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古画”蕴藉的苏商文化

    听见“古画”二字，脑海中浮现的不外乎是“价值连城”、“赝品”等字眼，想到的也不过是千篇一律的为争夺古画机关算尽、头破血流的故事或是那些因古画而演绎的人鬼相恋的凄美爱情。然而，看完唐晓玲所写的《古画》这本书，有种眼前一亮的快感：原来一幅古画在现今并非只具有古董这样一层价值，其所牵涉到的事物范围远远不只一人、一物、一画。

    作者笔下，苏州商人的形象分外鲜明。徽商、晋商是我们关注得最多、谈论得最多的，他们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着自身独特的气质。“儒商”、“票号”、“乔家大院”、“商帮”等是他们的代名词，他们在历史上创造了一个个神话，成为商人的范儿。而作者笔下的苏州商人呢？他们又是怎样的呢？田获稻无疑是作者极力推崇的一位神奇人物，是真正的苏商典范。起起落落，却未曾放弃过，始终挺直背脊。面对金钱，并未见利忘义，爱情、兄弟情、友情弥足珍贵；荣登福布斯排行榜，也不恃才傲物，而是怀揣为人品质，心系家乡的发展……苏商同样有着商人的本性——“金钱至上”，同样会为了金钱用尽方法、手段，但是他们有着一些一般商人所不具备的特点：“识墨断画”，无处不透露着文人的底蕴和气息。品味古画并非装点门面，聆听古韵并非随波逐流，举办雅宴、四季花宴并非是附庸风雅。苏州这片氤氲着文人气息的土地，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在潜移默化中点染了文人的气息。他们是商人，却不失士大夫的风度，这或许是苏商的独特之所在。

    一幅古画，一座古村落。“远山如黛、水田漠漠、白鹭翔集。花深林茂处，隐隐可见茅舍竹屋，有炊烟袅袅，似可闻烟雨中隐约传来的鹧鸪声与落花流水声、耕于陇上的吆喝声”，多美的世外桃源呐！在现代城市文明的包围下，可复存在？有，张田村的五亩园就是这样一片世外桃源。作者笔下，一切都那么美好，恍若隔世。竹桃掩映，荷花点缀，渔舟唱晚、吟诗酌酒不就是古画的真实再现吗？如诗般优美，如泉水般低鸣的清丽文字，营造了一幅幅恬静雅致纯朴的画面：“缪花白鹭、渔舟唱晚、桃庵听橹、柏庐藏香、梅坞小筑、竹屋清影、箬帽夕照”，让见惯钢筋水泥、高楼林立的都市人有种回归自然的冲动和憧憬。作者的妙笔生花，景色或虚或实，已是其次，意境确实最为宝贵的。现代人的雅宴，四季花宴，“竹屋”、“夏园”让古代文人墨客的生活再次呈现，让人梦回那段悠久的历史。然而，在城乡一体化的进程中，古村落能否独善其身，保留其完好的一面呢？高尔夫球场、跑马场和游艇俱乐部等时尚物语能否与古典雅致的古村落相得益彰呢？传统文化的守护能否抵挡得了社会发展得潮流？书中人物可谓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但这无不反映了各种利益的冲突，传统文化与当代文化的冲突。老一辈的人习惯于传统，更喜欢那种原生态的环境，而现代人过于追求物质享受，摆脱不了以城市化建设和国家综合国力提升为掩饰谋取利益的嫌疑，究竟是孰是孰非，作者并未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答案，而是让我们去思考、发现。

    一幅古画展现的是人间仙境，一本《古画》道不尽古村落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一幅古画，是真亦假。一幅《耕乐图》，真真假假，虚虚幻幻，跌宕起伏，串起了不平凡的故事。一幅古画，串起了整个故事，而真假古画的悬念，进一步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实在是妙！读《古画》直面的不是商政场上的“刀关剑影、机关算尽、风起云涌”，读《古画》似是在泛舟湖上，时而举杯畅饮，时而低吟浅唱，时而俯首聆听。在诗情画意的清词丽句中体验士大夫的雅致宴会，感受传统与现代文化的博弈，观看政商场上的起伏跌落。

网易读书：听说您为了写这部小说，采访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一位亿万富翁，能说说采访的过程吗？

