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和复古,不是中国教育整体性失败的有效解决方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3:26:46
南怀瑾说,自己是“顽固地喜欢中国传统文化的老顽童”。

    一袭深蓝色棉布长袍,翻出雪白的袖口,一头银发,一根根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右手的拐杖,只有在上下讲台时才拄一下地,平地走路就提在手中,步履轻盈。

    他每次出场必有弟子陪伴,不离左右。弟子中有家资万贯的商人,也有一身道袍的方外之人。他讲课时,弟子们就坐在下面,吃饭时,弟子们就坐在身边。

每天晚餐时,他会在餐厅出现,看着与他同桌的弟子们吃饭,他常悠闲地吸烟,有时喝一点稀粥。

    2009年10月上旬,《瞭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受太湖大学堂邀请参加了其开办的禅修课,在太湖大学堂几日,听南怀瑾先生讲课,与其共餐,聊天,并就有关问题向老先生请教。

   “你拿着手枪,我拿双筷子,我也能制服你”

    南怀瑾1917年出生于浙江,少时受过严格的私塾教育,一生有从戎、修道、经商、执教的丰富经历,又因其精通儒、释、道各家经典,著有《论语别裁》《老子他说》《易经杂说》《金刚经说什么》等多种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著作。2006年,其暂居于太湖大学堂,著书立说,少与外界接触,也几乎不接受媒体采访。

    听说记者姓柴,他说:“几百年前赵家欺负你们家孤儿寡母,抢走了柴家的江山。”(指赵匡胤陈桥兵变篡夺后周皇权的历史。)

    谈到写文章,他说:“文人写文章有一个限度,到某一个程度打死了都不说。汉武帝把司马迁阉了,他应该把汉武帝骂得狗血喷头啊,但是没有,他写刘邦有屁本事啊,可是读了史记,没有觉得他在骂人,这是太史公的笔法。”

    “做新闻记者很苦的,真话不敢说,假话不愿意说,你看多苦啊。”他又向记者调侃道。

    禅修期间,每天下午和晚上,南怀瑾都给家长们讲课,除10日晚讲《楞严经》,其余时间都讲有关教育的问题。

    讲课时,南怀瑾语速颇缓,语气像话家常,上下五千年如在眼前。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几千年人类基本的错误观念。”在讲课中,南怀瑾多次说, “从古至今,外国也一样,这是一个自私的想法,天下事为什么要你的儿女好,别人的怎么办?中国历史上有多少状元?你们知道几个?现在都要考清华北大,一百年后大家知道清华的第一名是谁?”

    “孩子成长要靠自己,不要过分要求,让他自由发展。教育不在于他将来成功不成功,先希望他长大做个好人。什么叫修佛修道?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有好的人品和教育修养。”

    他接着阐发道:“古语说‘良田千顷,不如一技在身’。孩子将来能有自我谋生的技术,比如做木匠、泥水匠,跟学问、身份、地位没有关系,这是起码的。学问归学问,吃饭归吃饭。中国原来有很多有学问有本事的人,但是不出来做‘仕’的,因为他有谋生的本事。

    朱熹的祖师爷程颐、程颢,在成都悟道,他们的学问从哪里来的呢?箍桶匠,在街上做箍桶生意的,二程遇到他,哦哟,大学问家,跪下来拜师,他(箍桶匠)传他们易经,箍桶匠的名字叫什么,没有留下。中国的十大商帮中,徽商列在首位,当地有句俗语,‘前生不修,生在徽州,十二三岁向外一丢’,孩子长到十二三岁就出门谋生。”

    因南怀瑾深居简出,外界有人打着他的招牌大谈私塾,甚至办了只读古代经典的学校。对此,他纠正道:“现在社会上大家带领儿童读经,乱读。儿童读经,我在台湾提倡了几十年,李素美、郭姮晏她们到不发达地区去推广,现在差不多普及了。但是大家不要弄错了,不要把读经和学习现代知识技术对立,不要以为读经可以代替做人做事的修养,不要以为读经就可以当饭吃了,也不要每天读很久,读烦了,反感了,一二十分钟快乐地朗诵慢慢就容易背下来了,不要变成负担。”

