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过哲人（左）和本文作者蒋丰

　　环球网特约记者蒋丰报道，怎样看待日本当前的政局？怎样看待当前中日关系的一些敏感事情？这些，执政者肯定有执政者的看法。但是，有的时候，不免出现“旁观者清，当事者迷”的景象。出于这样的考虑，本报记者7月23日采访了日本资深政治家、前日本众议院议员岩过哲人先生。

　　其实，把今年74岁的岩国哲人先生完全称为“旁观者”是不准确的。尽管他在2009年1月就表示为了让位给新人，自己决定在下一届众议院大选中不再出马，日本媒体将其称为“政界引退”，但他在今年6月还是出任了日本自民党政调会顾问，日本媒体又称其为“政界复归”。在此之前的2000年，他曾出任日本民主党副代表，从2006年10月开始兼任民主党国际局局长。2009年10月，还曾担任鸠山由纪夫内阁的“总理大臣特使”出访中东。

　　或许因为有了这些从政的经历，岩国哲人先生对今天的日本政局有着独特的看法，心中也有着特殊的抱负。下面是访谈摘要——

　　民主党没有完成朝野身份的转变

　　环球网记者：您曾经担任日本民主党副代表，并且兼任民主党中央国际局局长。但是，民主党执政以后，在外交问题上表现出摇摆性，在日美军事同盟以及对华外交上，都出现不稳定的现象。请问您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岩国哲人：谈到日本民主党执政后的外交问题，我觉得最大的问题点在于无论是前首相鸠山由纪夫，还是现任首相菅直人，都没有完成从在野党到执政党的转变。这一点是非常遗憾的。

　　七年前，身为民主党党首的菅直人曾经去过冲绳。他对冲绳老百姓说，冲绳不需要美国军队。现在，他当上首相了，原来的想法有什么变化呢？是承认自己当初的失言，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这是必须说清楚的。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鸠山前政权是因为冲绳普天间美军机场问题而垮台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菅直人能够坐上首相的位置，主要是得益于普天间机场问题。但是，菅直人直到现在都隐瞒了他对这个问题的真实看法。他的这种做法就像那句俗话所说的，是“顾头不顾腚”。

　　我认为菅直人是一个逃跑主义者。所以，他的外交政策究竟是怎么回事，美国在担心，亚洲各国在担心，日本人民也在担心。

　　菅直人的弱项是外交

　　环球网记者：鸠山内阁时期，采取重视中国、轻视美国的做法。尽管他辞职之前，给菅直人写下纸条，希望他重视日美、日中、日韩关系。但是，从目前来看，菅直人出任首相以后，还是相应恢复到日本以往首先重视日美外交的状态，您认为中日关系今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岩国哲人：其实，我认为中国并不担心日美强化军事同盟。中国只是担心亚洲地区出现不安定的因素。中国不想和美国打仗，也不想和日本打仗，对中国来说，日美的同盟不管变得怎么强大都不会构成威胁。但是，我认为中国希望日本具有“成人型”的外交，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从事的是“小儿科外交”。

　　所谓“成人型的外交”是指日、美、中三国有一个比较合适的外交关系，保持一定的平衡就行，而且不发生任何冲突，这应该是中国所希望看到的“成人型”的外交。我相信美国也希望看到这种外交，因为美国也不希望在这个地区发动战争。

　　小泽一郎和鸠山由纪夫都想和中国拉近距离，而菅直人在这方面则完全没有更深的考虑。他最大的弱项就是国际社会问题、外交政策；当然，经济也不是他的强项。他从来没有处理过国际问题，也不会说英语，又不懂经济，也没有经营过公司，甚至连在日本公司里面工作的经验都没有。所以他对经济一窍不通。鸠山由纪夫虽然也没有在公司里面工作过，但他还懂一点经济，因为他持有很多股票。所以，说句笑话，菅直人的书包里面是什么也没有的。

　　日本对中国海洋军演不高兴

　　环球网记者：最近，日本对中国海军军舰穿行冲绳海域和宫古岛之间的公海进行训练，反应非常强烈。日本防卫相已经表示日本将在宫古岛、石垣岛、与那国岛等先岛地区驻兵，您认为未来中日军事关系可能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岩国哲人：中国现在的远洋演习行为，我认为日本国民肯定是不高兴的、不欢迎的。目前，美国和日本都是上任不久的新的国家领导人，中国的这种行为虽然不构成威胁，但可以说是一种威吓。所以，日美两国都会密切注视这个问题。

　　但是，事实上现在民主党政权的反响并不是很强烈的。如果是自民党政权，反响会更强烈的。日本的民主党政权对中国有亲近感，对中国的行为比较宽容，对中国的行动基本上是睁一眼闭一眼，装看不见的。