唐晓玲：我曾经多次去张家港永联村采访吴栋材和吴惠芳父子，永联村是苏州首富村，吴氏父子的人生经历也很独特，很有意思，比如吴栋材当过志愿军，吴惠芳转业前是某军区第一军第一师的政治部主任。永联村2009年上交国家税收达11.5亿元。花15亿建永联小镇，目标是建成像美国旧金山纳帕小镇那样的风情小镇。其实，我生活的周边不乏亿万富翁，像苏州本地大大小小的房地产商，他们牵挂的事，像孩子读书啊，股票涨跌啊，与我们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还有，2007年澳新游时，我们这个团，有李书福弟弟李书通一家。李书通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网易读书：近几年，城乡一体化建设一直是热门话题，您这本小说是否应这个而写？

唐晓玲：我写完“苏州女子三部曲”后，一些朋友，特别是党政机关的朋友，他们说很怀念我以前的《家园》、《男儿当立》等，正当此时，苏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徐国强带领几位文艺创作骨干去新农村体验生活，在昆山的一处古村落，我萌发了写《古画》的念头。

网易读书：《古画》书中指出了城乡一体化建设过程中的一大矛盾，即工业化城市化和古村落原始生态的保留之间的矛盾，您又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唐晓玲：正像我在《古画》里写的那样，现在的江南，很难再见到那一望无际的油绿、金黄、桃红和青翠交织而成的乡村美景，到处马达轰鸣，高楼林立，“流水小桥花细落”的意境，只能到苏州古典园林里去寻寻觅觅了。但游人如织的拙政园、网师园里，又何能真正体味到唐诗宋词里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意蕴呢？即使政府投资上亿元修复的几处生态湿地公园，相对原生态的自然景观，也只能算作几只大些的盆景而已。

去过欧洲的人都知道，走在欧洲各国的乡村，你会发现，居民住宅建筑风格、城镇标志性建筑、自然环境都依然保留中世纪的原貌；那些古老的民宅、教堂、水井、磨房……不管今天是否失去效用，都被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谁能想象在充满诗情画意的乡村中建设整齐划一的成排工业化住宅？！过去，随着农业贡献率的急剧下降，欧洲的乡镇似乎失去了一切活力，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然而，经济发展一旦进入到抹平城乡生活条件差别的阶段以后，甚至连那些最小的乡镇都萌发出了一种新的社会、文化、政治、经济的生命力。村庄变成为一种“既非城市、又非乡村”而是二者兼有的地方社会。人们在乡村社会找到了在城市社会所难以找到的个性化、归属感的空间。

今天，在苏州各地，新农村按照现代社区型、集中居住型、整治改造型、生态环境型和古村保护型五种类型规划建设。我觉得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符合苏南实际的科学规划。当然，从感情上讲，我还是希望生态环境型和古村保护型更多一些。这也是我写《古画》的初衷。

网易读书：《古画》和《秦腔》都是以当下的乡村生活为题材的，有人认为《秦腔》是衰败乡村的一首挽歌，而您是如何定位《古画》的呢，你觉得它的独特之处在哪？

唐晓玲：正像评论家汪政所说，江南农村自古就具有相当的经济活力，农业并不是其唯一的甚至在一些乡村并不是主要的生产与经济形式，在这里，工商业十分发达。从乡村形态上看，这里镇镇相连，城乡差别不是非常明显，它们共处于一个文化生态之中。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入改革开放后，江南乡镇企业崛起，农业的工业化程度不断提高，城乡收入比日益接近，农村的城市化进展迅速，早就呈现出一体化的态势。在苏南，城与乡是并存共生的，它们不分彼此，更不分轩轾，农民不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种职业。存在决定意识，《古画》描述的只是这样一种现实。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只能产生在苏州这一片肥沃的土壤中。

网易读书：一般的商政类图书偏好展现商政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您是怎样想到了以苏州文化的这个元素来展现呢？

唐晓玲：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苏州刺史例能诗”，说的是大诗人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都在苏州当过刺史，“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他们把苏州治理成“东南第一雄州”，如今山塘还有纪念他们的“三贤祠”。文化是软实力，白居易在苏州抓环境整治，打造生态苏州，逐有了后来“七里山塘好风光”。