   “外面有人说我提倡私塾,主张专门读古书,那是害死人的,‘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私塾’是民国以后出来的名词,与公立学校相对的。推翻满清以后,我们学习西方的教育体制,国家为了普及教育,成立了教育部,学校由国家办,如果私人家庭办学,不是政府登记申请,叫做‘私塾’。现在为什么要标榜私塾呢?为什么一定跟时代、跟政府对立反抗呢?我们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政权,不管它好与不好,交给历史去评论。我们做现代人,遵守现在政治法律社会规则,慢慢地改嘛!吴江太湖国际实验学校是向政府立案的。”他接着说道。

孔子的教育也是分科的,‘礼、乐、射、御、书、数’,孔门当年还有四科:‘德行’,做人的道德、品格;‘言语’,要懂外文、中文、方言,狭义说是学会说话;‘政事’,懂得做事,如果出来做官可以做得很好;‘文学’,文章写得好。我们(大学堂)中文、英语、算术各种科学都在学。不能死读书,外面的事情都要知道。”在与记者的谈话中,南怀瑾还谈及六十年国庆大阅兵的事情。

一次讲课时,南怀瑾指着座中的一个人说,“李(李传洪)老板是个博士,从来没有好好读书的(‘死读书’),但是功课很好。”

   “还有一个我,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文凭,但十八般武艺都会,我十七岁曾经拿过武术比赛第一名。别看我现在手里拿着拐棍,(当年,即使)你拿着手枪,我拿双筷子,我也能制服你。”

    身心修养是做人的根本

    “这个静坐(打坐),不是修道也不是修佛,而是中国文化传统几千年来的人生修养,最基本的东西,在中国文化中叫修心养性的方法,简称‘心法’。不要看到静坐(打坐)就是学佛学道了,那就笑死人了。”禅修的几日,打坐是课程中的重点,南先生第一次讲课时就这样解释。

讲堂的讲桌上摆着一尊象牙佛像,讲课中,他忽然停下来指着佛像说:“为什么放尊佛像在这里,我怕人家拜我,我不是佛,只是普通人,你别拜我,你拜他,你拜我也拜。”

    《瞭望东方周刊》:在太湖大学堂国际学校的教育中为什么这么强调身心修养?

    南怀瑾:身心修养是做一个人的根本。不论你是什么职业,什么地位,只要你做人,都是以此为基本修养的。这是中国的教育根本。

上古在轩辕黄帝以后,唐尧、虞舜、大禹这三代,除了传国家以外,也传心法。有十六个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人心惟危”,现在国家给你去管了,你要注意呀,人心太危险了,坏的太多了。

   “道心惟微”,你做帝王的,要修养自己的心性学问,思想情绪太难,太微妙,看不见摸不着的,可是你要找出心性中道德方面的功能。

“惟精惟一”,这是修养功夫了,你的心念不要乱,万事要很精细精到,心性要专一,有一点不小心,就容易向恶的方向走。后来佛学传过来,佛经上有两句话“染缘易就,道业难成”,我们习惯被社会环境、被外在的物质诱惑,或者被情绪、思想迷惑,容易把清静自在的心性挡住了,一个人学坏非常容易,要回过来恢复“惟精惟一”的境界、修养,很难。

