旗一样意义重大。不过也有一些无耻之徒在占座时不择手段,上次我在大教室把笔记本放桌上了,等我吸了支烟回来的时候,笔记本就不见踪影了,后来在男厕所我看见了我散落在地上的笔记,小舅子的,虽然我字写的难看,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笔记会被人用来擦屁股。

我们赶到的时候,刘元挥着手招呼:“这呢,这呢,兄弟们,看看我占了多少!”第一排最中间的桌子都被刘元摆上了东西。旁边几个女生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妈妈的,要不是我们刘元兄弟勤快,还不是被你们抢了先去?

晚会还没有开始,人陆陆续续涌进场内,连旁边走道蹲的都是人。归根结底,学校里此类活动总能吸引大量闲人。

灯光暗下来,主持人走上舞台,一男一女。男主持人走路的时候,一只手始终掂着裤子,依然时不时踩着裤腿。女主持人穿了件露肩的晚礼服,很是性感。老B男咂咂嘴,发出哧溜一声吸口水的声音。

俩主持人像是双簧一样,你一句我一句,说了整整两分钟“金秋送爽,我们欢聚一堂”之类的套话才宣布晚会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群舞,一大群女生穿着短裙举着鲜花鱼跃而出。那些裙裾随着女生的跳动而飞扬,看呆的不止是我一个,从许多男生嘴里发出“哇”的声音汇在一起,仿佛是汪洋的大海。舞蹈结束时,女主持人走上台为下个节目介绍:“一只美丽的蝴蝶从庄周的梦里破茧而出,它将遭遇怎样的生命?下面请欣赏独舞《哭夜之蝶》。”

舞台暗了下去,只留了蓝色的小灯,幽幽的,音乐响起来,是钢琴的声音。这是夏夜的潮湿安静的花园。舞台正中有一团白色——一只还未孵化的蛹,舞者蜷缩着,浑身被白布包裹,音乐缓慢,蜕变的过程似乎带着隐隐的痛楚,那只蛹慢慢活动起来。蛹的表面波动越来越剧烈,里面的幼虫在挣扎,音乐变得欢快,一段急促的间奏之后是一个绵长的重音,那只蛹终于破裂开来,一只蝴蝶从蛹中涅槃,它刚刚从睡中醒来。

蝴蝶开始试着扇动翅膀,夜也醒了,午夜的花园里,一支蔷薇悄然绽放在后面的幕布上。蝴蝶发现了蔷薇,也发现了蔷薇玲珑的心脏——一滴晶莹的露水。这一切都像是小时候入睡前的美好童话,这个小小的花园里,两个新生的美的事物让爱情不期而遇,蔷薇馨香,蝴蝶在黑夜中起舞,婉转温柔。音乐突然换成小提琴,尖锐入骨,夏夜的暴风呼啸着来临,雨点击落,这只蝴蝶张开翅膀想抗拒大自然残酷的力量。

众生如此渺小,灯灭了,那双美丽的翅膀注定了支离破碎。

灯光亮起,礼堂里掌声雷鸣,那个舞者走到台前鞠躬。我清楚的看见她了,我一直看着眼熟,现在我看清楚了,我站起来,指着台上的女生:“就是她,就是她。”

赵建明赶紧拉我坐下:“靠,你傻逼了?在公众场合诈尸,就没见过比你素质低的。”

我痴痴望着她走向后台:“我在图书馆碰见那个。”

赵建明有点糊涂:“哪个?”

我扒开赵建明的腿:“我在图书馆碰见那个女孩,我得去找她。”

我终于又见着她了,我跑向后台,一路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

一个男生拦着我:“哎,你不能进去,这是后台。”

“我知道这是后台,我找我女朋友呢,有急事。”我没时间跟他纠缠。

“那也不行!有规定!”男生伸手拦我。

我理都没理,使劲把他推开:“别跟我规腚,屁股也不行”,继续往里跑。那男生在后面嚷嚷:“妈的,有病是吧……”

我是不治之症,据说爱情是人大脑里的有一种叫做多巴胺的化学物质产生反应,我就是中了多巴胺毒。

进了化妆间,我拉着一个正在卸妆的女孩:“刚才跳哭夜之蝶的那个女生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

“没事,那你忙吧。”

我拉住另外一个女孩:“刚才跳哭夜之蝶的那个女生你认识吗?”

女孩紧锁眉头:“哦,是大一新生,好像叫苏锦。”

“她哪个系的?”

“英语系的。”

“她在哪,你知道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女孩摇摇头。

我对着那些化妆的女孩喊:“苏锦!”

化妆间静了下来,所有女生都看着我。“我找苏锦。我是她朋友。”没人理我,化妆间又热闹起来,女孩们各自忙活。我正打算去其他地方找,一个穿着晚礼服的女孩儿站起来说:“她演出结束就出去了。”

这个“出去”让我有点揪心,演出结束就出去了,不会是她男朋友吧?人在混乱时总会变得善于假设和推翻假设,我站在化妆间门口,反复自我辩论,心乱如麻,应该不会,有男朋友的女孩很少会自己去图书馆的。说不定她男朋友那天正好有事呢?不会的,有男朋友的女孩都没时间看书。可有些女性一直把学习放在第一位,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也不忘用书本充实自己。管她有没有,死马当成活马医,我都当她没有,我无所谓,至少这样我心里好受点。她万一真有男朋友,我给她写情书,我给她发短信,我想尽一切办法,我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要真有男朋友我就加三儿,用愚公精神来感化她。就怕她到时候一根筋,死活不提我这一壶滚烫的开水……

我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到苏锦回来。赵建明打来电话:“迷路了?回不来了?还是让人给绑了?”

“我没找着她,我在化妆间门口一直等着呢,她演出结束就走了。”

“明天再找吧,我们都在礼堂门口等你。”

我走到礼堂口,赵建明给我扔了支烟:“韩青,别灰心,你一定会找着的,上天不负有心人,你今天神经病都犯了,你肯定能找着。”

“我咋听着好像是骂我一样?”

“不是,不是,你现在知道那个女生叫啥名不?”

“知道,她叫苏锦,也是大一的,英语系的。”

“中,回来咱弟兄几个都帮你找哈。”

“赵建明,你真人物,等找到了,我给你买一提卫生纸让你半夜擤鼻涕。”

赵建明作势打我:“你有点人味儿没?你说的这是人话啊?”

老B男接过话茬:“韩青,你眼光不赖,那个女的我都相中了,咱俩一起追吧?”我说你眼光不错,怪不得咱是兄弟,今天晚上我都踩着你小鸡鸡走进你的梦里。老B男说:“太毒了吧?我要真跟你抢,你今天晚上都得拿马加爵的铁锤敲我。”

我笑笑:“那必须的,兄弟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爱情故,兄弟皆可敲。”

刘元说:“那个舞台灯光太暗了,我都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我说:“她有一头飘逸的长发,湖水一样的眼睛……”还没说完,刘元就插话:“可以了,可以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你说的那个不就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曾恺玹?”我说:“知我者胖子也,虽然长相不太一样,但是气质很是接近。”刘元说:“今天没看清楚太可惜了。”

我指着前面一个女生说:“跟她差不多高,也跟她身材差不多。”

前面正有几个女生边走边聊天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我们一伙人也有说有笑转眼就到了寝室门口,这会儿有风,我用外套遮风低着头点烟,我抬起头,不经意的往前看了一眼,那个女生正侧着脸和另一个女生说话,那个笑容我如此熟悉,好像蜜糖。

那是苏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生活原本有无数种可能,而其中一种可能就是巧合。

我把烟丢在地上,向前跑去:“我又看见她了,你们先走吧。”

赵建明在我身后说:“我靠,又诈尸了?”

她外面穿了件黑色的小风衣,那件舞蹈时穿的白裙从风衣下露出一截,裙裾摇曳,美好就像一首午夜梦里的清歌。

我喊住她:“苏锦!”

她扭过头,看着我先是一愣“你是……”,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你是韩青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天色正好掩盖了我的脸红:“嗯,那什么,我刚才看你的舞蹈了。”

她始终看着我,眼神灼灼,正如夜空之中的明亮星辰,她披散着头发,那些发丝被风吹起来,柔柔的好像天鹅绒。

苏锦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说:“刚才跑后台找你的时候跟人打听的。”

“我跳完舞就去超市买东西了。”

“那天我在图书馆碰见你,看了你很长时间,觉得很眼熟,想跟你说话,怕你一下接受不了,把我当成流氓无赖,然后就把图书证塞给你了。”苏锦旁边的女生听着我说话都露出诧异的神色,一个个嘴巴张的像盆子,一口吞的下一个足球。

“你这个方法也够无赖的,跟直接找我说话差不了多少。”

“我人比较实诚,关键时刻脑子转不过来圈。”

苏锦扑的一声笑出声来:“哎,对了,图书证我没放包里,要不明天我再还你吧?”

“我说行,那我走了。”我走了几步,忽然想想不对,扭过头。她还站在那儿看着我,安静如同一枝春夜的花树,我想开口说把你的电话给我,可她转身和同学一起离开了。

偌大一个校园我下次碰上她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走了两步想想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走掉,我又回过头发现她也正回头看我。

我又朝她跑过去说:“咳,那什么,你把电话给我吧,要不我明天怎么找你?”

“哦,那好吧。”她低头从包里翻了半天,只拿出一支水笔,我左手伸进裤兜准备拿出手机,不过斟酌之后,把右手伸了过去。

晚上十点多的路灯下,行人很少,宿舍楼上的灯全都亮着。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冷空气,气温会继续下降,并且有少量的降雨。这是北方冬季来临的前兆,可我的手心里记着几个温暖的数字。

刚才她写号码的时候,我看着她头上那个闪闪的小发卡,又闻见了那股清香的气息。

12 文 / 夜黥 (粉丝群)

我费尽心力终于在布告栏里找到了那张属于我的告示,这里总贴着“征女友 电话159XXXXXXX”、“学海考研你考研的最后一班车” “莫夕话剧团 周五晚上礼堂公演《屈原》”,还有“致偷我内裤的小偷”之类五花八门的告示,这些小广告如同烂疮一样,让人情不自禁的把布告栏和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社团——丐帮联系在一起。这是我跟苏锦发短信的时候她告诉我的,她要是不说,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我平常往这儿瞅都嫌累眼。我的告示被形形色色的广告覆盖,只露出小小的一角,淡蓝色纸张,钢笔手写,笔迹娟秀:韩青同学,你的图书证在我手里。当我发现喊你时,你就已经跑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还你,所以如果你看到的话,请打我的电话1599391XXXX。苏锦留。后面还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那张纸经过风吹雨打已经破旧,而且边角还被人撕了一块,可能是哪个孙子随手揭去擦了鼻涕。

我站在苏锦寝室楼下,脚上的运动鞋洁白无暇,从买来那天起我都没擦的这么干净过。从寝室出来的时候我还特意洗了个澡,现在胳膊上还能闻出一股清幽的柠檬香皂味。”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把头发擦到半干,我想这样看起来会很飘逸。

“不好意思,我回到寝室才看见你给我发的短信。你等很长时间了吧?”苏锦徐徐向我走来,我注意到今天的她略施脂粉,虽然她不需要化妆已经令我倾倒。

“没,才一会儿。你们下午还有课?”

“嗯,今天下午听力课,你们没课吗?”

我说:“有课,我上完课就给你发短信了。我觉得这个时间青黄不接,咱们学校的同学都普遍有时间,嘿嘿。”其实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就在教室里坐立不安了。

“你说漏了吧,还说自己实诚呢,这么狡猾精于算计。”

“我也就是灵光一闪。要不咱俩往军区走走?”我提议。

“那好吧。”苏锦低低的应了一声。

正是六点钟的光景,天边是亮丽的颜色,橙色与微微的玫瑰紫,我发现在过去的日子里我极少看到这样的黄昏。夕阳的余光好像是细碎的黄金,我们走在军区的小路上,地上掉落的干枯叶子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我们聊天,我看见她笑的时候像小狗一样皱着鼻子,睫毛长而卷曲好像芭比娃娃。

“对了,那天你在图书馆看的是什么书?我就站你后面,我看见你一直笑,差点没下巴脱落。”我问她。

“你才下巴脱落呢!那本书是余华的《兄弟》,你看过没?”

“我早看了,高中毕业的暑假我过了一夏天的蜗居生活,小说没少看。”

“那你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书没?给我推荐几本?”

“我看的书太多了,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回去给你列个清单。”

“吹牛吧你!”她说着,蹦蹦跳跳去路边揪狗尾巴草。

我们站在军区的春明湖边说了许多话,华灯初上,只有天空中的几点寒星在偷听我们聊天。天气预报员确实没有白吃饭,湖边的风已经有透骨的寒意了。她缩着脖子,我考虑再三还是难逃庸俗,像电视里脱下我的外套给她披上,她执意不要,我像小说里写的绅士一样坚持,不由分说把衣服给她披上。我们俩挨着肩膀,我看着她的眼睛,我从她的眸子里看出一线与黑夜不符的明媚,它像是从安静的密林枝叶中间透出的一点光,像是五月的晨光熹微,像是湿漉漉的雾气即将散去,我说不清,我也说不出,只是我知道,我看着那线明媚,心脏就会变得温软。

我告诉她我们寝室有一哥们叫老B男,面相奇特。我说我高中时候成绩一直不太好,但高考时如有神助,稀里糊涂就考上了。我说我家离学校不远,我妈老打电话让我回家吃饭。我说我上课看着课本不出两分钟肯定犯困,百试不爽。我说我们寝室最热衷的娱乐项目就是打扑克。我说我爱去图书馆借小说打发时间。但我没说我在图书馆碰见她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怅然若失。

她告诉我她家是商丘的,那个城市离郑州不远,只有二百多公里,是京九铁路与陇海铁路的交汇处。她说她高中时有次考试考了年级前二十名。她说她爸是个内科医生,在一家小医院上班,她妈退休在家,经常去邻居家串门打麻将。她说她还有个姐,她们俩老是吵架,不过她姐经常给她买衣服和零食。她说她们寝室的女孩都是外地的。她说她一看图书证不是她的就知道我没安好心,但我表现的足够热诚,所以她得给我这个腼腆型的男生一个机会。

我猛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我说:“光顾着跟你说话了,你还没吃饭呢吧?”

“呀!你不说,我都忘了。”

“那要不我给你个请我吃饭的机会?”

“想得美你,你怎么不发扬风格请我吃饭?”

我说:“那好吧,既然你都厚着脸皮说了,我只好破费一次了。”

“瞅你那抠门样儿!我还不乐意去呢!”

我赶紧赔笑脸:“我逗你玩儿呢,请你吃饭是我的荣幸。”

“这还差不多,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您大人大量,心胸宽广。”

我们又去了学校门口那家麻辣烫,我在学校门口吃来吃去发现还是这里味儿最好,隔壁有家饺子店,猪肉饺子做的都跟纯面的差不多,咽的时候,我都得屏住呼吸使出吃奶的力气。

苏锦拿着醋瓶一个劲儿的往自己碗里倒,我说人家买个麻辣烫也不容易,照你这样吃法,一碗麻辣烫人家还得搭上一瓶醋,肯定赔本。苏锦眨着眼睛,笑嘻嘻的:“要不我也给你来点儿?”我说你都应该去演电视剧。“什么电视剧?”“反正不是偶像剧,早两年电视上热播的那个寇老西儿,特爱吃醋,你刮个光头就可以演里面的寇准了。”“你又笑话我!”苏锦轻轻的踢了我两脚。

送她回寝室的时候,我从兜里掏出一管阿尔卑斯奶糖:“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不过我已经自作主张买来贿赂你了,你就凑合着吃吧。”

她伸手接了:“谢谢你。”

“嗯,你回去吧,晚上早点睡,今天晚上我就不发短信骚扰你了。”

她听话的点头,转身要走,我又说:“咳,明天我再找你行不?”

她扭过头:“不行,明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呢。”

我的心咯噔一声,就好像钟表里的发条突然断裂。我呆呆应了句:“哦。”

“要不明天我有空的时候,我给你发短信吧?”她得意的笑笑,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看着她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背影着实曼妙。今天的约会我自我感觉表现良好,但苏锦疹着脸那句不行,让我差点没心肌梗塞发作,我的心又不是不锈钢的,我哪能经住这样的逗法儿?

回寝室的路上,我在没人地方蹦哒了两下,猛然间一拍脑门想起今天她又忘了把图书证给我了。

13 文 / 夜黥 (粉丝群)

我发现在我们寝室迟到是一种通病,早起谈何容易?我把手机闹铃定在七点二十,却从没有听见闹铃响过,直到后来才知道,每天闹铃响时,老B男总会光着屁股跑到我床边把它迅速关了。

刘元气嘘喘喘,扶着膝盖喊我:“我说,韩青兄弟,你别跑这么快行不行?你等等我。”

“都八点五分了,今天老师点名,你快点中不?”我马不停蹄,一步上两个台阶。

跑进班里的时候,老师正点我的名字“韩青!韩青到了没有?”,我举着手:“来了来了!”

我往后排走去,赵建明给我腾出座位说:“我出寝室的时候,你不是还蹲厕所里的嘛?”

我狠狠给了赵建明一捶:“你上厕所的时候还拿着书,学习拉屎两不耽误,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我屁股紧绷夹着俩腿一直在门外候着,辛苦不辛苦?”

“刘元!刘元呢?刘元来了没有?”老师扶着眼镜问。

“老师,在路上。”赵建明站起来说。

不知道谁起哄接了句:“还凯鲁亚克呢!”

班里同学都乐了,老师低头正准备拿笔在刘元的名字做标记的时候,刘元扶着门框出现在教室门口:“老师,老师,我来了!”

老师看见刘元之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在路上。”

全班同学大笑。

现在同学之间都相互熟识了,大家都不像刚来时那么拘谨,下课的时候总有班里的男生问我:“要烟不?”我多半时候都顺手接住,另外一小半是我嗓子不舒服真不想抽。上课的时候,我们班总有三分之一的学生缺课,我就经常是这三分之一中的一份子,班里有个叫蔡旺的,我们俩通常是十天八天碰不上一次面,每次在班里碰头时总会说:“呦,这么巧,你也来了。”另外班里的有什么花边新闻也会很快传开,昨天我还听说班里有个外号叫小黄的男生向女生表白遭拒,借酒浇愁愁的冒油,尿了一床铺呢。

我把书摊开垫着下巴,赵建明像玩马戏一样从桌斗里拿出一个黄澄澄的面包。我说你搁哪儿偷的?赵建明伸到我鼻子下面:“闻闻,香不香?陈江蓠给我买的,这叫爱心早餐。”我愤懑不平,瞅赵建明不留神咬了一大口。赵建明掐着我脖子:“我日你大爷,你给我吐出来。”

老师拍着桌子:“后面那两个男生,上课干什么呢?有矛盾出去解决,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我们停止了动作。我把书立起来,伸出舌头让赵建明看:“我已经咽了。”赵建明看看面包又看看我:“你半熟,我还一口都没舍得吃呢。”我盯着面包,赵建明警惕的躲了躲,仰天深吸一口气把砂锅大的面包直接吞了。

老B男又睡着了,口水依然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都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大睡性,进教室就立扑,最好的安眠药也没这么灵光。老B男对此也做过解释,总结出来八个大字,特别有针对性:“春困秋乏,夏疲冬懒。”

我瞄了一圈,发现都各忙各的,索性掏出手机给苏锦发了一条:干什么呢?

上课呢,听力课,老师让看泰坦尼克号,里昂那多真是太帅了。

我一看就不乐意了:还没我帅呢,我们俩站一起吐唾沫,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我从船上直接吐对岸去,可惜当年跟导演不认识,没赶上成为男主角,要不然那句“You jump,I jump”肯定轮不到他说。

你嫉妒人家比你帅,哈哈。

苏锦,我正经的问你个问题。

好吧,但回不回答就是我的权利了。

你有男朋友没?我想来想去还是把这话给苏锦发了过去,这个问题憋的我直难受,就好像一个膀胱炎患者,褪了裤子却尿不出来,对着便池一个劲儿得瑟。

我把手机拿在手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漫长好像一个世纪,等了五分钟,那边才回话:我不说,让你开动小脑筋猜猜。

我登时就踏实了,就像膀胱炎患者打了吊瓶之后奇迹般迅速康复,没下病床就尿了裤子。女孩都喜欢故弄玄虚,这个“你猜”大有深意,受女孩自身性格条件的限制,可能是基于羞涩、矜持等原因,虽然没有明说,但只要你能在回答中听出有娇羞的意思,答案肯定就毫无悬念,如同大街上老太太推车买的茶叶蛋,一剥开外面那层壳,里面就光洁溜溜,吃在嘴里美不胜收。“你猜我喜不喜欢?”就是喜欢,“你猜我想你没有?”就是想了,“你猜我有没有男朋友?”肯定就是没有!我装作懵懂无知:我猜不着,你跟我说吧,我怕猜到一半脑死亡。

苏锦回短信:我就不说,你成植物人,我也不说。

我心想,你说不说,我心里都一清二楚了,远航的大海之中我已经看见了岸边的灯塔,我像一只小鱼,我游啊游,我很快乐。我趁热打铁又发了一句:中午一起吃饭吧?放学时候我在大门口等你。

苏锦回了句:那好吧。

接下来的课我一句都没听,下课铃一响,我如同被红烧屁股正欲夺门而出,老B男喊住我:“你不跟我们一起吃了?”

“我就不陪众家兄弟独自去偷欢了,苏锦大门口等我呢。”我撒丫子往大门口跑去。

14 文 / 夜黥 (粉丝群)

我的大学课程里多了一节必修功课就是和晚上苏锦遛军区,并且在短短几天,我们俩就把这项功课做的像和尚撞钟一样富有规律。军区如此美丽,水泥路都让人觉得温馨。

我们俩谈人生谈理想,走遍了军区的每一条小路,熟悉军区的每一片花草。我心怀鬼胎,好像揣了一窝兔子,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向苏锦开口表露心迹,这不是电视连续剧演的那样张嘴就来,真搁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有点害臊。

“韩青,你以前有没有过女朋友?”她歪着头问我。

“有过,俩月都不到就吹了。”我也不想隐瞒,就把卢倩的事情和盘托出,她听了之后悠悠说道:“那卢倩肯定还喜欢你。”

我说:“早没人影了,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了。哈哈,你还会吃醋?”

苏锦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恋爱过。”

“暗恋呢?”

“没。”

“不可能,你就没悄悄喜欢过谁?比如你们小学的大队长,别着三道杠,胸前挂一哨子那个?”

“没有,我从小到大就只会学习,我的房间里、桌子上放的全是书。我妈一天到晚催着我学习。”

我一听话音不对,赶紧扯开话题:“呵呵,所以你成绩比我好,我们高中老师提起我都头疼。”

我和苏锦走在文秀山的小路上,文秀山其实不能被称作是“山”,是用人工湖里的土堆成的,不过五层楼高。这条小路种满了泡桐,相隔一百米才有一个路灯。我眼神灵通,觑见地面上有个巴掌大的水坑,赶紧趁此良机攥住苏锦的小手,关切说道:“小心,前面有坑。”那双小手温润光滑,我都没来得及细细摩挲,就被苏锦一把甩开:“撒手,我膈应。”我很是尴尬,恨不得刨土钻洞遁走。

苏锦说:“韩青,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我从小到大没让任何一个男生碰过我的手。”

“就没有其他人拉过你的手?”

“没有。”

“同学之间正常的握手也没有?”

“也没有。除了我爸我妈。”

这话换成其他女生说,我肯定毫不质疑的批上俩大字:“装B”,还得“呸”上一口。可我看着苏锦满脸歉意,眼神纯净,如同从未有人涉足过原始森林里一只初生的小兽,我无法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不是上个世界的七、八十年代,“性”已经不是禁忌。避孕套已经普及,投币机里一元一个,排队购买。早几天,我在火车站还被免费发放避孕套的工作人员拽住,往我手里硬塞了俩。“破鞋”这样的词语已经退出历史舞台,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谈过一两次恋爱,有过一两次性经历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处女日渐稀少,有人断言:“若干年后,再想拥有处女,就得去幼儿园里寻找。”可我的苏锦,却未经人事,是一抹纯洁的月白色。

我怔怔的看着她,我们已经认识快两个星期了,我越了解她越喜欢她,越喜欢她越了解她,正如一株长在山坳里的罂粟,花朵琦丽,我禁不住舔食果实上的汁水,上瘾而不能自拔。

我说:“苏锦,我喜欢你。”

等了半天没有回声,我抬头一看,苏锦正站在前面,出神的看着夜空。我问我刚才说什么,你听见没有?苏锦欣喜的说:“我刚才看见一颗流星,真好看。你看见没?”我说我刚才说啥你听见没?苏锦看着我:“你刚才说啥了?我不知道。”

我他妈白费这么大劲!时不待我,我情深款款表白时刻,她却关注一颗扫帚星。

我送她到寝室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苏锦,你去过世纪欢乐园没?”

“没呢,上个星期,我们寝室的说一起去呢,结果下了场小雨,就泡汤了。”

我说:“不如这个星期天,我带你去吧?”

苏锦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

我说:“你回去吧,晚上早点睡,别想我哈。”

苏锦撅着嘴巴,我才不想你呢!

