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90岁,寿宴或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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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2007-03-01 15:04:17
新诗90岁,寿宴或葬礼
诗歌没死,公约挺好,诗人还在,真正的诗至少有两个特征。这是诗评家唐晓渡的看法
□本报记者 张健
○胡适提出新文学的“八不主义”,又写了《谈新诗》,有所具体主张,应该说进了一步,却更像是在“救急”,门槛也太低。
○写诗吧,诗又写不好。
那就比贱吧,于是就处心积虑地往最恶心处写、往最生殖器上写……
○该不该有人出来提个醒:“并不是什么都是扯淡,也并不是想怎么着都行。”
○我要告诉人们,不,你看到的不是中国诗歌,很多诗人选择了默默地写作,他们从来远离这些喧嚣
也许是因为“梨花”太盛,也许因为“诗歌死了”,也许因为新诗90年,总之,今年1月27日,16位诗人到了哈尔滨,喊了一个口号:“第一声———让诗歌发出真正的声音”;签了一个公约———《天问诗歌公约》。
公约的内容是:“一、每个诗人都应该维护诗歌的尊严;二、诗人天生理想,我们反对诗歌无节制的娱乐化;三、诗人必定是时代的见证;四、一个坏蛋不可能写出好诗;五、语言的魅力使我们敬畏,我们唾弃对母语丧失敬畏的人;六、没有技艺的书写不是诗歌;七、到了该重新认知传统的时候了,传统是我们的血;八、诗人是自然之子,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我们反对转基因。”
朦胧诗人芒克虽然也在公约上签了名,但显然不是很热情,他当时只是就几个条款提了意见:“什么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这也太调侃了吧,我觉得不好。另外,我向来就不喜欢什么公约啊,什么宣言啊的,叫我签我也签了呗。”
诗人于坚没有去,接受采访时,他说:“匪夷所思,又不是八国联军,搞什么公约?如果公约规范诗歌写作,那太霸道了,写诗本来就是个体行为,必须有独立的自由;如果公约规范诗人行为,那更荒唐了,你是法官吗?我觉得公约醉翁之意不在酒。”
稍后,参与签名的宋琳给没有去的诗评人唐晓渡报信,唐晓渡当时都没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打开电脑上网搜了一下,说:“这个口水能淹死人的时代,还有人敢出来‘卫道’,我觉得公约挺好。”
鲁迅、胡适是否“梨花体”
记者:我采访了76岁的老诗人流沙河,18
年来,他不写新诗,也不看新诗,他说:“新诗到1980年代末已经完成它的任务了。”我问其言下之意是否是说新诗可以没有了,他笑而不答。对此,您如何看?
唐晓渡:流沙河先生是我非常尊敬的老诗人,我不相信他会认为新诗已经寿终正寝。他或许只是不满于当前诗歌状况的激愤或调侃之语?或许只是相对于他本人意识到的“任务”的自嘲?