    “允执厥中”,慢慢修养到中道境界。“中”不是中间,是恰当。譬如善与恶,是与非,好与坏,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对的。把握中道,不是说偏向善就完全对,要治天下,有时候也只好用“不善”的方法达到“至善”的目的,这就靠智慧了。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天下乱了,那个时候不但中国乱,印度也在乱,欧洲也在乱。这时候中国出来孔子,孔子整理六经,但最重要的是传心法,孔子怎么讲?“吾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死后,他的心法弟子是曾参,曾子著《大学》,我前几年出了《原本大学微言》就是讲这个。“大学”就是大人之学,是讲身心修养的。所以“大学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纲要,是身心修养的“三纲”。下面接着讲修养阶段程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就是为什么要静坐。我叫它七个阶段:知、止、定、静、安、虑、得。这个修行不一定要静坐,不一定要盘腿,随时都可以修养,站在那里也好,走路也好,都可以修养心性的宁静。

   《大学》接下来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身心修养是做一个人的根本。

一百年来教育没目标

 

    “我常说我们这一百年来教育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究竟想要我们国家的孩子学成什么样子?教育方法也有问题,所以我们要重新思考。《大学》讲的内容,就是触动中国教育的一个方法。什么是教育的目的?先教做人。做人从什么开始啊?从心性修养开始。”南怀瑾对中国教育出现的问题和解决的方法观点明确。

 

   “过去我们读书的时候,老师坐着,学生站着,现在跟西方学习的,学生坐着,老师站着,我看将来,学生睡着,老师跪着。”一次在开讲之前,南先生如此调侃。

 

《瞭望东方周刊》:中国现在大学毕业生就业压力很大,也在研究教育的问题出在哪里。

     南怀瑾:我曾公开讲过,现代教育没有方向的。现在大学生那么多,就业有问题,教了知识,没有教他谋生的技能,(毕业了)按理说应该贡献社会,但是现在找婆家(工作)也成了教育部的责任,这是什么社会啊。现在几千个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都希望到北京、上海,拿高薪,他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拿到高薪,自己也不清楚。

 

《瞭望东方周刊》:我们现在的教育模式是在一百年前改革的,学习了西方的教育制度。

南怀瑾:一百年中(教育)有五次改革,这个说出来要扒皮,我不愿意扒一些人的皮。教育没有目标的,基本的都是错误的。

 

《瞭望东方周刊》:中国传统教育中很注重“人”的教育,讲究修身养性……

     南怀瑾:修身养性是传统教育的一部分,后来推翻旧的教育以后,一个学校(负责)修身养性主要有三个部分,教务,总务,训导。训导就是人品的修养,现在还离不开,但后来把训导变成政治,就完了…… 这个问题跟你谈不清了。

 

《瞭望东方周刊》:对于人的品德修养的教育应该是家庭、社会、宗教和学校同时起作用,你觉得学校可以承担那么多吗?

南怀瑾:学校当然可以承担,现在学校哪有管这些啊?你刚才讲的几个方面很好啊,但现在很多中年以上的家长本身就没有资格做家长啊。他们受白话文教育开始,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子都没有,西方的也不懂,大家向钱看,赚钱,买房子,买股票最重要,怎么教育啊?

求人不如求己

    “我从小读书时,我的老祖母告诉我:‘孩子啊,读书可以,不要去做官啊,’因为古语说‘一代做官九代牛’,你这一辈子做官,你来生要九次变牛还债,因为做官容易犯错误。现在没有这个观念了。”一次讲课中,南怀瑾讲起他小时候接受的教育。

    一日晚饭后,有来自美国、智利等国家的管理学、物理学、人类学、心理学、教育学等学者在座。座中,麻省理工大学一位教授彼得·圣吉向南先生发问:“现在科技文明发展了,可是整个人类的道德堕落了,怎样重建人类的道德,与科技文明接轨?”

