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衡记往事]常东昌找穷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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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成了“穷大个儿”?
俗话说: “天下父母向病孩”。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不久,湖北省随县(现改名随州市)县委书记常东昌首先到最穷的吴山公社联建一大队去访贫问苦。
一路上,只见一个个光山秃岭,紧紧相连,拐了九曲十八弯,翻过一个山包,撞进眼帘的是一排黑瓦白屋脊的平房。老常心里翻江倒海,感慨万分。他是河北人,1948年就随军南下了。随县的七山一水两分田,他闭着眼睛都说得出来。在50年代,这一带是林海茫茫,绿树荫荫,远不见村,近不见天。一到秋季,满山遍岭长着红脸蛋的柿子、苹果,圆眼睛的枣子、葡萄。天一闪明,人欢驴叫,静静山村立刻变成轰轰的闹市。曾几何时,这里变得有树不成林,有些地方竟是一片片和尚头、赤膊山了!
老常进了村子,还没坐定,就有几位干部、群众围过来诉苦:
“常书记,您来了,咱又是欢喜又发愁。喜的是——您没忘咱山里人。愁的是——咱饭食拿不出手,贼来不怕客来怕……”
“咱一年四季吃的无油菜,锅盆碗勺都锈坏啦!”
“咱辛辛苦苦干一天,买不到一盒万山烟;一个劳力干一年,年终分配还得倒找钱。”
老常听着听着,只觉着万箭穿心,喉咙哽住了:
“这个,咱们县委有责任,真对不起老乡亲哪!”
同来的公社书记刘仁安叹了一口气,接茬说:“这些年,只怪我们眼眶子太小了,两眼光盯着个田。到末了,荒了八分山,丢了一分水。”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谈得更加起劲了:
“过去咱们这儿是砸破聚宝盆种粮食,挖掉摇钱树喝米汤,在一分田里把人捆死了!”
“守着宝山饿死鹰,咱穷在靠山没吃山。”
“谁个不愿吃山?上边不准啊!宁肯烂在山里,不准拣进筐里。不听就罚款、扣工分。”
“有个支部书记农闲时候领社员上了几天山,就批他‘身在田里,心在山上’,还开除了他的党籍,把他撤职查办。”
老常心头一惊:好人遭殃,到处一样啊!自己的哥哥在老家当公社主任,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了,自己呢?落了个“抓钱书记”的“罪名”,靠边站了好几年……现在,噩梦总算过去,但创伤仍然存在……有多少工作,等待他去做啊!他提高嗓门对大伙儿说:
“请乡亲们放心,旧皇历不顶用了,一切要重新开始。党中央最近召开了三中全会,决定平反一切冤假错案。那位支部书记应该尽快恢复党籍、分配工作!三中全会总结了过去的血泪教训,告诉我们:一条腿走路,越蹦越吃力,越走越窄,集体不富,个人也穷。我们不能再画地为牢、作茧自缚了!我们要让万宝下山,请财神进门,开辟金银坡,种植摇钱树,发展牛羊兔,打进水晶宫,把荒山荒水变成银行。”
以后,在大会、小会上,常东昌不断大声疾呼:“咱们是湖北省最大的县,为什么成了‘穷大个儿’?原因之一是:我们拿90%以上的领导、劳力在两分田里打算盘。荒一分农田叫可惜,荒一亩山场、水面没有人提。一亩农田平均收入110元,一亩水面只收入3元4角,一亩山林收入更加可怜,不过1元6角。我们身居宝山不见宝,丢掉了自己的优势,‘扬长才能快富’。今后我们要把20%、30%、甚至50%以上的领导和劳力转移到山水上,广辟财源。从土里找,水里找,树上找。在两分田里夺高产,让七山一水放光明!”
两年来,随县新建了水产局、畜牧局,加强了林业局的领导,到处响起了向山水进军的口号:“一年抓好银(棉花),二年抓好金(黄花菜),三年端出聚宝盆(林牧渔),四年山林做后盾,五年就能大翻身。”这正是:单一经济无出路,山重水复天外天。
“这就是高产穷县的秘密啊!”
常东昌常常对人说:“我们要让穷队翻身,也要让富队冒尖。”1979年夏天,他特地跑到粮食高产的府河公社去。公社副书记张家祥一看见他,也诉开了苦:“咱这里,粮过千,棉过百,可社员分配钱没得!”“咱社有个陈老义,三人做,三人吃。年底分配倒找两块七。你说他是懒汉?不!工分倒有一万一!”
既然不是人不干,又不是地不产,究竟是啥原因呢?原来公社有一万多亩地,前些年挤掉了棉花、小麦等旱作物,改种水稻。平时要靠抽水机从河里抽水。每年用在水上的投资就达一百多万元。碰到旱年,花费就更多了。社员借钱买回石油,以后卖粮还账,年年还不清。1978年,大旱108天,万匹马力战府河,机械排成串,二上三上,直到九上十八台。社员说:“一滴水,一滴油,我们的粮食,是油浇出来的啊!”有个小队为了救出十亩水稻,烧了4500元的石油,收了4500斤谷,每斤谷的成本用了一元多钱!
