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衡记往事]还是说实话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3:32:21
不图虚名讲实效
——湖北应城田杨大队书记龚家义的谈话
是坏说不好,是多说不少
咱们应城巡检公社办党员培训班, 学习<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会上,我说:“‘吃喝和检查,两个是一家。哪个招待好,就把哪个夸。’开一次检查会,吃掉好几亩田! 今后,谁来,就跟社员同吃同住,咱大队不再请酒摆席。要是检查禾苗的嫌我们不热情,评我们是三类苗,我们不怕!是坏说不好,是多说不少……”我的话还没讲完,公社刘书记、范书记连声叫:“讲得好!讲得好!”别的人也一边点头一边笑,我的话说进了他们的心坎。
1957年,我不当乡长了,跑到田杨大队(当时叫村)当书记。第二年大跃进,天天闹竞赛、夺红旗。插秧才三天,管理区就召开电话会,让我们比进度。在电话里,我报“田杨,插了20%!”别的队接着报:“25%!”、“30%!”、“35! ”“40!”……一个比一个报得多。末了,领导同志大骂:田杨跑不快,做了乌龟。
第二天一大早, 我和大队长被叫到管理区,背了两个纸糊的乌龟回来。我背了一个大的,他背了一个小的。在田里干活的社员,看见我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喉咙都哽了。有的跑来偷偷对我说:“舌头是个软的,你咋不往多里报?上边用的是耳朵,又不用眼睛。”我说:“舌头是个软的,禾苗是硬的,是少说不多,是多说不少。饼子画得再大,有么用?”
不搞表面花,紧捏增产尺
这年割麦子,上级要我们一夜光。我说:“田地有好坏,下种有早晚,麦熟有先后,一夜光不了。”他说:“人家地里光光溜溜,你们稀稀拉拉,不好看!”我说:“讲吃不讲看,麦子不黄不开镰,刀下要留情。”我领着大队社员:黄一片,割一片。麦子倒没少收,却挨了批评。
7月,割了早稻插晚稻。上级又要我们“早上一片黄,晚上一片青。”好些大队的早稻割了运不走,只好堆在田埂上。水一泡,稻穗抽了芽,成了白胡子老头,你咬着我,我咬着你,成了大绣球。到了手的粮食,就这样白白糟蹋掉了。我就领着大队社员随割随运随插。早稻倒没受什么损失,还是挨了批评。
那个年头,理是哪个理?把人弄糊涂了。我想,我们种庄稼,究竟是图表面,还是讲实效?究竟是追进度,还是求产量?看来,这里头有两把不同的尺子。不管咋批咋闹,我是横了心,紧紧捏住后边一把尺。
大队有好些田靠着公路。人们时兴搞“路边花”。公路边的田,肥要下得多,活要做得细。春暖花开时,一律得插上早稻。有几丘冷浸田,地温低,插了早稻不发棵。等天气热了,再翻了改种中稻。插早稻,为的是——领导同志坐上小车在公路上一转,回去好吹牛:“ 我领导的某某地区,春耕生产热气腾腾,田无空地,禾苗长势喜人……”好些人尽搞外面光:箱子漆得好看,里头没衣裳。我把几个生产队长叫来问:“一万斤空话顶不了一两实货。你们是要空的,还是要实的?”大伙儿一听就笑了,表示以后不再穷折腾。
人们还时兴讲形式、凑整数。搞什么百亩田、万斤粮等等。下余生产队有一块80多亩的早稻田,社员在旁边整了15亩新田。他们想把新田也插早稻,好在地头插上一块“百亩早稻试验田”的牌子。我说:“这个体面不能装!新田地底不实,存不住水,要跑水跑肥!”大家被说服了,就在新田种上旱作物,后来得到了丰收。
1976年, 咱们大队卖公粮98.25万斤。上级来人找我做工作,要我们再卖1万多斤,凑成100万斤,好挣面光荣旗。我说:“能够做长子,决不做矮子。可是我们不能打肿脸充胖子,让群众饿肚子。”他说:“饿不着!饿不着!以后可以吃返销粮。”我说:“吃返销,国家不得利,个人也吃亏,咱不要这面光荣旗!”这一年,我们没卖一斤过头粮。以后年年增产,我们卖的公粮年年超过100万斤。
下级哄上级,就要瞎种地
有一年,推广水田锄草机,人不弯腰,让机器出力。谁知,锄草机是个样子货。咕咚咕咚,唱得好听,只能松松土,不能弄死草。我们把它撂在一边,还是用手拔草。
那天,我们正在公路旁边的田里翻泥除草,忽然听见汽车响。社员赶紧问我:“小车来了,是不是把机子搬过来?”我说:“用不着,是么样就么样。”我嘴里这样说,心里咚咚跳。一会儿,小车过来,停在跟前,下来了几位领导同志和技术员。他们问我为什么不用锄草机,我一五一十说了。技术员说:“看来,锄草机还没过关,需要改进。”有位领导同志看见我们弯着腰,干得很卖力,有的人手上出了血还不歇气,便说:“你们真是好样的!”