她走进楼道,我旁边站着一个男生,只穿了一件衬衣,抖如筛糠,手捧鲜花,看样子正等着向心爱的女孩倾诉衷肠,我从他身边走过,又回头拍拍他的肩膀:“伙计,你把你的前开门先拉上吧。”

星期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寝室的兄弟还都像猪一样睡着,我小心翼翼往头发上涂了些啫喱,走的时候从赵建明枕头下摸了两支烟。

早上的公交车是如此拥挤,整个车厢像是压缩罐头,所有人都像是水煮的面条,形态各异。我和苏锦现在的姿势很暧昧,我用身体挡住她,我们俩不搂则搂,脸贴脸相距不过五公分,我随波逐流,软玉在怀,也没打算挣扎。可该死的,就在这时,我身体的某个部位起了反应,我喘着粗气往后挪屁股,苏锦看出我的不对劲,关切的问我:“韩青,你怎么了?我看你怎么有点难受?”我趴在她耳朵上说:“是有点难受,我老感觉后面有一人摸我屁股。”同时心里默背《岳阳楼记》,“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这一段妙笔生花气势磅礴,只要背完,立刻疲软,百试不爽。范文正公九泉有灵,我也不是存心亵渎,所学课文无数,我就这篇背得滚瓜乱熟。苏锦惊讶地问我:“真的假的?”我嘿嘿一笑:“骗你的,我屁股刚才有点痒,在别人身上蹭蹭。”

经过一路艰辛的跋涉,我们终于到了世纪欢乐园门口。世纪欢乐园我经常来,所以也没觉得太新鲜,苏锦问我以前来过没,我们一起玩和我陪她玩之间是有着本质区别的,所以我矢口否认:“没,我也是第一次来。”

我在一旁的零食屋买了一包奶油爆米花,带着苏锦直奔过山车入口处。今天来玩的人不多,等待的队伍很短,苏锦拉着我的袖子:“韩青,我有点害怕。”我说不用怕,这个特别好玩。苏锦点点头。轮到我们了,我坐在座位上,把手伸给苏锦。

过山车起动了,速度一点一点的加快,路轨起伏不平,我听见激烈的风声从耳边经过,这种感觉就好像下一秒要经历死亡一样刺激。过山车行至最高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颠倒的世界令人眩晕,我兜里的硬币不停的往下掉,苏锦闭着眼睛紧拉着我的手,所有人都像傻子一样张大嘴巴没命的喊,比杀猪都凄惨。

我们一起玩空中飞舞,一起玩侠胆豪情,一起玩海盗船,一起玩阿拉伯飞毯……我始终看着她,希望时光永远不要逝去。“咦,你手上怎么弄的?”苏锦看着我手背上的指甲印。我笑笑:“刚才玩过山车的时候,有个小狗一直死命的掐我。”“啊?你都不会吭声?”我把手缩回来:“其实一点也不疼。”“手给我。”苏锦朝我轻轻的手上吹气,真的一点儿也不疼。我鼓起勇气用指尖触碰她的头发,这是最高处,虽是正午,早晨的雾气却还没有散去,远处的楼房只剩一个羞涩的不可捉摸的影儿,抬起头透过薄薄的玻璃分明看得见那远在亿万光年以外的日光,这一刻全世界都只剩下我们俩个人,我说:“苏锦,我喜欢你。”

她看着我,用力点点头:“我早就知道。”。

我拉起她的手:“如果你依然觉得膈应,那么请你习惯,或者我把你从这上面丢下去。”

苏锦握住我的手:“还是有点膈应,可我知道你一定不舍得把我丢下去。”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男朋友了。以后烟要尽量少抽。”

我想有些东西会想水银一样沉在心底,永生也不会忘记。那时的摩天轮的小座位,那时的怦然心动,那时的弹指之间光影流转,那时的苏锦眉眼低垂难掩娇羞。

15 文 / 夜黥 (粉丝群)

我黑半夜被尿憋醒,翻身下床之后再无睡意,摸屁股时发现我的屁股完好无损,可内裤上却被烟头烫了个洞,他娘的脚,一定也是个这样漆黑的夜里,寝室中不知道是哪一只牲口,点了支烟,即将燃尽时,用大拇指与中指夹住烟头,奋力弹之,命中了我前两天高高悬挂晒着的裤衩儿。

我在寝室踱了几圈,左右无事,我决定挑灯为苏锦写封情书。

我扒遍了所有抽屉,好不容易找到一只下水正常的笔,又扒遍所有抽屉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微微带着薰衣草香味的信纸,在那盏午夜亮起的装电池的小台灯下,提笔写道:

锦,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之后,就醒了,梦中所去境地之美无法言说。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有些苍凉的味道。深郁的蓝的天,一眼看去真像是马尔代夫的海。还有星星,明亮而又繁盛,似是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开到荼靡的花朵,如此华美,可你不在我身边。

突然想起《长恨歌》里的阿二,他走在邬桥的夜里,围着一条长长的围巾,披一身孤独的月光,也像我这般心神不定。石板上的影子也是阿二,王安忆说阿二的心是着了魔的心。睡不着的阿二在想念他的爱人,在那个名叫邬桥的小镇。

我也在想念你,混乱的,也不知道是想些什么,并且有些微微的心疼,就像是无心打理的荒凉庭院里滋生的藤蔓,疯了一样的长,那些小刺上还带着蛊毒,你就是这样一株寄生植物,缠住了我的心。

爱情具有极危险的美感,让人无法抗拒,就像飞蛾扑火,灼烧鳞片。我也是那样一只浅棕色的小蛾。

时间还有很多,我们有许多事情都没做,我们没有一起看过一场电影,我们没有一起说话到天亮,我们没有一起淋过一场暮春的小雨。那就从明天开始,用尽我们所有的时间。

这真是最好的12月,我们在一起。

我叼了根烟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深情读出声来,刚读了两句就听见老B男嘟噜:“**你大爷,韩青,张凯还没死魂就扑你身上了,一个唱歌一个朗诵,一个已经改邪归正了,另一个刚入佳境,你看看表,凌晨三点,你读散文,你是不是个半熟?”

“哈哈,睡觉,我这就睡觉。”我轻轻的爬上床,把信折了,放在枕头下。

第二天,我把信给苏锦的时候,故作潇洒两手抄着兜:“现在不能看哈,等我走了你才能看。”

“写的什么呀,还这么神秘?”

“不给你说。等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刚走不到五分钟就收到了苏锦的短信:疙瘩,你写的真好,感动死我了。“疙瘩”是苏锦给我起的花名,取自“宝贝疙瘩”中的“疙瘩”,只不过省略了前面俩个比较肉麻的字,我每次听之都难免心头一颤。我回:那你还不赶紧表示表示?

“怎么表示?”

“比如给我一个拥抱或者香吻,你可以在这两者之中任选其一,也可以双向选择,嘿嘿。”

“臭疙瘩,大色狼。”

不懂得为生活增添色彩的男人不是一个好男人,不是一个具有正常生理功能的男人。

我像个信徒一样虔诚地匍匐于天光之下,浑身生满疮痍,大能的主,怜我爱我,赐我一种新生。我的乱七八糟的生活之中开始出现了一个女孩,每天不厌其烦的给我打电话让我起床,不厌其烦的跟我说要记得吃早饭,不厌其烦的督促我做功课。我恍生一种我聘请了一位无微不至全职保姆的感觉。

外面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只在一夜之间,地上的积雪就没了脚踝。满世界如此纯洁,所望之处皆是同一色的白,这种白像是作画的时候用的宣纸,还带着点儿柔软,而那些房屋、街道和常青的松树,就像是淡墨极轻的勾勒。张开嘴时会哈出白色的水汽,深深吸气时,鼻子都有些发酸,是沁心的凉,不是冷。伸出手去,能接住大块儿的掉落的雪花,去看时,却在掌心化了。普天之下,全被一张巨大的洁白床单覆盖,这一刻如此温情,像是幻觉。

“走了,走了,打雪仗去。”赵建明吆喝着寝室里的兄弟们。

“赵建明,打雪仗你穿我的袄?”我说我怎么看着就不对劲,这厮脑子倒是好使,穿我的衣服弄脏了也不用他洗,我拽住赵建明,让他给我脱了。

赵建明赶紧赔笑:“你咋恁不人物哎?我衣服都洗了,没衣裳穿了。我用烟给你换,半盒!还说啥不?”

操场上,许多人正在纵情奔跑,雪球飞来飞去,像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刘元一个不留神就被赵建明雪球砸在脸上,扭头看着我,眼泪都出来了。我还没乐出来,就被老B男砸了脑门。这俩鳖孙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偷袭,我跳将起来,刘元已经哇哇的跑着追赵建明去了。

老B男绊倒了,我上前拽住他裤腿,赶紧吆喝:“刘元,这边儿。”刘元像只狗熊一样奔来。老B男像只待宰的羊羔不停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们俩一人拉住老B男一只腿,在地上拖着跑,赵建明赶来支援老B男,用胳膊勒住我脖子,我心想来的正好,伸手就是个“狮子偷桃”。

我们在操场上打作一团,天空飘落纷纷的雪花。

苏锦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寝室斗地主,眼看就要大获全胜,手里还剩八张牌,一个对子,另外就是腾空一把炸子——六张A。我将牌丢在桌子上:“我媳妇让我下楼呢。”

李东强好不容易能参加一次战斗兴奋不已,赶紧坐在我的位置上:“我替韩青,我替韩青。”

我走下来,苏锦正站在寒风之中。

“你晚上怎么不吃饭?”苏锦问我。

“在寝室打牌呢,没顾上吃饭。”

“不务正业。”

“这不是课余时间吗?打牌可以锻炼大脑,让思维更加敏捷。”

“反正我说不过你,给!”苏锦从包里拿出面包和泡面,还有饮料。

“还是媳妇疼我。”

“让你吃饱了,好有劲儿接着去玩。”

苏锦说完正准备走,我叫住她:“天上有流星。”

苏锦抬起头:“哪儿呢?”

我随手一指,克制住内心的紧张,把手心的汗抹在裤子上,“我怎么没看见呀?”苏锦回过头,就被我一把搂住,亲到了脸颊。这一系列动作已经在我心里演示了千万遍,临场发挥时还是没亲到最关键的部位。苏锦在我怀里就是一记粉拳:“有人看着呢。”

旁边有几个同学匆匆走过。

我抱着苏锦:“一会儿看不见你,还真有点儿想你。”她不再动弹,钻在我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猫。我捧起她的脸,颤抖着印上她的唇。时间凝固,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

苏锦推开我:“都不害臊?有人呢。”

我指着天空:“天上有流星。”

苏锦笑着跑开了:“死疙瘩,还想骗我?哼!我才没这么傻呢!”

我手指的地方真的有一颗流星,它悠悠穿过夜空之中,拖着旖丽的尾巴。白雪遍地,夜空如洗。

16 文 / 夜黥 (粉丝群)

水房距离我们寝室不过一百米,但大家都没了刚开学时提着水壶去打水的耐心,每次寝室的安全检查,生活老师总能缴获一大串“热得快”,手里掂了一大提,招摇过市好像买老鼠药的。现在每个寝室偷偷用热得快的时候,一定房门紧闭,窗户洞开,敲门的时候都得使用暗号接头,发现情况不对,立马就拔了插座,把热得快随手塞进被褥里。

久而久之,我老闻着我们寝室的开水总有一个臭烘烘的味道,我想这可能是李东强被褥的问题,却又不敢掀其被褥查看里面是不是放了没洗的裤衩和袜子,生怕一不留神便昏厥过去。

从这个星期开始,我们就停课了,满打满算距离期末考试也就八天复习时间。这学期一共六门课,五门考试课:大学生思想教育、新闻写作编辑、大学英语、现代汉语以及广播电视新闻学。另外还有一门考查课:体育。体育老师深知自己作为一个考查课老师在同学们心里的分量,考试时一副阴死阳活的样子,根本就不拿眼睛看我们,只要跟他没什么过节,随便摆两个架子都可以蒙混过关。全班同学之中只有刘元最认真,他套路动作行云流水,裤裆叉了个一尺的口子都浑然不觉,好像超级无敌掌门猪,挥动手臂直入青天无垠。一整套动作结束时,全场掌声如雷。

五门考试课全部是必修课,课本都在三百页以上,仅以其厚重程度就已经让我失去了信心,老师又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们重点,只说:“试卷上全部都是课本里的内容,同学们认真复习,一定可以取得优异的成绩”,书海浩瀚无垠,而我只是沧海一粟,这几天来因为考试的事情,神情憔悴焦头烂额。

为了应付考试,我和赵建明等人进行了热烈的协商与研究。

办理缓考需要县级以上正规医院的证明,这个不是我们找俩庸医塞二十块钱就能解决的。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办理缓考之后,下学期重考时要达到总成绩的四分之三才算及格,也就是七十五分,六十分对我们来说已经天文数字可望而不可及,七十五分已经超过了我们大脑所能思考的范围。天生一头跛驴,就是用电锯在后面撵着,也不能跑起来时速超过每小时一百公里。所以缓考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

监考老师全部都是本系的教师,包括我们的辅导员和任课老师,把他们明亮的眼睛当成瞎的,找人来替是简直就是在自己裤裆里玩火,一不小心就烧到命根子。

新闻系办公室位于行政楼七楼,晚上九点关闭楼门,并有保安看守。我不是认识什么像丘比特一样扎着翅膀的同学,除非越狱里的斯考菲尔德从电脑里蹦出来,否则偷卷子这等事情就比做春梦都荒诞。

“平时不用功,临时抱佛脚”,我满世界寻觅,找到释迦摩尼时,却发现他是个高位截瘫,坐着轮椅。

苏锦拉着我去自习室,奉劝我打消一切投机取巧的念头,好好看书才是唯一出路,实在不行就放弃考试中最弱的科目,专供其他几门,丢车保帅,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

我们一直走到四楼才找到一间人少一点儿的自习室。现在整栋教学楼里都是一片繁荣景象,教室里放着水壶、干粮等各种生活用品,走到二楼的时候我还看见俩同学抱着毛毯。

我刚摊开书本,就有一阵困意袭来,正想趴在桌子上,就听见苏锦说:“如果你看了不到两分钟,就呼呼大睡,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坐直身子:“我一定好好看书,为媳妇争光。”

前排的一个男生正小声读着课文,我看着书上枯燥的理论,死的心都有了。苏锦握住我的手:“疙瘩,你要是今天上午能把前一百页的重点全部背会,我就亲你一个。”

“那我要是二百页都背会呢?”

“你想干什么?”

我伸着手朝苏锦的胸前比划,苏锦照我腰眼上掐了一把:“讨厌不讨厌呀你!”

我静下心来,背书上的内容,等到肚子咕咕直叫时,发现这本书我已经背了一大半。古人对书的理解是肤浅的是片面的,“书中自有颜如玉”远不如“书边自有颜如玉”效果更加显著。

我和苏锦一起去食堂吃饭,苏锦要了一碗牛肉面,我要了份米还有红烧肉,上午的刻苦学习让我脑细胞大规模自杀式死亡,我得抓紧时间好好补补。

“韩青,我发现你认真学习的时候,特别好看。”

我刚拨了一大口米,听见这话差点没一咬牙把米咽进肺里:“苏锦,你终于说实话了,原来你是觊觎我的美貌,而不是喜欢我高尚的品质。”

“臭美吧你,今天晚上你别因为这句话睡不着。”

“失眠已经是肯定的了,谁让我晚上老想着一个傻不啦叽的小姑娘呢?”

“去,去,没个正经。”

我不经意扭头觑见我们桌子旁边的张凯和周如意,张凯正朝我笑,我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周如意声音甜腻,像港台妹一样发嗲,糖尿病患者听了肯定猝死当场,打电话叫救护车都来不及:“老公,我不吃馄饨馅儿。”张凯用勺子捞出一个馄饨,“哧溜” 一声吸进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勺子里薄薄的混沌皮儿好像一团用过的卫生纸,周如意凑过头,也没见嘴怎么动,那馄饨皮儿就已经消失了,她还一脸满足地舔舔嘴角边的馄饨汁水以及张凯的口水。俩人之间旖旎万种,眉角各有风情,我看得一阵心悸,拉起苏锦:“走,走,咱们接着学习去。”

17 文 / 夜黥 (粉丝群)

第一场考试就是英语,这门课我压根就没有复习,我的英语水平日渐退步,课本上的知识对我来说艰涩难懂形如天书,现在脑子里只剩下最基本的单词和词组,用的最多最熟练的一个句子就是“My English is very poor”。

我坐的位置是第二排,靠着窗户,监考老师离我不过两步之遥,赵建明坐在我前面,紧挨着门口,刘元和老B男是第三排和第四排。座位是按入班成绩排列的,我发现我们都坐在离老师最近的地方,稍微活动就被老师尽收眼底。

已经开始播放听力部分了,我发现我的耳机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波段,趁老师不注意,我用手轻轻的捣赵建明:“操的累,我找不到频道了,你知道在哪个波段不?”

赵建明稍微往后靠了靠:“别捣了,我的耳机都没装电池。”

赵建明刚才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我还以为小王八蛋这两天复习卓有成效,有备而来呢,**毛!想不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赶紧靠着后面的桌子晃晃:“B男,B男。”

老B男凑近了些:“干啥?”

“听力的波段是多少?我找不着了。”

“我都没听那,我正听交通频道,我类乖乖,主持人讲的笑话真好笑。”

我把耳机摘下来,往桌子上一扔,小舅子的,我不听了,听力部分全部都是单项选择,我拿着铅笔在桌上花了个直角坐标,用X轴Y轴分割三百六十度,在桌子上转铅笔,转到哪个就选哪个。然后我就把卷子翻过来,准备完成其中的完形填空部分。

英语老师考前特别强调了:“完形填空部分全部是课本里的课后练习,只要同学们好好看书,完形填空拿满分都是不成问题的。”我留了个心眼,既然是原题,也就是说,想办法把书上的完形填空答案记下来,就能拿到十五分,至少离及格就更近了一步。

在考试之前,老师就已经组织班干部注意检查桌面,确保桌面上不会有小抄。我多留了一个心眼,我把答案全部记在了窗户下的墙壁上。这种作弊法是我发明的,还没来得及申请专利,首先把每个单元的题目的首个单词写在答案之前,然后拟A、B、C、D上下等距四条线,只要目测距离,心里有数就行了,依照书本上答案的顺序左右隔开一段小小的距离在墙上A、B、C、D四条虚拟线上用笔画点。我把八个单元的完形填空分散开来,以我扭头就能看见为标准,下笔如有神,点的墙壁上满是麻子。

试卷上的完形填空部分首拼是special,我在墙上迅速找到了这个单元的答案,我把墙上的答案迅速抄到试卷上,正抄到一半,突然就傻眼了,妈的,书上明明只有十五个,试卷上却是十八个,活生生多出三个。竹篮子打水空欢喜一场,我感觉受了莫大的委屈,顿时没了生编乱造英语作文的兴致。

走出考场时我深呼一口气,赵建明问我考得如何,我说别提了,我他妈全是蒙的,赵建明点点头:“都一样。我得赶紧回去睡会,刚才考试我就差点没睡着。”

下午我强打精神坐在自习室里和苏锦一起为下门考试做准备。刚坐了五分钟,烟瘾就上来了,我跟苏锦说要去小解,一摸兜里没装火机,跑遍了四楼的所有男厕所,也没找到一个烟民,正心焦如鸡挠,忽然看见楼道口那边烟雾缭绕。我踱过去看见一小胖子正吞云吐雾。

“伙计,有火机么?”

那小胖子掏出火机递给我:“你大一的吧?”

我把烟点上:“嗯,你怎么知道?”

小胖子笑笑:“看着面嫩。”

“那你肯定是大四的。”

小胖子笑而不语。

楼道口的暖气片上搭着两双还在滴水的袜子。正有几个女生在走廊说笑。走廊深处有个男生正大声背书,阴死阳活全然没有曲调。

我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世界如此年轻,可我们已经老去。

我不知道我大四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像小胖子师兄一样火眼金睛,一眼就从面相认出哪个是大一新生。

第二场考的是新闻写作编辑,离开考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哈喽摩托跑进考场说要给同学们划些重点“这些内容都很有可能考到”,我赶紧拿出笔来细心记下,一共十六个大题。时间所剩无几,不足二十分钟,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跟自己玩命,努力背这些重点。

试卷一发下来,考场里只剩下刷刷的翻卷子的声音,然后我就听见后排一男生激愤的声音:“妈B,一个都没考,这不是存心玩我们吗?”一时间考场里怨声载道,叫骂声此起彼伏。哈喽摩托煞有其事带来的光明像小女孩的火柴瞬间黯灭,只剩一支光秃秃的火柴杆。我挠着头,皮屑纷纷掉落,恨不能活剐了哈喽摩托。这张试卷上并没有太多书里的内容,其他人都像我一样转着手里的笔,满肚子哀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哈喽摩托平时讲课就爱弄这一套,一看见他讲的东西,同学都听不懂露出迷惑的表情,就会说:“对不起,我知道这部分内容太深奥,你们现在还不能理解,但是你们得像我一样,发散思维,用创新的眼光看问题。”这次真的发散了,其结果就是大规模的死亡,战况惨烈,生还之数所剩无几。

这两次考试都让我颇受打击,苏锦一直鼓励我:“别灰心,别灰心,还有三门考试呢,你现在要是放弃了,肯定就得留级。”

我们学校对于学生考试的政策方针是:挂科者第二学期开学有一次重考机会,一学年内挂科三分之二就得留级重修,如果重考依然落马,就得等待大四毕业前的清考了。这像是无形的炸弹,提溜在我的腰上,我生怕一不小心就拉了栓弦。

我拖拉着疲倦的身体,在各个自习室往返,像是被强拉入伍受苦受累又不得不忙活的壮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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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终于结束了,我不知掉了几多头发,亏得只考四天,如是成年累月这样考法,我用不着到三十岁,脑袋就会像电灯泡一样光亮照人了。

我与寝室的兄弟狂欢一夜,豪情干云,举杯畅饮,早上起来时头痛欲裂,被窝里都中满了粮食。

我妈给我打电话:“韩青,你什么时候回来,咱们隔壁的二小,昨天晚上就回家了。”我说回,这就回,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走丢。

我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成绩要等半个月之后,登陆学校的网站才可以查询,我不用再像小时候一样掂着一摞不及格的卷子回家。

苏锦昨天下午走的时候,我没去送她,是她妈来学校接的,开了一辆丰田。我站在她们寝室楼下看着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打开车门坐在后排,摇下窗户怔怔的看着我。车发动的时候,苏锦看着我嘴唇翕合,我眼见她红红的眼眶,纵生万种柔情。

我看着丰田渐渐开远,给她发去一条短信:“人说小别胜新婚,又不是生死离别,搞得这么伤感。回家以后听话,多吃饭,就会白白胖胖更丰满。”

从昨天起,同学们就已经争相撤离了,好像是生怕回不了窝的鸭子。回寝室的路上,一票贩子死活将我拉住:“要票不?全国各地的都有。”我摆摆手。他不死心:“你去哪?”我说:“我用不着这个,我坐公交车,两块钱就到家了。”

李东强走的时候把我的内裤穿走了:“韩青,俺的裤头找不着了。”自开学以来强子已经丢失无数裤头,除了刘元的以外谁的他都穿过。刘元走的时候说下学期开学一定给我们带开封的小笼包和羊双肠。我和赵建明老B男约好有空就一起出来晃悠,除了我早上再也不能从赵建明枕头下拿烟吸,我们厮混在一起有些不方便以外,放不放假对于我们都没什么区别。

回到家时,我妈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我爸正坐着看电视:“你这孩子,放假了不赶紧回家,在外面瞎溜达什么?”

“这不是松弛一下考试的紧张情绪么?”

“考得怎么样?”

“成绩还没出来呢,差不多吧。”

“从小问你成绩都是差不多,也不知道差多少。赶紧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

吃过饭我帮着我妈收拾碗筷,本来想掏支烟给我爸,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老爷们万一接受不了小爷们这么快的变化,可能我献殷勤不成,还得挨耳朵刮子。

寒假的第一天,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醒了就睡,再醒再睡,一直睡到腰疼,不得不从被窝里爬起来。

人是一种矛盾的动物,上学的时候,天天巴望着赶紧放假,现在真的放假了,又开始想念上学的日子。

我正蹲在厕所里发愣,突然听见外面手机响了起来。我赶紧扒旁边的厕纸盒,真干净,什么都没有。

我猫着腰夹着屁股一路小跑抓起书桌上的手机:“谁呀?”

尤静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虽然有些嗔怒:“死韩青,为什么放假了都不找我?”

“在家睡觉呢,门都没出过。”

“你都不怕睡着睡着就过去?”

“太毒了吧,这样咒我,我本来打算准备下午就找你呢。”

“你就使劲骗我吧,我容易骗,我一直都相信你。”

“大姐,我真心实意的,我屁股都没擦就赶着接的你电话了。”

电话那头“扑哧” 一声笑了:“韩青,你怎么那么恶心呢?”

“见面再跟你说吧,我得赶紧擦屁股去,回头干了就麻烦了。”

我到必胜客的时候,尤静已经坐在位子上了。上海的风土果然养人,尤静皮肤越发白皙,嘴唇一点嫣红,两靥生寒烟,眉山恰芙蓉。尤静说:“你愣着干吗,赶紧点菜呀。”

“尤静,你比以前漂亮了。”

“别以为你说两句好听的,就能弥补我心里的伤痕。”

“想不到我掩饰这么深,还是被你看穿了。”

“哼,我再不知道你那套小伎俩吧?”

“不过我真想你了。”

尤静哼了一声,作势不理我。

我点了个什锦批萨,又要了份牛肉意大利面,正想再点,尤静说道:“哥哥,太下三儿了,拜托你别这么吃法,人家笑话咱。”我端起可乐:“你那个小赤佬追求者怎么样了?”

“对了,我还有他照片呢,让你看看。”,尤静掏出一张照片,小赤佬站在黄浦江边,戴着眼镜,白白净净,卖相斯文,当鸭都说得过去。

我把照片还回去:“还行,也算是对得住你了。”

“没戏,我看见他跟看见木桩子差不多,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本来打算说:“那你看见我什么感觉?”想想又觉得无趣,我悻悻打住,低头咬吸管。

“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就是不错。”

“哦。”尤静答了一句。

那份比萨尤静只吃了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三全跑我肚里了。我们站在必胜客门口相对无语,不知何去何从。“要不然送我回家吧?”尤静问我。我伸手正准备叫车,尤静拦着我:“走着。”

“大姐,还有很远呢。”

“就走着!”

尤静问我:“我要是没去上海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木已成舟,屁已出声,你我都是蚂蚱,可惜少了根草绳。

“看你那傻样,答不上来了吧,嘿嘿,罚你背着我。”尤静说着就往我背上跳。我一下怔住,这真像是从前,我和尤静下了晚自习一起回家,她总让我背她,我说我堂堂大老爷们儿又不是你坐骑,你别这么缺德行不行?尤静总笑盈盈的说:“孩子,你下回考试,不想让我给你传答案了吧?”我立刻就没了脾气,俯首甘为孺子牛。

尤静掂着我的耳朵:“你倒是走呀,呆子。”

“我没法走。”

“咋了?”

“尤兄弟,我手不放你屁股上的话,我托不住你。”

我无比纯洁的伸出手去,背着尤静向前走。鲁拜说:“你可知今日犹如昨日,明朝也是如今。”时光如此陈旧,就像从来不曾离开,飘渺的雾气从柏油路面上升腾而起,我仿佛正身处于海上浮城。尤静趴在我背上喃喃道:“韩青,高中那时候真好。”

我默默不语,尤静这丫头比以前重多了,高中时候倒是没见发育,我经常嘲笑她胸如平板,可以用来熨衣裳,现在屁股丰腴多肉,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

“你给我唱个歌吧?”

“你又不是没听过我唱歌?跟磨剪子镪菜刀一样。”

“那我也听,给我唱红玫瑰。”

街道漫长,我轻轻哼着:“是否说爱都太过沉重,我的虚荣不痒不痛,烧得火红却心缠绕心中,终于冷冻终于有始无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玫瑰的红容易受伤的梦,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玫瑰的红烧空绽放的梦,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在落空……”

从尤静她们家属院出来的时候,我兜里就只剩五块钱了,小资产阶级情调害人不浅,光有氛围没有内容,一顿必胜客吃了我一百多大洋,这还没到俩小时,我就饥肠辘辘把洋物质消化一空了。

我伸手拦了个出租车,师傅说上哪?我摆摆手说,晚上不知道去哪玩儿,师傅你先往前开着吧。一路上,我眼皮都不敢扑打,直钩盯着计价器,看得直想掉眼泪,数字显示为5.4的时候,我赶紧说:“师傅,麻烦你赶紧停车。”师傅说:“过了这个路口吧?”我说你别,我就搁这儿下,我知道这边儿有个夜总会,我进去坐会。

刚下车,就收到一条苏锦发来的短信:“疙瘩,明天很冷,一定要穿厚一些。”我心中一暖,踩到路边的狗屎脚底打滑,差点没酿成惨剧。

19 文 / 夜黥 (粉丝群)

寒假赋闲在家,我妈经常差遣我干些不乐意的事儿,比如打个酱油,买个咸菜什么的,我敢怒不敢言,委屈都留在心里,不管拿了多少钱,从来都没给过我妈任何零头。

我去菜市场的时候,真真切切听见后面有人喊我:“韩漏子!”

