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的《太极拳论》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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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师的太极拳论注解  


许禹生注《太极拳论》


太极者,无极而生,


太,大也,至也。极者,枢纽根柢之谓。太极为天地万物之根本,而太极拳则为各拳之极至也。


无极而生者,本于无极也。此拳重在锻炼精神,运劲作势,纯任自然,不甚拘于形式。以虚无为本,而包罗万象。故曰“无极”。


然初学者究当就有形之姿势入手学习,久之着熟懂劲,融会贯通,始能入于神化之境。


按周濂溪《太极图说》“无极而太极”注云:上天之载,而声无臭,而实造化之枢纽,品橐之根柢也。故曰“无极而太极”,非太极之前复有无极也。此云“无极而生”,究有语病。


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


变易物体之位置,或动体进行之方向,曰“动”。保存或维持其固有之位置或方向,曰“静”。机者,征兆也,如《阴符经》“天发杀机”之“机”。夫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太极者,其枢纽机关而已。太极拳当行功时,中心泰然,抱元守一,未尝不静。及其静也,神明不测,有触即发,未尝无动。于动时存静意,于静中寓动机。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合乎自然。此太极拳术之所以妙也。


万物之生也,负阴而抱阳,莫不有太极。有太极斯有两仪,故太极为阴阳之母。太极拳着着势势均含一、O、环形。其动而阳,静而阴,及刚柔进退等,均与易理无异。故得假借易理以说明之,非强为附会也。


中国旧日学说,诸凡事物均以阴阳喻之。故阴阳无定位。太极拳之为阴阳亦然。如拳势之动者为阳,静者为阴;出手为阳,收手为阴;进步为阳,退步为阴;刚劲为阳,柔劲为阴;发劲为阳,收敛为阴;粘劲为阳,走劲为阴;手足关节之伸为阳,曲为阴;分为阳,合为阴;开展为阳,收敛为阴;身躯之仰为阳,俯为阴;升为阳,降为阴。凡此所喻,无论遇如何变化,内皆含一、O、环形。故动静不同时,阴阳不同位,而太极无不在焉。


动之则分,静之则合,


动,变动也。动之则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静之则冲漠无征,而阴阳之理已悉具其中矣。太极拳术当行功时,其各姿势,一动一静相间。其拳势之动者,前后左右上下,均有阴阳虚实可循,故曰“动之则分”。其静的姿势,虽无痕迹可指,然阴阳虚实已见其中,故曰“静之则合”。若作运劲解,则太极之阳变阴合,即物理力学分力、合力之理也。太极拳术遇敌欲制我时,则当分截其劲为二,使敌力不能直达我身。(背劲)所谓“动之则分”是也。若将敌粘起用提劲,阳之变也。及起,须静以定之使不得动,或敌劲落空。稍静即发,利用合劲,阴之合也。倘敌欲发我,则应中心坦然,审然应机,静以俟之,微动即应,所谓“后人发先人至”也。


夫道一而已矣。当混沌未判,洪蒙未辟,本无动静,何有阴阳?故以虚为本者,无不合道。天地如是。太极如是。太极拳习至极精处,亦如是也。然此指先天而言,指习拳术功深进道者而言。初学之士,骤难语此也。及乾坤既定,两仪攸分,有阴阳斯有动静,则言太极者,不能不就有形象者以讲求之。太极拳之分合动静,合乎阴阳。如动势须求开展,运劲务明虚实。刚则化之,故曰“分”。柔则守之,故曰“合”。坤在静中求动,无为始而有为终,必须伏气。乾则动中求静,有为先而无为了,只要还虚。盖万物之理,以虚而受,以静而成。天地从虚中立极,静中运机。故混沌开而阖辟之局斯立,百骸固而无极之藏自主,无不从虚静中来也。重阳子曰:“此言大道之原,而功先于虚静。虚则无所不容,静则无所不应。”由是观之,习太极拳者,倘以虚静为本,则分合变化自无不如意也。