    南怀瑾答道:“科技文明的发展,给人类带来了生活上的很多方便,但没有给人类带来真正的幸福,甚至给人类带来了更多的痛苦和烦恼。科技文明发展的同时,全世界东西方道德文化都堕落了。

    西方文化过去靠宗教,中国文化靠传统的道德观念,东西方有个共同点,人怕什么?怕因果。西方文化说好人死后上天堂,坏人下地狱。现在西方宗教衰退了,中国的文化道德也堕落了,所以现代人不怕因果。那么,过去的道德是以因果报应为基础,现在有没有道德呢?有呀,是什么?以经济为基础的所谓价值观,凡事都问有没有价值。不过,这个价值观是对现世的,不管死后下不下地狱。”

    开讲之前,因为在场的外国客人需要翻译,老先生说道:“30年前,美国人说全世界不懂英文活不了,30年后全世界人不懂中文活不了,(转向美国客人)不过,对不起,你们都老了,来不及学了。”众人皆笑。

    《瞭望东方周刊》:你说30年后全世界人不懂汉语没法活,跟前不久去世的季羡林先生的观点很像,他说21世纪西方不亮,东方亮。

南怀瑾:这句话是香港以前的总督、彭定康之前的葛亮红讲的,他说21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说说而已,捧捧中国人,中国人就“拿着鸡毛当令箭”。

    《瞭望东方周刊》:中国的文化传统在近一百年内被割断了,那么跟现代如何对接?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南怀瑾:对接不上,没有好办法。体制问题,说改革,改到现在改了谁啊?大家洗了个澡,换了个衣服,而体制就是身体啊,能改革吗?做不到,只好等机缘。

 

《瞭望东方周刊》:从文化的角度呢?

南怀瑾:文化是个什么东西?文化是个空洞的名词。

 

《瞭望东方周刊》: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有什么好办法吗?

南怀瑾:现在很好啊,人家外国人都跑来学啊。你好好读书,人家就来向你学,很简单,求人不如求己嘛。

中国历史上,南北朝乱了近300多年,一个国家分成两半,后来,出来一个人叫王通,隋朝的,他和隋炀帝的父亲谈,想改变世界,但做不到。就到山西等地讲学了,培养后一代。30年后出来的唐朝开国英雄,魏征、房玄龄、杜如晦、李靖,文官武将统统是他的学生,才有唐朝的局面。太平天国乱了,罗泽南在湖南办书院,后来碰到太平天国打湖南,曾国藩带领书院学生出来带兵打仗。文化教育的力量在这里,不是求现在的。

所以你不要担心,文化推广不如自己求学读书,影响后一代,像我们太湖大学堂培养这些孩子,撒种子而已

 

     私塾和复古,不是中国教育整体性失败的有效解决方案!

 

                                                今日学堂校长  张健柏

    王财贵先生的经典诵读,在大陆获得了广泛的响应。我在六年前就在北京见到过王财贵老师,当时我计划让孩子退出问题严重的体制教育系统,自己在家教育,正在满世界到处找“教育方法”。到北京参加四海冯哲组织的经典推广活动,见到王老师和他的一些拥护者,当时就觉得王是一个很值得尊重,很有理想的人,做的事情也很有价值,他的演讲很能感染人。特别在中国的体制内教育整体性失败,沦落为一个国际笑话的时候,他为人们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的选择和解决方式。不过这仅仅只能当成一种“可能”的选择,只是一个非常“个性化”的教育方案,绝不具备必然性和普遍性。更不应该成为“唯一”的选择。

    由于王先生的努力推广,经典诵读的理念在国内普及了不少,有许多家长因此办起了“国学私塾”,特别在近年来国家经济状况良好,国学热的影响下,“弘扬国学”似乎成了一条大道。“私塾”成为中国家长们面对中国教育失败的时候一种反叛和自助教育的几乎唯一手段。

    不过,我个人认为:传统的私塾,专门的读经,不是解决中国教育问题的根本方法,也不是继承中国文化的最佳手段。反而可能由于读经教育中可能出现的一些偏差,会造成对中国文化的误解。而且,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怎样的方法才能够“继承”中国文化?这些都是很有争议的问题,不搞清楚,就简单地执行“诵读教育”,恐怕会带来很多负面的教育效果。    