诗本不以“新”“旧”论,有关新诗的“身份”或“出身”,学界一直有不同看法:或以西方现代诗为“父本”,中国传统诗为“母本”;或相反,以中国传统诗为“父本”,西方现代诗为“母本”。我不认为就此争论不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这里说到,是想借用它所暗含的一个比喻,即新诗不但双亲齐全,且二老依然健在。如果这一比喻不算太牵强,所谓“已经完成了任务”、“可以没有”云云,岂不更加无趣?若以1918年《新青年》四卷一号首次刊出胡适等人的尝试性作品为起点计,新诗今年90岁,比流沙河先生也就大了一代人;但若相对于绵延了两千多年的旧诗,则充其量只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当然毛头小伙子也可以夭折,但是,想想新诗这九十年所走过的路吧,恐怕也没有那么孱弱。
记者:1915年,胡适和同在美国的留学的梅光迪等争论“中国古文到底是否是半死或全死的文字”。胡适的答案为“是”,与梅相左。胡针对梅,用白话写了一首嘲讽诗,用的是欧洲同行的“嘲讽诗体”(Satire):“‘人闲天又凉’,老梅上战场。拍桌骂胡适,说话太荒唐!说什么‘中国有活文学’!说什么‘须用白话做文章’!……老梅牢骚发了,老胡呵呵大笑。”它相传为中国第一首新诗,却似乏善可陈。
唐晓渡:胡适在他的《四十自述》中说到过这件事。只不过文学史通常以所谓重大事件为标志,那首Satire尚不足以构成一个事件而已。至于“不怎么样”,何止这首诗,整本《尝试集》都不怎么样;何止是胡适一人的诗“不怎么样”,即便是朱自清精心编成于1935年的《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其中的大多数作品,今天看来也都不怎么样,有的简直可以说是不忍卒读。
作为文化倡导者的胡适,赋予新诗以重大意义:“白话文运动的最后一役”;而作为个人的胡适并不是很看重新诗,正式表达时,他还是选择旧体诗。1920年他出版了新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诗集《尝试集》,那本集子只是胡适用来向诗人表明,用白话文做诗是可能的,它只有宣言的价值,你现在再看看它,根本没法读,于美感上太粗糙。
再讲鲁迅,他更言中国好诗到唐代已止,完全看不上新诗。他虽是新文化运动倡导者,但太注重文本本身的诗性,他之所以低视新诗,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觉得它太口水化了。他仅有的几首新诗都是嘲讽新诗,附带嘲讽那些新诗的作者。他在《集外集》自序中明确表示:“我其实是不喜欢作新诗的……待到称为诗人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他故作《我的失恋》讽刺徐:“……爱人赠我玫瑰花;回她什么:赤练蛇。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吧。”
记者:胡鲁这两首,比之“梨花体”如何?
唐晓渡:这你就理解错了。《我的失恋》虽然口水化极了,但是鲁迅是想干嘛?就是故意的口水化来反讽这种口水化。“梨花体”可不是想反讽“梨花体”,相反,它是从正面张扬自己。胡鲁这两首,也是受中国古典诗歌的打油诗的影响吧,或是几个朋友之间开玩笑写写。
哈哈,这算什么梨花体,照这样说,梨花体岂不是源远流长?俄罗斯一句谚语说得好:“鹰有时飞得比鸡还低,鸡永远飞不到鹰那么高。”
一来一去,谁是祖宗?
记者:难道当时胡适等人不恐惧这样的文本会毁了将来的中国诗歌吗?
唐晓渡:他们没有恐惧,或者说他们来不及恐惧,他们当时急迫的恐惧是:国家要破了,民族要亡了,文化要覆灭了。救亡图存、传播新思想是他们第一位的任务,鲁迅明言他要把改造国民性放在第一位,蔡元培也把话说白了:新诗就是要传播新思想。
你想,这些人古典学养甚高,不会不懂这种诗若就诗而言,毫无价值。什么“我手写我口”这种非常粗陋的诗歌理论,怎么会出自他们?可受迫于时代,他们又能如何?
记者:当“救亡图存”已不是中心问题时,新诗的美质上的缺陷就暴露出来了。它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唐晓渡:周作人,俞平伯等早在二十年代初就一再发出抱怨,穆木天甚至就尖锐地指责胡适是新诗运动“最大的罪人”。当年,为了救急,胡适也提出了新诗的“八不”理论,“八不”理论来源于西方的象征主义诗歌理论。有趣的是,西方的象征主义理论来源于中国古典诗歌理论。
生于1885年的美国诗人庞德就曾感叹道:“用象形构成的中文永远是诗的,情不自禁的是诗的,相反,一大行的英语字却不易成为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此时,包括鲁迅在内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干将们,却正在主张废汉字改用罗马拼音文字。庞德阅读中国古典诗歌后,1915年,写成《在一个地铁车站》:“……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请回忆唐代崔护所作《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你会发现,庞德至今仍让西方人乐意称道的“面”和“花”的刹那间叠加,早在中国唐代就有了。后经庞德本人证实,《在一个地铁车站》确实是模仿《题都城南庄》之作。
记者:庞德何以要吸收中国古典诗歌的元素?
