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机场大巴纵火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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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机场大巴纵火内幕

(2010-08-08 13:40:57) 

纵火者谌海涛

 
记者 邓飞 发自 湖南


火起


2010年7月21日下午4时许,湖南长沙机场高速公路收费站由东往西6公里处,一辆牌为湘A17281的机场大巴突燃大火。浓烟从车尾冒出,客车紧急靠右停下,一些乘客从唯一车门跑出,另有部分乘客击破玻璃车窗跳出,跑到远处惊慌失措。

4分钟后,明火熊熊燃起,吞噬了整个车身。

约20分钟后,消防队赶到扑火,在车底下发现一名晕迷的乘客。客车前半部分已严重烧毁,只剩下骨架,座椅露出一堆废铁,带血玻璃散落一地。

有人死亡,更多人被烧伤,皮肉开裂。伤者被送到湖南旺旺医院和长沙市第八医院,而无恙者被警方带到长沙高桥附近的莫泰168酒店接受询问。

目击者称,一名30多岁、着紫红色上衣的高大男子一上车坐到了最后一排左边、靠窗。但客车经过收费站后,该男子拿起一个黑色的包,用打火机点燃,抛到车厢行李架上,但当时行李架上没有行李,黑包跌落,掉在男子前面一名中年男乘客的头上。

该男子快步走上去,再次用打火机点燃黑包,并扔到车厢前部。有人大喊起火了,拼命向车门跑,右侧的乘客则开始慌乱抢夺消防锤锤击车窗。

一片混乱。

该台机场大巴总共11排,每排4个座位,最后一排5个座位,包括司机座位在内一共46个,当时车上载有乘客45人。机场大巴只有一扇车门,在车身前部,靠近驾驶座。司机打开车门。

多人指向的男子也被烧伤,被安排在医院,很快被警方控制。他是今年36岁的益阳籍男子谌海涛。


第一次惨败


益阳市在长沙西北方向,距离长沙100余公里。

10多年前,谌海涛高中毕业后离开回家乡——益阳市赫山区会龙山街道龙山港,来到了数公里外的主城区。在最开始几年,这名底层少年混迹社会艰难谋生。谌国字脸、眼神凌厉、有着当地人罕见的约180厘米的身高,孔武有力。

有人开始请他去讨债收债——这份工作在当地称为“虎口夺食”,需要令人生畏的残酷外形、能够自圆其说的辩才和强硬内心,谌在一次次斗争中变动精明强悍。

一次,谌的移动电话被误停,他到电信公司吵闹,称停机令他丧失了一笔巨大生意,索赔一笔钱。后来,他在自己店铺里的饮料里放进一只苍蝇,然后找饮料公司,称该苍蝇导致他信誉受损,生意低落,也成功索赔。

 “他其实给自己埋下了祸根”熟悉谌的人说,谌一开始比较顺利,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精明强悍,凡事喜欢走捷径,但他的基础太差,欲望勃勃却心术不正迟早要吃大亏。

1997年,赫山区第二轻工业局商场在马路边修盖了一些门面,供内部员工谋些福利,不对外租赁。1999年下半年,谌的一个叫仇国平的连襟以内部员工身份租下一个约40平方米的门面,然后转让给谌开烟酒店。

二轻商场勉强接受了谌。但令他们惊讶的是,谌试图将该门面转租给益阳市邮政局获取一笔转让费,租赁期为2000年3月8日到2003年3月7日。

邮政局来电询问进一步合作,才令二轻商场如梦初醒。商场发现谌海涛私刻二轻商场的公章来制作租赁合同,于是报警。

派出所和赫山区公安分局刑警中队确认谌在一个小摊上盗刻公章,2000年7月25日,赫山区公安分局刑警中队在一份结案报告里称,谌私刻公章事实成立,但未造成后果,认识态度较好,对其处罚后未立刑事案件。

该报告称,对谌的上述处理报请了领导同意。而二轻商场收回了门面,他们研究了该份虚假租赁合同后,认为谌写不出这么好的字,谌后来承认是妻子写的。

谌逃过了一劫,但纠纷未息。

谌另外还租了二轻商场经理黄梓坤的一个门面,自2000年3月1日到2003年2月28日。黄认为是谌怨恨他们举报私刻公章,开始对他发难。

2001年,谌向黄支付该年度租金时,问黄索要正规发票。

中国法律规定房屋出租须向当地地税部门缴纳一定比例的税金。但和几乎其他所有私人房东一样,黄也没有缴税,也就无法提供正规发票。

谌拿着白条收据向税务部门举报黄涉嫌偷税漏税。2001年3月,赫山区地税局追缴了黄的两年应缴税金,并罚款1000元。

合同约定:每年2月1日交付房租,如谌不按时缴纳租金,黄有权收回门面。2002年2月,谌拒付租金,理由是黄不提供正规发票,他就不交房租。黄去催收,遭痛骂,谌还声称要拿刀捅死黄。

黄告到了赫山区法院。

法庭上,谌称不交房租不应由法院管,而是由公安管,并坚持要求黄出具发票,“有发票,我就交房租;不拿发票来,我就不交房租。”

黄指责谌耍赖,“你不交我房租,我怎么能缴税拿出发票呢?”