　　在这次参议院选举之前，自民党批评民主党立场不坚定，对中国太软弱，没有保卫日本的意思。所以，现在民主党又不能让自民党说得太多，说自己太软弱，也就要对中国做出适当的反应。

　　也就是说，民主党不愿意被自民党说成自己对中国软弱，没有保卫国土、国民的意识，所以对中国的一些行动反应，是做出样子给国民看的。这也是日本媒体最近对中国海军远洋演习做出强烈反应的原因之一。

日中军事关系不会紧张

　　环球网记者：那您认为日中军事关系今后会成为一种紧张的关系吗？

　　岩国哲人：日中之间的军事关系，不一定会走向紧张关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冲绳普天间的问题上，希望日本表现得像成人一样。中国则在冲绳普天间机场问题上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至今为止，美国的海军陆战队一直是驻扎在冲绳。中国从来没有说过把美国海军陆战队从冲绳赶出去。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中国希望的是一种现状的维持。所以，我认为日中军事关系不会进入紧张状态。

　　民主党政权有点悬

　　环球网记者：从刚刚结束的日本参议院大选结果来看，日本选民对他们选择了10个月的民主党新政权，表现出了一种离弃的态度。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

　　岩国哲人：在最近10个月里，民主党的支持率急剧下降。与其说是对民主党支持率下降，还不如说是对鸠山内阁支持率的下降更大、更激烈。因为鸠山内阁在很多问题上，包括经济问题上，他处理的速度太迟缓，还有就是普天间问题。此外，就是选民们对民主党有一种过度的期待，由于过度的期待没有实现，由此而引起的反动力，使得这10个月里面对民主党的支持率下降。实际上是对鸠山内阁的支持率的急剧下降影响了对民主党的支持率。所以7月11日的参议院大选，民主党失去了很多支持者。

　　环球网记者：几天前，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在《读卖新闻》上发表文章指出，今年9月日本的政局将发生重大变化，暗示菅直人政权将是一个短命政权，您认为这种看法有道理吗？

　　岩国哲人：民主党向选民们许诺的经济政策、年金政策、社会保险问题，都没有很好地兑现。选民们的不满使得7月11日民主党在参议院选举大败。这样，民主党今后在政权运营中就必须多听一些在野党的意见，多做一些妥协。如果找不到能够妥协的地方，那么9月份政局就会出现很大的变化。如果在参议院有很多法案通不过，那只能像以前小泉所做的那样，邮政民营化的法案在参议院通不过时，解散国会举行大选，这样9月份的政局就会出现巨大的变动。

　　小泉当时的支持率要比现在的菅直人高出许多。一旦解散众议院进行大选，对民主党是相当不利的。当时的小泉政权由于支持率相当高，所以他赌了一把，结果赌赢了。而菅直人在这么低的支持率下，解散众议院搞大选，获胜的可能性相当低。所以不排除到9月份的时候，自民党重新获得政权。

　　日本人这样看莲舫

　　环球网记者：从这次选举结果来看，一种“民主党no！莲舫yes！”的现象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莲舫作为一个华裔议员，让人们看到外国人地方参政权问题的不同前景，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岩国哲人：对在日外国人地方参政权的问题，我是持赞成态度。因为在日本历史上，一些韩国人被强制带到日本来，这段历史是不能否定的。这些人没有拿日本国籍，但是在日本生活了二三十年，又是做生意，又付税金。这在世界和亚洲的历史上是很特殊的事情，这是在日本和韩国那段不幸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结果，所以对这些人，哪怕是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他们也希望能够生活幸福，也希望自己的子孙们生活幸福。作为一个人，只要他对日本的地方政治感兴趣，并且能够有协助的意愿，我们就应该尊重他们的意愿。只要有参加地方政治选举意愿的韩国人，我觉得应该给他们投票权。

　　在日本国内也有很多保守派或者说是右翼分子，他们在这些重要的问题上是不会让步的。我个人认为日本应该放开胸怀，对过去做一个很好地了解。对过去的那段历史，日本国民应该做一个反省，给那些曾经因不幸的历史而导致生活不幸的人们做出很好的答案（原话：作为一个标志历史上造成那些不幸生活的人们做出很好的答案）。

　　目前，在日本有三名日籍外裔议员，一名是韩国裔的白真煦议员，一名是来自芬兰的弦念丸呈（martti turunen）议员，另一名是来自台湾的莲舫议员。

　　莲舫从事的公共事业预算甄别问题，获得了民众的注目，因为日本国民不希望在公共事业上浪费国民的税金。还有，莲舫长得漂亮，但看上去非常严肃。这对日本的女性来说很有魅力。很多日本女性觉得她成为自己鼓励的来源。莲舫作为一个女性，代表着日本女性说话，而且说话很有鼓舞性。所以在日本女性中引起了很多好的反响。正是因为这样，她的选票特别多，达到了170万票。