我回过头来,满腹狐疑,知道我这外号的不多。说起来历,要追溯到我小学二年级,当时年少不知愁滋味,我瞅大家都去上体育课,坐在班里偷看画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梦见多啦A梦请我吃冰激凌,我吃一个,它拿一个,它拿一个,我吃一个,吃得津津有味,却死活找不到厕所,对着一棵大树尿得畅快淋漓。醒来时裤裆冰凉,鞋里冰凉,老师打电话让我妈来学校接我回家换衣服,一时轰动,同学送名“漏子”。

“不认识我了?”我眼前的年轻孩子攀着我的肩膀,脖子上带着粗大金项链,皮鞋照人影儿,一副掉进油田挖了金山的模样。

“不好意思,想不起来了。”

“刘小毛!想起来没有?”

我挠着头:“还是没想起来。”

“外号刘猪头!”

我一拍脑门:“我他妈想起来了。”

“韩漏子”这外号就是刘猪头给我起的。我们俩都坐教室后头,上课没少一起偷吃一毛钱一包唐僧肉。第二天我去学校的时候,他站在桌子上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拍着巴掌:“韩漏子,臭小子,怀里捧个尿罐子。”我一听就油门灌顶了,上去与他厮打起来。刘猪头他爸买猪头肉,家里伙食比较好,把刘猪头养的肥头大耳,犹如八戒上身。我打刘猪头一拳,挨了五拳都不止,俩眼直冒金星。刘猪头骑在我身上:“叫你给我横,叫你给我横!认输不?”我死咬着牙不吭声。刘猪头站起来对着其他同学说:“我会天马流星拳,韩漏子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爬起身来,瞅准机会,照他裆上就是两记勾魂夺魄撩阴脚。

这招动画片里没这么演过。

刘猪头在医院躺了三天,我差点没被开除。从此以后,俩人在学校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生吃了对方。

刘猪头拍着我的肩膀:“韩青,你小子这么多年也没变样。”

“你变化倒是挺大,我都没认出来你,现在人模狗样,不像是猪头了。”

“我他妈早就瘦了。”

“自打小学毕业就没见过你了,现在在哪儿混呢?”

“瞎混,贝贝宝迪里给人看场子,挣口饭吃。你呢?”贝贝宝迪是金三路一间迪厅,我去过两次,里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舞池下面带弹簧,音响开得像打仗,进门就得耳鸣。

“我还上着学呢,刚大一。”

“妈的,没想到还能碰见你。这样吧,我还有事,有时间咱俩再喷,好长时间都没碰见过咱们同学了。我给你留个电话,有空去找我玩。”

刘猪头小学毕业就已经一身匪气了,在铁路中学门口,他站在一群流氓中间,俨然是扛把子模样。那时候正热播香港电影《古惑仔》,所有的混混都统一妆扮,染了黄毛,打了耳洞,没事就像陈浩南一样用大拇指掏耳朵。我从旁边匆匆走过,头都没敢抬。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和刘猪头都没提原来闹过矛盾的事儿,好像泛黄的日历,揭来揭去,那点儿仇恨早就揭掉当废纸买了破烂儿。我看见刘猪头的时候,发自肺腑的感到亲切,有些记忆会慢慢忘记,像是用橡皮擦抹过的大块空白,刘猪头再三嘱咐我:“有空儿一定去找我玩,真的很少碰见小时候的同学。”

老B男来我家的时候手里还掂了只白条鸡,让我大是感动,来就来了还拿什么礼?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所见一切全如镜花水月,虚幻泡影。老B男吃了整整两碗我妈炖的排骨,又伸着碗。我说你是不是吃大户来了,饿死鬼托生一样?老B男嘴巴好像抹了糖精:“大姨,你做饭太好吃了,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香的排骨。”

赵建明也来了,拖家带口的,后面还跟着陈江蓠。我妈见了直夸:“你看这妞长的多俊。”话锋一转就问我:“韩青,你交女朋友没?什么时候领回来让我见见?”我怕我妈没完没了,赶紧说我一心扑在学习上,有时间都在钻研书中的难题。老B男白眼一翻正要说话,就被我及时捂住了:“妈,我们出去转转。”

赵建明说咱们下午去哪儿玩?

我说要不咱们去唱歌吧?

到了爆米花KTV,我们几个人对了钱,直接买了包段。老B男从进去就拿着话筒不放,蹬着茶几,捋起袖子,一副玩命的架势。麦霸者,麦克风之霸主也,就像是见了茅坑不拉屎,也一定要脱了裤子去蹲着。我夺过话筒,怂恿陈江蓠一展歌喉,陈江蓠经不住我劝说,唱了一首梁静茹的《不想睡》,陈江蓠不仅外表可人,唱歌时声音也很甜润,包间里的小灯打出紫色的射线,一束一束,好像燃放的花火,赵建明坐在沙发一角,嘴咧的像我家的洗脚盆。

“不想睡我要陪你一整夜,我要幸福的催眠,天旋地转的晕眩,不想睡我要陪你一整夜,我要今天的完美,不要明天的幻觉……”

在商丘的一个小房间里,苏锦躺在床上,每天晚上都不想睡,给我发短信,我也不想睡,回短信的时候,有时乐不可支,有时深沉含蓄。幸福就是有一个人把你放在心里,时刻记挂着,想你,念你,为你失眠,为你反侧。

陈江蓠中途去了趟卫生间。

赵建明扒着我肩膀神秘兮兮的说:“韩青,前天晚上我跟陈江蓠开房间了。”

我说真是心动不如赶快行动,**的你办事真利索,讲讲细节呗?

赵建明正色道:“你懂什么叫隐私吗?这他妈能跟你讲吗!?”

我说什么隐私不隐私的,兄弟之间不藏私,哥们绝不吃独食,赶紧给我讲讲,我虚心向你学习经验。

赵建明呵呵的笑:“你知道我有多么彪悍么?你知道我有多猛么?”

我说:“快点讲讲,快点讲讲。”

赵建明绷着嘴死活不说细节,我和老B男正打算严刑逼供,听点茶余饭后的香艳传奇,陈江蓠就回来了:“你们几个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我拍着赵建明的肩膀:“**!你讲的笑话太逗了,乐死我了。”

20 文 / 夜黥 (粉丝群)

新年钟声敲响时,我又痴长了一岁。

尤静前脚刚回上海,苏锦就来郑州了。

站在火车站门口,我穿着在杰克琼斯新买的长风衣,感觉好像回到了上海滩,堪比风云人物许文强。

时间每过去一秒钟,苏锦都离我近一些。

一大群人从出站口涌出来,抱小孩的、拖着皮箱的、背着包袱的、围着围巾好像参加过冀中平原的地道战……争先恐后,不像下车,更像逃荒。我在众多人头之中一眼就看见了苏锦,她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呼出大团的水汽,鼻子冻的红红的好像胡萝卜。

我摆着手:“这边儿,这边儿。”

苏锦好像一只扑朔的白鸽跑到我面前,把手中的包塞在我怀里,我双手合十夹住她的手:“冷吧?”

“冻死我了,嘿嘿。臭疙瘩,这个假期听话不听话?”

“听话的不行,除了我妈支使我买馍的时候出门,其他时间一概憋在家里学习。”

“我不在你身边,有没有勾搭别的女生?”

“绝对没有,除了买馍的时候逗逗我们邻居家的母狗。”

我从没有跟苏锦说过有关尤静的事情,有几次都张开了嘴,却也没说出口,怕她多想。我只拥有眼前的苏锦,其它的都无关紧要,女孩都爱生出莫名其妙的醋意,何况苏锦还是造醋场的劳动能手,喝醋如喝水。我跟她讲尤静就是吃饱了撑的,喝多了憋的,闲了没事拿汽油当饮料,饿了生吃电灯泡。

苏锦问我:“那你想我不?”

我说:“天天想,间隔都不超过两分钟。”

苏锦笑着伸出手攀住我的脖子,用脸贴着我的脸:“疙瘩,我想你了……”我感觉到脸沾上了某些湿湿的东西,那是温暖的泪,在空气中迅速冷却,又变得冰凉。我微微有些心疼,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想要替她擦去眼泪,苏锦把头抵在我肩膀上来回磨蹭,我说:“害臊不害臊,跟个小孩儿一样,说闹人就闹人?”苏锦扑哧一声笑了,推开我:“疙瘩,我刚才把鼻涕都在你身上擦干净了,你原谅我不?”

离开学还有几天,现在学校大门都没开,我掂着行李领着苏锦去找宾馆。我说:“你妈不是管你挺严的吗?她怎么没开学就让你来了?你不会已经把我给供出去了吧?”

“我妈要是知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把我杀吃了才怪呢。嘿嘿,我骗她说我去学校是为了多看点书,我妈不放心非要送我来郑州,我跟她磨了两天,她禁不住我闹,最后没办法就同意了。”

我揶揄道:“你不是从小到大瞎话都没编过一个囫囵的吗?现在说瞎话眼皮儿都不扑打,你妈听了肯定大受感动,想我闺女学习就是刻苦。”

苏锦用肩膀撞了我一下:“你还说呢!还不都是你教的吗?”

我们在找了一间很小的宾馆,苏锦红着脸不往里进:“你去开房间吧?”我说走呀,天这么冷,你总不能站在这儿杵着?苏锦推我:“去吧,你先去,开好房间,我再进去。”我看着她局促如同一身红妆坐在闺房里的新媳妇,忍不住发笑。苏锦咬着嘴唇跺着脚,举手作势打我:“你还笑?”

我推开门,前台坐了个女服务员,头发如蓬草般杂乱无章,端着碗面盆大小的面条,正看着电视里台湾偶像剧发出嗤嗤的傻笑。我说:“有房间没?”“有、有、有,多着呢,你、你、你们几位?”“俩人。”“双、双、双人间吧?”“不用,单人间就行。”“押、押、押金二百,房、房间费一天八十。”以前我以为看多偶像剧只会智力低下,今天才知道还会造成口吃之类的轻微痴呆症状。我掏出钱和身份证,低头瞥见柜台里除了洗发膏和香烟以外,最显著位置还放着几盒闪闪发光的安全套。我瞅苏锦没往着看,背过身子低声说:“顺便给我来盒套子。”女服务员孜孜不倦大着舌头:“要什、什、什么样儿的,我们这有小雨伞的,还、还……”等她介绍完可能中秋都过了,我赶紧用手指着:“大姐,就给我拿那个。”这服务员真辛苦,说句话都得费扛大铁锨劲,一天得消耗国家多少粮食?

套子是个多么隐晦的名词呀,它总和另一个美好的动词联系在一起。自从赵建明跟我说了他和陈江蓠开房间的事以后,一到夜里,我就经常有周身被烈火灼烧的感觉,根本就用不着电褥子,我很清楚这不是尿急,与生理有关,与爱情有关。

很久以前,有个叫柏拉图的傻子,到处宣扬爱情神圣与肉欲无关的瞎掰理论,幸亏他死得早,要不然我一定拽着他质问晚上他会怎么对待她媳妇,我就不信柏傻子会把她媳妇供在庙里或者黑半夜寄在邻居家里。

爱情的最终目的不是占有,但不能不占有,早晚得占有。

我和苏锦往房间走的时候,服务员还盯着电视傻笑,一大团口水掉进碗里,啪嗒一声。

打开房间门,我就一把拥住苏锦,随手把门带上了。“瞅你那神经样儿!”苏锦被我抵在墙上,挣扎了两下,定定看着我。我嘴唇干涸,头有点晕,拿住她的下巴,把嘴凑了过去。

我撬开她的牙齿,亲吻的时候像个笨拙的小学生。

墙壁洁白,房间安静,有一扇窗户没有关紧,窗帘被风掀动哗哗作响。苏锦突然定定看着我的眼睛,说:“韩青,给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我用牙咬苏锦的耳朵垂,朝她耳朵眼儿里吹气。

“痒死了,你烦人不烦人?!”苏锦用力把我推开,“你还让不让我说?”

“好,好,你说吧。”我停止了动作。

“下午陪我去逛街吧?”

“啊?”就这么个不合时宜不合氛围的事儿?

“你去不去?”苏锦撇着嘴,“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我又没说不去。”我正准备继续进行,突然听见“咕噜”一声。

苏锦小声说:“我饿了。”

金博大正减价,商场里人满为患,各路妇女蜂拥于此,女人对购物的热爱与生俱来,在内衣卖场俩家庭主妇因为一件胸罩大打出手。

我们俩逛了整整一下午,回到宾馆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双腿已经不属于我了,坐在椅子上小腿肌肉突突直跳。苏锦穿着在太平鸟新买的毛衣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假装看电视没注意。苏锦哼了一声,赌气坐在床上不搭理我,我巴巴跑去挨着她坐下:“嗯,漂亮,真漂亮……”其实这句话今天下午苏锦试每件衣服的时候,我都不吝啬口水的说了一遍,现在说的时候嘴唇还有点儿发麻。

苏锦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要不然阿姨肯定该着急了。我说行,我这就走。苏锦把我送到门口,朝我脸上轻轻一吻:“回家慢点。”

我到楼下晃了五分钟,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们同学聚会,大家伙太高兴了不认分别,今天夜里不回家了,然后兴高采烈去敲苏锦的门。

苏锦一脸疑惑:“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挠着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跟我妈说我不回家了。”

“不行,你在这儿我还不放心呢,你赶紧回家去。”

“我跟我妈都说了不回家了,就绝对不回家了,你要不让我进去,我就睡走道里,睡你门口。”我站在门口费劲百般口舌死皮赖脸,恨不得把天花板给说漏了,苏锦才腾出身子让我进房间:“晚上你睡沙发,敢乱动,我就活剥了你。”我心下暗喜,诺诺称是。

我趟在沙发上极为老实,苏锦给我拿的毛毯是她在家盖过的,除了阳光的味道以外,还有一丝淡淡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俩絮絮的说话,声音掉进无光的小房间,好像糖果融化在水里。

苏锦给我讲以前追她的男生,我给苏锦讲我童年的趣事,讲着讲着,苏锦就没了声响。我站起来走到她的床边,给她掖好被子,抚摸她的头发。外面的灯光像水一样流进房间,我听见楼下的汽车驶过。她枕着手臂沉静的睡着。我坐回沙发,久久不能平静,思前想后又站起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苏锦突然睁开眼睛:“就知道你不老实。”

我轻声说道:“我想你。”

“去,去,回沙发上去。”

“我很想你。”我固执的又说一遍,搂住苏锦。

苏锦突然不再抗议,乖巧的钻进我怀里:“我知道,韩青,我都知道,寒假的每个夜里,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屋里,心里都空落落的,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每天都想见到你。我总在想你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想我。我知道你在想我,可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我拉住她的手,亲吻她。苏锦热烈的回应我,紧紧抱住我。我把手伸进苏锦衣服的时候,苏锦突然按住我的手:“韩青,我还没准备好,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快了?我有点怕。”

这是个速食的时代,从恋爱到同居弹指一挥间,蹲个厕所扑打两次眼皮儿的功夫世界上就有无数对恋人分分合合。我和苏锦俩满打满算在一起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按照国际惯例早就该进入主题了,我已经算是后知后觉,在同龄人之中落后了不止一截。我要是霸王硬上弓,她肯定不会不答应,苏锦就是这么乖的一个女孩。我知道她一定是我的,黑暗之中,靠着我的这具身体温暖芳香,却微微有些战栗。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出手时是愣头,我不知从哪个部位生出一大堆温柔与怜惜,战胜了所有黄色思想,亲吻她的额头:“那我就等你准备好的时候。”

苏锦靠着我的肩膀,把一只手放在我胸前靠近心脏的地方。我看着她睡熟的样子,就像是看着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

我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打开电视,里面俩老外正盘场大战,女老外呲牙咧嘴,HIGH得不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想不到宾馆还会夜间放点儿助兴节目。我赶紧摁遥控器把电视关了,人性火苗才刚刚熄灭,再看两眼保准仅剩的定力烟消云散化为夜色之中飘渺的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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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间小房间里,我和苏锦抢厕所用、看娱乐节目、蹬被子,平静安和,赖在一起。我早上睁眼时,她往往还睡着,腿搭在我身上,我挠她痒痒,她笑着躲进被窝。

我连着五天都没在家住,我妈打电话非让我中午回家吃饭。坐在饭桌旁,我妈拉着我的手:“韩青,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干什么去了?”我说我外地一同学来了,我陪她住宾馆了。我妈说你们俩回家住不行?我说回家不方便。我妈好像是有所察觉,顿了一顿说:“我的儿,你大了,干什么妈都不管你,但你不能干犯法的事儿,现在外面都是搞传销的,你可千万不能……”我说妈,你就别操心了,我又不是没脑子?我妈语重心长:“你看咱们家旁边胡同的秦柱子,搞传销搞的现在都傻了……”我点着头往嘴里呼啦面条,置若罔闻。

我妈年纪大了,爱看法制节目,知道什么案例都得给我讲一遍,生怕我走上违法犯罪道路。秦柱子爸妈跟我妈都是同事,去年秦柱子考上了武汉的一所学校,上完大一就开始跟人开始搞传销,后来连学校也不去了。学校通知他爸妈把他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傻了,现在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西装领带精神奕奕堵着他们家胡同,逢人就笑,侃侃而谈:“你给我五千,我退你两千,然后你找人给你五千,我分一千,咱们俩好好合作,一年之内就上福布斯,我们这个项目是从国外引进过来的,在国务院都有文件批示的……”

我吃了饭就赶紧开溜,接了苏锦直奔学校。

寝室的兄弟全都到齐了,见面之后我们言语不多,所有的欣喜都表现在吃土特产上。李东强拿的那只烧鸡,两分钟之内就只剩了鸡屁股。老B男意犹未尽提议,要不咱们晚上再庆祝一个?

八十块钱从学校门口的小饭馆买来的菜就摆满了一桌子。庆祝活动是必不可少的,大小事我们都庆祝,欧锦赛、亚洲杯、NBA……从大一报道那天开始就没间断过。赵建明从超市掂了两瓶二锅头,我一直喝不惯这酒,辣嗓子,一进嘴就跟火似的。赵建明解释说:“咱们不就是图个晕吗?这个便宜,再说了什么味进了肚里还不都是一个样?”

李东强举起杯子:“什么都别说,咱们先进行一个。”

我们共同仰脖,我拿起筷子刚夹了个花生米,老B男就举起杯子了:“好事成双,咱们再进行一个。”

又是一仰脖,我一看旁边赵建明准备站起来,赶紧一把就按住了:“跟酒有仇是咋?我知道弟兄们激动,但是酒不能当娃哈哈喝。”

老B男不理会我的意见,站在椅子上豪情万丈:“来啦,弟兄们,瞎白话的拉出去,弹小弟弟弹到死。今个儿咱们使劲喝,全部都在酒里,一醉方休。”

且尽十分芳酒,共倾一生浮梦。我们喝,使劲喝,喝完了两瓶,又去掂了两瓶。我们喝,使劲喝,争着去厕所吐酒或者撒尿。我们喝,使劲喝,喝的世界恍惚,牛顿的万有引力都没了作用。

学校的柳树发出了嫩芽,盈盈的青绿色,凑近时才能看到。军区的湖里冰层已经慢慢融化,湖水泛起波光,明亮鲜活,有些耀眼。皱起鼻子可以闻见泥土的芳香,上一季的枯叶烂在土里,新的植物正极力生长细小的根须。

刘元这个学期把电脑搬寝室来了,我在学校的网页上查询上次的期末考试,意料之中情理之外,挂了两门:大学英语和哈喽摩托的新闻写作编辑。赵建明拍着我的肩膀:“哥们,你补考的时候,我陪着你。”我问赵建明:“你挂了几门?”赵建明十分爽朗:“你别问我挂了几门,反正不管你挂了几门,我都会陪着你的。”我说:“你真讲义气。”刘元和老B男异口同声:“还有我。”

苏锦的成绩在她们班名列前茅,六门考试课平均八十多分,这学期十拿九稳可以领到奖学金,听说我挂科之后现身说法:“让你好好复习,你老贪玩,一会儿一趟厕所,比拉肚子都勤,这下好了吧?还得补考。”我说:“人家不是都说上大学不挂科是一种遗憾吗?”苏锦点着我的脑门:“那人家有没有跟你说逢考必挂更加遗憾?”

我思前想后,决定考试前不让苏锦督促我复习了,提前一天就在寝室积极的做动员,老B男说他困,刘元正和网友聊天,我再三劝说俩人都毫无动静。最后硬拉着赵建明去教学楼复习,为了不互相影响,我们俩找了个没人的教室,我坐第一排,赵建明坐最后一排。

打开书没两分钟,我就犯了老毛病,正想出去抽支烟,抖擞精神,赵建明就踱过来:“韩青,你兜里装烟了没?我今天换裤子了。”

缓考那天是星期六,我迎着初升的太阳步入考场。全学校的各路倒数齐聚阶梯教室,可谓风云际会。一个老几带着耳机,“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在教室门口翩翩起舞,摇头摆尾独自陶醉,如入无人之境。

老B男说:“你知道我在想啥不?”

我说:“啥?”

老B男说:“如果门口那个哥考试的时候坐我旁边,我就是交白卷也打死不会抄他的。”

两个监考老师,一个是面善的中年妇女,另一个是斑秃。斑秃说话的时候不停甩动头颅,使头顶的头发保持向后脑勺方向飘动的状态:“亲爱的同学们,咱们的考试是非常严格的,不允许有任何的作弊行为,如有发现,取消学士学位。你们不要抱有任何幻想,我可事先跟你们说好你们,我的视力堪比飞行员。”

斑秃说着就开始发卷了,走着走着就是一个趔趄,低声说道:“这儿怎么还有个台阶?”

底下的同学一阵哄笑。

考试前,我和赵建明等人去了趟学校打字社,所有考题都缩印在巴掌大的小纸上,常言说“有备无患”,我们抱着试一试的投机取巧心态,天可怜见,中年妇女坐在讲台上昏昏欲睡,斑秃还是个睁眼瞎。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停在窗外的枝头上,婉转轻啼,像是放歌。我看着手里的小抄,下笔如神,每个毛孔都在喷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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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学期和上个学期并无区别,只是班长手中的小本子上,我们的旷课次数日益增多。

班长是个死心眼,现在还执着于“正”字计数,我想等有机会了,我一定要教他俩繁体字用来代替“正”字,更便于计算。这厮背着小书包,手掂水杯,穿梭于辅导员办公室和教室之间,班会发言时鼻孔朝天,两簇鼻毛外露,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还自得其乐,宣读文稿时把“有di放矢”读成“有dei放矢”,上课回答问题扯得没边没沿儿直接绉到他姥姥家。上个学期的教师节,堂堂男子汉真丈夫班长走上讲台给我们的辅导员送了一束火红的玫瑰,眼神十分真诚肉麻。这孩子见了老师就像见了亲大爷,把老师屁股舔的比脸都干净,还净吃独食,根本就不给别人剩下一点机会。我总觉得这是他不学无术却考试成绩优异的主要原因。

这个学期我们开设了书法课,我从小就对书法很感兴趣,幻想自己有天也能一袭白袍,对月长叹,而后酌酒一壶,泼墨挥毫,写意人生。我曾经深深的崇拜过一个非专业书法家。那人来自唐朝,风姿卓绝,常在月下捋须深思,让高力士给他脱过靴,一有空就吟诗作对,据说还对杨玉环有点意思,却不料命途多舛,旅游观光时崴了一脚泥掉江里喂了鱼。

学了半个学期,我拿着毛笔还像是拿着粪刷子,字迹不堪入目,不比那些小胡同拐角处墙上写的“谁在此大小便全家日本人”“谁在此倒垃圾全家死光”之类的字迹强到哪儿去,为此我几度神伤,幼年时的美好想法是泥捏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风一吹就裂纹变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头发像是两亩无人耕种的荒地里的野草,在脑油的滋润下茁壮成长。

刘元最近迷上了网恋,是一个在《征途》游戏里认识的姑娘,俩人一边组队骑马狩猎,练级打怪,过着虚幻的原始生活,一边温柔语音你侬我侬,没等两天就如火如荼,宣布坠入了爱情大河。

网恋这东西神奇而不可捉摸,除了坐在电脑前段的俩人以外,其它的都是虚空泡影,其中变幻真假谁也说不清楚。现实中是无敌凶悍杀人犯,网络中可能就是人见人爱小甜甜,现实中是道貌岸然老学究,网络中可能就是花丛老手小潘安。我以前有个网友叫“黯然销魂”,说话风趣幽默,谈吐不凡,文学艺术样样俱到,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惊艳。后来约在二七广场见了面,我就给她改了名字叫“黯然神伤”。该女子黑不溜秋,低不拉几,一看就是做炊饼出身,三寸丁枯树皮武大郎的妹妹。以貌取人很不礼貌,我强制自己以纯友谊的态度对待。不过“黯然神伤”当场就提出了要和我进一步发展的想法,我差点没在光天化日之下屁滚尿流。

网恋中的刘元无疑是我们寝室之中最勤快的,每晚夜半时分,他正坐在电脑前,每天旭日东升,他还是坐在电脑前。我说你都不累?刘元回答:“当你知道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和你一样想念着对方,你就会觉得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睡眠不足算个**毛?”

在洪荒时代,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孤独的生活了好几年,然后去找上帝:“大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晚上被窝冷冰冰,每天都强奸右手。这不是个办法。”上帝说:“那你想怎么着?”男人说:“大哥,你看能不能给我整个伴儿?”上帝想想也是,猪狗还有母的配对呢:“那行,不过你得用东西换。”上帝拆了他两根肋骨,造了个女人。男人欢天喜地的领着女人走了。这样过了若干年,人类越来越多,上帝干活就不细致了:操的累,我他妈天天加班连个加班费也没有。于是,有许多男人开始寻找被上帝扔的全七八糟的肋骨。

我们都在寻找,别管那两根肋骨长成了什么样,都是从自己身上拆下来的,找到是福气,找不到是残疾。

时代在进步,现在有了视频,可以通过事先认证,避免了约会时碰见哥斯拉或者是汉江怪物。刘元的网友几番督促,刘元终于在学校门口买了个摄像头:“兄弟们,今天下午能不能出去?我请大家去虚拟玩RPG。”我说你想干啥?刘元说:“我有事呢。谢谢哥几个了,都出去玩吧?连烟我都给你们包了。”

出门的时候,我们集体向刘元做了个“干八百”的手势。(注:也就是日语里的“干吧得”,加油。)

那个寝室无人的下午,刘元通过视频和那个网上叫茗的女孩见面了。茗并没有被刘元庞大的身躯吓倒,她告诉刘元,她就喜欢胖子,长的可爱就不说了,肥头大耳朵多有福呀!幸福的刘元裤兜一翻,熊掌一挥,散尽大把钢镚,去超市给寝室的兄弟们买了五斤咸瓜子。

晚上我起床两次凑着水管咕嘟咕嘟喝自来水。

苏锦这几天要应付她们老师的一个作业,每天都拿着一大堆书拉着我去上自习。我自己连课都不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积极,夹着本小说尾随其后,装出一副爱死了学习的样子。

“我看不下去了。”苏锦看着我说。

“你把我搁你旁边,你能看下去书就怪了,你都只顾着看我了。”

“你把你当成花朵了吧?”

“我本来就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跟你在一起就是不想学习,都让你传染厌学了。”

“那不如咱俩出去转转?”