苏州历来不乏江南豪门、士族名流，明时富可敌国的沈万三，近代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被誉为“中国商父”的盛宣怀，他们积聚财富的方式也并不“刀光剑影”。现今的苏州首富村领头人吴栋材，他的办公室里有一整面墙的描金书法，很气派，他说话和风细雨，他积累财富的方式也是细水长流由量变到质变，并不是一蹴而就。苏州这样的富豪有许多，比如挤进世界500强的沙钢沈文荣，比如8根绣花针起家的梦兰集团当家人钱月宝，比如隆力奇徐之伟，他们的创业虽然毕路蓝缕，但他们是苏南地区的农民、商人，精明、务实，视野开阔，水滴石穿，最终取得了成功。苏州是水城，苏州商人是苏州水文化的践行者。上善若水，水造福万物，滋养万物，却不与万物争高下，这才是最为谦虚的美德。

网易读书：您是怎样评价苏州商人的？您认为苏商的典型性格是什么？

唐晓玲：苏州是水城，苏州商人的性格像水一样，既是最柔软的，又是最坚硬的。苏州不仅出风流才子唐伯虎，苏州更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苏州文化不仅有温婉雅致精细富丽的品格，更是代有范仲淹、顾炎武这样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被日本商界以及各大跨国公司奉为圭臬的《孙子兵法》也是在苏州这块土地上诞生的。苏商的典型性格是低调、精细、善谋、坚韧，世传名言是“和气生财”。

网易读书：为什么要写田获稻这个人物？他身上哪些特点让您最为欣赏？

唐晓玲：“苏州女子三部曲”陆续出版后，获得市场认同和专家好评，每次和朋友们聚会，都要问及我下一部作品，并调侃是否会来个苏州男子三部曲，说你写尽苏州女子的妩媚风韵和兰心蕙质，苏州男子在你心目中是怎样的形象。其实，我早就在心底勾勒“田获稻”这个人物了。

在世人心目中，苏州男人多少有点“娘娘腔”，说话软糯，精于算小账，甚至于有“苏空头”的雅号。我要写出一群现实中苏州男人的真实形象，他们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创造了经济奇迹，是“苏南模式”到“苏州经验”的成功实践者，他们虽然大都外表温文尔雅，说话尾音拖得绵长，但他们的内在本质是热血男儿，充满激情和创造的冲动，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在社会转型期有惨痛的付出，也有丰硕的收获。

我创作田获稻这个人物，糅合了现实中无数个“田获稻”。我最欣赏他的一是“男儿本色”；二是理想主义色彩。

洛克菲勒有一句名言：“尽其所能获取，尽其所有给予。”田获稻一生都在践行这样的理念。他当包工头时挣了钱，会以赌牌的方式把钱输给一直追随他与他患难与共的弟兄们，老支书张蕙芳在工棚里找到他，要他回去带领大伙一起奔小康，他说要做就做一把手，否则，一件事讨论来讨论去的，黄花菜都凉了。为了亿元村的脸面，他把桑塔纳换成凯迪拉克，后来当镇党委书记又把凯迪拉克换成桑塔纳，为企业转型升级能贷到款，他甚至给银行行长奉上传家宝古画《耕乐图》，他因此丢了刚到手的副市长职位。按张惠芳的说法，“田获稻吃亏就吃在胆太大，锋芒太露，太有野心。所以要跌跟头。”但张田村和临湖镇的老百姓拥护他，在他出狱时，干将路上有一条望不到头的豪华车队去迎接他。他却躲到平江路上的夏园，二十年一个轮回又去工地当泥瓦工了。他白手起家组建美田房地产公司。他又一次把对了时代的脉搏。“美田”无论设计理念、生态环境、质量乃至销售手法，都是一流的，他的财富急剧膨胀，因此上了福布斯富豪排行榜。纵观田获稻毕生所作所为，真的是“尽其所能获取，尽其所有给予。”为了获取有时不择手段，为了给予也不计后果。对张田村的父老乡亲，对小时生病想吃“为民饭店”大汤包的妹妹田舂酒、对初恋爱人张红梅，他都是这样不计后果地给予他所能给予的一切。