2002年3月21日,赫山区法院当庭宣判,称谌在合同规定期间拒不交付租金,已经违约,而谌提出黄不先开发票就不付租金,不是合同约定内容,且做法不符合先交钱后开票的交易习惯。

赫山区法院判令解除门面租赁合同,谌支付拖欠的租金,限判决生效后十日内搬走财产和交出门面,并承担案件受理费600元。

谌拒绝在庭审笔录上签名,上诉到益阳市中级人民法院。

2002年5月14日,益阳市中院判决维持原判,由谌承担600元上诉案件受理费。

之后,谌离开益阳,去了约300公里外的株洲市做皮包生意。


再一次挫败
        

直到2008年初,二轻商场的人再一次在街头看见谌海涛。谌带回一个传奇故事——他和芦淞市场一个门面的房东发生冲突,他提着一壶汽油,抱住房东要同归于尽,成功获赔一笔钱。

距离二轻商场约400米外是辉煌广场。

2008年4月,谌海涛让自己的亲戚张某和钟某签下房屋出租协议书,张租下一个50平方米的门面,租期一年,租金19800元。

谌海涛做了一番装修经营童装,交由妻子管理,他一天到晚骑着一台钱江摩托,四处在市区转悠,寻觅待租房屋。

周边的店铺主都知道谌专门做店铺转租生意——他总是能找到房东的问题,然后逼迫房东让步,再收取一笔转让费转让,据称谌获利不少。

更让邻居们开眼的是,谌最早接通了一条宽带开始在店里炒股。

隔壁玩具店的店主张某回忆说,当时股市比较红火,谌一天到晚眉飞色舞,并鼓动他也来炒股,“一千元就好了”。

张说,我是个农民,怎么可能搞高科技赚钱呢。

谌嘲笑张死心眼,只能赚死钱。

张坚持说,做人不要太冒险,还是把钱放在银行比较保险。

两个月后,谌和房东爆发战争——他指责钟某的儿子才是门面的所有人,钟某无权和他签署租房合同,租赁合同无效。

像第一个房东黄梓坤一样,钟感觉崩溃:我代表儿子来租房、收租金会有什么问题呢?全益阳都是如此。

谌反驳说,中国哪条法律规定了是儿子的房子,母亲就有权收租。

钟家知道碰上了“麻烦精”,但拿强壮的谌无可奈何。他们找谌商量退还一部分房租和一半的装修费,换谌交出门面。但谌不依不饶,要求钟家退还所有租金、2000元押金、门面装修费和进货的损失。后来,谌干脆关门,并开始拖欠辉煌广场的物业费。

2009年3月,钟的儿子带着几个朋友请谌吃宵夜,提出退还装修费、2000元押金再送几千元,谌还是不肯。

4月,谌需要交纳该年一年租金,但谌继续不理。

6月,钟家把张某告上赫山区法院,要求法院判决张返还门面,并赔偿租金损失。谌海涛作为张某的委托代理人应诉。

7月,赫山区法院一审开庭。法院觉得案情简单,也就启动简易程序,派出一个法官独任审理此案。

对7年前的那场完败耿耿于怀,谌海涛坚持认为是法院没有依法判案,“有法律之外的因素”,提出书面申请要在庭审中同步录音涉嫌,并复印庭审记录。

谌的第一个理由是钟收取房租没有开具正规发票。在随后几年的学习中,谌找到了攻击房东一些新论点——钟无权租赁门面,房屋出租没有在房管部门备案登记,要求判定租赁合同无效。

谌试图确定租赁合同无效。而他的谋略是一旦确定合同无效,承租方就应该腾空房屋,恢复到租赁之前的状态。造成合同无效的过错方来承担对方的损失。而作为过错方的钟家将须返还租金、押金、装修费和货品损失。

法庭上,钟家愿意和谌调解,只要谌返还门面,他们将做出一些让步,但谌坚持要陈家退还全部的租金、押金、装修费和进货损失。

8月18日,法官宣读民事判决书,称钟接受儿子委托和张某签订房屋租赁协议,是有效协议,租赁期满,张应履行合同退还门面,赔偿不履行合同义务造成的经济损失8000元,并承担3000元的案件受理费。