无过不及,随曲就伸。


过,逾也。不及,未至也。随,无逆也。就,即之也。过与不及,皆为失中。失中则阳亢阴暌,未能有合也。太极拳于曲伸分合等处,运劲过则生顶抗等病。不及则有丢偏等病。欲求不即不离,则应随之而曲,就之而伸。随机应变,毋固毋我。因力于敌,以中为主,而粘、黏、连、随以就之,自无不合。所谓“君子而时中也”。案初学此拳者,每失之过,迨稍懂劲,则每失之不及。学者宜审慎之。


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


人者,敌也。刚指刚强有为而言。柔者,无抵抗也。走者,化也。柔以承之,变化敌力之方向,不为所制,故曰“走”。顺者,自由便利也。背者,不自由不便利也。粘者,取制敌人之力也。遇敌施刚力时,我惟顺应其势,取而制之,使俯就我之范围,如以胶着物,故曰“粘”。太极拳常以小力敌大力,无力御有力。弱胜强、柔胜刚,为其主旨。但以常理言之,小固不可以敌大,弱固不可以胜强,柔固难期以制刚。然云“敌之”、“胜之”、“制之”者,必有其所以制胜之理在。盖敌力须加吾身方生效力,苟御制得道,趁其用刚发动之始,审机应变,采取擒获,使还制其身。则我虽弱,常居制人地位。敌虽强,常居被制地位,难于自由发展,力虽巨奚益?!此老聃“齿敝舌存”之说也,颇合太极拳刚柔之义。然非好学深思之士,未足以语此。


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为一贯。


此言己动作之迟速,当随敌动作迟速之程度而异。但欲识敌之迟速程度,须先体察敌力之动机,方能因应咸宜。何谓动机?周濂溪《通书》有云,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曰“机”。又曰:机微故幽,难识如此。设非功深,不易知也。然苟得其机,敌虽变化万端,由一本而万殊。而我则执两用中,扼万殊而归一本。审机应候,无过不及,敌运动甚速,而我应付迟缓,则失之缓。敌劲尚未运到,而我先逆待,或加以催迫。则敌反有机可乘,是谓性急,其弊一也。守一以临,纯任自然,无丝毫之凝滞矣。故曰“得其一而万事毕是也”。


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以豁然贯通焉。


此言习太极拳者,进功自有一定之程度,而不可躐等躁进也。太极拳之妙用全在用劲(此劲字系灵明活泼、由功深练出之劲,不可仅作力量解)。然劲为无形,必附丽于有形之着,始能显著。言太极拳者,每专恃善于运劲,而轻视用着,以致习者无从捉摸,有望洋兴叹之慨,虚度光阴,难期进益。较循序渐进者,反事倍功半。不遵守自然之程序故也。昔孔子讲学,常因材施教,故诸门弟子各得其益。拳术虽属小技,然执涂人而语以升堂入室之奥,未有能豁然者也。故习拳者,应先模仿师之姿势。姿势正确矣,须求各姿势互相联贯之精神。拳路熟习矣,须求各势着数之用法。着熟矣,其用是否能适当。用均得其当矣,其劲是否不落空。劲不落空,是真为着熟。再由推手以求懂劲,研求对手动作之轻重迟速,及劲行之趋向方位。久之自微懂而略懂,进至于无微不觉,无处不懂,方得称为懂劲。懂劲后不求用着,而着自合。进至无劲非着,无着非劲。渐至不须用着,只须用劲。再不求用劲,而劲自合。洵至以意运劲,以气代意,精神所触,莫之能御,则阶及神明矣。是非数十年纯功,曷克臻此?