我和苏锦从教学楼一路走来,碰见了好几个班里的同学,我点头微笑,有点说不清的自豪感。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女生,穿着超短裙,一双小腿雪白纤细,头发飘逸纵生万千姿态,看得我眼珠子都直溜了。

苏锦一甩我的手:“看吧,看吧,使劲看吧,我不去了。”

我一阵心虚,伸手去拉:“走呀。”苏锦疹着脸:“说不出去就不出去了。”

其实我真没别的意思,刚才都是惯性使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都没来得及生出任何想法就已经被苏锦抓了现行。我赶紧哄她:“走,去避风塘,你不是最喜欢喝柠檬奶茶的吗?”

“我不去!韩青,你眼珠子都快跑人家身上了,你怎么不问问刚才那个美女去不去呀?!”

“我没看她,我刚才看路上过的车呢。”

“别狡辩,我都看见了。”

“你说你神经不神经呀?就这么点小事!”

“小事儿!?韩青,你心里就没我!”

两句话还没说就已经上升到原则高度了,我心里没你,我寒假的时候还天天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在键盘上打磨手指头!不过这事儿确实是我理亏,我伸手拉苏锦,苏锦也不走,拉出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誓要与我纠缠到底。

许多人从我们旁边过去,扭头一直看我俩。我说:“你到底走不走?”

“我说了不去。”

“你还有完没完了?”

“……”苏锦直接就把我当成静物了。

“好!你不走是吧?我走,我回寝室。”

走了好远,我扭头看看,苏锦千真万确没有跟过来。我悻悻回了寝室,中途掏出手机,显示屏空空如也,没麻烦移动公司,一个未接来电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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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里就剩了我一个,其他人不知跑到哪里去野了。

我爬上床又从床上爬下来,去趟厕所之后再去一趟厕所,点了支烟,吸了一半就掐灭了,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水,坐在椅子上,打开从图书馆借的小说,看了两页又合上。

外面的夜空是深郁的浓烈的蓝,星辰繁盛明亮,几乎可以看见雾状的薄薄的星云。远处的信号灯忽明忽暗,楼下的碎玻璃闪闪发亮,对面楼里的那个女生悠悠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外语歌。

我趴在窗户上,几次掏出手机想给苏锦发个短信,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不过转念一想,她连个短信都不给我发,我检讨个屁!

赵建明晃晃悠悠从外面回来了:“韩青,有烟没?”

“床头上,自己拿去。”

赵建明拿了两支烟,点上之后递给我一支:“怎么就你自己?我咋看你有点儿不高兴?”

我把和苏锦吵架的事儿完完本本讲了一遍,赵建明听得直乐:“我说你也忒下三儿了,旁边挽着女朋友,还那样看别的女生,换了谁也受不了呀。”

“人还会咬到自己舌头呢!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都面了,在咱们学校大门口又是拉又是扯,苏锦寒着脸理都不理我。”

“那你也不该扭头就走吧?”

“我嫌难看不是?吵架又不是光荣的事儿。”

“你就是个犟种,一根筋的牛粪性格。哪个女孩没有一点儿虚荣心呢?自己男朋友俩眼睛长在人家身上,能不难受?你一认错,就赶紧原谅,人家也不是没脾气,再说了错还在你。”

赵建明讲的道理显浅易懂,傻B都明白,可我就是拉不下脸来打电话认这个错。

正说着,苏锦就打来电话了,声音哽咽:“韩青,你在哪儿?”

我一听就急了:“你先跟我说你在哪儿?”

“我在文秀山旁边的小路上呢……呜呜……就咱俩经常走的那条小路,这里没灯,我害怕……哇……”

我拿着手机,整颗心都颤了:“你千万别动,等着我,我去找你。”发了疯的就往军区跑,都快九点了,天这么黑,苏锦一个人在那,她那么胆小,我一个大男人还他妈跟她赌气!

我没命得跑,路面上有块凹坑也没看见,摔了一跤,右手掌擦掉了一块皮。我大声喊着:“苏锦!苏锦!”

“哇哇……疙瘩……”苏锦从路边的牙子上站起来,扑进我怀里:“我害怕,这儿一个人也没有,我害怕……”

看着苏锦哇哇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我心里比让猪肉贩子的尖刀捅了都疼,抬手朝自己脸上就是两个耳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这。”

苏锦拉著我的手:“不许你打,不许你打,呜呜……我害怕,我想着你肯定会给我打电话呢,你不会把我扔在大街上就不要我了,我回了趟寝室,她们都各玩各的,我不知道该去哪了,就自己下了楼,不知觉的就走过来了,我一直坐在这儿,等着你给我打电话,等着你来找我。可是没有你,也没有你的电话。”苏锦的眼泪顺着她的脸流到我的脖子上,灼烫了我的皮肤,我的苦痛都梗在胸口,像是一根尖锐的鱼刺扎进咽喉。

她紧紧得抱着我,那么那么瘦小,隔着衣服,她的肋骨贴着我的肋骨,我摸着她的头顶,大口呼吸,疼痛无以复加,好像心脏正变得酥软,从最中心一块一块破裂开来:“宝贝,我来了,我来了,不怕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我以为你不管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苏锦抬起头直直看着我,明晃晃的眼泪大团大团得滚落。

这条小路黑咕隆咚,连个路灯都没有,如果有俩为非作歹之徒,喊破一卡车电喇叭也没人会听到。我心里滋生出莫名的恐惧,像是幽暗深处一滩黑色的泥沼,越想越后怕。如果今天苏锦在这儿出了什么事,这一辈子我都不能原谅自己。她死了,我立马跳春明湖里给她抵命。我低下头深深亲吻苏锦的额头,嘴唇用力:“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你使性子了。”

我百般说辞哄了半晌,苏锦才扯着我的衣服抹了抹眼泪:“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不停念叨:“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不会不会了。”

“你跟我保证,保证你以后绝不把我扔在大街上。”

“我向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保证……”

“不行!你别拿伟人说事儿!”

“我拿张凯的人格保证……”

“讨厌呀你!张凯是咱们学校公认的傻帽儿!”

“他不是憨厚么?和你一样是属砖头的,一颗实心,傻得出奇。他的人格好使。”

苏锦打了我一记柔情痒痒拳:“严肃点儿,正教育你呢!你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我气儿还没消呢。”

“我向你保证,我向苏锦同学……”

苏锦跺着脚:“你怎么这么讨厌!你把称呼给我改了!”

我举起右手对着天空,正色道:“我向我媳妇儿苏锦保证,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把你丢在任何地方,我把你放在我心里,带在我身边,不抛弃,不放弃。”

苏锦扑哧笑了,露出白白的小牙,伸出手攀住我的脖子:“罚你背着我。”

“罚你背着我!”东太康路的霓虹斑驳,看起来好像将要熄灭的灯火。尤静笑着对我说。她站在夜间的雾气里,好像站在遥远的寂静的海岸。我和尤静好久没有联系了,她也没给我发过短信,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和那个上海小白脸好了没有?一瞬间尤静和苏锦的脸重叠在一起,让我晃了神。

我伸出手把苏锦拥进怀里,满腹柔肠,像是受了冥冥之中的蛊惑,低头亲吻她温柔甜蜜的嘴唇,轻声说道:“我爱你。”

苏锦把耳朵贴在我的心口上说:“让我听听你的良心是不是也这样跟我说的?”

春天的夜里,正有些不知名的小花悠然盛开在黑暗的角落,月光清冷,照着这个刚刚从寒冷中慢慢融化的世界,文秀山旁的小路上没有半个鬼影儿。春明湖畔的华灯好像是燃放在夜间的焰火,许多情侣还不舍得离去,十一点寝室的看门老大爷才上锁,对于我们来说,时间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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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不屑于看电视连续剧,因为中间插播广告非常恶心。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女人穿着短裙蹬蹬跑出屋子,还穿着小沈阳式跑偏的苏格兰大裤衩子。天空正纷纷飘落雪花,她故作少女天真状扬起脸来,可以清晰的看见眼角的褶子:“自从有了三井牌双黄连口服液和你,感冒发烧流鼻涕我都不怕!”

我每次看到这段砸了电视的心都有。

前段时间迷上了张纪中版的连续剧《神雕侠侣》,以前各大卫视放的时候,正赶上我高考,没机会看,现在好好恶补了一把。每天晚上都费尽口舌把刘元哄上床睡觉,然后霸占他的机子。其实这本小说我高中时候就看了不下三遍,所有版本都不放过,可前天看到杨过带着小龙女回襄阳那一段,黄晓明演的杨过喷着口水沫子对着一大群封建思想的武林豪杰大吼:“我娶我师父管你们屁事!”我还是像个天真的傻B一样无法避免的热血沸腾了。

玛格丽特•杜拉斯在湄公河上和一个中国的暴发户儿子看对了眼之后,俩人立马就疯狂的就睡上了,并且睡出了感情。后来那个暴发户儿子回家被他爸痛打了一顿,就失了再爱的勇气,不敢再提一生厮守的茬儿了。杜拉斯喝了一辈子烈酒,抽了一辈子烟,直到老死还想着那个王八蛋。

真的爱情应该是无药可救的毒,得上了就绝对没治,脑子变成一盆浆糊,智商比白痴不如,化身成为一头傻驴,谁说都没用,拉也拉不住,撞死南墙都绝对不悔改。

我越来越喜欢看苏锦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潋滟的水影儿,溢着将全世界成为汪洋的温情。苏锦调皮的捂着:“不让你看。神经病!”我就笑:“什么时候我能扎进去就好了。”

苏锦对着我:“你看,你已经在里面了,你还以为你还能出来呢?”

苏锦拉着我去超市买糖的时候,中途迎面走来一个挺漂亮的女生,我只瞄了一眼,就赶紧把头低下,苏锦直直看着我。我赶紧申辩:“我真没看。”苏锦恶狠狠地说:“我都没吭声你怎么知道!恼了我就把你眼珠子给你挖了。”我说:“求求你了,别再吓唬我了,我也不能走在大街上闭着眼睛,拿个导盲棍吧?”苏锦不语,笑着挽住我的胳膊。

我站在货架一侧等着苏锦拿糖,突然看见Stephen鬼鬼祟祟从旁边柜台上买了一包卫生巾。这小B养的真是衣冠禽兽,枉为人师,本身就是个困难户,这包卫生巾用做什么用途不难猜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生活着许多变态,恋童癖、恋装癖、恋足癖……但从没想到还有恋巾癖。

回寝室跟老B男一说这事,老B男说:“哪儿呀?他有女朋友了。”老B男拍着大腿:“那女生还是咱们大二的呢,叫什么李惠琴,是个学生会干部。”

这个消息令人痛心疾首,Stephen没我想的这么变态,但比我想的更加禽兽。那个女生我们在系里的板报上见过,细皮嫩肉长得还不错。

这段时间网上有一个很热的帖子,无数人转载,**空间和论坛里哪儿贴的都是,比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流传都广泛,名字叫“卖一次淫,可以帮助一名失学儿童;当一回二奶,可以拯救一所希望小学”,讲的是一个山村小学老师为了帮自己的学生筹款,被仨老外活活**至死了。

虽然是典型的假新闻,却触动人心。

从小我就天生鲁钝,觉悟低下,一直以为舍身饲鹰的时候释迦摩尼是个天生受虐狂。李惠琴同学说不定也是,你说你为了国际友谊献身给外国友人,也就罢了,可Stephen是个什么东西?中国躯壳,美国绿卡,家在广东,老祖宗也可能种过地拾过牛粪,他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可这小王八蛋转眼就不承认自己是个中国娃,牛B哄哄操着美式发音说:“I'm American.”

Stephen抱得美人归,上课时春风得意愈加放肆,劣质黄段子层出不穷,然后咧着大嘴露出一嘴四环素牙哈哈直乐,叫女同学回答问题时,总一副格外关爱的样子攀住该女生的肩膀,完全无视人家厌恶的表情。我在底下除了揪心还有强烈的无法抑制的蛋疼:“你说这孙子出咱们学校的大门怎么就没被肇事司机顺便给带走呢?”

赵建明递给我个本子:“总会有人见义勇为为民除害的,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仁人志士。现在专心补作业吧。”

我和赵建明趴在桌子上专心写作,Stephen却彻彻底底毫不保留的招惹了我:“你们看Dale和Tom低头写字的样子是不是很像两个小太监?”同学们都大笑。我抬起头问老B男:“龟儿子说什么呢?”

“你都听不懂,你以为我就懂么?肯定是笑话,哈哈……”

别的同学都笑了,我也得赶紧挤出笑容。我仰着脸傻笑,一副听得非常感动的样子。

下课同学跟我一说,我肺都要气炸了,妈B,我真个皮球。

我越想越觉得窝囊,还真不信中国人民古往今来传承的智慧就治不了Stephen这个小B养的!挠破了两层头皮,突然间就来了灵光,顿生一条锦囊妙计,跟刘元他们一说,他们几个伸着大拇指夸我超级歹毒。

我找到张凯:“对了,兄弟,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张凯说:“行,有事你说。”

我说:“你看你在咱们的同学之中影响力这么大,我想让你帮个忙。”

“啥影响力不影响力的,都是咱们同学看得起我,再说了,我这个人虽然低调,但也确实有点能力。”

我强忍住胃里波涛一般的翻涌:“Stephen也教你们英语吧?他在你们班上课的时候也没少耍流氓吧?”

“嗯,可没少耍流氓,都没有不流氓的时候。他在你们班也这样儿?”

“那必须,我都烦透了。想不到你比我更抵触他!我早就看出来你张凯不是一般人了,超级有正义感,怀里有乾坤,胸中藏丘壑。”

“啥也别说了,韩青,你真了解俺。”

“你看,现在吧,同学们都看Stephen不顺眼,不想让他教咱了,想换个外语老师,你看看你能不能打个头,摇旗开路带领我们跟学校领导反映一下问题,起一次义?我想来想去,咱们系就你最合适,你在老师眼里有重量,在同学之间说话有分量,除了你,谁都没这个资格。你要是不去的话,那同学们可就大失所望了。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可别辜负了咱们的同学。”

张凯有点迟疑:“你看我行吗?”

“我只能肯定的给你说,除了你谁都不行,换个其他人,我都不服!”我拍着张凯的肩膀。

张凯俩眼直放金光,像是100瓦电灯泡,鼻子出气比牛都粗:“那中,既然大家都这么看得起我,我就当仁不让了,再推辞都像个娘们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回去给校长先写封信说明情况。”

低智商唯一的有点就是非常容易被说服,张凯捏着拳头,一副脑细胞全部死亡勇敢无畏先驱者的表情。

那封信我写了整整俩小时,言辞要多激烈就有多激烈,就差没直接用书面语问候和Stephen沾亲带故的所有女性了。信里历数了Stephen精神诱奸肉体强奸的种种劣举,还进行了精细的充满想象力的艺术加工,把有的没有的莫须有的罪行也写上了,浑然不觉稿纸都写了七大张了,我想想也差不多了,再写估计都够上绞刑的了,比希特勒罪大恶极。

我把信投进行政楼的意见箱里,哼哼,老鼠药加砒霜再加两斤雄黄,Stephen非从肠肚子烂到肛门不可。我回寝室叫上赵建明、老B男、刘元还有李东强,陈兵是死活不去:“你嗦,你嗦,你们干么要闹这么大?”我心想,你他妈还是在床上躺着吧,一会儿那大阵势,你难保不尿裤子。

我们涌到张凯寝室,张凯正坐在椅子上像是神灵附体一般蠢蠢欲动,我说:“张凯兄弟,你准备好了么?”

张凯头上绑了条白毛巾,像是要去偷地雷,光着膀子,露出健壮的胸肌,乍一看真有点儿自由引导人民的意思:“你看我行么?”

“行了,行了,你现在就是开拓新纪元的伟大无产阶级革命导师。”我推着张凯,让他走在前面。老B男伸手在张凯寝室就掂了个皮搋子,我说:“你拿这个干嘛?你有点素质行不?这是起义!”

老B男说:“我知道,咱们寝室厕所不是堵了么?”

赵建明附着我的耳朵:“老伙计,咱们是不是太过了?”我手心直冒汗,像是等待开苞的处子:“没事儿,天塌下来,都有张凯在前面给咱顶着呢,你怕个葫芦呀你!”

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寝室门口的时候,就已经集结了30多个男生,其实都是我事先就已经通知好的系同学。我们敲着脸盆、洗脚盆,举着饭缸子、暖水壶,站在楼下齐声大喊:“打倒流氓外教Stephen!”“请学校给我们尊严!”“抗议Stephen侮辱我的姐妹同胞!”

楼上的许多人拉开窗子,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着我们:“喂,哥们,你们是干嘛的呀?”

“我们有个外教,上课老耍流氓,讲黄色笑话就不说了,还摸我们班女生!”

“啊?!这还得了?!”

热血青年最容易被鼓动,打扑克的放下了手中的扑克,玩电脑的摁了电源开关,吃方便面的搁下手里的缸子,蹲厕所的迅速风干了屁股,男生寝室一时沸腾,像是炸了砂锅,他们纷纷跑下楼来,投身革命。

张凯问我:“下一步咱们干嘛去?”

我说:“你真傻还是假傻?毫不犹豫,现在该直接堵Stephen的家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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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若河,月满如壶。

冥冥之中有人低声诵读神诋:“你们太年少,你们太可笑,你们全都是无知的傻帽……”

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记得那个有关起义的夜晚,板凳腿、拖把棍做成的火把发出连成一片,炽热的光照亮了整个黑夜。自习室里无人读书,花坛里的情侣停止了亲吻,寝室里的女生放下了修脚刀,一切都静止了,所有人都瞪着眼睛注视着正在游行的队伍。

那支队伍从男生寝室出发,途径每一栋宿舍楼,路过食堂、超市、和公共厕所,他们年轻单纯,大声唱着《自由歌》,感觉自己正身处于1789年的巴士底狱,那些眼睛都像是刚从箱子里拿出的纯净水一样清澈,却又像是炉中火炭,无比狂热。

保安队长骑着自行车火速赶到现场,估计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手还提着裤子:“嘿,嘿,你们干嘛呢?大晚上闹什么?”

没人搭理他,我们继续前行。

保安队长见到这种情形一筹莫展,人这么多,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得,脱下帽子,手掌擦着脑门上的汗珠:“娘的脚,这可崩了蛋了!”

我们涌到员工家属院,站在门口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不知该何去何从。人无完人,金无赤足,我想破脑袋依然百密一疏,什么都算计了,就忘了事先来踩点,认认Stephen家门。

“同学们,咱们就站这儿吧,我弄不清那假洋鬼子家门了,大家加把劲,把那王八蛋给嚎出来。”我站在人前横刀立马一声令下,不知是我表述不清,还是有人会错了意。底下有人大声喊道:“**妈,Stephen,给老子滚出来。”

阶级斗争上升到了一定的阶段,都难免红眼,骂娘是一种情绪的宣泄,脱口而出随手拈来,就算不是滔滔江水,也是汩汩小河淌水,难以抑制,一发不可收拾。老B男在人堆里咬着牙:“Stephen,我是你大爷,我他妈都不该生你这么个儿子!”我说:“乱了,乱了,你思维乱了。哎,对了,你不是刚才还不痛恨他的吗?”老B男说:“刚才是刚才,这会儿我他妈都恨之入骨了,恨不能煎其皮肉,吞其筋骨。”

Stephen肯定能听懂中文骂娘,但他只要有一丁点儿脑子瞧着阵势就肯定不会下来。他真下来了,还他妈麻烦了,肯定有人忍不住就捋了袖管,拿他当是沙包练,上前就是一阵痛扁。人是生命力坚强的动物,打死是不容易,但这么多人一起下手,打个植物人、全瘫。那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冲动是魔鬼。当身边站满了魔鬼,还不冲动心如止水,那就是个杂碎。

保安队长带着院长风风火火来了。小老头院长三步并作两步出奇的利索:“同学们,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学校反映,但你们这是干什么?!无组织无纪律,跑到家属院来搞示威游行!”

张凯一副傻样儿,现在正哆嗦着往身上穿衣服,刚才的劲头全都烟消云散了,比霜打的茄子萎缩的都严重。

关键时刻决不能咳嗽,我做好了一切准备,想要慷慨陈词一番,却被一个我完全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的爷们抢了先机:“院长你好。我们都是自发组织起来游行的学生。咱们学校的外教Stephen在上课的时候经常侮辱女同学,并且看不起中国人,内容我就不跟您学了,就算你想听,我也没脸跟你说。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忍无可忍,要求学校尽快取消Stephen的任课资格。”

“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的话,院领导会认真考虑,及时处理这件事情的。但是你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必须受到批评。”

那爷们仰着脖子:“我们愿意接受批评,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我们必须这么做。”

“现在,我命令你们都回寝室,院方会尽快把处理结果贴在布告栏上。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黑锅总要有人背的,个体的死亡能够拯救一个整体,那就不叫死亡了,那叫伟大的献身。枪打出头鸟,我本来打算出头的,可天不待我,半路硬是杀出个程氏子孙抢我的枪子。

爷们非常爷们:“我叫赵佳。”

院长笑笑:“你是个很勇敢的孩子。现在都回寝室,好好睡觉,然后明天给我好好学习,继续向上。”

小老头的白发被风吹起,再也遮不住光滑的顶部,眼睛好像是沾了夜间露水,受了潮。他看着旁边的保安队长,幽幽说道:“年轻真好,我年轻的时候也像这些学生一样。”

我们开始窸窸窣窣的拖动脚步往回走,在人群中却死活也找不到了赵爷们的身影。张凯拉着我的衣服:“韩青,刚才校长问的时候,我真有点害怕。”

“没事儿,咱们做的这是件好事儿。”一根筋绝对是独一无二只有一根,我有些厌恶,谁他妈都害怕,可就算是怕死,也不能说出来让别人知道。

老B男问我:“刚才那个孩子是谁呀?”

我说:“不认识,面生。”

赵建明接口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这都没看出来,他肯定是表演系的,你看那说辞,一套一套的,听的我都愣了。”

我说:“没想到,他挺扛事儿。忘了跟他说,咱们已经向院长投过举报信了,游行只是为了加速Stephen的死亡。”

老B男说:“不过这孩子也真难得,又傻又爱国。”

小老头校长是个好校长,事情解决的比我们的想象要快出许多。过了两天,学校的行政楼布告栏、教学楼布告栏都贴着这样一张告示:经我院教师纪律督察组调查核实,外籍教师廖斯尼(英文名Stephen)在任课时的一些侮辱性语言、行为侵犯了同学们的尊严,有损教师职业道德。院党委决定取消其任课资格,并将其解雇,特此声明。

那张告示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让我得到了深深的美的享受,几次都想伸出手揭了告示,放在枕头底下收藏,闲了就拿出来独自品味。仔细想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不能自私,得让更多人享受伟大的胜利看了之后都像我一样心情愉悦。

不过我连续几天守在学校大门口,也没看见Stephen离开时落寞的背影,就这么走了,也不让我再自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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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慢慢热了,男生寝室像是洪荒时代的部落,楼道里一到晚上全是一色胡的裸体。我脱光光了还在不停出汗,每天冲凉五六次,碧水洗铅华,变得非常讲卫生。

大四的学生快要离校了,挨边的楼梯口就摆了好几张麻将桌,几个哥们日夜鏖战,眼球血红,旁边的观战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摩肩接踵。我总能看见一些人穿着租赁过来的学士服在校园各处留影纪念,有拈花细嗅一脸陶醉的,有手扶雕像故作深思的,还有光脚放进水池想要毒死鱼儿的。那些人说茄子的时候笑容灿烂,却看起来像哭。

寝室楼下的本来就不甚宽敞的路,每到傍晚降临时就会被师兄师姐摆满了等待处理的商品。课本辅导书两块钱一本,跟买废纸差不多价钱,却鲜有人问津,倒是那些穿不着的衣服、用不着的铺盖以超低的价位吸引了学校周边的农民工兄弟。

我们曾经无比珍爱,孤独时以此为伴的许多东西都在贬值,最后摆在大街上贱卖的时候,还得跟人不停讨价还价。

我和苏锦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过,我恬着脸:“媳妇,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儿?叫这么甜。”

“我这个星期把钱都给你吧?我跟着你吃饭。”

“这么听话?”

“岂止是听话,简直就是听话死了。给!”我掏出二十块钱塞在苏锦手里。

“就二十?你是不是拿生活费去胡混了?!”

“我向天发誓,绝对没有。你就是打死我也没这么大胆。”

“那你赶紧给我解释清楚。”

我说前天刘元为了爱情借了赵建明一百块钱,老B男二百块钱,又借了我二百块钱当做盘缠奔赴山西晋城去找他的茗,搞得我现在两口袋空空如也,风一吹,就隔着裤子直接到了大腿,比以往凉快许多。我拉住苏锦的胳膊:“邓大小姐,我不能不助人为乐吧?所以以后都得低声下气吃你的软饭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说话这么温柔呢?哼。”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我掏出一个水钻发卡,伸到苏锦眼前。

苏锦的发卡前两天丢了,我今天下午跑遍了学校附近的所有精品店,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一眼就能相中的。这是一只小巧的蝴蝶,细碎的仿钻折射灯光,那只蝴蝶好像正在飞翔。

苏锦伸手接过发卡,像幼儿园里的孩子收到了小红花:“什么时候买的?花了多少钱?”

“我只问你喜欢不喜欢?”

苏锦扭过身背对着我,嗔道:“傻疙瘩,还不给我戴上?”

我揽住她的头发,拿着发卡研究了半天说:“咳,我没弄过这东西,不知道应该卡在哪儿?”

转眼间又要考试了,我头疼的老毛病也又犯了。

哈喽摩托这次考前没有给我们划重点,就算是划了重点,我们也不会相信了。谁还没点儿狼来了的记性?赵建明说这次考试咱们又危险了,平时上课没去过,把平时分一去,根本不可能考及格。我说那也不能坐着等死吧?赵建明说我想好了,我今天下午就给他充话费去,一次充五百块钱的话费,充上之后退都退不回来,吃人家的手短,我就不信他还敢拿我说事儿!

我决定先持观望态度,赵建明把这事儿干成了,我砸锅卖铁也得把哈喽摩托给贿赂咯!

下午赵建明拿着刚从取款机里拿出的新票子说:“其实寒窗苦读也是很好的,折合成人民币都这么多呢。”我说你快点吧,早办完这事儿早心静。我们俩跑到最近的营业厅充了话费,我还留心跟营业员要了一张发票。这可是白纸黑字一清二楚的证据。

赵建明给哈喽摩托发了条短信:“亲爱的何老师,学生赵建明给您充了五百块钱话费。”等了将近五分钟,哈喽摩托回了条短信:“已收到话费。”

我和赵建明相视一笑,这么大一盆子肉,哪个禽兽会绷着嘴一口不尝呢?赵建明说:“什么都没金钱有力量,哈喽摩托也不是泥巴做的,五百钱一下就把他撂倒了。”

第二天上午,哈喽摩托就给赵建明打了电话:“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吧。”赵建明走的时候喜形于色,倒像是他在大街上低头捡了五百块钱。

苏锦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上自习,我看着书本,满脑子都是五百块钱的事儿。苏锦说我:“你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你见过我考前复习时平静如水吗?”