　　不过，我认为日本国民不会希望来自台湾的莲舫出任日本首相。日本国民只是嘴里不说，实际上他们都不希望一个外裔人担任总理大臣的。

自民党新生后有望重新执政

　　环球网记者：您也曾长期在自民党任职。您认为自民党至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它有可能夺回政权吗？

　　岩国哲人：我在6月8日举行记者会见时已经宣布，应自民党政调会长石破茂的邀请，我将出任自民党顾问。其实，这个要求以前就有了，在鸠山由纪夫担任首相的时候，我因为不想让他感到失望，就一直没有给自民党一个正式的回复。那时，我担任过鸠山内阁的总理特命大使。有意思的是，日本自民党总裁和干事长听说我要去当自民党顾问的时候，都没有说一个“不”字。其实，我的心情也很复杂，因为我的政治生涯中，几乎和每一个首相都进行过争论。现在让我回到自民党当顾问的时候，居然没有人说个“不”字，这怎么好呢？

　　在日本自民党的历史上，肯向在国会中与自己的立场不同的人低头，邀请他回到自己的党内去做党的顾问，还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这说明自民党是想真正地改变自己，因为他知道失去政权的痛苦，想重新做人。

　　我想，自民党对我最大的希望应该是在国际问题上的处理能力。我自己在这方面已经有二十多年的经验，还在中国的南开大学、山西大学都当过客座教授。我早年曾经在美国工作10年，在欧洲工作10年，为许多阿拉伯国家担任过经济问题的专家。在自民党内几乎没有拥有像我这样经历的人。

　　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在巴黎，一个在纽约。我告诉她们，爸爸希望活着的时候看到日本成为一个真正的民主社会，哪个政党执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早日形成两大政党轮换的政治体制和局面。所以，我特地选择了在野党的阵营。

　　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地把民主党打倒下台。不这样的话，自民党政权夺权就没办法实现。当然，这应该是一个新生的自民党。

　　让女性选民理解消费税

　　环球网记者：从这次参议院大选来看，核心话题之一就是消费税问题。民主党党首菅直人也提出应该提高消费税，结果是因为这个问题导致大败。但是，同样主张提高消费税的自民党，非但没有受此影响，席位还有所增长。您怎么看待这个关系到日本民生的问题？

　　岩国哲人：当初，我向自民党提出建议，要把提高消费税的问题放到竞选公约里面。那时，自民党内部也有人说，这样做会对大选有负面影响的。但我认为自民党应该把这问题提出来。当自民党提出消费税要提高到10%的时候，民主党还从来没有讨论这个问题。看到自民党这样做了，菅直人就慌慌张张地，也提出了提高消费税的问题。他连起步的准备都没有做好，就突然跑起来，自然会摔跤。所以，在参议院大选中，民主党大败。

　　从这方面来说，自民党要比民主党成熟得多。因为自民党内已经能够像成年人一样认真坐下来讨论这个问题了，而不是单纯地搞些什么口号。举一个例子说，对一位老妇人，你跟她说消费税要从5%一口气提高到10%，她当然会吃惊，肯定会反对的。但是，如果你告诉她明年要提高消费税，要增长1%，她就可能在没有增长之前大量去购物。这也是所谓经济上产生活性化反应，能够促进整个经济活性化。到了两年以后，她又知道消费税要增长1%，那么在下一个阶段增加1%之前，她可能把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购买起来。在十年之间有这种前期性的经济活性化刺激，对整个日本经济都会有好的影响。

　　自民党考虑国民付出的消费税可以把它用回到社会保险中。现在，日本国民年金每个月1.5万的负担可以取消，用提高的消费税税额来补充。所以对任何人来说，都相当于因此获得了免费的社会保险。同时，还可以对女性做出一些优惠，男性从65岁拿到79岁，拿上14年；女性从65岁拿到86岁，这样可以拿上21年。

