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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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之夜 
 
                                  叶倾城

  盛夏电荒,工业区都在让电。外子的工作时间变成晚九朝五,凌晨他头重脚轻地回家,说:“这哪儿是上班呀,完全是熬鹰!”我想给他炖牛腩萝卜煲,在楼下的小菜场东看西望找不到萝卜,摊主几乎是震惊于我的无知,“萝卜?那是冬天的菜。”我也很震惊:我夏天吃过的那么些萝卜,从何而来?南方人很难想象萝卜白菜之类,还有季节之属。但萝卜的确是属于冬天的吧。有一年春节,姑姑带我回老家。天正冷,要转好几道长途汽车,每一站都人头攒动,一地漆黑的泥水。有老农蹲着,双手掖在袖筒里,厚、重、泥桩也似的旧棉裤。站上有小摊卖排骨萝卜汤,姑姑给我买一碗。我手小,衬得碗特别大,汤面上漂着完整的油花,萝卜炖得稀烂,半透明,高高地垒在碗上,丰盛如水晶谷仓。那香张牙舞爪打动我,我大大地喝一口——原来身前身后落了无数眼光。我分外清晰地意 
 识到自己的小红羽绒服,微微泛汗的手在露指手套里,懂得城乡之差、懂得芒刺在背,是从一口鲜甜的萝卜汤开始。我从此不大吃萝卜,虽然原来也不喜欢它的生青味道,微辣。爸妈就常用乡俗教育我,比如:“萝卜上了街,医生满地爬。”什么意思?我见到蟑螂才吓得满地乱爬呢。是说萝卜能祛病健身,所以医生失业。雅驯一点的就是:“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西谚也有完全一样的,只不过偷换镇家之宝:“一天一颗苹果,医生远离你。”苹果诱了亚当与夏娃,又毁了特洛伊;萝卜却暖老温贫,是冬夜的一星温暖。可见苹果之小资与萝卜之小农——虽然它们都是甜而多汁的。离家之后,每遇小病就很惊慌,因为再没有妈妈在我身边泰然地说:“没事,吃点黄莲素/VB……就好了。”不能倾诉不敢仰赖,我必须学会照顾自己,后来又学着照顾身边的他。渐渐,我就不挑食了,我的味蕾被粗粝的世间之味驯服。外子清晨两点多才回家,牛肉正在灶上小小地噗噗拍拍,“是我们家吗?”声音很欢喜。就在我们小小的卧室里,空调开得很大,而牛肉萝卜汤白烟袅袅。他吃得很专心,脖子微微伸出来,偶尔咝咝吹一口那滚热的汤,眼镜雾了,他也不理会。我静静地看着他的吃,想起童话里,落第一场雪的冬夜,是野猪们聚在一起吃萝卜的日子,在热腾腾的白气里,一切烦恼都会被忘掉。而此刻我与他,住有庐,食有肉,灯下有晚餐、有相陪伴的人、有我跑了很远才买来的萝卜。这就是一种幸福吧。应该说些温柔的情话吧,最后我说的却是:这萝卜很粗很长,我把它抱在怀里,结结实实的。走在快天黑的路上,我勇敢地想,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就用这萝卜,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