    甚至于:这种教育的先天不足,会让拥护应试教育体制的人,利用读经教育和私塾的缺陷,来证明自己的“合法存在性”。同时也让更多的家长,忘记了其实可以有更多更好的个性化教育选择方式。得到“一个”的时候,丢掉了“一万”。

    现在的读经私塾主办者,很多并不是真正懂得现代教育学和心理学,认知科学,懂得儿童心理和成长方式的饱学人士来做的,而是由一些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是很有愿心的学佛居士和家长来做的(固然很多学历高的人未必有“学问”,但是这不能证明学历不高就有文化)。“教育需要大智慧”,不是只要拥有“爱心”和美好的“愿望”就能够做好的。

    不少办私塾的人,本身就是社会“边缘人”,在日常的社会生活中就是不太变通的“刚直之士”,缺乏灵活性,他们的思维容易简单化。而王先生的经典诵读理论,也迎合了这个群体的简单化思维模式的需要。因此这个办学者的先天身份背景,必然要影响到孩子的教育中来。

    王财贵先生把教育的重点,说得特别简单:就是六字真言“小朋友,跟我读”。这种方法的好处,是大大鼓励了很多文化程度不是很高的家长们,他们很多人可能见到古文就头晕。但是王先生的这种说法,让他们大大地提高了信心。越是缺乏文化和思考的人,越愿意相信“奇迹”。于是这种简单的教育模式,就有可能在实际的教育过程中带来巨大的弊病:

    执行者往往以为这就是真正的“古典教育之道”,拒绝接受更新的,也是更有效的教育方式,不需要花时间去学习先进的教育思想,以“捍卫传统”的民族主义式的顽强爱国记精神为感召,坚决地反对“西化”,一门心思地捍卫“读经教育”的“正统”。

    可是,这条简单的读经办法,实际上是王教授在中国的家长实在缺乏最基本的教育智慧背景下,在家长“奇招怪招乱拳迭出”的环境下,无奈之下出的一个“策”。目的只是简化思想和做些“引路入门”的工作,让家长的很多负面的思想不要影响到孩子,给孩子一个“自然成长”的机会,有一个比失败的官办教育更好的教育基础。真正的教育工作其实这时候才刚刚开始,但是这些他不能说,说了家长肯定就不配合了,因为畏难,反而什么都不做。所以还不如哄着家长做一点算一点,读圣贤书,总比孩子看卡通好吧。

    教育孩子是一个系统工程,没有这么简单的。我就看见很多私塾,把这一套六字真言还“理论化,数字化”了:例如每天规定孩子要背诵多少字,每篇文章一定要读几百遍,一遍都不能少等等。而且,还把这种方式用在学习英语上面,把【新概念】课本或者【莎士比亚】等都拿来“跟我读”,“跟磁带读”,让孩子们把本来可以极为有趣和内容丰富的英语课堂,本来很有文化内涵的课程,学得及其枯燥无味。

    把两种本质完全不同的语系用同样的方法来“学习”,实在是中国人的一大创造。这让我看了就觉得可怕和滑稽:这还是“教育”吗?还是工厂里训练“熟练工种”工人?不少小朋友在这种可笑的现代八股(其实连古代的八股都不如)教育法指挥下,很不情愿地“学习”,对古文和经典内心非常反感。这对他们将来的成长和目前的心态有什么好处?

    特别好笑的是:中国家长的钱似乎也很好赚。某大城市的某私塾,一个文化水平一般的小学老师,辞职在家租了别墅来实行“读经教育”,就在“小朋友跟我读”上面还加了一点古琴,书法之类的“传统文化才艺课程”,一年学费就收三万元,还居然聚集了全国各地的十几个学生。我心想:这六个字还真值钱,按这种品质要求来说,今日学堂应该收十几万元的学费了。因为有专门“读经科”的老师来看过,发现我们诵读的数量比他们专门读经的孩子还多一些,一天背书几百字的孩子不少,但是看我们诵读的时间用得并不多,所以特别奇怪。诵读的效果,再加上英语学习超过新东方的培训效果,外加科学课,心理课,内家武术,体育剑道课,余世维商道管理课程等等,不是都该加钱了?