　　这里所说的79岁和86岁是日本男性和女性的平均寿命。但是，14年和21年是相差7年的，而在支付消费税的时候，男女都是一样的。但在支付年金的时候则给女性增长50%。我把这样的构想在横浜演说的时候透露了出去，下面的女性听众当场就跟我说：“岩国先生，你们赶紧把消费税提高上去吧。”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听说到一个日本国民说，“你们赶紧把消费者提高上去吧。”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国民都是很聪明的，他们知道什么样的政策是好的，什么样的政策不好。这样的社会保险制度对任何人都是免费的，而且是在减税的前提下进行，只要你支付了消费税，只要你生活在日本，那么你上了年纪以后，就都能领到年金，在这基础上，女性还能多拿50%。任何政党，只要提出让女性能接受的政策，受到女性欢迎的政策，反对票肯定就会减少。因为对消费税最敏感的是女性，所以只要把消费税政策深入浅出，简单易懂地向国民解释，他们就会觉得自民党的消费税政策特别有趣，对自己的生活也是有益的。这样她们就会支持支持这个政策，支持这个政党。

　　民主党则没有这种类似于秘密武器的政策。他们的消费税政策实在让人太难懂了，什么到了200万退多少，到了400万退多少。众所周知，现在很多日本人都是隐瞒了自己真正的年收入，年收入拿了500万，也只说自己拿了300万。因此，他们提出的目标没有办法实现，选民们才抛弃他们。

　　环球网记者：还想问一个文化性的问题。您曾经指出“日本”这个称呼在日语里面有两种发音，一个是“nihon”，另一个是“nippon”，这是国际社会独有的现象。我在自己的博客里面也介绍过您的这个看法。您认为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对日本的国际形象有什么影响？未来可能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岩国哲人：关于“日本”这个一词两音的问题，我向日本文部科学省和国会都提出过书面质询。他们给我的回应是“两个发音都是正确的”——这种说法是不负责任的。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有两种发音吗？在日本，如果把人家的名字念错了，人家会认为是一种侮辱的。

　　我自己也认真查了一下，发现天皇在读“日本”的发音的时候，是念成“nihon”的。我从宫内厅拿到的资料看到，天皇在新加坡会见记者的时候，一共说了23处“日本（nihon）”，包括日本文化、日本历史、日本的骄傲，他念的全部是“nihon”这个发音。他一次都没有把日本念成“nippon”，皇后也是这样发音的。

　　所以，那时我对小泉首相说，你把日本念成“nippon”是很奇怪的。日本在战争年代喜欢用这个读音。今天，在竞技场合也喜欢用这个读音。好像这样读，可以给人一种向上振奋的精神。后来，我在国会图书馆调查才知道，这是江户时期从长崎传过来的发音。因为日本的历史上没有这种轻促音的发音。

　　我还是要说，在日本历史上有意识的把日本念成“nippon”的事情还真有的。那是在二次大战刚开始的时候，日本的陆军部就把日本念成“nippon”。

　　我个人认为也并不一定是要把这个问题研究到什么程度，我只是想说，就像一个人一样，有正式名称也有小名、别称。但是弄清一点，真实的名称是什么。所以我觉得日本的正式名称发音应该要有一个定论。

　　天皇为何不参拜靖国神社

　　环球网记者：最后一个问题是，许多中国游客都非常希望了解您曾经担任过市长的出云市，您能够简单介绍一下出云市的旅游特征吗？

　　岩国哲人：在日本的历史上，最初实现有效统治的地方，也就是最初成立议会的地方，就是出云市。那里有800万个各种各样的“神”聚集在一起，也可以说世界上最古老的议会，现在的议员会馆还留在那里。到每年10月，那里的“神”会开会。日本这个国家是从出云市出发，转移到了奈良，然后从奈良又移到了京都，又从京都移到了东京。也就是说慢慢地离中国的距离越来越远，而渐渐靠近美国的方向。一句话，日本的文化原点就在出云市。

　　考古研究发现，出云市里面有很多神，这些神有很多都来自中国，也有来自朝鲜半岛的。所以，在日本把来自中国的神和韩国的神一直放在很重要位置的，可能就只有出云市。这是第一点，也就是说出云市是最古老的。

　　第二、日本天皇战后从来不去参拜靖国神社。我曾经很奇怪，为什么天皇任命的总理大臣，可以去连天皇都不去参拜的靖国神社？天皇本人为什么不去呢？

　　在担任岛根县出云市市长的时候，我曾经给天皇做过向导。天皇为什么去出云大社而不去靖国神社呢？因为这里有中国的神、韩国的神、日本的神，反映出中、韩、日在古代就是非常友好的，天皇希望大家还做朋友。

　　如果有一天我当了总理大臣，我可能会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的出云市在过去和中国、韩国都没有发生过战争。几千年了，来自中国、韩国、日本的神都在那里友好地相处。日本的天皇代表日本国和日本国民前来参拜出云大社的神。那个时候的日、中、韩，包括整个亚洲应该是团结在一起的。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初想说的语言。这个，也是出云市最大的旅游看点。（本文作者为《日本新华侨报》总编辑 蒋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