“咱们连两分田也没种好啊!”常东昌的心一阵阵发疼:随县土地面积占湖北全省第一,粮食一年总产超过10亿斤,在全省数一数二。可是,社员和集体的欠款在全省也占了第一,成了有名的高产穷县!这些年,县里没有水路也要走水路,硬逼着黄牛陪水牛洗澡。一说抓农业就是抓粮食,一说抓粮食就是抓水稻。号召大家不惜代价、不计成本、翻箱倒柜、倾家荡产地种方向稻、路线稻。说什么:“收不上稻谷收稻草,收不上稻草收思想!”
张家祥说:“群众说得好:‘种田不种抽水田,豆腐盘成肉价钱’。咱们水路不通走旱路,才不至于山穷水尽。”常东昌问:“粮食是宝中宝啊,水稻能高产,改成旱作物,粮食少了怎么办?”张家祥回答:“粮食少不了!第一、水稻减产夏粮补。麦地间种棉花,在棉地挖沟下底肥,棉麦互促。第二、种植多样,能错开农活高峰,缓和季节矛盾。第三、庄稼轮作。土地跟人一样,能歇肩、喘气。第四、能把折腾在抽水抗旱上的力气用在旱田的精耕细作上面。第五、稻田减少了,单产能增加。以前,一碗水两个人喝,都不解渴。现在一个人喝,满足供应。”常东昌立刻同意了公社的调整计划,一年打了个翻身仗,当年粮食增加113万斤,棉花增加76万斤,人均收入由78元增加到102元。
“因地种植搞调整,得天得地得人心。”府河公社的成功经验在全县推广了,大家纷纷把水源条件困难的稻田改种棉花、小麦。有一天,一位负责同志对常东昌说:“老常,我真替你捏一把汗。随县好不容易成了‘湖北粮仓’,不能在你手上把这块牌牌弄掉了!”
常东昌心里又是一阵疼痛:“原来这就是高产穷县的秘密啊——只求粮食增多,不问经济效果。‘干部上台戴红花,群众吃的糠粑粑。’当领导的只顾自己得虚名,却让群众遭实祸!”他立刻大声回答:“有三中全会撑腰,我不害怕!这块牌牌,是我们每年用1000多万元血汗钱买来的。如果让群众继续高产受穷,这块牌牌,我情愿双手奉送!”这正是:群众利益是准绳,真理谬误两分明!
钟声不灵政策灵
均川公社是县委的“点”,常东昌到光河一队“蹲点”,解剖麻雀。
他发现:生产队长是全村最忙的人。他一天三遍喊出工,一年敲破几口钟。常常是:只听“当当”响,不见人出屋。队长只得东奔西跑、挨门串户去叫,人们稀稀拉拉到了田里,还不马上干活,而是你等我,我等你,直等到人齐了才动手干。一有空隙,妇女就纳起鞋底,男社员们不是打扑克,就是抽烟、睡觉。干多干少,都是:“男10分,女8分,老人小孩四五分。”人们只管工分到手,不管产量有没有。常东昌想:50年代,这里一个劳动力平均能种5亩田。现在,增加了那么多汽车、机械,新修了那么多渠道、水库,条件好了许多,一人已经种不到3亩田了!”
老常找一些干部一块来算劳力账。干部们平时领导生产,总觉得田多人少。一算账,才知道不是田多,是人多。人们“村头等,田里看,两人不顶一人干”,有30%到40%的劳力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常东昌回到县里,又找干部一块算粮食账:从1952年到1965年,是全县生产责任制推行得比较好的时期。农林牧副渔都发展较快,光是粮食就由3.0976亿万斤增加到8.301亿万斤,每年递增7.9%。可是,从1966年到1976年,生产责任制被否定和打乱了,林牧副渔业被破坏了,集中劳力抓粮食。按说粮食应该大大增加。结果呢?1977年粮食产量是11.0776亿斤,只比1965年增产2.7766亿万斤,每年递增2.4%,递增率减少了5.5%!
“大锅饭,速度慢”。有没有责任制,生产结果大不一样。人力的浪费是最大的浪费。常东昌想:“工厂能搞记件工资制,农村为什么不能搞责任制?我们要用领导企业的办法领导农民生产。”他下决心要把以前实行的生产责任制恢复起来,发展起来。
广大社员对责任制是熟悉的、欢迎的。有的队长期以来,明里是“评工记分”,暗里搞“定额包工”,现在笑着公开了。有的队过去:“生产着了急,请出刘少奇”,现在理直气壮地跟刘少奇走了。
常东昌走一处,讲一处,帮助大家制定各种不同形式的生产责任制。他说:“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各队自然条件不同,生产水平有差异,搞责任制不能一刀切。要看能不能节省劳动力、发挥积极性。”淮河公社有几个边缘队,人少土地多,出门就得爬坡。出工三五里,干活时间还没有跑路时间多。社员主张“包产到户”,有的干部顶着不动,老常立刻支持社员。
干部、社员的无效劳动减少了,从重“工分”变成重“产量”,从队长一人操心变成社员个个操心。除了种田,还注意发展各种家庭副业。人们天晴有天晴的活,下雨有下雨的活。屋外有活,屋里也有屋里的活。连过去吃闲饭的老弱病残也能大显神通。
随县农业生产的人均收入1967年是91元,到1978年增加到93元。11年才增加2元。1980年,已经增加到113元,两年就增加了20元。常东昌说:“一个干部思想不解放挡一片,一个县委书记思想不解放挡一县。是三中全会教育了我,是群众教育了我………”这正是:
钟声不灵政策灵,社会主义路上齐奔腾。
(与吴江宗合写)1981年2月
五柳村2007年7月24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