哈!我正等着头上挨一下石头,没有想到,掉下来的是个元宝!
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我想:上级领导也是想把生产搞上去,为啥常常拗着劲,跟咱们拧不成一股绳?有一个原因,他们不能像咱们基层干部,整天在田里滚。常言道:“三天不下田,没有发言权。”咱们一年在地里起码要劳动两百多天,他们做不到。他们要了解情况、指导生产,主要是靠自己的耳朵、咱们的嘴巴。要是我们给他们做戏:把锄草机搬到田里咕咚咕咚跑,向他们汇报:“很好很好,有了锄草机,人不费劲,工效很高。”那会是个什么样子?——田里的水被机子搅浑了,人们看不见没死的草。技术员也就不会想到机子需要改进, 领导同志就要把机子推广到全公社、全县甚至全省、全国。要是有谁不用,领导同志就会批评:“锄草机在田杨跑得快、干得好,你们为啥不能用?不肯机械化是落后思想、 保守势力的表现。”人哄地皮,地哄肚皮,我们哄了上级,上级就要我们瞎种地。
办事实打实,不会饿肚子
有一年, 我到新桂生产队检查晚稻秧田。走到跟前,闻到一股臭气。我说:“谷子沤坏了,出不了芽啦。”队长说:“出得来,出得来!”我往细里一看,知道他在说假话,就说: “是么样就么样,怕处分可不行!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季节不饶人,赶快想个补救的办法吧。”我立刻召开干部会,几个生产队决定抽出100人来,带上种子、秧苗,帮新桂队及时种上了晚稻。
去年,我们姜店管理区跟店坡管理区展开了对手竞赛。8月底,公社来人检查禾苗,看见我们管理区每块田的晚稻:蔸大秆粗、黑绿黑绿、齐齐崭崭、密密实实,比店坡区强,给了我们禾苗奖:自行车、热水瓶、高音喇叭。谁知道,9月中旬,稻穗正扬花,寒露风就来了,比往年提早了10来天。咱们有几个生产队种了“农株33号”。这个品种产量高,但不耐寒。风一来,花蔫了,穗子进不了米。曾家生产队的灾情最重,队长熊元早急得对我哭:“我犯了罪,扯了大队的后腿!秋后只有开笼放雀,要饭讨米………”
不久,公社又派人来检查生产。咱们管理区一位负责人特地赶来,向我关照:“你要照实说,年底不能得丰收奖了!”我说:“办事要实打实”,还是一五一十地汇报了。立刻,惊动了上级,连县委赖传贤书记、地委张德润书记都亲自来了一两趟。他们说:“这是天灾,不能怪大家! ” 给大队送来了救济粮、救济款,减免了部分公粮。赖书记说:“我们要接受这个教训。今后栽晚稻,要躲过寒露风,播种时间要尽量提前,稻种要挑耐寒的。”
后来,熊元早碰见我,喜得直笑:“要不是现在的好领导,我们不死也要脱层皮!”我想:还是说实话好。说了实话,有灾能救灾。我们不骗取奖品、荣誉,实打实来,不仅能让社员不饿肚子,还能帮助上级领导生产。
1980年8月
五柳村2007年5月27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