    不过,私塾的这种玩法缺乏可持续性,一般来说,孩子们刚开始学习还可以忍受,但是时间长了,两三年后一定会烦----没有谁会喜欢这种单调无趣的“学习”的,这不是真正的教育。家长过了两三年,看看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效果”后,看看孩子的反映也不佳,就会把孩子带走,重新送回官办体制学校,从此不敢再离开“体制”,也不敢尝试新的教育方式了。就好像当年被一些个体户蒙了一把,就只相信“国营”的死脑子消费者一样。实际上,这种办学,伤害了真正的愿意尝试脱离体制教育的一大批先行者,反过来,他们的失败又加强了体制学校的“合理性”,所以这种教育的玩法,是害了真正的教育。

    这种“火一把就死”的教育模式,让一些认死理的办学者开办的小型私塾,刚开始成立的时候,在大家的期待中还很有些“舍我其谁”的雄壮,成立当年,大家都来捧场,可能还有一些轰动效应,外地的家长也会大老远把孩子送过来上学,但是随着教学效果的不理想,最后会玩得学生越来越少,难以维持,主办者的心态也很不好,凄凉无奈地守着几个“坚守”的学生混日子,很有些“怀才不遇”的落魄感,社会上也往往把这种办学模式看成“另类笑话”。目前为止,好像能够持续地把经典诵读私塾“发扬光大”的例子我还不知道,听到的都是当年很有名气的私塾渐渐消沉的消息,可能我太孤陋寡闻了。

    所以,“三年”似乎成了这些缺乏真正教育内涵的“经典文化学校”生存周期的一个死结,大多数类似的“学校,私塾”,都在第二三年问题大量暴露,接下来就是惨淡支撑,最后往往不得不关闭。

    这往往就是很多私塾的典型活法。正是这种教育品质不良的“私塾”的存在,实际上成为了私立教育的反面教材,更加巩固了官办体制学校的地位。

             

    今日学堂由于也特别强调古代经典的学习,所以有一些好心的朋友一直想拉我们进入“经典圈”共同进步,接触过一些办学者后,我觉得还是离“经典圈”远一点好。我很佩服他们的执着,但是他们顽固的“复古精神”也让我“害怕”:他们教育出来的孩子身上透出来的那种压抑的气氛,乖乖的问好和90度的鞠躬,也让我很不自在:这还像个孩子吗?我更喜欢孩子活泼一些,天真一些,自然一些,“不失其赤子之心”。

    我担心孩子在他们这种过于执着的教育方式下,个性会不会也有偏狭不群的一面呢?长期“一心专读圣贤书”,他们会不会无法适应社会呢?如果教育不成功,如何收场?

    我这些问题,也问过一些私塾的办学者。他们的回答非常理想化,让我觉得自己的质疑很渺小和卑微:“我们就是要为中国培养未来的大儒,中国文化的精英人才,传统文化的弘扬者,把中国文化传播到全世界,21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等等

    好目标,好想法。可怎样做?好像除了“跟我读”“慢慢等”之外,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了。另外,他们自己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人才,从他们手底下真能走出中国“引领世界文化潮流”的未来人才吗?

    这方面例子最突出的,可能是庐江汤池小镇的【中华文化教育中心】了。当年投入了一两个亿来“弘扬中国文化”,还在中央电视台大谈“拯救社会”,说是要花十年二十年时间让一批年轻人关起门来专读经典,分门别类地“定向培养出几十个大儒,几十个佛教人才,几十个道家人才”,中国的文化就有救了!世界也更有希望了。听起来挺激动人心的。

    所以这地方我三年前专门带学堂老师们去“朝圣”了一次,住了三天,便断定这不行,不可能玩下去---因为没有人才,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教育思想,更没有具体的理念和方法,就是一大堆的口号和标签,满脑子的一厢情愿,以及一大群盲目的追随者。

    搞教育,如果没有一个真正思想境界高,同时又很会做事的人来做“山长”是办不成的,用多少钱来堆都不行。天天读古书就出人才?有这种可能吗?这样古代岂不是到处都是“人才”?