和7年前判决几乎一模一样。

谌很愤怒,觉得再次被法院伤害,加之之前他提出要录音摄像庭审过程被拒,谌觉得法院一定有鬼。

谌在《宣判笔录》上写下“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穷尽一切手段让全世界来看这个案例”。

如果和陈家协商可以获得近万元,现在法院要赔8000元,还承担3500元案件受理费,一进一出就损失近两万元。再加上支付19800元房租、近万元的装修和货品,谌感觉损失惨重。

但谌放弃上诉,交出了门面。

“法院对谌海涛的两次判决确无差错”当地知名律师孟章华、龙中阳分析说,对房屋租赁合同进行备案,是为了便于行政管理部门的管理需要,不是合同成立或生效的要件,谌海涛要求出租方提供正规发票是正当的,但不是合同约定的内容,也就不能以此来抵销履行合同的义务。

法律人士称,谌海涛毕竟文化程度不高,对法律一知半解,却要钻法律的空隙,注定要被刚性法律碰得头破血流。


惊恐的家庭


一条破败的林荫大道深入会龙山,两侧的低矮建筑始建于1950年代,如时光倒流。会龙山街道龙山港社区位于益阳市区正西,北面是资江。数十年来,氮肥厂、化肥厂、水泥厂、船舶厂、瓷厂、橡胶机械厂等数十家工矿企业在此集结,逐步成为一个工业区。

谌的家在益阳市氮肥厂。和其他企业一样,氮肥厂在1990年代开始急速衰败,令会龙山工业区矛盾淤积,成为益阳市一块心病。2000年代,益阳通过招商引资、企业改制,引进一批投资者买下或者租赁企业,称此举恢复了该地区企业生产经营,增加了工人福利,逐一化解了矛盾。

2006年底,拥有固定资产约1.5亿元的氮肥厂作价3500万元变卖给一私营老板,更名为“益阳双强化工有限公司”。

谌的父母被工厂一次性买断,一年工龄673元,从此和工厂再无干系,谌的弟弟进入工厂工作。

该些急于牟利的工厂的废水废气被指严重破坏当地环境,更危及益阳市中心城区饮用水源一级保护区。

2007年,一份《关于落实胡市长对市政协“双察”活动通报批示的督查通报》称双强公司年排放废水74.015万吨,其中COD年排放量25.5吨,氨氮6.4吨,SS5.054吨,成为环保投诉的热点问题。

此外,双强公司频繁和职工发生暴力冲突。当地一个名叫胡再华的民间记者在一篇文章里称,自2007年5月到2008年8月31日,双强公司先后殴打11人。

谌海涛的弟弟谌海波也是其中一人——2008年8月31日,双强公司造气车间工人谭某因为刷卡和保安发生冲突,遭到殴打,令其他工友围观。谌海波被认为是一个多嘴的好事者,遭到4名保安殴打。一铁棍向谌的腰部击去,谌右手一挡,铁棍落在手上。9月1日,赫山公安分局法医鉴定谌多处软组织挫伤,右手大拇指粉碎性骨折,一个月内无法上班。

当地派出没有对谌海波被打立案,而是要求强行结案。之前,一个李姓职工被打获赔8000元医疗费,而李的妻子抱怨说医疗费花去一万余元。

今年32岁的谌海波不得不离开双强公司,外出打工。

7月28日上午,记者来到谌海波的家里,谌海波在电话里坚称哥哥的事情和他的事情没有任何关联,他的妻子拒绝和记者交流,而66岁的谌父谌长春一见记者,惊恐不安,连连摆手说,“你们快走吧,我们什么也不会说”,然后掉头就走。

邻居们说,谌海涛这次犯下了“滔天大罪”,没救了,家里人现在就等着宣判、收尸。

所有人都认为是谌海涛报复社会,但没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促动谌去长沙纵火,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湖南、长沙两级警方,他们甚至调查到谌家祖上数代。                  

谌海涛的另外一个重大挫折是炒股失败,中国股市大溃败令谌亏损巨大,耗尽了多年积蓄。

2010年7月,谌海涛的妻子在厨房里被液化气烧伤脸。

7月21日,谌海涛把汽油装进一个帆布包,去了长沙准备纵火。下午,他坐上了一台机场大巴车,在去机场途中,他准备放火,但看见一家三口坐在他身边,其乐融融。

谌动了恻隐之心,没有下手——他也有一个孩子在念小学。

约一小时后,谌坐上了一台回城的机场大巴上,点燃了帆布包。

谌海涛至少杀死了2人,他们当天上车,一人在最后一排,一人坐在过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