唐晓渡:当时,英语诗歌界充斥维多利亚后期浪漫抒情诗感伤、软弱无力、颓废和低靡的气息。庞德正是要革这一现状的命,中国古典诗歌正是他用以革命的工具。1911年,庞德发表了《意象派诗的宣言》,宣告他的革命开始。
1950年代,美国还有一位叫史蒂文斯的诗人写了《棕榈树》。他坦言《棕榈树》模仿中国意象诗歌之作,意图达到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的纯粹意象叠加、作者不作发言的境界。但是他失败了,因为英语无法避免使用这些连接词、代词:“and,but,or,which,what”等等。汉学家叶维廉曾将《棕榈树》的连接词删了一道,发现诗歌立马不成立,因为犯了语法错误,说英语的人也许就看不懂了。
20世纪初,爱森斯坦发明了电影蒙太奇手法,直到今天,无论是西方人还是中国人都对他顶礼膜拜,但爱森斯坦曾坦言蒙太奇的发明,出于“人面桃花”这种瞬间意象叠加的启发。其实,柳宗元写下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现代电影的很多技法都被他应用了:推拉摇移,远景,近景,瞬间切换镜头……
记者:也许有人兴奋,原来西方人有些津津乐道的东西,咱们祖先早就玩过。
唐晓渡:这种兴奋是值得考量和警惕的。
前不久,我和一个画家聊天,他特别张扬中国画———当然我觉得自我矮化和小化是没有必要的———他说毕加索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偷了非洲的面具艺术和原始艺术,搞出了他的立体主义,再借助西方文化的强势,成了什么大师,狗屁。问题真如此吗?毕加索是主动地、不请自到地把手伸向了非洲。面具艺术在非洲存在成千上万年了,也没有自己出来说话。那么,到底是毕加索更自豪,还是面具艺术更自豪呢?你真认为庞德穷途末路了,然后到中国古典诗歌里找出路吗?他是立足于英语诗歌的发展,把他的手伸到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殿堂里去,而他这样做,结果是使得他那个传统变得更加强壮,更加有厚度。
口号、口语、口水
记者:抛开这些话题吧,胡适引进“八不”后,问题解决了吗?
唐晓渡:没有。胡适提出新文学的“八不主义”,又写了《谈新诗》,有所具体主张,应该说进了一步,却更像是在“救急”,门槛也太低。这种情况,似乎直到《望舒诗论》发表,王独清、穆木天引进法国后期象征主义的“纯诗”理论以后,才算有所改善。为什么要提这个呢,因为第一代人留下来的粗糙文本是他们不能容忍的。
记者:此后,新诗可能有了一些经典文本,比如徐志摩、戴望舒、郭沫若、艾青等人的诗作。问题是,为何郭沫若虽然写就《女神》,但到1950年代以后,并无多少让人记忆的诗作?
唐晓渡:我前几天和身在美国的西川通电话,他说,很奇怪,都现在了,美国人一开诗歌研讨会,必提郭沫若,必提及他的《女神》开中国新诗风气之先。
但是,1949年9月20日,新中国还没有建立,郭沫若就创作了《新华颂》。写成之后,郭沫若还说,我不惮于做一个口号诗人。
回想一下,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诗歌似乎突然变得大众化、口语化、宣传化。很多诗人是在真心实意地实践“讲话”,如果仅仅把这个归因于诗人屈从权势,那问题就简单化了。比如何其芳当年写《预言》的时候,是何等地才华横溢,为什么后来他写的东西,我们都不觉得那叫诗了?很多人其实变得不会写诗了?一种“新纪元”的幻觉笼罩着他们,他们真诚地干着小化诗歌的事情。
记者:奇怪的是,朦胧诗刚刚“革”完前辈“命”,1980年代,又被“第三代”给“革命”了,期间甚至没有喘息之机。
唐晓渡:1949年到1976年,朦胧诗人能够阅读到的主要还是苏联的诗。他们“革命”的资源,是一种人的本能对自由的追求。
而“第三代”就大不相同了。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存在主义进来了,西方马克思主义进来了,结构主义进来了,然后女权主义进来,然后解构主义又进来了……当时有一句话说,中国用了不到10年的时间走完了西方近200年的历程。
西方几百年的东西,瞬间出现在中国大地上,呈现出一种爆炸性的局面,所以必然会引起一阵混论。
我去年和日本诗人交流的时候,他们也提到,日本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一批人学象征主义,一批学苏联的波普派,还有摇摆于这两者之间的,一会学这个,一会学那个。
记者:1912年,美国意象派诗人希尔达尔·杜特利尔等和庞德就有商议,称以后写诗,必遵循三个原则,其一就是“直接处理‘事物’”。1946年,W.K.韦姆塞特在《意图谬误》一文中明确表示拒绝隐喻。这些主张在第三代人里都有所体现,他们是否不自觉甚至是自觉地成了西方理论家的传声筒?