    没有明师指点,出不了大人才的。唐代的慧能大师已经是了不起的“天生人才”了,没读书没上学,字都不识一个,卖柴火的时候只听客人念了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开悟了。就算如此“奇才”,也还要五祖弘忍秘传点化才行。不遇五祖,慧能可能在山上砍一辈子的柴度日。因此,古人才说“千里马常有,而佰乐不常有”了。这意思明白就是“潜在的人才到处都有,多多的不稀奇,看谁有机会碰到识货的人点化才能出来”。

    而且,教育是需要“慢火”来煨的。不管你砸多少钱,都不会弄出一个有影响的学派和学院。学术的流传(就是真正的教育)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慢慢成就。靠砸钱,靠广告宣传,上电视大呼隆,这只能做生意,不是搞教育。

    真教育可能不花一分钱,王船山当年在山里搭几间草房,可就是办成了当年最有资格的“大学”和成就了大师。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老师和学生穷的一无所有,但是不妨碍她是中国现代教育目前根本无法超越的顶峰。相反,现在的中国“不差钱”了,可花几十亿砸的各种“名校”,只是一堆外表光鲜的马粪蛋。所以金钱堆不出真贵族,只有暴发户。大跃进也弄不出真教育,只有炒概念。

    住在汤池的时候,当地的村民知道我们来自外地,特别警告我们不要住太长时间了,因为“这里面的人,刚来的时候蛮正常的,时间长了就变傻了”。我听了觉得很好笑,的确是这样:在这里特别精心营造出来的一个“理想国”氛围里,过着一种刻意,死板和单调的生活,连走路怎么转弯,擦玻璃要多少次等都有明确要求的地方,时间长了的话,的确会有点脑子不管用,不太能适应外界了。

    那里的人当然都是好人,善人。可是,要指望他们做点什么事情可不成。他们不知变通,不晓世务,只有一肚子的“理想”和“不合时宜”,连花钱都花不到地方。比如这一两个亿的投资,本来可以做多少大事,可都拿来建了一堆从来没充分使用过的钢筋水泥大楼,基本上全扔在水里了;主要的任务就是接待全国各地来访的好奇心重的客人,像是一个旅游景点一样。这些钱可都是居士们辛辛苦苦积攒了几代人,诚心贡献出来的家产呀!就这样胡乱用来玩了几年的“概念”就没了?这比国家机关用公款来玩“样板工程”还要搞笑和不可思议。国家这样玩,还需要审批,可行性报告等等一路走过。这种投资上亿的民间“文化教育工程”,却只是某个知名人物拍拍脑袋就行,玩砸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现在才过了两年多时间,听人说汤池“中华文化中心”早已经人去楼空,彻底荒了。当年的“文化宣言”不知如何兑现?中国的民间教育,原来是“学在民间”的传统骄傲,什么时候才能不闹这些低级笑话?怪不得现在大家只有依赖一个半死不活的“义务教育”体系了,实在是自己站不起来。

    这种名人一呼,影响全国的“文化私塾”都只能草草收场,如果现在热心办学的家长,也走上这条路,可能会很受打击吧?当然,最大的好处是:您无论如何不会损失上亿元,可资安慰。

     我个人认为:面对中国的教育失败,我们要救自己的孩子,当然要做点事情,也可以办自己的家庭学校,但是不要一味“复古”,而必须“跟上社会的主流”。什么是社会的未来主流?是不是“回到汉唐”,我不敢说不是。但是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儿子来赌“中国文化的伟大复兴”和“新儒学的辉煌”。我更愿意相信基本的常识:西方的先进教育模式,可能才是未来教育改革的“主流”,这是一百年来的“经验”,也是三十年改革开放的“方向”。