“听话,赶紧看书。”

我嗯了一声继续想事儿。手机突然震动,我一看是赵建明的电话。

“**他妈,我差点没按耐不住,伸手掐死他。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就长成个人了……”

我说:“等等,你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哈喽摩托太不是个东西,你猜猜我去了,他都跟我说什么了?他说赵建明你这个学期表现很不好呀,我说老师,我一直努力着呢。然后哈喽摩托说虽然昨天你给我充了话费,但我不能放任你呀,我要是帮助你作弊,那对你的以后会产生不好的影响呀。我说老师,你帮我就等于救我的命呀。哈喽摩托掏出一张单子说,你看看你手机,那些话费我又充到你手机上了,这次考试你已经挂了,但我相信,只要你好好努力,大二上学期补考的时候你一定能过。”

我想笑又没敢笑:“那你怎么办?”

赵建明说:“不办!我现在就去网吧,今天晚上不回寝室了,接着打夜市。”

我挂了电话,打开书本,想不平静都不行了,投机取巧应有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苏锦笑嘻嘻的看着我,伸出左右握成拳状:“疙瘩,猜猜我手里是什么?”

“不知道。”

“你猜猜。”

“我猜不出来。”

苏锦撇着嘴:“你嫌我无聊是吧?”

“没有,没有,是不是纸团?糖果?”

“你敷衍我。”

我拉住她的手,轻轻翻开:“我猜不出来,太难了。”

苏锦的手瓷白柔软,纤细的食指和中指上画着两个小孩儿,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微微笑的模样,“这是你和我。”苏锦把两个手指并在一起,“像不像?”

这是小时候常玩的把戏,只不过都是在手腕上画手表,那时候还不知道劳力士之类的大牌儿,都是在表盘上歪歪扭扭的写上“天王”俩字。

最天真的魔术,却能让时光停住,永不流逝。现在我们洗掉了,所以我们长大了。

我看着苏锦:“你把我画丑了,我头上怎么能就三根头发呢?”

“这样就没人跟我抢了。你老了,都掉头发了。”

有一天我老了,我老的连饭碗都端不住,我老的腿脚都不灵便,我老的半夜都得把尿盆放在床边的时候,我还能这样看着你吗?像个傻子一样,看你笑靥如花,看你绯云入鬓,看窗外零丁小雨,晨昏之时瘦了樱桃、肥了芭蕉。

苏锦拿起我的书:“你现在看了多少?”

“刚刚开始看。”

“那你还愣着,不赶紧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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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坐着公车在城市之中穿行而过的感觉,像是冰冷深海里的鱼。我对每一个陌生人微笑,我们都是这个城市里的昆虫,活在阴暗的角落。公车有个女孩低声哭泣,鼻涕一把泪一把,面巾纸扔了一堆跟小山似的,她毫无顾忌的破坏环境卫生,或者她的恋人刚刚离她而去。

我的大一就这样结束了,像那些白日斑驳的树影,消失在黑暗里。

年年岁岁挂相似,岁岁年年科不同。

刘元五门功课全亮红灯,险些就要再上一年大一。考试前一天,他从晋城坐车回来的时候,才早上六点钟,寝室的人肯定睡得都像死猪,刘元踱到我们经常上课教室,掏出一本电脑杂志垫在桌子上,准备趴着眯会儿。就在这时,我们的系主任出现在了窗户外面,刘元点头微笑,系主任摆摆手,刘元跑出去恭恭敬敬鞠了个躬:“主任,您好。”

“大早上就这么用功啊?”刘元身材醒目,全系无人不识,系主任显然记得这个浑身都散发着福气的孩子。

“我英语还有单词不会背,多看点儿书,赶赶。”

系主任说:“嗯,我也就是来看看咱们系学生上自习的多不多。孩子,回去吧,好好学习。”

后来考试成绩一公布,教师开研讨会,刘元的成绩当仁不让成为焦点,其他老师一致认为这样的成绩必须得留级。系主任拍着桌子:“我知道刘元这孩子脑子是有点毛病,可他勤奋,早上六点多就已经坐在班里自习了。对于一个这么努力的孩子,我不同意留级这个决定。我相信他一定能笨鸟先飞早入林,赶上正常孩子的水平。”系主任这么一说,其他老师也没了意见,谁也不值当跟一把手上这个劲呀。

幸运儿刘元听说以后捶胸顿足:“从哪点儿能看出我脑子有毛病的呢?我他妈没地方去,就是想在教室趴会儿。”

我把苏锦送上回商丘的火车,她坐在靠窗户的位子上,用手指在玻璃写:“疙瘩,你要好好的。”

好好的,我每天都吃许多饭,坚持做俯卧撑,让自己不胖不瘦,看起来很强壮,那样我能保护你。好好的,我晚上不熬夜,不敢瞎想,总想办法哄自己高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难过时的样子。好好的,我想你的时候一定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告诉你。

七月的城市,雨后的街道生出昂然的热气,用力呼吸,就能闻见潮湿泥土的味道。

我妈和老韩头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非要去其他城市考察一下,然后自主创业,在人生的黄昏掘一桶金。我说:“你们俩退休了,就别折腾了,在家歇着吧,没事儿的时候打打麻将,我教你们俩上网。”

“我和你爸在家就是闲得慌,总觉得没事儿做。劳动创造价值,现在没价值了,还真不习惯。”

“我不想你们俩再干了,在家舒舒服服就挺好。”

“我跟你爸想好了,趁着还能再干几年,再给你攒点儿钱,争取你结婚的时候给我儿媳妇盖个别墅。”

这不是早着的事儿嘛!我说:“我爸年纪都这么大了!”

老韩头一听我的话,还很不乐意,横鼻子竖眼:“谁说我年纪大了?你这种毛头小子,我一个撂俩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我心想,你哪次打我的时候,我还不是撅着屁股,乖乖趴着?再来十个八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哪敢对手呀?

我舌灿如花,说了半个多小时,口干舌燥也没起到一点效果。说到最后,不是我说服我妈,而是我妈说服我,看我妈那架势,我再不妥协都得跟我急。我说:“那行,这样吧,我跟着你们去,你们上哪我上哪,我给你们俩当劳动力。”

尤静放假回到郑州打电话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新乡,跟在俩老家伙后面,满头大汗七上八下提着行李:“没法见你了,我正跟我爸妈在外地呢!”

“那你什么回来?”

“还没定呢!我回去了就找你。”

“那你早点回来呗?”

“不行,我不能把我爸妈扔这儿。”

“回来之后,你要是敢不找我,我就扎你小人。”尤静挂电话的时候,语气刻毒。

我妈扭过头来:“那个是你女朋友?”

“不是,是我高中同学。”

“肯定是你女朋友!”

“真是我高中同学!”

“绝对是你女朋友!”

我说:“我的亲娘,她真不是我女朋友。”

我妈终于反应过来了:“那谁是你女朋友?!”

我说我有点渴,得买瓶雪碧喝,赶紧跑开了。有时候我还真有点怕我妈,打破沙锅问到底,不知根由死不休。

我们在新乡整整晃悠了一个星期,我妈目光如炬,果断的瞄上了禽蛋行业,也就是鸡蛋、咸鸭蛋批发,回到郑州就积极策划付诸行动,我东奔西跑,不要工资,体力活全包,每天都忙到很晚。

苏锦总等着我,告诉我她的一天都是干了什么,有时候发着短信打着电话那边就没了动静,她不像我是个典型的夜猫子。我说你别等我了,早点睡,天天跟着我熬夜。苏锦说嗯,明天我一定早睡,然后第二天照样等我不误。

温暖是不论季节的,我在炎热的夏夜就被温暖的一塌糊涂汗如雨下。

自打上学以来,这是我最忙碌的暑假,和父母努力经营我们的小店,一起为了渺小的目标奔波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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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郑州的时候,尤静已经走了,就差了两天。坐在去上海的火车上,尤静给我发了条恐吓信息:死韩青,你等着吧,下次我回来了,别让我看见你,哼哼,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还有我扎的那个小人已经被我残忍的杀害了。

我想着尤静银牙咬碎的样子,喝水直接喝进了鼻子里。

大二是个全新的学年,我们的学校要进行评估了

开学第一天,辅导员就开了个小会。一年时间过去,那根裤腰带又往上移了好几公分,现在刚好勒住**,我想等我毕业的时候,说不定我就能看见辅导员带着项圈了。

“同学们,这是一个崭新的学年,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勇于拼搏,在新的学年里更上一层楼。”辅导员顿了一顿,咳嗽两声:“大家都知道这个学年我们学校迎来了全国普通高等院校评估……”

赵建明歪着头说:“你说他为什么讲事儿的时候,都得先兜一圈子呢?直接步入正题多省事儿呀。”

我说:“你上厕所还得先解开裤子呢。哪能一下就来了呢?让我想想这个叫什么,对,叫前戏!”

老B男拍拍我的胳膊:“韩青,我先睡会儿,等会结束了你喊我。”

辅导员站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就当前评估的大好形势进行深入浅出的分析,自顾自的陶醉,激动时甩动头颅,抛洒无数头皮屑。前排女生毫不吝啬自己的厌恶,纷纷用手扇动脸前的空气。

“这个学期我们是预评估,也就是咱们学校为了评估做准备,请其他评估成绩优秀院校的老师来咱们学校参观,希望同学们也能积极行动起来,从今天开始开始上早、晚自习,旷课一经发现通报批评,出入学校大门的时候不许女生之间勾肩搭背、必须佩戴校徽……”

“啊?”底下的同学齐声大喊。

“学校专门组织了纪律纠察小组,每天都会在校园和教学楼里巡逻检查,发现违纪行为,通报批评,情节严重的还会受到纪律处分。”

赵建明说:“我靠,这样子咱们以后都没法过了。”

我说:“说归说,做归做,不一样的。他说他的,咱们干咱们的,两不相干。”

除了优秀学生陈兵以外,我们第二天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辅导员说的话连屁都不如,我和赵建明、老B男早早就起床了,坐在刘元的电脑前看大片。李东强睡的很深沉,刘元坐在椅子上表情迷瞪挠着大腿。

女生寝室的窗台上搭着各种各样的床单,美好的星期一早上阳光明媚,正如刘元一丝不挂洁白的身体。

有人“咣咣”把门拍的天响,肯定是隔壁的老贼跑过来要烟呢,我说:“来了,来了,你他妈别这么打劲,把门拍坏了。”跑过去,把门拉开就傻眼了。

辅导员来了。

“你们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今天是星期一呀,我亲爱的同学们,你看看你们都成了什么样子?!”

赵建明一团眼屎,老B男脸上还印着睡涎,刘元慌忙用着衣服遮住下体:“老师,你别,你别……”李东强悄悄把身子挪到床里边,像鸵鸟一样用被子捂住头。

辅导员问:“你们寝室还有其他人没?”

我指指李东强的床铺,辅导员踩着床蹬,掀开李东强的被子:“怎么还在睡?都几点了?还不快点起床!”

李东强赶紧解释:“老师,俺昨天洗澡的时候,洗感冒了。现在有点发烧。”

辅导员用手抚上李东强的脑门,良久之后下了结论:“我们家有诊所,三代都是大夫,我也给人家看过病,你一点儿都不烧了。”

李东强被识破后,一脸冤相,好像是窦娥附了体。

辅导员大吼:“你们几个现在就给我赶紧收拾收拾去教室,以后再让我发现类似情况,我决不轻饶。”都要出寝室了,又扭过头,走到窗户旁,指着我们窗户旁的角落说:“咱们寝室是不是有贫困生收破烂?跟我说一声,我优先考虑把助学金批给他。”

那些饮料瓶堆积在窗户旁的死角里,像是一座凭空拔起的小山。整个大一,我们都喝了东西随手把瓶子丢向那里,听着清脆的声音回响,内心沉醉,久而久之,除了沉醉,寝室还弥漫着一股馊味。

辅导员长叹一口气:“陈兵真是个好孩子呀,出于淤泥而不染。”轻轻带上了房门,留下我们面面相觑。

“刚才俺藏这么好,辅导员咋发现的呢?”李东强问的时候很是困惑。

都没等我吭声,赵建明和老B男就用手指着我:“俺俩可啥都没说哈。”

我拔腿就跑:“老师让赶紧去教室呢,我先去给你们占座位。”

经过辅导员一番诈唬,我们再也不敢造次,乖乖上课,早晚自习不落,遵守纪律堪称模范,就差胸前没别着小红花了。

生物钟和作息规律都乱了,我们内分泌也失调了。

现在的赵建明醒了之后,一定要坐在床上,锤着床板,痛骂学校制度,不骂足十五分钟都没有起床的力气。

然后下铺的我用手抹拉着脸上的渣子,苏锦会准时打电话督促我赶紧起床,我在朦胧之中摁下手机的接听键,然后慌慌张张脸也不洗,跑到教室趴在桌子上睡四十分钟,等到铃声一响,就直奔教学楼大门口,苏锦肯定正俏生生的站在柱子的一旁等着我吃早饭呢。

29 文 / 夜黥 (粉丝群)

从大二开始,每个学年都至少要修一门选修课,在大四毕业之前,必须修够两门选修课,否则会因为学分不够,无法毕业。学校通知选课的那两天,网吧里真是座无虚席人山人海,选课的选了课之后看电影、打游戏,留下不选课的瞪着大眼气得要死在旁边站着。

学校的服务器超负荷运转,白天经常会出现打不开选课网页的情况,这为我们去打夜市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夜深人静的时候,是选课的时候,凌晨时分,我们把F5都摁烂了,才打开那个网页。

赵建明说:“韩青,你选什么课?”

“我媳妇给我发短信了,让我们俩选一样的。”

“那咱都选性教育吧?”

“滚你的蛋吧,我要是让她去上这课,我非得叫生吞了不可,明天我跟她一说这个消息,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老B男拉着赵建明:“搭理韩青弄啥?咱选这个,咱选这个,只要在教室碰见了女性,一律通杀,绝不放过。”

赵建明刺激老B男:“你瞅瞅你下三儿样儿!还通杀呢,你**是个无比光滑的木棍。”

男生之间最大的乐趣就是磨嘴皮子,互相刺激,说的人也不是存心,听的人大多不当回事。这是无聊的产物,却可以从中获得快乐。我们侵淫其中,争取每一句话都直指最薄弱处,用巡航导弹精准打击,以造成最大杀伤。

老B男伸手拿烟:“你说话咋这么半熟呢?”

赵建明笑:“你的烟呢?”

那盒烟是赵建明买的,老B男脸红了:“你还叫吸不?”

赵建明还是笑:“我还就不让了。”

老B男把烟一扔,看着赵建明,脸憋的像只成熟茄子,显然是烦了。

我也觉得赵建明有点过分,不能一个劲儿刺激,人心都是肉长的,老B男是老相了点儿,但心理毕竟还很年轻:“你们俩还小不?因为两句笑话都上脸?玩RPG,咱们玩RPG。”

俩人都不再言语,等着我建主机。

我找了个守护地图,几个人进了,游戏一开始就各司其职使劲吆喝:“左路空了快点补个人!”“中路来BOSS了!”玩着玩着,赵建明和老B男就又杠上了,就因为游戏里一本经验书。

赵建明瞥着老B男:“手真快,我这还没点住呢,都被抢走了。都没见过这么下三儿的。”

老B男腾地站起来,脸红的像番茄,鼻子出气像水牛,反正键盘不是他家的,一巴掌差点没拍个粉碎:“赵建明,你今天想干啥吧?一直拿话刺我!”

赵建明把椅子一把推开:“你说我想干啥?”

网吧里霎时安静了,前排的几个看黄色网站的也扭过头来。我一看气氛不对,都赶紧拉赵建明:“吃多了吧?有劲没地方使了吧?我的亲哥,坐下吧,群众都看你俩笑话呢。”

赵建明纹丝不动,和老B男怒目而视,迸射出电焊似的火花,嘴唇与嘴唇之间相隔不足五公分,眼看就要亲上了。

俩人僵持着,过了半分钟赵建明坐下了,一分钟之后老B男坐下了,然后各玩各的,一直到出网吧门也没说话。

我们的选修课都选了星期三晚上,我和苏锦是先秦文化经典解读,赵建明他们果不其然选得都是性教育。吃饭的时候苏锦说她们老师晚上要补英语精读课,没法上选修课了,我板着脸却抑制不住内心窃喜:“我自己一个人上课多无聊。”

苏锦说:“就这一次,老师要是点名的话,你给我请假。”

“这是分内之事,我作为你的家属是应该的。”

点不点名我是不会知道啦,难得有如此良机,没人管没人问,我奔回寝室一缕青烟,偕同赵建明、老B男早早去教室上性教育课。

教这门课的是个美女老师,皮肤白皙,面色红润,手上戴了一串红艳艳的珊瑚珠,一副生于南国,惹人相思的模样。从她进教室起,男生们的眼神就“嗖嗖”齐射,集体目光发直。老师站在讲台上,俏脸绯红,宛若云霞。

不知是谁在底下起得哄,大喊了一声:“好!”然后男生们吹口哨的,拍巴掌的,都表现得异常兴奋,跟刚出窝的狼似的。

“同学们,这是一门生理学科,是为了让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和异性的身体。首先我要问大家一个问题:什么是性?”女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性”字。

第一排有个男生站起来,俩手乱挥,一条腿已经迈上了课桌,眼看就要蹦上讲台:“我知道,我知道。”

旁边坐着的可能是他女朋友,迅速把头低下了。

“那么我们请这位同学来回答一下。”

男生高高兴兴跑上讲台,指着“性”字,容光焕发:“性就是性能力,也是性障碍。”

底下是一片哄笑,那个男生拱手抱拳:“谢谢,谢谢。”

美女老师声若蚊蝇:“谢谢这位同学,我们听听其他人有没有什么看法?”

那男生跑下讲台的时候,还拱着手,挂着领了奥斯卡小金人一样的表情。

他的女朋友脸死死贴着桌子,比让钝器敲击后脑昏迷得更加彻底,整节课都未曾抬起头。

下课时,我和赵建明、老B男站在楼道口吸烟,俩人站得远远的依然不搭腔,我点着烟把打火机递给老B男,老B男点了之后又递给赵建明。

赵建明接过火机,讪讪冒出一句:“这两天我一直气不顺,说话难听。B男哥,你别当回事儿。”

老B男瓮声瓮气得回了句:“啥事儿?我忘了。”

我听着俩人的对话,一口烟呛住,直接就从鼻子里冒出来了。

老B男的烟没点着,吸了两口就没了火光。

赵建明眼疾手快把火机递到老B男嘴边:“B男哥,我给你点。”

今天喝了太多水,老感觉膀胱有些不适,我撇进厕所,上课积极回答问题的男生就站在了我旁边,裤子脱得十分利索,一副快要奔涌而出憋之不住的样子。我酝酿情绪,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低头看见那孩子沥沥拉拉尿在了鞋上。

30 文 / 夜黥 (粉丝群)

上课的时候,旁边同学拍了拍我:“韩青,那个是你女朋友吧?”

我看见苏锦蹲在教室后门,睁着大眼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我。课桌掩映,我猫着腰匆匆跑去:“你怎么来了?”

“我们刚上完课,我和寝室的姐妹一起出去买东西。”

“哦,那咱们走吧。”我往前挪动脚步,把门缝开大了一些,带这课老师简直就是木鱼托生,只课前点一次名,讲课时根本就不抬头,底下炸了窝也不闻不问。

苏锦堵着门推了我一下:“谁让你也出去了?”

“我们老师点过名了。”

“点了名也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上课。”苏锦递给我一个食品袋,“刚才在学校门口给你买的澳门豆腐,还有奶茶。”

那东西无比难吃,黑不溜秋,看起来像是一坨风干的牛粪,吃进嘴里全是甜面酱味儿,经久不消,让人饱受煎熬,我吃了一次之后就发下毒誓,今生绝不染指。 “媳妇儿,你真好。”我伸出头撅着嘴,苏锦轻轻的看着我笑,伸手点我脑门:“你就不怕你们老师直接跑下来打你?给我好好上课去。”

苏锦走到楼梯处向我摆手,又小跑着过来说:“不许跟赵建明他们分着吃,被我发现了,我就……”在脖子上划了划,还配了个“喀啦”的声音。

我回到座位,突然想起一事,慌忙钻出教室,气嘘喘喘追上苏锦:“媳妇儿,等等。”

“不是让你上课的吗?”苏锦站在楼梯上看着我,有些气恼。

我拿出两张电影票,在手里攥了两天了,拿出来看了百十次,也没看出花来,递给她的时候已经皱巴巴的,眼看就要化为纸浆:“给你。”

“什么呀?”苏锦接过来看了之后,瞪大了眼睛:“电影票?”

“尊敬的邓小姐,上个星期我在寝室吸别人的蹭烟,省吃俭用,艰苦卓绝,攒钱买了两张票。现在我想邀请你和我去看一场电影,注意这次是非常正式的邀请你。”

“有多正式?”

我跳下两节楼梯,把苏锦抱在怀里,高高举起,苏锦尖叫着搂住我的脖子:“臭疙瘩,快把我放下来,有人来了,有人来了,快把我放下来。”

我大声说:“正式到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不放你下来。”

苏锦轻轻拍打我的肩膀:“臭疙瘩,你怎么这么讨厌呀?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不答应就不放!”

她低下头来,在我脸上蜻蜓点水一样象征性的啄了一下,然后抵着我的额头:“跟你在一起总有许多惊喜。”

我套了句词:“惊喜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现在你乖乖回去上课,然后我们一起吃饭,最后咱们去看电影,嘿嘿。”苏锦走的时候瞅着没人又亲了一下我的嘴唇。

剩下的两节课时间,我坐在教室里十分认真的修剪指甲,剪完两手又脱鞋剪两脚,深深感到指头太少。

MK保利国际影城最近搞了个“重温爱情经典,让我们一起感动” 的活动。买票那天人山人海,我排队排了整整俩小时,不知道踩了多少人的皮鞋,等买了票的时候,都瘦了两圈。我拉着苏锦找座位,苏锦只顾着不停地吃爆米花。

“疙瘩,你吃不吃?”

“我不爱吃这个。”

苏锦拿着爆米花放在我嘴边,声色俱厉:“你到底吃不吃?”

自从跟了苏锦我就没再挑过食,你不吃她逼着你吃,我无奈张开嘴,好像要喝辣椒水。

电影开始了,是个韩国片,名字叫《悲伤电影》。

电影院里人很多,我和苏锦静静坐着,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扭过头时,看见黑暗之中苏锦眼睛里的光亮,内心安和。电影的封面入场时我已经看过,八个男女流着眼泪,却都微笑,满溢幸福的样子。

胶片里那个多雨的城市,让人隐隐有些疼痛,一个孩子欢快奔跑,手里挥舞一顶黄色的帽子。公交车悄无声息,来了,又走了,那些下车的人行色匆匆,表情坚硬。从透明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天空依然是阴郁的青灰色。楼群窒息地割裂着,刻画出一片一片暗昧的天空。树木打着寂寞的手势,年轻的恋人站在星光之下。

电影最后正是离别之时,一切轰然溃散,誓言零落,说话的人已经消失不见,或者远去,或者死亡。长街尽处,那孩子独自坐在公车亭里,手里拿着母亲留的哨子,嚎啕大哭。黑夜的雨水打湿了所有爱情。

苏锦靠着我的肩膀:“疙瘩,你有没有带纸?”

我从刚才就低头不停揉眼了,电影院里风真大,还掺着沙子:“没有,课间的时候去厕所用完了。”

“呜呜……看不惯这样的结局,心里难受……”苏锦头像波浪鼓似的在我肩膀上来回磨蹭。

我静静搂着苏锦的肩膀,她仰起头来看着我:“疙瘩,如果有一天我们也会分开,你怎么办?”

我弹苏锦的额头:“又说傻话,咱们不会分开的。”

苏锦用手拨弄我的头发,轻轻说道:“疙瘩,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我背过脸去,心里难过,生怕自己掉了眼泪。我不会和你分离,我见过你最柔软的面孔、最澄明的眼睛,永不磨灭,待到韶光落尽之时,我还会为之内心欢喜。

苏锦的手贴着我的心口:“疙瘩,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苏锦挽着我,我们也没坐车,慢慢走着回学校。

我总喜欢和她走长长的路,街上穿流的人群之中,我们紧握彼此之手,夜色沉浓,路灯拉长了我们的影子,我后悔没带着她看场喜剧电影,就是傻里傻气剧情美好那种,公主丢只鞋,王子捡到了,俩人见面就天雷勾动了地火,以身相许,喜宴摆了很多桌,听说没过多久生了个儿子叫哈利波特。

苏锦红着眼圈,我说你等等,巴巴跑到旁边超市,买了个冰激凌:“给你,赶紧趁热吃了。”

苏锦接过冰激凌,抽了抽鼻涕:“让我看这么难受电影,赶紧给我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

我想了想:“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为什么一眼就喜欢上了么?”

苏锦得意的吹了下头发:“因为我好看呗。”

我摇摇头:“不对,当时我看着你,最让我无法自拔的就是你那条项链,闪闪发亮,照人眼球,我一眼就看出价值不菲,肯定是白金的,然后就下定决心,一定得拿下你这个富婆。”

苏锦站住了,咬着嘴唇看着我,冰激凌都化在手上了:“你再说一遍。”

我赶紧就换了腔调:“我盯着你看了很长时间,那条项链戴在你脖子上更加衬托出你清新脱俗的气质和高贵典雅的风范。幸亏我自制力比较强,受过高等教育,要不然可能就走火入魔一念之差,因为骚扰纯洁女性,蹲在号子里接受劳动改造了。”

苏锦追着打我:“你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呀?”

“刚才在电影院,你拿着我衣服擦眼泪鼻涕,我就不说了,这会儿你还想擦手?!”

苏锦伸着手:“嘻嘻,我掩饰的这么好,你怎么还是看出来了呢?”

我跑出好远:“什么叫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套我都用烂了。要不然怎么咱们每次吃过饭,我都搭你肩膀呢?”

31 文 / 夜黥 (粉丝群)

巨大的夜幕,好像是一块蓝丝绒。学校门口还有情侣匆匆外出,附近的出租房形势大好供不应求,每到周末,连宾馆都住得满满的,不提前预订房间都得露宿街头。

赵建明就是其中一员,并且每次出行都会编织美丽的谎言:“今天晚上我不回寝室了,我得去看我奶奶。”“今天晚上我不回寝室了,我大姨想我了。”“今天晚上我得出去,我舅打电话非让我去他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说干净了之后就开始说同学,小学同学出车祸了,中学同学摔着了,高中同学门夹着了。我生怕他说大学同学,现在他一张嘴,我就赶紧拿话堵:“行了,不用说了,不是亲戚就是朋友、同学,不用乌鸦嘴了,赶紧走吧。”

我向苏锦侧面、正面、反面多次用言语敲击此事,希望早日促成大事,了却我一桩超级心病。苏锦每每怒而视之,严语斥之,久而久之,我再也不敢言及此事,人脸不如砖砌的墙壁,终究是嫩了许多。

“我手机没电了,晚上不能给你打电话了。”苏锦晃晃手机。

“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你不会骚扰我了?”

“显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只能充了电再给你打电话了。虽然你嘴上这么说,可是我知道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肯定睡不安稳。”

我说:“完了,完了,我全身上下细微到骨头内脏都被你摸得彻彻底底清清楚楚了。”

走到女寝室楼下,苏锦猛然间甩开我的手,我一个反应不及,差点当场就摔个大马趴。我不明所以,伸手攀住她的肩膀,撅着嘴就准备香吻:“老夫老妻了,还害什么羞呀?”