网易读书：《古画》书中描写了一些别致的意境：士大夫生活，如四季花宴等，您觉得这种生活方式还能流传下去吗？

唐晓玲：《古画》里，画家张水大是个有意思的人物。张水大住着一亩夏园，假山荷池，海棠芭蕉，古色古香。他乐于操办花宴，三五知己，花前品茗，梅下饮酒，箫竹盈耳，拍曲应和，情兴倍添。他向往士大夫的生活，因为那毕竟是一种被称为风雅的生活态度。在当今的苏州，如张水大似的人物并不属凤毛麟角，像画家叶放，他造的“南石皮记”虽小巧，但水榭、半亭、假山、石室，半栏桥、荷花池、美人靠、活水源等各种古典园林的建筑元素一应俱全，一年四季各种花卉次第开放，他常常在园中举办雅集，中外名人雅士到过的不计其数。还有更早的蔡廷辉，他造的“醉石山庄”被冠之为新时期“中国第一座私家园林”，他在古城区的“翠园”，应该是《古画》中“夏园”的摹本。

传统文人的生活曾经充满了哲学精神，文化思想被附着到生活的每个情节，他们把生活中的事物变成一种审美、一种理念的积淀，文化不只是被仰视和珍藏的专属，让深刻的东西变得亲和才是高明，让风雅走进我们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苏州离不开风雅，这种风雅的生活方式，很挈合当今世界所倡导的“慢生活”，因为慢是一种健康的心态，是一种积极的奋斗，是对人生的高度自信，而且更接近幸福。

我很欣赏画家叶放“造个园子过日子”这句话。优雅的生活方式将会随着经济的强劲增长，越来越受到富裕起来的中国人的推崇。

网易读书:《古画》书中对大部分人物的香艳史进行了具体的描写，您是否有意以此作为卖点，作为噱头？

唐晓玲：《古画》中画家张水大、房地产商夏天星和规划局局长王斌，都有婚外情。张水大恨不能“爱尽天下所有的好女子”，他中意的美人与他画中肥美的古代仕女一样，丰腴白嫩、娇艳欲滴，这与他青春期的遭遇有关，是他生命成长中抹不去的烙印。夏天星是个有洁癖的男人，不经意中被发廊小姐拉下水，后来在色情场所被公安局扫黄打非逮个正着，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王斌是一个在当今社会像国宝大熊猫一样稀少的纯洁男人，他的出轨不是因为夏天星的腐蚀拉拢，学哥严军科的教唆也根本不起作用，他对妻子的背叛是因为纯真年代一个难圆的青春梦，其实，这样的男人一旦醒悟会立即悬崖勒马，而且等于终生打了防预针，可惜他被小情人拖进了泥淖，且再难脱身。

所以，对这些人物“香艳史”的具体描写，并不是以此作为卖点，作为噱头，而是人物性格发展的需要，故事情节推进的需要。

像主要人物田获稻、张蕙芳，他们没有“香艳史”，私生活几乎没有污点，张蕙芳虽然暗恋过秀芝嫂，但那样的年代上面管得紧，到上面不大管了，他也老了，拿他老伴的话说是“想风流也风流不起来了。”田获稻却是爱情至上的理想主义者，虽然妻子死后有小姨子杜小麦追他，他为长得像初恋情人的魏千紫与有大背景的北京阔少斗殴，但他始终如一爱着的还是青梅竹马的张红梅，即使她年华已逝，青春不再，他还是不忘旧情娶了她。

网易读书：《古画》现在只出版了上部，下部将会在什么时候推出呢？是否会有新元素的加入或是新人物出场的可能？

唐晓玲：《古画》下部计划年底出。田获稻在汶川大地震时有惊天义举，“尽其所能获取，尽其所有给予”，他的人格进一步得到升华。接踵而至的全球金融危机，却使美田集团的资金链险些断裂，藏金窟的传说，《五亩园记》画册的被发现，让田获稻逢凶化吉，巨大的危机变为巨大的商机，美田又上一个新台阶，田获稻在福布斯排行榜位置明显上升。

《古画》的下部会出现夏天星的儿子，80后夏浩宇，毕业于美国常青藤大学的中国富二代，他与美田怎样合作又怎样竞争，他爱上夏依古丽，却不知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些都是下部新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