    另外,中国教育的失败,不是教学内容的失败。而是教学方法和教师素质的失败,是体系设计的失败,是违背教育规律的失败。教学内容当然也有问题,但不是主要的问题。“现在私塾”的误区,在于把体制内教育的失败,简单换成是教学内容的问题,以为只要把“古典经典”替换掉“现代八股”就万事大吉,是在是思维太简单了。

   现在的教育失败,中央已有感觉和警惕,也在想改变点什么,内部在到处征求意见,我听说武汉大学的领导和老师们,也得到了“要当政府的智库”,为”打破中国教育困局出主意”的“党中央精神”。所以中国的教育一定会改!关键是改的时间和改的方向问题

    我认为一定是向西方的先进教育模式看齐。所以今日学堂的学习方法和教学内容,更多的是来自于西方成功的教学模式,而不是“复归汉唐”(其实汉唐文化也不是“小朋友,跟我读”来的,当时名师辈出,人才济济。现在哪里有?王先生此举,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已,不可神话了)。

    当然,作为中国人,一定要学好中文。学习古代的文化经典,就是学习中文最好的方式。大家可能都知道,今日学堂偏向于学习道家思想,孩子们诵读的内容是【老子】【庄子】【黄帝内经】【淮南子】【鬼谷子】【张三丰内家拳经】等等道家经典,而不是儒家。这也是未来要与“西方接轨”的内容。西方的文化界,对于中国的道家思想很尊重,而对于儒家感觉一般。他们认为:道家追求和探索的是宇宙的真理和智慧,崇尚自然,与西方的“主流意识”一致。所以研究和喜欢的人很多,也比较有文化地位。

    但是对于儒家,西方人认为主要是涉及中国人特有的“人伦关系”,他们并不在意,甚至会有些反感。因此,今日学堂学习道家文化,也是与“国际主流意识”接轨的,并非我张健柏一时脑子发热,或者故弄玄虚,故意与众不同。

    当然,除了这些“主流价值”外,学习道家更重要的是“学会做事”,道家是中国的务实派,强调学以致用,强调方法的灵活和最终的成效。儒家重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闯天下不行,坐江山不错。道家务实,强调“名非恒名”,善于以虚驭实,轻视名利。可能正是因为这样,道家很受务实的西方重视。

    实际上中国历代有成就的人物都是道家,有些披“大儒”皮的人物,其实骨子里也是道家,比如近代的曾国藩,这叫做外儒内道。我自己学习道家多年,我的身体健康,家庭生活,事业成就,基本上来自于道家思想的滋养。推己于人,这么好的东西,为啥不教给孩子们?

     搞教育,特别是基础教育,我还是赞同跟上“主流”的(不是现在的“应试主流”,十年内这种“主流”一定垮)。实际上,我要求的是:孩子们将来可以考中国的大学,也可以考外国的大学,不考大学直接工作也可以,关键是能够成为一个正常健康的“人”,这才是真正的教育。

    如果孩子将来长大了,只能抱一个“新儒家”的头衔,迂腐固执地等着将来有人来请他出山“实现理想”,估计比当年的孔夫子日子好过不了多少,别人最多来把你当博物馆里的东西看一看。更惨更有可能的是:做不成孔夫子,而是做了“回字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已,那就完蛋了。所以还是算了,我输不起,所以不玩这一套。

 

    这些话,我原来一直不敢说,怕“中国文化”的铁杆拥护者骂我“卖国崇洋”。今天看了南怀瑾先生的采访,发现他也很反对现在的私塾专门学古文,所以胆子大了一点,就把这些话说出来,大家想骂也行。反正天塌下来,有南老师这种大人物来顶,我这等小小人物,也就不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