苏锦推开我,快步向前走去,同时低低说了俩字:“我妈。”

我登时就傻了眼,寝室楼前面站着的那个中年妇女是苏锦她妈?我刚才还跟采花大盗似的,一脸贱相,人人得而扁之,并且行为举止全部被苏锦她妈尽收眼底?

晴天霹雳就是这样来势凶猛,比卡丘练成十万伏特之后,见了其它小精灵那叫一个血虐。

“妈。”苏锦低低叫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知道吗?你看看你还像个学生吗?”苏锦妈说话都是硫磺味,就跟喷火小恐龙一样。

苏锦赶紧解释:“妈,你事先也没跟我说你今天来,我不知道,再说,我手机也没电了。”

我在旁边点头哈腰:“阿姨,你好。”

苏锦妈看都没看我一眼,礼貌回了句:“你好”就把我晾在一边了,然后跟苏锦说:“今天你跟我去你小姨家住。”

苏锦她小姨家住在金水桥,我周末时送苏锦去过一次。

我说:“阿姨,你别生气,今天这事都怪我,是我叫苏锦出去看电影的。”

苏锦妈说:“苏锦,你听见没,我让你跟我去你小姨家。”

苏锦拖长了声音:“妈……”

苏锦妈脸一抽搐,像是被炮炸了一样,扭头就走:“妈什么妈!”

我捏紧了拳头,心里那个恨呀,我又没招你没惹你,长相是爸妈给的,说不上帅气但也绝不是残疾,五官绝对齐全,没当成偶像可也没少吸引异性,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恬着脸都贴不着阿姨的冷屁股。

苏锦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说:“跟你妈走吧,别和她吵,她说一句,你听一句,千万别上劲。”苏锦站着不走,我推她:“快去吧,好好给你妈认错,等气消了,就没事儿了。”

回到寝室,我闷闷坐在床上。

“受什么委屈了?脸像蜡像,发似弹簧,跟旧社会的苦主一样?”赵建明从上铺伸着头问我。

“我他妈见苏锦她妈了。”

赵建明从上铺鱼跃而下,坐在我旁边:“啊?然后呢?”

“这不都写我脸上了么?苏锦他妈见了面就寒着脸把苏锦狠批一顿,我都笑成狗尾巴草了,也没看我一眼。”

赵建明递给我一支烟:“你别想这么多,生人见面三分丑,当妈的心理上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闺女男朋友,那是很正常的事儿。”

我躺在床上,心中愁肠百转,全部系成死疙瘩,阑尾拧的像麻花。

赵建明拍拍我:“走吧,出去转会。散散心。”

我和赵建明上了五楼天桥,夜间的大风呼啸而过,我一头飘逸的卷发紧贴头皮纹丝不动,好像二马路立交桥下买的假发套。赵建明问我:“韩青,你猜我最想去哪儿?”这当口我哪有聊天的兴致?随口答了句,不知道。赵建明靠在栏杆上自顾自的说:“耶路撒冷。有本叫《塔木德》的书上说: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金城耶路撒冷中这样唱道,‘山林的气息美酒般清爽,黄金之城,青铜之城;耶路撒冷,到处充满光芒;我用我的琴声,永远为你歌唱……’等我有了钱,就带着陈江蓠一起去。”

这话堪比上好的酵醋,真真酸气扑鼻,我听得上下牙关直颤。

理想是无比风骚的东西,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我已经忘了它长什么样儿,只模糊知道,我少年时穿着款式新颖的开裆裤、嘴里吃着山楂皮时曾经见过。那玩意儿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看着像蜜糖,吃进嘴里却有些发苦。赵建明沉浸其中,为之神迷,表情好像蒙娜丽莎她家嫡系亲戚。

我手里捏着手机,苏锦一直没有给我发短信,也不知情况如何,真担心她妈已经给她上了大刑。赵建明还要继续沉吟,我跟赵建明说要不咱们换个话题?

旁边有一人抱着栏杆呜呜哭得伤心,声如啼血,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断气。我听着耳熟,走过去:“张凯?”

那人抬起头来,跟遭人毒打**一样的表情:“韩青?”

我说你干嘛呢,什么事儿这么伤心,跑天桥上忧郁了?张凯吸溜一下鼻涕:“啊……周如意和我分手了。”

此乃意料之中事,那周如意胸如洪钟,走路恨不得把臀部都甩脱,将张凯一脚踢开是早晚的事儿,这么长时间才蹬,已经十分邪性。张凯坐在地上,屁股在地上用力蹭了蹭:“她不爱我了,她亲口跟我说的……”

傻B才爱你呢。我伸手拉他,起来吧,地上凉,别激着痔疮了。张凯眼泪巴巴看着我,韩青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发现我可以再骗他一次,告诉他:你完美无瑕,你死缠烂打,你去找她,抱着她的腿,没头没脑说些傻话,一定感动天地,让她泪如雨下。

可其实只会换来一顿痛打。

赵建明递给张凯支烟,张凯说我不会抽。熹微星光之下,这厮身上沾满了尘土,能够清晰看见脸上两行清泪。

我总以为世间最幸福之人就是傻子,还得傻得非常彻底不留余地那种,成天摇头晃脑,见了猫狗一个劲傻笑,话都说不囫囵。张凯的伤心就是因为他阶级立场的不绝对,他傻而不纯,痴而不呆。我突然咬了咬牙,刹那之间,油壶灌顶、良心发现,再也不忍把他往窑里推了:你得学会抽,然后把她给忘了吧。张凯怔了一怔忽又咧着大嘴呜呜哭了:“我忘不了!”

手机嗡嗡震了,我赶紧走到一边:“喂,你没事吧?你妈没打你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你妈才打你呢!”尤静在听筒那边轻轻笑了。

32 文 / 夜黥 (粉丝群)

这是真正漫长的一夜。寝室里一片黑暗,我像是被人拔了电插头,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世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总觉得窗户之外蹲着一个悲戚的幽灵。

赵建明翻身下床,要去厕所。我说:“你小心点儿,别踩我身上了。”赵建明看着我:“你不是一夜没睡吧?”我虚应了一句,就不再吭声。

苏锦始终没有给我打来电话,事情远比我想象中更加严重,她妈可能没收了她的手机。看这情形、架势,她妈跟我像是擀面杖捅蜂窝煤,死活不对眼的样子。照这样的发展趋势,我们俩的未来注定不是坑坑洼洼,而是沟壑纵横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像是僵死之人,等着护士给我穿上白色套装,豪华四轮手推车直接送往太平间。

世间并无菩提妙法,庸人纷扰无以解脱。

昨天晚上尤静一直开导我说,别当回事儿,更年期女性大多不正常,说不准哪一会儿就平地踏雷脑袋抽搐了。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她妈的问题。我郁郁寡欢,统统一个字作答:嗯。尤静突然就发了脾气:“你嗯什么嗯!”,啪地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昏沉之中,看见窗外晨曦将至,天光微明,一只斑斓的蝴蝶停在玻璃上。

苏锦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你来我们寝室楼下吧,我在这儿等你。”

我一路飞奔,扬起无数烟尘,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苏锦眼睛肿得好像新鲜熟透的桃子,昨天不知道掉了几夸脱眼泪。苏锦指着我说:“疙瘩,你昨天肯定没睡好,眼睛比我肿得还厉害。”

我说,昨天晚上你妈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打你了?打哪儿了?让我看看。苏锦摇头,没有,没有,我和她不搭腔,回到小姨家什么也没说就赶紧睡了。

她钻在我怀里,声音细不可闻,我就是用鼻孔也能听出是假的。

旁边的花坛里种了几株桂树,一阵微风吹过,那些细小的花瓣竟像尘埃一样的落在脸上,鼻端隐约的馨香仿佛来自遥远的异域。一个女生匆匆走过,拿着饭缸子,大步流星,不像就餐,倒像砍人。

我搂住苏锦:“宝贝,跟我说,你妈到底怎么跟你说的?别管好听难听我都想知道。”

苏锦抬起头看着我:“你保证不生气。”此言一出,就表明肯定没有一句好话。我点点头,暗暗保证生气都往肚里去,气死都不皱一下眉头。苏锦说:“我妈说你个子不高。”我说,当时我没站直。“我也是这么跟我妈说的。然后我妈就说你腿有残疾,天生站不直。”我咬咬牙,其它的还说什么了?

苏锦用手环着我的脖子:“她说一看你就是混混流氓,浑身流里流气。”我说:“对我这样认识太肤浅了,她没看见我的本质。”苏锦哇哇哭了起来:“我妈说她不同意咱们俩在一起。”

我不再言语,就见一面而已,她凭什么呀?苏锦摇着我的肩膀:“疙瘩,你说话呀,你不是说了不生气的。”我这哪儿是单纯的生气呀,我简直有气无力。我说那你打算怎么办?苏锦哇哇哭了大声说:“我妈说的没用,我就跟你在一起,她说的不算,我不听!”

我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后悔跟我在一起了呢?”

苏锦抬起头看着我:“没有那一天,我跟你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将来也不会后悔。我总跟人说,我是个傻里傻气的姑娘,一生之中最幸福的事就是碰见韩青。”

在我怀里的她是那么瘦小,盈盈不堪一个熊抱,我摸得到脊背处的骨头,我的嘴唇印上她的额头,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落,觉得自己像是离岸的鱼,每次呼吸都用尽力气,痛到心底。

苏锦用手擦我的眼泪,亲吻我的脸颊:“疙瘩,你听我说,我永远都是你的,你不能不要我。如果有天我们俩不能在一起了,你结婚了,我也会找到你,缠着你,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别想着能跟别人舒舒服服过日子。到那时候,我就给你当小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我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要绑着你。”

我嘴里尽是苦涩的气息,紧贴着苏锦温暖的身体,却因为冷而微微战栗。

她絮絮而语:“第一次咱们在图书馆的时候,我知道你在身后悄悄看我,你一直盯着我看,我那时候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认识。这是很俗气的东西,是叫做命一样的东西。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手抄在兜里,低着头很害羞的样子,真的傻极了。我每天都拿着你的图书证,我想等我碰见的时候,一定不要立刻就还给你,这样你一定还会再找我。我总以为我生下来就是在等你,我们迟早都会在一起。”

我用胳膊箍着她,怕她会像时间一样溜走。

“她把我关在屋里,没收了我的手机,我拍门她也不理我,我靠着门不停地哭,我知道你一定担心的要死。她还让她的一个老同学教育我,那人现在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历史系主任,那个主任跟我说:‘你现在怎么能谈恋爱呢?你知道现在咱们学校正在评估关头,这是何等大事,应该以集体为重,应该以大局为重,你怎么能谈恋爱呢?’我整整一夜都坐在门边,都没合眼,韩青,我想你。”

这是九月的夜间,白日的热气终于散去,一只夜鸟清啼,扑朔翅膀,月明之下向着高远的星宿飞去。

许多人从我们旁边走过,他们都看见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拥抱,他们一定是亲密的恋人,他们听见那个男生难听的哭声,那一定很像拴在木桩上的叫驴,他们捂着嘴偷偷笑。

一个老女人对我冷眼相加,几乎要毁去我的爱情,可她的女儿对我说我们无法分割。就像是丁香从黑色的腐土里生出,像是一颗青色的植物生在海边阴冷的罅隙里,这些痛苦和难过加在一起,长成巨大的欢喜。我亲吻她的眼睫,舔舐她的眼泪,她抚弄我的头发,手指抓进我的皮肤。

我附在她的耳畔,我嘴唇有点发麻,我说:“苏锦,我爱你,你贴着我的胸膛,你听见我的血液流动的声音,你就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爱你,爱你过去的样子,爱你现在的样子,爱你将来的样子。

我爱你,爱你生气时的样子,爱你高兴时的样子。为你难过,为你欢喜,像个勇敢的疯子。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像个男人一样一个女孩言及爱情。这不是少年时的喜欢。这不是你给我两个果丹皮我说你长的很好看,这不是你有好玩的玩具我用画书给你换,这不是你给我讲好听的故事我让你猜谜;这不是上课时我在桌子上划线却故意把胳膊伸过去,这不是我说你是丑小鸭却总用你的橡皮,这不是我做值日生的时候往你的桌屉放花花绿绿的虫子;这不是我抄你的作业用你喜欢的明星贴画做补偿,这不是上课老师提问问题我答得驴头不对马嘴,你笑的人仰马翻,这不是我偷偷在课间偷看你的日记;这不是你给我讲乱七八糟公式复杂的数学题,这不是我上课睡觉时你帮我记笔记,这不是放学时我骑车带着你。

我像是七岁时加入少年先锋队,举着小手向鲜艳的国旗宣誓一样认真而笃定。爱是一辈子的事情,有生之年,以你为伴,除了死亡,什么都不能让我停止爱你。

苏锦抬起下巴,闭上眼睛。我看见她脸上细小的雀斑。她轻轻打了我一拳:“臭疙瘩,还不赶快亲亲我?”

33 文 / 夜黥 (粉丝群)

老韩头和我妈嫌每天店里家里往返极不方便,为了伟大的禽蛋事业能够更好更快的发展,几经商榷,狠下心来把铺盖卷都搬到了门市部里。

周六回家,我躺在沙发上,泡了老韩头藏在书柜里的信阳毛尖,煮方便面的时候切了两根香肠,磕了三个鸡蛋,吃得饱嗝连连,肚皮圆圆,嘴里余味经久不散,满心眼都是清平长乐自在悠然。

我妈打来电话:“乖儿,你晚饭咋吃,要不来店里吧?”

“我不去了,攒了一大堆脏衣服要洗,同学约好了晚上跟我出去吃。” 我张口就来,脏衣服是真要洗,再不洗就得长绿毛了,但同学吃饭这事儿暂时还没什么着落。

“你出去跟同学吃饭别喝这么多,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妈逮住机会又是好一阵叮嘱:家里窗户晚上一定要关,阳台上的衣服一会儿就得赶紧收……只让我听得头皮一阵一阵剧烈发麻。

好不容易等我妈收了线,我打开电脑,连门都没关,赵建明今天给了个黄色网站,电影、图片、小说、录音……事无巨细应有尽有,完全可以满足各个层次的不同需求。我直接把IE浏览器最大化,活了整整二十年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明目张胆过。

电话又响了,苏锦打来的:“干什么呢?”

“在家蹲着呢,门都没出。”

“我们寝室的都去逛街了,我不想去。”

我一听就来了精神:“你来我们家不?”“不去,我还没准备好见你爸妈呢。”我说家里没人,我爹妈都在店里,绝对走不开,我家你一次也没来过呢。“不行,万一你爸妈回来了,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说绝对没有这个万一,你就是想见他们,他们二老都没这个时间,你赶紧来吧,我在家等你。我威逼利诱对着手机泼洒口水半桶,苏锦执拗不过只得默许。

挂了电话,我就赶紧收拾卧室,没洗的袜子裤衩全部塞到床下,还大致拖了遍地,特意深呼吸闻了闻,除了浓烈的男人味以外绝没有其他异味,但保险起见,还是喷了半瓶空气清新剂。

给苏锦开门的时候,她扶着门框伸出脑袋:“你家真没人?”我拉了她手,一把就拽了进来:“你真罗嗦。除了咱俩以外,我们家再无别人。”

苏锦穿了件雪纺印花连衣裙,安静坐在沙发上,穿着我给她买的鞋,露出一块白皙的脚背,真真明艳不可方物,看得我心痒难搔,如同鸡挠。

前几天苏锦穿了双玫红色的坡跟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看得直皱着眉头,你从哪儿弄的胶鞋?整整一天,我看着那双鞋都浑身不自在,巴不得苏锦脚上有牙赶紧把鞋穿烂。第二天中午苏锦给我发短信:“今天放学的时候,我鞋一侧的带断了,呜呜,我是被同学扶着回得寝室。”我当时就雀跃了,下午赵建明让我打牌,我婉言谢绝,直奔步行街,瞅着女鞋店就往里扎,跟服务员说话的时候脸红的像待摘的番茄,额头上不停的出汗,最后一眼相中了一双红色的公主鞋,是亮片拼接而成,熠熠生辉夺人眼球。苏锦还没放学,我站在她们班门口,直等到教室里同学走光,就剩了我们俩人,我才让苏锦闭上眼睛,从背包里拿出鞋,伸手握了她的脚踝,轻轻给她穿上。

“你吃饭了没?”苏锦问我。

“不想吃,看着你我就不饿。”苏锦半天回过神来,笑着扑过来挠我的胳肢窝:“臭小子,你的意思是看见我就没胃口?”我蜷着身子,在沙发上翻滚来回躲避:“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人,我也没白教你。”“好啊,你还敢说我?”我大声讨饶:“饶命,饶命,痒痒死了,不能活了。”

“哼,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苏锦停下了动作,猛然间发现还在我身上趴着,脸色酡红,就要起身,我一把揽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苏锦看看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又亲了一下,苏锦笑着也亲了我一下……

窗帘没有拉严,苏锦眯着眼睛,日光湿了她的睫毛,就像我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她的时候。

“我给你做饭去。”苏锦坐起身来,整理头发。我抱住她,这样的时刻就是让我三天不吃饭,我也不饿:“陪我躺会儿。”我们俩挤在一个小沙发上,我看见她的颈下那些柔软卷曲的绒毛,贼胆顿生,忍不住就把右手伸到她胸前。苏锦打了我的手:“你烦不烦人?”我就当没听见她说话,又把左手伸了过去。

苏锦挣扎着想要起身,我没等她说话就赶紧吻了过去。我们离的这么近,我从她的瞳孔之中看见了我自己。苏锦热烈地回应我。我拉开了她背后的裙子拉链,摸索了半天:“妈的,上次我一下就解开了,今天怎么解不开了呢?”苏锦咯咯笑了:“笨猪!扣儿在前面。”我一听这话比吃了过期春药还兴奋,伸手就拽裙子,苏锦按住我的手:“乖,我给你做饭去。”我正在兴头上,已经废寝忘食了,哪还顾得这么许多:“我不吃,我不饿。”说着又要伸手脱她的裙子。

她抬起头,就掉了眼泪。

我一腔热血一瞬间就冻成了冰棍,感觉自己就像在实施强奸过程中被大檐帽抓了现行一样慌神,赶紧伸手擦她的眼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我下回再也不这样了。你别生气。”苏锦不停掉泪,也不答话。我语调温柔好话说尽,愣是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刚才还浓情蜜意好好的,转眼就泪雨梨花了?

她止了哭泣:“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难受得慌。”

我抱住她也不敢造次,坐了良久。她突然轻声说:“你转过身,闭上眼睛,不许偷看。”转过身还闭上眼睛,我就是想偷看也没条件,我后脑勺光光溜溜又没眼睛。我说你到底想干嘛?苏锦脸色酡红:“你听不听话,问这么多?”

我背过身去,屋里安静极了,我听见沙发里的弹簧吱吱作响。

“好了,你扭头吧。”我刚回过头,苏锦就扑进了我怀里,我触手之处光洁温暖,她裸着上身微微战栗。我低头要去看时,被她吻住。她趴在我耳朵旁轻声说:“不许你看。抱我去你房间。”

34 文 / 夜黥 (粉丝群)

我不着褴褛,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苏锦脸蛋红红,用毛巾被包裹身体,卷得像只粽子。我几次尝试想把毛巾被掀了,她尖叫着藏躲,还不停用脚蹬我,我们疯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看着对方呵呵傻笑。

我的衣服掉到了地板上,我看着她,真想就这样躺着老去,直到变成化石。

她摸着我的额头:“韩青,我需要你记住我现在的样子,记住现在,记在心里,永远不要忘记。我爱你,我是你的了。什么都分不开我们。”我环了她的腰,伏下头来,靠在她胸口。

外面树影娑娑,我听见收破烂的老头大声喊道:“收书纸、报纸,啤酒瓶、辣酒瓶、饮料盒子……”

只需要当天边海角竞赛追逐时,可跟你安躺于家里便觉最写意。所谓最好的时光,便是这世界上有一个小小角落,无人叨扰,只余了你我二人,耳鬓厮磨,看满城乍泄的日光,倾一池温柔的废话。

那天晚上我爸妈确确实实没有回家,良辰好韶光,我是一刻也没敢耽误,第二天回学校的时候腰酸背疼,脚下虚浮如履棉絮。

学校的考勤越来越严格,现在的校园里经常有学生会干部带着红袖章四处晃荡,好像是打入我军内部的特务。前两天,赵建明拉着陈江蓠小手在教学楼门口被红袖章拽住了:“你们俩干嘛呢?咱们学校明令禁止男女学生勾肩搭背。”赵建明做懵懵懂懂天真无邪小学生状:“我们什么也没干呀。”我幸灾乐祸在一边偷笑,红袖章的脸比死了亲爹都难看:“现在是非常时期,正值学校评估之际,评估团马上就要来咱们学校了,你们这样的行为严重影响了学校形象。”赵建明嗫嚅着:“大哥,那什么,我们俩都是系里的干部,我们拉手都是因为高尚、纯洁的友谊。”红袖章伸着手:“别跟我说那没用的,让我看看你们俩的学生证。”本以为红袖章装模作样说上两句也就算了,结果王八蛋越说越来劲,还较起真儿来了。我说:“我们以后注意,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了。”红袖章鼻毛修长,眼看都要长进嘴里:“不行!赶紧把学生证掏出来!”赵建明面对红袖章笑着抬起手打招呼:“王主任!”红袖章听见“主任”俩字果然敏感,立刻扭头,赵建明恶从胆边生,照着红袖章屁股上就是一脚,红袖章立扑:“哎呦,我的腰…”事出突然,我愣了一下,赵建明拽着陈江蓠撒腿就跑:“快他妈闪人!”此话一出,我脑门清亮,脚底抹了超级润滑油。红袖章倒在花坛里声嘶力竭:“你们殴打学生会干部!这事没完!”

此后的一个星期我们都提心吊胆,走路时夹着双腿,绷紧了臀部,生怕跟红袖章不期而遇,上演人间惨剧。

评估团来的时候,学校的主干道、教学楼全部挂了大红布标:“热烈欢迎评估组领导及专家莅临我校检查指导工作!”那就像是一条巨大的卫生巾横亘我们头顶,我抬头时,总像吃了苍蝇一样感到恶心。

辅导员从开学那天就逼着我们背学校印发的评估手册,除了评估注意事项以外,上面还有八个单元的英语学院介绍。我逢考英语必须挂科,所以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思的不背,已经做好了碰见评估团成员就连手带比划装哑巴的准备。老B男倒是满校园的寻找评估团专家,想要像个真正的愤青,褒贬时弊,抨击所有学校制度存在的不合理,为了理想而滔滔一次。

评估带来了许多变化,给我感触最深的就是学校食堂:饭菜油水明显增多,让我吃的润了心肺,滑了肠子,连着拉了两天肚子。三块钱一份的猪肉炖粉条,以往是全然不见猪肉的,现在一大坨猪肉放在盘子的显著位置,就好像猪都不是猪他妈生的。打饭口的大妈返老还童,从更年期穿越到青春期,说话异常温柔:“乖乖,你想吃点什么?大姨给你打。”我伸出盘子时都捂住耳朵,依然挡不住鸡皮疙瘩如同飞蛾鳞粉簌簌落了一地。

张凯倒是比较兴奋,大早上起来不唱歌了,改背英语,声如洪钟,直撞人耳膜,我和老B男下楼时,他正在兴头上,指着老B男手里的烟:“Are you a **oker?(你是个烟民不?)”老B男和我急着去网吧,没工夫跟他闲扯,就没应声。张凯不屈不挠追着老B男,口水迸射好像高压水枪还似水管破裂:“Are you a **oker? Yes,you are a **oker……”我拽着老B男:“走吧,走吧。”老B男握拳扭头:“我真的特别想要捶人。”张凯跟北美洲的原始土著一样在后面跳着脚大声呼喝:“Are you a **oker? Oh,yes,You are **oker!”

评估团终于走了,我们要死要活拉了几个月的架势,可惜的是,像我们这种小民众只看见了那些尾号十分牛B的专家接送车。

我们新闻美学的老师上课时说:“同学们,你们还记得咱们的校园里有一只小白狗吗?”那狗瘸了一条后腿,每天早上都在教学楼前用爪子扑打花团,等到有阳光的时候,就窝在草坪上,懒洋洋的打瞌睡,见了美女立刻来精神,晃着尾巴屁颠屁颠讨吃的。同学齐声回答:“见过。”老师又问:“那现在你们还见过吗?”

这问题问得好生蹊跷,同学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男生答道:“这几天倒是没看见,可能那小狗泡到了心仪的母狗,出去蜜月了吧?”

底下一阵哄笑。

老师接口说道:“评估团来的前两天,咱们学校保卫处就开始着手解决小白狗的事情了,几个保安全部骑着车子,在校园里堵截小狗。那只狗本来就瘸了腿,碰上这等阵势,绝没有遁走的道理,没几分钟就被抓住了,后来剥了皮炖了狗肉,保安队长和我相熟,下班的时候,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吃,我听得直皱眉头,蹬着车子赶紧走了。”

这故事讲得人心都跟着颤,我们听着听着就不说话了。

大人物虎虎生威,小人物丧身作陪。这才是生之真谛,这是大剧院里的合奏,灯火辉煌处,站着一人手里掂根小棍,谁敢不听话,立马下去敲谁脑瓜。最显眼的位置留给著名歌唱家,而底下的一拨人等各操家伙坐在一起挤得不行还得专心致志看着拿棍的。我从没看清过那些人的模样,他们只不过是配角而已,付出几多永远无人知道。

赵建明听出了高潮,脖子伸得比腿还长作呜呼状:“终于评估完了,再也不用早起了,妈的,早知道这样我天天费什么口舌,骂什么领导的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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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下学期开学时,再无评估困扰,除了陈兵以外,我们剩下一干人等好似猪猡,每天睡到自然醒,床板硌得腰板疼。

辅导员开学没两天就来了趟寝室,我开门时睡眼惺忪,辅导员在寝室转了一圈,发现其他人鼾声大作都正昏迷,跟我摆摆手:“你继续休息吧。”我正准备关门,辅导员又扭过脸来指着窗户旁的饮料瓶堆:“现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美国那边都次贷危机了,早先给你们说那时候,一个瓶子能卖一毛五,现在就只能买一毛。过几天还得继续跌。你们还不趁早处理?”我点着头开门:“知道了,老师。”辅导员走到门口,在门槛上刮了刮粘在鞋底上的烟头,一口气叹了足足半分钟,老脸憋得通红。我听的心惊胆战,生怕辅导员就这么背过气去,横死在我们寝室门口。

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脸,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胡须迷离,发如蓬草,目如死鱼,形如槁病之人,还没过完青春期就已经穿越到了更年期。

曾经在高中门口的报刊亭里见到少女杂志封面上写了这么一句话:刹那间芳华老去,旁边还画了一对恋人,那对男女身着单衣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拥抱在漫天飘雪之中,风格非常朝鲜、唯美、浪漫、以及不真实。当时我嗤之以鼻指着杂志对尤静说:“这个必须得老去,就这身打扮在这样的艰苦环境里,他俩不老去,过雪山时牺牲的革命先烈们都不愿意。”尤静定定看着我,问道:“韩青,你说有一天我们会不会突然也觉得自己老了?”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把烟盒用力团成一团,仰手抛向远处。

那时正值五月,芳菲尽处,落红无数,我和尤静手捧奶茶,穿过大操场,刚从高中的后墙豁口跳出来。周遭的楼房好像是热带茂盛的乔木,正向着天空极力生长。最远处城市的边缘,天空一片灰暗,似乎要有一场大雨。我们走在青石板小路上,低声诉说有关未来的设想。

现在想来却已经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只是一梦间,恍然三四年。

我早忘了自己举着小手一脸认真向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宣誓的样子,早忘了自己骑着自行车在激烈的风中双手展开大撒把的样子,早忘了自己站在讲台上面对同学大声的朗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就是昼与夜,那是刀一样的东西,锋刃虽钝重,却有漫长时光。你我都是鱼肉,褪了鳞甲,俯首砧板,只待宰割,最后血肉模糊,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

假期里,我和尤静见了几次。在甜品店里,尤静告诉我她终于跟那个上海小赤佬在一起了。我说你不是对他不来电么?怎么这才一会儿工夫你就投降就范了?尤静咬着吸管:“他粘我很紧,简直就是穷追不舍,我就同意了。”我说:“你喜欢他不?”尤静低了头轻轻说道:“有一天会喜欢的。感情是要培养的。”我说:“你到时候千万注意别拿捶头子捅人家,也不是全中国的男人都像我这么伟岸健壮,我怕你那个上海小……帅哥禁不起。”尤静没接我这话,把空杯子往我面前一推,咬着牙:“臭流氓,再给我买一杯去,我要比这个还酸的。”

这些年许多事情都变了,李煜在他的住所写道:小楼昨夜又东风,往事知多少?他死了以后,东风依旧,只是那房子面临拆迁,早就人去楼空了。

我穿了衣服,赵建明伸头问我:“韩青,现在几点了?”