唐晓渡:当然,“第三代”做的,西方人很多年前都在做了。但是,“第三代”只会宣称是他们发明,不会说他们在模仿,或者做谁谁谁的传声筒。我不否认,他们的写作经验可能会比那些单调的理论丰富得多。到底是小贩子,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有没有独立思考?我看绝大多数都是跟着玩的。为了方便,我还是说正面,韩东、于坚、周伦佑等等一些人,还是有一些自己的东西的。
记者:提到韩东,就提他的《有关大雁塔》,《有关大雁塔》显然是针对性地解构杨炼的《大雁塔》。问题是,除了消弭《大雁塔》的意义之外,《有关大雁塔》自身有没有存在价值?
唐晓渡:韩东可能受存在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的影响比较深,就是说诗要回到事物本身、语言自身,不要赋予事物太多价值观念或意识形态,不要像杨炼一看到大雁塔,就给它附加上“民族的苦与痛”,而是“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什么”。这是对宏大抒情的一种颠覆,也是对语言的一个基本态度。可以说,这是“第三代”诗人的一个基本看法。
记者:当然不光是韩东,很多“第三代”诗人的写作都趋向口语化,这种口语化的后遗症是否就是今天热闹的口水化呢?
唐晓渡:“第三代”既然反崇高,决意去本质主义,那么选择平实质朴的语言当然再好不过。但是,如何让平常的口语产生诗的张力,这个太难把握了。我和韩东谈过这个问题,我曾把他的诗和他周围那些追随者的诗放在一起,掩盖掉作者,然后就很难分辨是谁写的。我跟韩东说,这种模仿会毁掉你的。但是呢,“第三代”不能不对口水化负责。“非非派”诗人杨黎到后来写的,比如《打炮》,或者是之前的一些诗,那些诗完全口水化,带有一种对中国古典诗歌的恶意模仿,他将反意义、反文化,推到了极端。比如我唐晓渡就可以写:“2月1日/张健给我打电话/我们开始聊新诗……”然后敲了几个回车键,“梨花体”便诞生了。
当然,“第三代”里很多诗人确实是诗人,只是一些美学上无能的模仿者,想出名,又没有别的路子,就开始玩诗歌,他们哪能算诗人?
记者:出名的路子多得很,为什么要玩诗歌,也许他们真是想写好,只是没写好而已。
唐晓渡:你说的是1990年代,而在1980年代,诗歌是能让一个人登堂入室、扬名立万的捷径,比如,你在《诗刊》上发表一首诗,农村户口可能马上就变成城市户口。为什么很多诗人,进入体制后诗歌就不大写了呢?因为当初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诗人,诗歌只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敲门砖。
而到了1990年代后,很多人就是起哄架秧子。他们很边缘、受压抑,想引人注意,怎么办?写诗吧,诗又写不好。那就比贱吧,于是就处心积虑地往最恶心处写,往最生殖器上写……写作成为一个时尚,又毫无难度,为什么不写呢?可悲的是,能让人看到的往往不是真正的诗人。其实各地都有一些诗人,他们在那儿默默地写着,不同于那些制造诗歌事件、闹一点丑闻、在报屁股上弄一个小花絮的人,一会“下半身”,一会“垃圾”,一会儿又“低诗歌”……
1990年代后我们建立的是什么价值体系?你甚至不能谈严肃的东西。你再提依撒林的名言“诗人是报警的孩子”,估计别人会觉得你有病。
什么是诗歌?