虚领顶劲,


虚,一作“须”,似宜从“虚”。虚者,对“实”之称,“实”即窒滞难巧也。顶者,头顶,亦曰“囟门”。小儿初生时,此处骨软未合,常随呼吸颤动,道家称为“上丹田”、“泥丸宫”,盖藏神之府也。佛家摩顶受记,道家上田练神。《易》曰:“行其庭不见其人”(庭指天庭,头顶也。行,神气流行也。不见其人,虚也。)。《黄庭经》云:“子欲不死修昆仑”(山名喻头顶)。均示人修养之要诀也。夫人之大脑主思想,小脑主运动。而头顶实首出庶物,支配神经,为主宰之枢府。其地位重要如此,宜为修养家所注重。练太极拳者,向主身心合一,内外兼修,精神与肉体二者同时锻炼,故运动时必运智于脑,贯神于顶,务使顶上圆光、虚灵不昧,所以炼神也。盖头为全身纲领,纲举则目张,头顶悬则周身骨骼正直,筋肉顺遂,偶有动作,全身一致,左右前后,无掣肘之虞矣。


气沉丹田,


丹田,穴名。道家谓“丹田有三。一居头顶,以藏神;一居中腕,以蓄气;一居脐下,以藏精。”,此指下丹田也(脐下三寸)。常用深呼吸使气归纳于此,自能气足神旺。《黄庭经》云:呼吸庐外下丹田,审能行之可常存。盖常人呼吸短促,每至中腕而回(中腕,横膈膜也),不能下达此处,因之循环迟缓,肺力薄弱,不足以排泄腹中炭养,血脉不能红活。于人之寿命关系至巨。老子曰:“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又曰:“虚其心,实其腹。”盖吐故纳新(吐,吐腹中浊气。纳,吸新鲜空气也。),归根复命(根,根蒂,指下丹田命门精气也。归复者,以意逆志于此也。),以心意导精气于下丹田而施烹炼也,久之自能延年却病。下丹田为全身重点所在,习拳术者沉气于此,则屹然不动,不易撼倒,但沉者徐徐而下,在有意无意之间,非若外家之用力下沉,外鼓小腹也。倘或不慎,每致肠疝诸症。迩来日本之静坐家刚田虎二郎,罹糖尿病逝世,议者疑系努力下丹田所致,非无因也。


不偏不倚,忽隐忽现,


偏,偏颇失中也。倚,倚赖失正也。隐,隐藏。现,表现。忽隐、忽现者,神明不测也。上指身体姿势,下指神气运劲而言。太极,虚明中正者也,于姿势则必中必正,于运劲若有意无意,使神气意力全身贯澈,无过不及,忽隐忽现,令人不可捉摸。练习纯熟,便易领悟。几何学定理,两点之间只可作一直线。太极拳上领顶劲,下守重心,周身中正,便无不是处矣。但领守均须含活泼之意,富自然之趣。过于矜持,则神气凝滞,姿态呆板,运劲不能虚灵,动生障碍矣。故曰“忽隐忽现”也。


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


此仍承上文而言。吾隐现无常,敌以吾力在左,思更加重吾左方之力,使失平衡。吾则虚以待之,令敌力落空。敌揣吾右方有力,可以擒制,吾即隐而藏之,虚实易位,随机善应,敌更何所施其技耶?!