“天还没黑呢,你放心睡吧。”

“你干吗去?”

我拿着老B男擦脚的毛巾把我的运动鞋抹的洁白如洗:“刚才辅导员来了,也没说啥就走了。我去趟教室,从开学都没进过班,咱们同学长什么样儿忘得差不多了,今天瞅瞅情况去。”

赵建明挣扎着坐起身:“我跟你一起去,不能再睡了,再睡就死人了。”

我和赵建明进班找了坐了,我踱到班长旁边:“咱们老师这几天点名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班长头都没抬:“老师碰见你们这种人能说什么?”

我们压根就不是一个星球上的生物,人家脑袋瓜不规则转动,辗转反复,走在校园里都拎着书包,充满狐臭的腋下夹着水壶,三好学生杰出青年,年年珍藏版小红花得主。我听着话音不对,但也没心情跟这号货色理论,转身就要回座位:“老师没说什么就行了。”还没抬脚,就听见班长嘟囔了一句:“你们像个学生吗?”

“班长,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班长眯着眼,转动手里的水笔:“不知道的看你天天在学校,和别的同学没两样儿。可知道的呢?你自己说你像个学生吗?”

知道的心里清楚这是班长给我训话,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这个人是我爸爸。我一听就怒了:“你看我不顺眼就直说,这会儿憋不住了,就想教育我是不?我他妈看你天天跟在老师屁股后头,把老师**舔的比你的脸还干净,我还膈应呢!”

班长的脸迅速成了酱紫色,比放了几天的猪肝都要难看:“韩青,你就是个垃圾!”

我左手一把揪住班长的头发把他从板凳上拽了起来,右手照他猪内脏似的脸上就是一记勾拳:“我让你垃圾,我让你拉稀呢还!”班长极力反抗,两手乱舞,抓在了我脸上,我可着劲的照他脸上头上招呼。

班里的男生一看我们俩这态势,都跑来拉架,赵建明推开我:“咋了?咋了?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怎么就不团结了?”

我被两三个男生架着,拳脚也施展不开了,班长突然扑过来,趴在我胳膊上咬了一口。这种娘们儿举动彻底惹怒了我,我伸手拿了旁边桌子上的水瓶,瞄着后脑勺就是一下。班长一懵,就被我一脚踹到一边,我使劲力气,又往他脸山添了一记肘捶。

这是我们班乃至我们系的第一次窝里反,这是草根与大官僚之间的彻底斗争,战斗结束时我的胳膊上落下了一排清晰鲜艳的牙印,而班长鼻血横流,眼肿的像灯泡。

班长哭着说:“韩青,你等着吧。”我指着他的鼻子:“你别以为自己当个小干部就了不起了,我不吃你那一套,以后再敢牛B,我依然收拾你。”

上课铃响了,我们都回了各自的位子。赵建明说韩青,你下手也太狠了。我说我早憋了一口气,今天正心有不爽,班长又说不稀罕人的话,我要是不修理修理他,我都对不起我自己。“你都不想想他那号人,小鸡鸡气量,他被你这样揍法,能这么算了么?”

“反正我是出气了,就是出什么事儿我也认了。”

赵建明说:“咱们和谐分工,你打了他耳光,该我平抚他受伤的心灵,给他吃糖豆儿了。”

放了学,赵建明让我先走,他站门口等着班长出来:“你别管了,看我怎么给你处理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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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室,老B男听说我揍了班长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叫上我,我早瞄着班长眼疼了,正好跟你一起了却心病。”

我夹着烟的手还因为刚才用力过猛而不停哆嗦,想起来班长平时小肚鸡肠的作为和挂了彩之后看我的眼神,我愁的肠子直冒青烟。冲动是魔鬼,赵建明的糖豆儿要是不好使,我肯定会因为今天的行为掉进粪坑。

在寝室等了一个多小时,赵建明才回来,进门就倒在我床上:“累死我了,我还花了三块钱请他吃了碗面条。”

我说:“钱我给你报了。班长是怎么说的?”

赵建明说:“班长一开始都不搭理我这么多,我跟在他后面,我说你看韩青今天是多么的不成熟呀,和你比起来简直就是屁都不懂……说了一堆,班长才木着脸回了一句,韩青挺厉害的,他作为一个班干部,韩青敢公然向他挥拳。我赶紧说,你不是把韩青说急了么?班长说他是凭事实说话,还说要把这事儿我跟辅导员说并且报警!”

我站起来:“事实就是,这个学我不上了,我还得修理他二回。”

赵建明拉住我:“你听我说完,成不?我一看班长那样,就知道得改变战略了,我跟他说韩青今天这样做,也和他的家庭有关系,韩青他爸爸是黑社会,有名的大混子,听人说还贩毒,他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你要是真这么做的话,说不准韩青以后怎么报复你呢?班长头一仰说他是优秀的预备党员,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我看那架势还以为这老几转了性,变身钢铁侠了呢。”

“可我们俩进了饭馆,一碗面条下肚之后,班长就不再坚硬了,细声细语问我:韩青他爸真是黑社会吗?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其实我也不想弄这么僵。要不这样,让韩青跟我道个歉这事儿就算了。”

当天下午,我们就在走道里碰头了,班长吭了一声,就像喉咙里卡了一大块浓痰,我听见装作听不见,准备转身就走。

“韩青!”班长喊了我一声。

我扭过头,正想着怎么开口,班长就说话了:“今天上午咱们俩之间有点不愉快,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承认我说话非常难听,但我说那话是处于对同学的关心,我没别的意思。”

班长说话的时候,黑紫的眼眶不停抽搐,眼神十分迷离。杀人不过头点地,从小就接受思想教育的我,适可而止这点轻微高尚的觉悟还是有的:“班长,今天我也是心情不好,当时压不住火气。”

“这个赵建明已经跟我说了,我完全能理解。”班长点着头,一副深知我心的样子。

我看他比我还内疚的样儿,真的想说句对不起来着,嘴都张开了,却还是拉不下脸来:“没什么其他的事儿,我先走了。”

班长叫住我:“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咱们都是同学,亲如兄弟,我谁都不会说,希望你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不要对我有什么成见。”

不是亲如兄弟,谁会照死里打你?我说:“哪儿能呢?我不是那种人。我已经忘了。”

我走了老远,听见班长又喊了一句:“这事儿真这么完了,咱们以后还是好同学。”

赵建明为我编织了一个美丽的黑社会身份深深打动了班长。从此以后,班长见了我十分客气,大老远眉目之间就满含春意,微笑时露出一嘴大牙,看起来好像是热带雨林里一只欢快的河马。

我本来就没打算让苏锦知道这事儿,可棉袄包不住冰激凌,不知道是我们班哪个同学嘴碎,第二天就学给了苏锦。

苏锦斥责我的时候,义正言辞,重点围绕打架不光给别人带来伤害,同时也会给自己带来困扰对我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批评教育。“你看你胳膊让人给咬的,我都不信你不疼?”我捂着胳膊:“嘿嘿,刚才还疼呢,让你一关心就不疼了。”苏锦点着我脑门:“你说你都多大人了,又不是小毛孩子了,还惹什么事儿呀?万一人家告了,学校开除你……”我把她揽在怀里:“这就是我和班长之间一点小矛盾,男人之间有问题大部分都诉诸于拳头,越打就越亲近。”苏锦拿开我的手,盯着那个灿烂的牙印:“这还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么?你都不知道我在担心。”

这不过屁大一点儿小事,苏锦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我赶紧点头:“我铭记于心,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这是我和我媳妇俩人的事儿,我以后什么事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媳妇着想。”

苏锦拉着我的胳膊:“我寝室还有瓶红花油,我给你拿来,你好好抹抹。”

我静静看着她上了楼。

我突然发现,我们在一起转眼之间就快一年了,甜蜜无数,吵架无数。打扫校园卫生的大妈冲我打招呼:“小伙子,又等女朋友呢?”我点头时候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我俩作为模范情侣在学校里知名度有这么高。

爱是习惯成自然,就像一株暗生的植物,悄悄长在心里,忽而一日,便开出了细小荼靡的花朵。

寒假的时候,我们每天晚上准时打电话,我躲在被窝里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到我爸妈,可我妈半夜去卫生间的时候还是发现了。我妈对这事儿兴趣极高,听见我电话响笑容诡秘,三天两头旁敲侧击追问这个女生到底是谁,我执拗不过,就让她看了我和苏锦的大头贴。

那是我和苏锦唯一的一张照片,是逛街时苏锦死活拽着我照的,一直放在我的钱包夹层,我搭着她的肩膀笑的傻里傻气,眼睛眯成缝,完全看不见眼珠。苏锦靠着我的肩膀,眼睛里像是藏着夏夜天空中明媚的星河。

我妈说:“儿子,你什么时候把她领回家让我瞅瞅?”我说一定,等有时间吧。

苏锦下了楼,把红花油塞进我手里:“你无端闯祸让我非常生气,必须有所惩戒。”

我说:“我都认识错误了,还惩戒?”

“不惩戒,你能认真改正吗?罚你回去给我写一篇情书,说明我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回去马上就写,绝对深刻到骨头缝里。”

“不得少于三千字!”苏锦笑着往前走,“先带我去吃米线吧,我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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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诗社最近搞了个话剧《屈原》,陈江蓠当女主角,宣传海报贴得满校园都是,比课桌上写的交友信息更加无孔不入。赵建明为爱所逼,俯首甘为骡马,一有空就在食堂门口跟着陈江蓠跑前跑后搞宣传,拿着大喇叭当街呼喊,搞得好像银基批发市场里的小贩。

“你们俩有没有眼色,都不知道过来帮帮忙?”赵建明站在桌子上冲我们挥手。我和老B男迅速把脸扭向一边:“这会儿怎么这么大的风呢?说什么都听不见。”。

就冲着男主角那副砢碜样儿,我们都不会自甘堕落,傻着脸协同赵建明一起吆喝。那个男主角在我们学校也算名声甚广,美术系的,典型的砖头身材,脑袋方方,上身方方,看上去非常几何,成天开一辆黑色马六,摇开窗户,音响震耳欲聋,放着抒情浪漫的《别飞向别人的床》,在校园里时速也不低于八十,一路飚过扬起烟尘无数,不像排气倒像放屁。

我看着海报眼睛发酸,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就这么让一个气质十分傻B的青年给玷污了,楚国人民知道了,他想不被淹死江里都不可能。我问陈江蓠:你们导演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呀,选这么个男主角?陈江蓠叹着气跟我解释:“这次服装和道具全部都是他赞助的,他不当男一号都说不过去了。”

我点着烟,把赵建明推开坐在桌子上:“因为你们话剧的男主角长相砖头,所以我就给你们讲个砖头的故事。从前有个小孩,就跟你们那个男主角一样是砖头模样,其他的小朋友就不跟他玩,欺负他,见面就喊:‘砖头!砖头!’砖头小朋友心里很难受,就跑回家问他妈妈:‘妈,人家小朋友都笑话我是砖头,我的头真的像砖头吗?’他妈妈害怕伤了孩子就说:‘乖儿子,你去找口井一看自己的影子就知道了。’那个小孩走了很远,终于找到了一口井,他趴过去扶着井口刚刚伸出头,就听见下面两个挖井的人喊道:‘妈B,你要是敢往下扔砖头,我上去一定打死你!’”

这个笑话一直是我的压箱底珍藏,老B男听得直打哆嗦,赵建明笑得口水四射。

等苏锦下了课,话剧就快开始了,我们赶紧就往小礼堂去,刘元果然不负众望,又以惊人的毅力和勇气占到了第一排的位置。我们刚刚坐定,舞台就暗了下去。

砖头扮演的屈原头戴高冠,黑衣华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神色郁郁,两条眉毛皱得十分纠结,不像楚国的宰相倒像杀猪的屠夫,趋步走到台前:“在这世道,我的人(淫)民总是不幸福,那些做丈夫的常年在外劳役,新过门的妻子却独守空房……”一句话还没说完,底下的观众就已经为之绝倒。这台词真是通俗易懂,风格朴实,紧扣生活,让砖头不标准的普通话一念就彰显了超凡的喜剧效果,作丈夫的成年在外,妻子怎能性福?

我听得格外心动,用手指轻轻挠苏锦的手心:“宝贝,要不今天晚上咱们也回家幸福幸福?”苏锦蓦地低下头去,狠狠在我腿上拧了一把:“旁边都是人,我让你瞎说。”

砖头作痛苦便秘状,絮絮叨叨念了半天忧郁的独白,陈江蓠扮演的婵娟才上台。在灯光之下,陈江蓠白衣胜雪,腰间缀了红色的流苏腰带,头上挽了一个明光发亮的髻,看起来不仅优雅古典,而且动人心弦。

赵建明在台下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握着旁边陌生同学的手:“你好,你好,台上那个是我女朋友。”

我看了一会儿就兴致索然了,这话剧非常没劲,对白半文半白,就像是臭袜子洒了香水,除了陈江蓠以外,演员全部都惨不忍睹。后面已经有人纷纷退场了,要不是顾着赵建明的面子,我肯定忍不到看着屈原跳下江去,随着人流提前撤离了。

苏锦看我没精打采的,趴在我耳朵上轻声问了一句:“韩青,阿姨和叔叔晚上在不在家?”我听见这话猛地一抽搐,满脸堆笑答道:“不在,绝对不在。”苏锦用手挠了挠我的手心,表情非常一本正经:“好好给我看话剧。”

我心痒难耐,这还看什么话剧,对苏锦说:“要不这样吧,我钥匙忘寝室里了,我回去拿了钥匙就回来,等话剧一结束,咱们就赶紧回家。”苏锦把脸扭向一边:“烦人,你还不赶紧去?”

寝室房门紧闭,被人从里面反锁了,我用力拍门:“赶紧给哥把门开了,有急事呢。”拍了半天都无人应声,我朝屋里大喊:“再不开,我就用脚跺了哈。”这才听见陈兵应道:“来了,来了,稍等一会儿。”

我说你在里面干什么苟且之事呢?我敲了这么长时间你都装作听不见。

陈兵把门开了条缝,只露出一个脑袋:“韩青,你们不是去看话剧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我不想看了,先回来拿点东西,说着就要往里进,陈兵堵着门,被我一把推开,从刚才我就满腹狐疑,这小子平常就是瞅着没人就赶紧**腚眼嘬嘬手指的主儿,今天更是神态反常,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进寝室,我就傻了眼,陈兵床上坐了一个女生,云鬓散乱,正整理衣服,看见我进了门,头低得好像罪人。我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这是……”

陈兵指着那个女生:“哦,她是我女朋友,音乐系的,我一直没跟你们说过。今天寝室没人,我就叫她来玩了。”那女生这才抬头跟我打个招呼:“你好。”

“你好。”我慌忙点头,这时才看清陈兵女朋友的模样,其头大如斗,简直就是渣滓洞里受尽苦难而死的小萝卜头托生,脸盘还没长开,看起来像是晒干了的柿饼子,五官排列很不规则,正是两根香肠挂香腮,一口牙齿出唇来。

我拿了钥匙就赶紧闪人:“我就拿个东西,没事儿,你们接着玩吧。”

到了礼堂,我把这事儿一说,赵建明眼珠子差点迸射而出:“我们天天和窦兄执手相看,却都没看穿他的真实面目,真没想到陈兵还会这一手。”

我又竭尽全力把陈兵女朋友的样子细细描述了一番。苏锦说你缺德不缺德?把人家一个小女孩说得这么不堪。我说天地良心,我只写实毫不夸张,敲烂脑袋也不能将她描绘详尽。

舞台上,砖头屈原抛掉酒杯,两腿弹跳了一下,然后扑倒在原地,大声高呼:“喝了这杯毒酒,便从此哑了我忧伤的咽喉。”

话剧终于结束,我松了一口气,砖头蹦跶了这么长时间,终于不能再动弹了。

老B男喃喃道:“其实我们都应该满怀爱心祝福陈兵。你想想,他们俩人能结合在一起,中间没有夹杂一点儿有关外表的爱慕,这是多么的神圣纯粹,真爱难得,我们为什么不好好祝福他们呢?”

38 文 / 夜黥 (粉丝群)

春光烂漫之时,燕语莺歌。时光如同指间流沙,缺心眼之人反复尝试总想握住,最后却把自己活活埋了。

窗户旁的瓶子,我们终于处理了。收破烂的大爷非要上楼去收拾,我说:“您老就别上去,东西挺多,怕累着您。您给我几个麻袋就成。”辅导员眼光锐利,一语成谶,瓶子的价格真的跌到了五分,整整五麻袋,我们买了区区十七块钱,去超市折合实物不过一瓶白酒、半斤花生米。

陈兵从寝室搬了出去,在学校外面找了间出租房,那小屋不过十平方,强强放得下一张小床,我坐在床边,屁股十分舒适,伸手一摸才知道整整垫了两层褥子。

我说:“兵子,到现在你也没说你和你女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陈兵忙着收拾吃饭的桌子:“就是开学时候认识的。”

我掰着手指头一算,这才不过俩月,陈兵就和他女朋友相识、相恋,发展到了夜夜相守互暖被窝的小康生活阶段。想不到兵子同学平时三脚都踹不出一个闷屁,人模狗样,眼神透诚恳、鼻孔出老实,却不想而今,忽然就伟大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不可不谓之闷骚的蜕变、放浪的涅槃。

赵建明摸着陈兵的肚子:“你看看这才几天,就累得瘦成什么样儿了,可怜不可怜?”又转头跟陈兵女朋友说:“弟妹,年轻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们要有节制呀。”

陈兵的小萝卜头女朋友正在门外给我们烧米汤,听见这话脸像猴屁股,羞涩的低下了头。

吃饭的时候,我专挑大块的肉夹,深深被这种家的气氛所感染,鼻子发酸,找不到卫生纸就把鼻涕随手抹上了床单。

回去以后,我就跟苏锦念叨:“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只羡鸳鸯不羡仙了都。你到底追不追求进步?有没有进取意识?现在给你个机会,咱们也租间小房,向美丽的新生活大步前进。”

苏锦挽住我的胳膊:“好吧……”

我转头亲了一下她的脸蛋:“我们老韩家的媳妇真是知书达理,温柔到了骨子里。”

苏锦又补了一句:“但我妈知道了一定打死我。”我这刚刚放进油锅里,转眼又掉进了冰窟窿,心里好生不快:“那你就当我没说吧,刚才全是放屁。”苏锦看我不高兴,声音立刻低了下来:“好好的,你怎么又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自从上次和苏锦她妈见了面之后,我就一直耿耿于怀,想不起来倒还好,只要苏锦提及“我妈”俩字,我就万般愁绪涌上心头。对我而言,那个站在女生寝室楼下的气质冰冷的妇女就是我喉咙里一根坚硬的鱼刺,我醋也喝了、馍也吞了,都没能把它咽进肚里,要想痊愈,除非进医院让大夫亮出金刚镊子。可问题就在于,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苏锦她妈,我连个再露脸的机会都没,上哪找门子平反去?

苏锦粘着我说了半天好话,我都阴着脸,苏锦突然赌气站着不动了:“小心眼,你生气吧,使劲生气。我本来还想跟你说我五一不回家了,留在郑州陪你呢。”

刘元有云:张弛有度,气蛋伤身。我想想刚才已经气了两分钟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继续气下去就因小失大了,回过头:“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锦跳着跑过来:“当然,当然,说不回去了,就一定不回去了。”我说:“那你妈呢?”苏锦笑着说:“这个她说了不算。”

晚上,我躺在床上就心里默默盘算,要怎么度过这美好的七天。我和苏锦但凡放假注定分开,从来都没一起出去玩过,这次正是好机会,去灌河写意漂流,抒情放歌。

我爬到上铺拍赵建明:“别睡了,别睡了,跟你商量个事儿。”

赵建明猛然间坐起来:“**,地震了!都他妈地震了,我还光着屁股呢。”

“睡傻B了吧?”我从他枕头底下拿了支烟:“咱们商量个事儿行不?五一的时候,我带着苏锦,你带着陈江蓠,咱们一起去灌河玩吧?”

赵建明抬起一脚就把我往床下踹:“你个王八蛋,你半夜不睡觉,你跟我捣什么乱呀?”我拽着他的被子:“建明哥,你考虑考虑。”赵建明忿而起立,挥拳便朝我打来:“你有别的事儿没有?存心不让人活?”我抢到先机,一把手捏在赵建明胸上,使劲转了一转:“答应不答应?”赵建明双手捧胸:“哥,我错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成不成?”

那天晚上我也学赵建明脱了光腚,睡得格外香甜,好像还做了个不着边际的美梦。

39 文 / 夜黥 (粉丝群)

周六,我在家吃了饭回寝室的时候,看见刘元端坐在寝室的正中间,泪流满面,鼻涕空玄,手里拿了一个电插板,好似妙法无双拈指菩提:“韩青,你再晚来一会儿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我把包扔在床上:“咋了,你这是?怎么一死一活的?”

刘元哇地一声大哭,就好像猛然间被尖刀开了膛:“我的茗宝贝不要我了,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再也不要和她联系了。”

算起来,刘元兄弟和茗宝贝网恋也有一年了,期间刘元往山西晋城跑了不下五趟,每次出行都借盘缠,回来时红光满面,欠了一屁股两肋骨扇的账,伙食从红烧肉改成华龙方便面,付出的真心都以斤数计算,一身肥膘日渐消退。最近一趟的晋城之旅,刘元回来还说他和茗她们家人会了面,并且和茗她爸爸烹茶煮酒舌辩万千,十分谈得来,结婚之事已在帷幄,只待毕业。

“你们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么?”

“茗宝贝说她要考公务员了。现实和网络之间是矛盾的,之间隔了这么远,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爱情了。她说我像个小孩子,一点也不成熟,我不知道怎么才是成熟?”刘元用力吸了一下鼻涕,随手揩了抹在胸前:“韩青,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把手放插孔里了……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

我拍拍刘元的肩膀,搬个椅子挨着坐下:“你这不是瞎忙活吗?插孔太小了,你那手根本就插不进去。”刘元说着,就把手指往插孔里放:“我真能**去,我真能……”我赶紧拔了插销:“想开点行不行?一个大老爷们,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儿。你成熟个P?”

“韩青,我不能没有她,我不想活了……”

最是情结难解,愁杀少年郎。要不是今天回家我妈一直跟我唠叨带苏锦回家的事情,我排骨只吃了半碗就落荒而逃,说不定回到寝室的时候,刘元都已经焦糊飞升,成为黑炭了。

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学校前两天刚想不开了一个,他妈来的时候,你看见了没?直接就哭晕过去了,救护车一下儿就拉了他们娘俩。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家人想想吧?自杀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除了提前把丧葬费给花了。你这就是不成熟,怪不得茗嫌弃你,你要是成熟了就不会想着寻短见!”

刘元拿着老B男的擦脚布抹了眼泪:“我以前就爱想,想我们以后会怎样在一起生活,像我们会多么幸福……可今天下午她突然就跟我说分手,我想的这些根本就没有可能,我受不了……”

外面红霞满天,有一条亮丽的云线将夕阳划成两半。对面的女生寝室窗户外还挂着未收的衣服,一个胸罩纷飞,两个裤头摇曳。我的小兄弟刘元正因为爱情神伤,喋喋不休向我哭诉,脑门上汗水直流,胸前肥肉抖擞,我在一旁静静听着,苦口婆心加以劝慰。说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刘元还是不改初衷,非要以身殉情。

我口干舌燥无计可施,几次都想伸手扁他。

正发愁时,李东强拿着烧饼回来了:“咋了这是?”我把李东强拽到一边:“刘元失恋了,现在一心就寻死,我说了半天,一点儿用都没有,你劝劝他。”李东强沉吟半晌:“这样吧,我跟他单独说说,我也没太大把握能说动他。”我说行,你尽量试试吧。

李东强和刘元出了寝室,半个小时之后才回来。我还没张嘴问情况,刘元就嚷嚷着饿了,翻箱倒柜找吃的。我心生疑惑,跟李东强摆了摆手,小声问道:“你们俩都说了什么呀?效果这么显著,刘元都有吃心了?”

李东强憨厚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我就跟他说了点儿佛理。我跟他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分合都是定数。五百次擦肩才能回眸,一万次擦肩才能相守。你们俩的时候还没到,你耐心等待,为她做些改变,她肯定还会回头。”我说:“这不是老B男哄骗张凯追周如意的套路?我刚才咋没想起来呢?强子,你真有一手。”李东强正色道:“我说的都是实心话,我奶奶信佛,这些道理我都懂,只要刘元虔诚,他肯定能获得幸福。”

我听了这话震惊得耳朵几乎粉碎。李东强刚才所说认真无比,绝对不是玩笑,而刘元显然已经被深深打动。这好比一个迷路的胖子掉进陷阱挣扎之时,看见一位半吊子禅师,而那禅师热心非常,援手相助,递给胖子一根枯槁的稻草:“此乃金刚稻草,保证度你。”

刘元拿着从赵建明柜子里扒出来的香肠向我信誓旦旦的保证:“青哥,你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努力做一个全新的刘元,让她回心转意。”

苏锦兴致冲冲找我为五一假期的灌河之旅做采购的时候,我俩路过操场的周末健身舞场地,我真的见到了全新的刘元。百十号女生跟着节奏,激情舞动,头发飞扬而起。迷路胖子和半吊子禅师并排站在最后。李东强对着刘元大声呼喝:“对,努力,加油,跳起来,你已经瘦了,要有自信,她保证回来。”刘元喘着粗气,每次跳起时候,胸部都几乎要非脱而出:“努力,加油,减肥,她一定回来。”

苏锦指着那俩人:“都是女生练这个,怎么刘元和李东强也来了?”我说:“他俩现在身份跟以前不同了,皈依佛教了。你看过西游记吗?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弟吗?那俩就是。”

我们俩边走边说,苏锦的手机突然响了。我说谁呀?苏锦朝我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喂,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五一不回去了,我和同学说好了旅游去呢……不回家行吗……那好吧,到时候再说吧。”

我听着不对劲:“你妈跟你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我妈非让我五一的时候回家。”

我说:“你妈肯定是想你了。以后时间多着呢,咱们有的是时间去灌河。”话音刚落,苏锦眼泪就下来了:“韩青,对不起。”我赶紧伸手去抹:“这么大个子的人了,成天哭鼻子,你害臊不害臊?又不是多大的事儿,还对不起。”

“我跟你说了,你保证不生我的气吗?”