记者:强调诗歌的质量,难免涉及到一个核心问题:什么是诗歌?不然永远公婆各有其理。
唐晓渡:我觉得起码具备两个特征:对人类隐秘经验进行揭示;文本需要具备独特性,不能与众趋同。
记者:按照这标准,估计现在中国没有几个诗人。
唐晓渡:试问,一个国家在一个时代,又需要几个诗人?我是说,那种真正的大诗人。
记者:今年1月27日,据说16位诗人在哈尔滨搞了一个《天问诗歌公约》,马上有人出来呼喊:“中国第一个诗歌自律公约诞生了”。对此,您怎么看?
唐晓渡:我觉得好,在这个口水化泛滥的时代,是应该有人站出来说说话了。我们先不讨论这个公约内容的好与坏,我们先来讨论这个问题,一个审丑成为时尚的时代,一个污秽成为时尚的时代,一个美丽和智慧成为垃圾的时代,一个“什么都是扯淡、想怎么着都行”的那些所谓“诗人”横行天下的时代,该不该有人出来提个醒:“并不是什么都是扯淡,也并不是想怎么着都行。”这还得有人敢,现在出来说话,不留神就被扣上了“满肚子男盗女娼,一嘴巴仁义道德”的帽子,这个年代,铺天盖地的口水湮没了太多有价值的东西,有点那种“多数人的暴政”的意味了。
记者:既然那些被指责的人不在场,我就替他们质疑吧:如果你不谈公约的内容,而只讨论应不应该有公约,那么谁都可以组织一群人,以他们“喜闻乐见”的方式搞无数个公约,到时候不又成了“公约的狂欢”?
唐晓渡:我为什么没有提公约的权威性?就是因为它不能有权威性,它不是以暴力干涉所有人。我觉得,你只能用心去感应,我相信至少一部分人总该有良知吧,不会连起码的好坏都不分吧?如果真要谈内容,我觉得这里面有值得商议的,比如说第四条:“一个坏蛋不能写出好诗。”到底什么样的是“坏蛋”,是从道德角度评价还是从法律角度评价?如果从道德角度评价,那么我就能举出一堆例子:坏蛋写出好诗的太多了。
记者:公约的出现,是否真的表明中国诗歌有死亡危险?
唐晓渡:中国诗歌死了吗?相比胡适和鲁迅,现在的新诗不知要好多少倍,怎么能贸然说它死了?这个流派那个流派地吵来吵去,长久下来,人们以为:“哦,原来现在中国诗歌就搞这些东西啊。”我要告诉人们,不,你看到的不是中国诗歌,很多诗人选择了默默地写作,他们从来远离这些喧嚣,可惜的是,正因为他们远离了,就被人们遗忘了。
记者:去年,顾彬在接受德国之声采访时说:“诗歌怎么可能死了呢?如果在中国死了,那好吧,让它在中国死吧,在德国(它)还活着。”怎么看待顾彬这些话?
唐晓渡:抛开顾彬,看一下米兰·昆德拉,他曾在《小说的艺术》里提到:如果西方世界不再会出现诗人勒内夏尔,诗歌在西方死去是可能的,勒内夏尔是西方公认的当代最亲近自然的诗人,米兰·昆德拉就曾反问:我们现在还有这样的诗人吗?顾彬说诗歌在德国不会死,当然有那种西方的文化优越感支撑他。据我所知,英语世界大多数诗人也是被边缘化的,只有几个大诗人能够进入文化中心。但是,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哪个国家借助诗歌来胡闹恶搞的,我确实没听说比中国更厉害的。
唐晓渡
中国著名诗评人,多年从事先锋诗歌研究和评论,著有《唐晓渡诗学论集》、《中外现代诗名篇细读》;译作有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的艺术》。1982年任职《诗刊》编辑,1988年与芒克、杨炼等共同创办“幸存者”诗歌俱乐部,芒克评价他“品位极高,眼光独到……尽管也会招来不满和非议,但毕竟以自己的人品和才学博得了诗坛许多人的尊重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