我点点她的鼻子:“绝对不生,我这肚里跑的都是油轮。”

“呜呜,我妈说五一让我回家给我介绍个对象。”

我懵了:“什么对象?”

“我家隔壁的邻居,二十四岁,现在是个连长。我妈说五一的时候他爸回来想要见见我。”

我听了这话,脸上粉刺都齐齐炸了:“你妈还说什么了?”

苏锦哭得泣不成声:“我妈还说他家条件很好,他爸是房产商,他妈有个珠宝店。他爸五一专程回来就是见见我,我要是不回去,我妈就不要我了。”

“我家隔壁的邻居,二十四岁,现在是个连长。我妈说五一的时候他爸回来想要见见我。”

我听了这话,脸上粉刺都齐齐炸了:“你妈还说什么了?”

邓姝哭得泣不成声:“我妈还说他家条件很好,他爸是房产商,他妈有个珠宝店。他爸五一专程回来就是见见我,我要是不回去,我妈就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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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的数学从来就没有考过及格,老师经常说我:“韩青啊,你天生就不是学数学的料,你的脑袋里根本没有逻辑思维这个东西。”可今天这笔帐我算的格外清楚毫不含糊,房地产、珠宝店加起来最低就是几百万,就是把我活剥了,论斤称也卖不了人家一个零头钱。

我冷眼看着苏锦:“那你确实得回去。那连长年青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不是祖坟上飘了七色祥云,就是战斗之中英勇负伤,最多就是缺个胳膊少个腿,绝对没有大毛病。”

苏锦伸手拉我:“韩青,你别生气行吗?我不回去,我跟你在一起,我不回去了。”我甩开她的手:“你跟你妈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回答的是到时候再说吧。是呀,好歹回去看看,多好一次机会,浪费了肯定遗恨终生。”

苏锦说:“我当时不知道怎么说了,随口就接了这么一句。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我都没打算回去。”我咬着牙接道:“我看你是下意识的吧?”苏锦生了脾气,哭着打我:“你就这么想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我粗暴地把她推开:“滚开,少他妈碰我!”

行政楼旁边的信号灯忽明忽暗,好像是一颗破碎的星星。人群熙熙攘攘,旁边的情侣有说有笑,我看着苏锦突然觉得如此陌生,她妈给她挑了个镶金的郎君,现在未来公公都等在家里急着见面了,她说什么,她说到时候再说吧。

我的胸膛隐隐发疼,气都喘不过来,再也不想看她一眼,扭头暴走。苏锦在身后大声喊道:“韩青,韩青……”

苏锦打来电话,我挂了,她又打来,我气急败坏掀了手机盖,随手就电池扔进了花坛。

张凯看见我打招呼:“Where are you going?(你上哪去?)”我没答话,张凯又要追着问,我攥起拳头:“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说英语?”张凯立刻噤若寒蝉,还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我已经走了很远,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苏锦现在一定回了寝室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就该回商丘了,从今以后,听她妈的话,做她妈的乖宝宝。

军区灯火通明,只有文秀山是光所达不到的地方。我在小径上大步跑起来,路旁低矮的树枝抽打我的脸。我被什么绊住了,低头一看,是我自己的裤腿,我弯下腰,俩手用力撕扯,这裤子布料真好,莱卡棉的,我撕不烂。呵,我是如此没用。

周遭只有轻轻虫儿叫,我颓然坐倒,生不出半点力气,双手抱了头,眼泪簌簌而下,没关系,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

圣经上写道:“爱比死更冷。”神要摧毁索多玛城,却明谕义人罗德:“我已经埋放了炸药,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回头,要不然你肯定得被辐射。”罗德回去就跟妻儿说了,可离开之时,罗德妻子终于因为不舍而回头,变成了晶莹的盐柱。

这便是爱情的第一诫:永远不可开眼。

我忽又想起苏锦的样子,那也是在这条小路,我俩吵了架,我掉头就走把她扔在一边,她坐在马路牙子上见我来找,哇哇大哭:“韩青,这里黑,我害怕……”我掏出手机想要看看,方才想起已经扣了电池。

我又何尝不是罗德之妻,内心软弱,还有眷恋?我觉得无比沮丧,我和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竟然还要跟别人见见,见得好了,肯定把我甩了!又觉得自己应该硬起心肠,以后都不再理她:韩青,你要记住,她跟她妈永远都是一伙,打断骨头连着筋,要怪只怪你自己认错了人。

月光清冷,映射每一处灵魂的新绽的伤口。我听见有人喊我:“韩青,韩青……”声声撕裂,好似招魂。

那是赵建明。我站起来答道:“这边儿。”

赵建明气嘘喘喘跑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坐这了?”

“找我干嘛?”

“你媳妇刚才打电话哭得不得了,说你们俩吵架了,她找不到你了。兄弟们都来找你来了。”

“我没事儿。”我揉揉眼,努力笑了,装作P事也无。

赵建明挨着我坐下,递了根烟:“你媳妇打电话的时候,着急的不行,话都说不囫囵了……”我说:“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儿没有?”赵建明顿了顿:“人家一句无心的话,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吗?你想想你媳妇平时对你怎么样?什么事儿不是都迁就你?”

我吼了起来:“你知道个毛,你知道个毛毛。你知道我平时都怎么对她的嘛?!我就差没把心剜出来给她了。她妈今天要跟她介绍对象,可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到时候再说吧。这他妈就是没良心!”

赵建明当胸给我一拳:“你有没有脑子?平时看你挺清醒一个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发晕?!你就因为随口的一句话,就给人家判死刑?苏锦对你什么样儿,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兄弟们都替你觉得骄傲。”

我为之气闷,一句话也接不上来,赵建明拍拍我的肩膀:“去吧,苏锦就在那边路灯下面等你呢,她怕你还在气头上,不敢过来。”我站在原地,挪不开脚,赵建明又推了我一把:“赶紧去吧,苏锦哭了半天了,你都不怕她哭得背过气去?”

我终于慢慢踱过去,像是行走了几个荒芜的世纪。苏锦站在灯下看着我,肩膀抽搐却不敢言语。

“说到底,还是你妈更重要,你该回家看看。我这人没钱没优点,你要是真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跟我说,我不在乎……”

苏锦捂住我的嘴:“你在乎,你在乎,我知道你比谁都在乎。我今天说错话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我说:“真的,你心里要是那么想的,你就跟我说,我又不是接受不了……”

苏锦像个伤心的孩子一样,嚎得撕心裂肺,抓起我的手: “韩青,我对不起你,我说话的时候都不动脑子,你打我吧……”我把手抽回来,冷冷道:“你回去见呀!你别管我。”苏锦拉住我胳膊:“我刚才找不到你了,我打你手机,你不接,我再打就是无法接通了……我打电话给赵建明让他帮我找你,韩青,你要是还生我气,你就打我!”我用手推她:“起来点儿,我犯不着打你,你也别管我。”苏锦硬生生钻进我怀里:“我不管你管谁去?我不管你管谁去?就咱俩最亲,就咱俩最亲,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不要你……我知道你生我气,你就当我傻行吗?我什么都不懂,我就会瞎说。韩青,你不能不要我……”

她紧紧勒住我的腰,哭的时候全身都在抖。我心头一软,再也不想与她置气,伸手搂紧了她:“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能说出那样的话,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良心……”

春明湖里波光闪闪,有些不睡的鱼悄悄潜上水面,打出一个微弱的纹圈,又迅速的潜了下去。湖边的长椅早就座无虚席,新老情侣各自忙碌,无暇顾及我们。我抱着苏锦,像是入定一般,想要与她就这样生长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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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手机关机两天,我们俩都没回家,住在学校旁边的小旅馆里,睁着眼睛一起看天光微明。

她说:“我妈不同意你,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恋爱,她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个男孩,在一起整整五年,都订婚了,最后却甩下她找了一个富家千金。我妈觉得学校里的爱情都不可靠,最后肯定是小女孩吃亏。”

她说:“韩青,我总以为有一天我们会有自己的房子,不用太大,住得下我们俩就行,最好是有一扇明亮的窗户,每天醒来,看见你和阳光都在,我便心安。我给你做饭的时候,你洗自己的袜子。等到晚上的时候,你抱着我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剧,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女孩就像我,男孩就像你。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我听着说话,心里疼痛,好像扎满了细小的芒刺。苏锦睡着时,我悄悄把手机开了。

崇尚自由恋爱已经多年,竟然还有“父母之命”,我总以为这样的事儿无比玄幻,不是来自遥远的古代就是来自偏远的山区,可它真真切切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们俩这样抗争也不是办法,苏锦早晚都得回家,那个只和我见过一面的妇女赫然就是给我当头一棒的搅屎棍,同时苏锦她亲妈,这两天肯定也急得够呛。对于坚定的革命者来说,糖衣炮弹美丽万千却也只是零嘴。我努力让自己淡定,对苏锦充满信心,就算回家见面,又能怎样?我生龙活虎,手握一颗真心,还斗不过一个当兵的残疾?

苏锦她妈打来电话了,我赶紧拿着让苏锦接。苏锦把头扭向一边不愿意接,我摁了接通键放在苏锦手里,低头走进了卫生间。

我掬了水洗脸时,心里有些后悔,我这不是打肿了脸充胖子,夹核桃楞充蒜大头,心理犯贱!万一苏锦回家,她妈还逼着她见,我不等于亲手为他人做了苍翠嫁衣,还顺手给自己缝了顶帽子么?

苏锦敲门:“我妈说不让我见了,就想让我回家,一会儿就开车来接我。”我木木应声:“哦。”苏锦从后面环着我的腰:“她要是再逼我见的话,我就不活了。”我握住她手:“不能冲动。非让你见的话,你就去见。保留实力,等来了学校之后,咱们再商量对策。”

苏锦又要掉泪,我看着她轻声说道:“你要记得,我爱你。”

苏锦她妈把车开来的时候,我就站在校门口远远看着。苏锦上了车就给我写了条短信:“韩青,你也要记得,我什么时候都是你的。”

我回家的时候,我妈也在:“你没跟我爸都在店里?”

我妈说:“回来拿点儿东西,你怎么不先去店里看我们这俩老家伙?”

我歪倒在沙发上,随口就扯了淡:“刚刚坐车回来,累得要死。”

我妈问我:“青儿,这几天玩的怎么样?你那个小女朋友呢,你怎么又没把人给我带来?”

“我们人多,挺热闹的,赵建明还差点没掉河里。她回家了,她妈一直打电话。妈,我累了,我想回屋睡会。”

我刚进屋关了门,我妈就拿着削好的苹果尾随而来:“不是跟她吵架了吧?”我说:“妈,你能不能别操闲心了?我们俩没事。”我妈轻轻把苹果放在我桌子上:“有什么事儿,你要是嫌憋得慌,你就跟我说。”

我颓然躺下,看着那个苹果像是生锈一样一点一点现出斑驳的黄色,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屋里仅剩的光亮,顺着墙壁悄悄褪去,我听着胡同里的孩子做游戏时大声尖叫,慢慢睡去。

我梦见一处破旧的车站,火车上被孩子涂鸦,上面画满了猩猩和河马。站台上只有我和苏锦两人,她拿着行李,像是要远走,我上前一步伸手拉她,可她却离我更远了一步。我开始着急,大步向前,却总跨不到她身边。她哭着对我说:“你说了要跟我在一起,你留我,我就不走。”我大声喊道:“我留,我留,你没看见这车站是高科技的么?站台上都是履带,我够不着你。”呜地一声,汽笛响了,苏锦看都不看我,就上了火车。我用力向前一扑,终于拽住了火车上的把手,正要上车哄她,却怎么也抬不动脚,我低头一看,售票员抱着我的腿:“你小子还想逃票?!”我哭腔都出来了:“我求求你了,叔叔,我上去补双份票还不行么?”我俩正在撕扯之间,突然站出来一个解放军战士,对我行了军礼,虎背熊腰,四肢完好,我俩素未谋面,可我清楚知道他就是那个连长。火车就要开动,那连长对我行了军礼,抬起一脚正中我面门,笑得好像致命无敌老鼠药:“给我下去吧你。”我翻滚下来,门牙掉了两颗,抬头看时,火车渐渐加速,苏锦对我摆手微笑。

我猛然坐起,上衣被汗湿透,被子早被蹬到了床下,看见我妈坐在床边,端了杯水:“青儿,发噩梦了吧?你刚才咿咿呀呀,大呼大叫的把我都快吓死了。”

我赶紧抹了眼泪:“没事儿,做梦见着老妖怪了,张牙舞爪要吃我。”我妈把毛巾塞在我手里:“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做这梦?赵建明正在外面等你呢,来了好长时间了,看你睡着,也没喊你。”

我赶紧踢拉着拖鞋去客厅,赵建明蜷腿坐在沙发上:“我靠,你怎么才睡醒呀,我电视剧看了两集了都。”

我说:“这两天身心俱疲,睡起来就没头。”

“下午你媳妇不是走了么?过来看看你有什么状况没,顺便咱俩一起度过美好的夜晚。”赵建明眨了眨眼,脸上的疙瘩闪闪发光。

我跟我妈打了声招呼,就跟赵建明出了门。我说:“咱们朝哪儿去?”赵建明说要不咱们回学校踢球吧?我答道:黑半夜踢哪门子球呀?你的美好定义也太肤浅了吧?哥哥带你去喝酒蹦迪去。

隔壁的傻子秦柱子站在胡同口,西装革履,皮鞋光亮,拉着一个小孩儿:“你没有见识,你知道现在什么最来钱吗?那就是合作,我们两个合作,利用我们的人际关系,来把生意做大做强,登上胡润排行榜。你存了多少钱?有五千没?你给我五千,我退给你两千,你再找你人给你五千,我只分一千……”小孩子拿着棒棒冰:“大哥哥,我想拉屎。”秦柱子笑眯眯的将他抱起:“你没有五千,那你给我三千也成……”

我和赵建明去了贝贝宝迪,正好刘猪头也在,我分别为二人引荐:“这是刘猪头……不是,这是刘小毛,专业流氓,这是赵建明,业余流氓。”俩人握了手。刘小毛说:“给你们开个大包间,咱们都是自己人,谁也别客气。”

我和赵建明刚刚坐定,刘猪头就带了俩女的进来了:“给你们找了俩小娘们,都是刚来的,你们凑合着用吧。”我说:“你领走吧,我们俩都不好这一口。”刘猪头说:“韩青,你要是嫌弃,我就再给你换俩。”我挥挥手:“得了吧,兄弟我来这儿,就图一个晕。”我开了啤酒,递给他俩:“赶紧地,碰一个先。”

我不知道喝了多少,只想要将眼中所见全部颠倒。手机震动,两条信息,一条是苏锦的:疙瘩,我想你了。我妈没让我去见面,你晚上早点睡觉,等我去的时候,你要早早去接我。

另外一条是尤静的:流氓,我们这里的操场有个男生为女朋友放礼花呢,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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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苏锦过生日那天,我去了商丘。她最近总嚷嚷着胃口不好,在家不好好吃饭,除了生日礼物以外,我还给她炖了只鸡。

火车上人很多,我拿着票来回找座:“87号在哪儿?”旁边一个老大爷颤巍巍站起来,从座下抽出一根拐杖:“小伙子,这是你的座位吧?”我扶着他座下:“大爷,你坐吧,没多远,我站着就行。”老头儿拍着我的肩膀:“你这娃娃真是好心肠。”

到了开封站,旁边就有了空位,我挨着老头儿坐下。老头问我:“还是个学生吧?有对象了吧?”我点点头:“我和我对象是同学,都该上大三了。”老头儿说:“孩儿,我是算命的,让我给你看看手相吧?”

我不信这套,又不忍心消了大爷的积极性,就把手伸了过去。那老头儿看了良久:“娃娃,你一生饭食无忧,命中多有贵人,事业前途一帆风顺,没有什么阻碍,只是婚姻上比较坎坷……”大爷指着我手心上一条细细的纹路:“这条纹代表了你可能得结两次婚。”

我一听就乐了,我是想结两次婚来着,暂且不说我媳妇同不同意,就是派出所也不能放过我,现在都是一夫一妻制,重婚罪少不了判刑。我是个流氓,但绝对不是法盲,基本法律常识还懂一些。我笑笑把手抽了回来:“大爷,您这是去哪?”老头儿答道:“兰考,这一会儿就下车了。”说完,就从座下拿出黑包,在里面扒了半天,掏出个黄符:“娃娃,送给你,这是咱俩之间的缘分,祝你一生平安。”我双手接了,看也没看,随手放进兜里:“谢谢大爷。”

老头下车的时候,我帮着拿行李,看见那小黑包旁边还有一个纸板,估计是老头儿平时摆摊用的招牌,上书:“送子观音座下第七百零三弟子,净空法师门下金身添子罗汉”云云,其身份精确到了个位,就差写上门牌号了,神乎其神,让人不信都信。

我下了车先用手机给苏锦打了个电话:“宝贝,你们家离商丘火车站有多远?”

“骑电动车,也就是半个小时吧。”

我嘿嘿一笑:“那你赶紧来吧?我在出站口等你。”苏锦哼了一声:“别哄我了,你说的语气都不够严肃正经,我根本就不信你那一套。”我说对不起,我准备不够充足,打扰你了。然后用旁边的公用电话打了过去:“宝贝,我到商丘火车站了,你能来接我吗?”苏锦哇哇直叫:“你真的来了,你怎么真的来了!疙瘩,你等会,我穿上衣服马上就去。”

我只等了二十多分钟苏锦就到了,我笑着说你这个电动驴子今天肯定超速了。

她定定看着我,真的瘦了,也黑了许多,只有眼睛明媚洁净像是晶莹的琥珀。我伸手挂了下她的鼻子,我能不能做个骑手,带着你甜蜜蜜一会儿?

我们俩找了家环境还算优雅的旅馆。坐在小房间里,我把饭盒打开:“尝尝,我手艺不是太好,在我妈的指点之下,边炖边尝,汤还没炖好,自己就已经喝了半锅了。”苏锦轻声说疙瘩,你真好,一低头,眼泪都掉进了汤里。我伸手搂着她的脖子,想说句笑话,心里却猛地一酸,跟着她眼泪哗哗掉了下来。

苏锦说:“疙瘩,我就是想你,我白天想,晚上也想,有时候就觉得自己都好像是快死了一样……”

我低头亲吻她:“我这不是来了么?来监督你,让你多吃点儿。赶紧地,别哭了,把汤喝了,你别辜负了我多得往外溢的情谊。”

苏锦端正坐了,掀裙子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她大腿上一片青紫。我说:“你怎么弄得?”苏锦拿裙子遮了:“没事儿,不小心碰桌角上了。”

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低级瞎话,我每天眼都不睁就能编出一卡车。我再三追问,苏锦只是咬紧牙关认准了自己不小心。我一身皮肉打小开始磨练,受苦无数,总觉得那块青紫形状十分熟悉,坐了半晌,终于灵光一闪,慧海明澈:那分明就是拖鞋的形状,苏锦说前两天她妈翻她的手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家挨了打?

我没敢伸手触碰,只轻声问她:“还疼不疼?”苏锦笑笑:“都两天了,早就不疼了。”

我说你闭上眼睛,我有东西要给你。

苏锦乖乖把眼睛闭了,我从裤兜里掏出首饰盒,缓缓打开,拿出戒指,拉过苏锦的手,轻轻给她戴在无名指上:“前两天没影儿就是因为给你挑戒指去了,看了许多,最后只相中了这个,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苏锦看着戒指欣喜若狂:“太漂亮了,我喜欢!”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其实有些话,我觉得说出来挺难为情的。我知道我缺点有很多,爱睡懒觉、不上进、脾气还大……虽然改得慢,可我一直在改。咱俩每次放假,我都过得像是没魂的人一样。我在大街上看见人家一对对,我浑身都难受。晚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心里就会变得很安静,白天累得不行,听见你的声音就都好了。这个戒指是银的,不是多值钱的东西,是我自己挣的钱,寒假的时候我帮隔壁的一个小孩补作文,最后人家父母硬塞给我三百块钱。我想说的是,我们家没有房地产,也没有珠宝店,可是我爱你,我现在没有能力让你穿金,只能让你戴银。你愿意等以后我有钱了给你换成金的吗?你愿意等以后的以后我有钱了把金的给你换成带钻石的吗?”

那枚戒指样式简单,波纹形状,标价不过二百八十块钱,买的时候还打了八折,售货员小姐给我推荐了几款更贵的,我都没要,最后让她包装的时候,售货员满脸的鄙夷以及不乐意。

苏锦哭着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她紧紧抱着我,泣不成声,攥紧了手指:“咱们每次放假你送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看你。回到家里,我就不出门,从睁眼就开始等晚上,我知道你晚上的时候才有时间给我打电话,我听见你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受再多的苦都值了。我也想每天都能陪着你,就是让我每天都能远远看你一眼也好。躺在我屋的小床上,我半夜梦见你,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直到天明,我那时候就想,韩青,你能抱抱我多好……”

我伸手擦她的眼泪:“本来一个挺高兴挺值得欢庆的事儿,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了?”

苏锦搂着我的脖子:“都是让你给勾的,是你先说着说着就变味的。”我把她抱起来:“我跟你保证,我刚刚洗了澡,身上只有香味,没有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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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虽漫长,爱非指间沙。

很多时候,我都在心里描画她的形状,她笑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和我在一起的样子。这是像信仰一样的东西,是黑墨水总会浸透白色的纸张,是沙石总会迷住行人的眼,是房檐上的水滴终有一日洞穿了石板,是八爪鱼伸出触角,紧紧拥抱了我的心脏。

我知道,和她在一起,这是自我出生以来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这是烈性的**,它会生出最华丽的切肤的幻觉,让你做一切不能之事,让你能在黑夜之中手握一束微光,能在天光之下抓到夜莺,能在炎热之时觉得清凉,能在寒冷之时温热胸膛,能在静默中听见悠悠梵唱,能在喧嚣里静静回忆过往。

这就是爱情。杨过和小龙女师生恋被人骂做狗男女,加在一起等了二、三十多年最后爱死爱活成为了两口子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全部都是靠这个。

回了郑州,我就给刘猪头打了电话:“晚上有时间没,我去你那儿喝两杯?”

刘猪头答应的爽快:“你**跟我还假客气!想喝随时来,大门为你敞开。”

我本想喊着赵建明一起去,但仔细一想还是算了,他才回来没两天,在家板凳都没坐热,还是让他爹妈多熊他几句,解解恨吧。

贝贝宝迪人很多,都是这个城市的失眠者,夜间时候两眼放光、炯炯有神,像是雨林里饥饿的困兽一样。我和刘猪头坐在角落,酒一杯接一杯。刘猪头问我:“是不是有啥不开心的事儿?”我摇着头:“啥都没有,就是今天特别高兴。”一个人在刘猪头旁边耳语几句,刘猪头起身告辞:“你先喝着,我那边有点事,我去忙。”

我挥挥手,灯光刺目,闭上眼睛,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头里嗡嗡直响烦躁异常,跌跌撞撞从迪厅后门走出去,站在小胡同里,突然又想起苏锦腿上的那块伤,贴着墙壁大口喘气。

旁边有一对男女正在亲热,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俩人动作极为剧烈,女生罗衫半解,裙子都被掀起来了:“你讨厌吧你,别摸那儿,你怎么这么烦人呢……”

我像是踩了狗屎一样腻味,膀胱发胀,从他俩旁边走过去,对着垃圾洞尿了起来,连打几个哆嗦。胡同口有了亮光,有车来了。那对男女也停止了动作。我赶紧提上裤子,拉开后门的时候,不经意回了下头,那个女生俩手收拾裙子,正抬头看我,我看的清楚,那不是别人,就是陈江蓠。

她现出泥塑一样的表情,那个男生扭过头,正是排话剧时的和陈江蓠演对手戏的砖头屈原,砖头对我笑笑:“谁呀,这是?你们同学?”

我拨通刘猪头的手机:“伙计,我在后门,你赶紧给我叫俩结实的出来,咱们练孩子。”随手挂了电话,拧着砖头的领子劈面就是一拳:“我他妈是你爸爸。”

砖头试吧试吧还想还手,陈江蓠拽着我的胳膊,回头大喊砖头:“你赶紧走,你赶紧走呀!”

我把陈江蓠甩在一边,指着砖头:“有种今天就别走,我今天不把你打圆溜了,我就跟着你姓。”陈江蓠冲着砖头直喊:“别傻站着,你走呀。”砖头应声而逃,俩手提着裤子:“大哥,咱们之间肯定有点儿误会,你让陈江蓠给你解释清楚……”

陈江蓠死死抱住我的腰,我追了几步,眼睁睁看着砖头消失在胡同口。

刘猪头带着俩年轻孩子跑出来:“青子,什么事儿?”我说:“人都他妈跑了,没事儿了。”刘猪头指着陈江蓠:“她是干啥的?”我摆摆手:“这是我同学,跟她说两句话。你们回去吧,我等会就进去请你们喝酒。”

陈江蓠表情出奇地镇定:“你今天该看见的也都看见了,咱们就把话说开。”我说行,咱们把话说开,谁都别藏着掖着。陈江蓠趋步过来,拉住我的胳膊,眼神异样:“韩青,我求求你,这事儿你只要不跟赵建明说,你干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腻味,气炸了左右两肺,抬手就是一个响亮巴掌:“这是替我兄弟赵建明打的,你他妈给我记住了!”

傍晚时候,刚刚下了场雨,空气里还混着新鲜的泥土的味道。胡同口的路灯昏黄,像是一颗孤独的星星。

我回了迪厅,刘猪头正等在座位上:“刚才咋回事?”我说:“出去的时候碰见个老男人,吵了两句嘴。”刘猪头端起杯子:“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别扫了咱们的兴。”我一口闷了:“谢谢你。”刘猪头拍拍我的肩膀:“谢什么?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只要你有事儿就吱一声,哥们我随叫随到。”

我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心乱如麻,怎么就让我碰上这么个事?不说,就是知情不报,对兄弟不忠,说吧,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赵建明提这事儿,万一赵建明不相信我,我就他妈里外不是人了?我想了会儿,就睡着了,可半夜又醒了,不行还是得说。我拨通了赵建明的电话:“赵建明,你睡了没?”

赵建明声音听起来十分倦懒:“黑更半夜,我能不睡么?我说你最近怎么老是神经兮兮的?”

我说:“你最近跟陈江蓠在一起多不多?”

“你有病吧,黑半夜打电话问这个?”

“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跟我媳妇之间有点问题,找你分析一下。”

赵建明回答说:“不多,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对不起她的,最近陪她的时间特别少。对了,你跟你媳妇什么问题呀?”

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草草收线:“没事儿了,你睡觉吧。”

赵建明的吼声从电话那头传来:“韩青,你娃就是个神经病,歇斯底里的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