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


仰升俯降也。敌欲提吾使上,吾即因而高之。敌欲押吾使下,吾即因而降之。敌遂失其重心,反受吾制矣。因仍变迁,潜移默化,运用之妙,在于一心。


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


进,前进也。长,伸舒也。退,后退也。促,逼迫也。吾前进时,倘敌顺领吾劲时,吾则长身以随之,使无可退避。或敌乘势前进,吾急引而伸之,使力到尽头,自不得再逞。吾若退后,敌力逼来,每致迫促无路可逃,然退而急进,虽促不促矣。《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示人遇事当积极进行,不可退缩也。太极拳虽以柔静为主,但非务退避,其佯退者,乃以退为进,非真退也。若竟退时,倘遇敌随之深入,则逼迫不自安矣。又敌退后时,吾进而迫之使愈促。吾退后时,敌力跟来,吾则或俯身摺叠以促其指腕,或旁按臂弯,使敌促迫不安,而不能再进。全在因势利导,不必拘泥也。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羽,翎羽也。加,增之也。落,降也,着也。言善太极功者,感觉敏锐,稍触即知,稍纵即逝。虽轻如一羽、微如蝇虫,稍近吾体,亦即知觉,趋避而不令加着也。夫虚灵不昧之谓神,有知觉然后能运动。致虚极,守静笃。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有不期然而然者。非锻炼有素,肢体软灵富有触力,未足语此也。


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


虚静,则阴阳相合。觉敏,则刚柔互济。敌偶动作,吾无不知。吾之动作,敌尽难知。拳术家所向无敌,盖均由此。《孙子》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又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人不知我,我能知人,则所向无敌矣。


斯技旁门甚多,


泛指他项拳术而言。


虽势有区别,


流派不同,姿势各异。


概不外乎壮欺弱,慢让快耳!


他种拳术重力量,尚着法,而不求懂劲。故于机势妙合、运用灵敏、以静制动诸诀概不过问。


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此皆先天自然之能,


谓力大与敏捷二者,均为天赋的能力。


非关学力而有为也!


非由学而能者。


察“四两拨千斤”之句(见《打手歌》:“牵动四两拨千斤”。),显非力胜;


如秤衡秤物,滑车起重,全赖杠杆斜面等理。太极拳以小力胜大力,以无力制有力,与科学暗合。


观耄耋能御众之形,快何能为?!


古称七十曰“耄”,八十曰“耋”。年老之人,举动迟缓,然古之名将廉颇等,虽老尚能胜众。是必不仅恃手足速快己也。


立如平准,


中正安舒,不偏不倚。脊背三关,自然得路也。


活似车轮,


圆妙庄严,灵活无滞。


偏沉则随,


偏,指一端也,如吸水机,如撤酒器,使一端常虚,故能引水。如欹器之不堪盈满,满则自覆矣。


双重则滞。


有彼我之双重,有一己之双重。太极拳以虚灵为本,单重尚且不可,况双重乎?


每见数年纯功,不能运化者,率皆自为人制,双重之病未悟耳!


古云: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盖言虚则灵,灵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化则无滞耳。善应敌者常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况自为人制乎?用功虽纯,苟不悟双重之弊,犹未学耳。


欲避此病,


双重之病。


须知阴阳。


阴阳之解甚多,前已述之,兹不复赘。


粘即是走,走即是粘,


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制敌劲时谓之粘,化敌劲时谓之走。制而化之,化而制之,制即化,化即制也。


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


知彼己之刚柔虚实,则阴阳互为消长。以虚济盈,而不失其机,斯真懂劲。


懂劲后愈练愈精,


反衬不懂劲而愈练愈不精也。


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


懂劲后能自揣摩,默而识之,有余师矣。


本是舍己从人,


毋意,毋必,毋因,毋我。随机应便,不拘成见。


多误舍近求远。


不知机而妄动者,动则得咎。


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区别甚微,人易谬误。


学者不可不详辨焉!是为论。


古人云:“获得真诀好用功。”苟不详为辨别,则真妄费工夫矣。


 


陈微明注《太极拳论》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


阴阳生于太极。太极本无极。太极拳处处分虚实阴阳,故名曰“太极拳”。


动之则分,静之则合,


我身不动,浑然一太极。如稍动,则阴阳分焉。


无过不及,随曲就伸。


此言与人相接相黏之时,随彼之动而动。彼屈则我伸,彼伸则我屈,与之密合,不丢不顶,不使有稍过及不及之弊。


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黏。


人刚我刚,则两相抵抗。人刚我柔,则不相妨碍,不妨碍则走化矣。既走化,彼之力失其中,则背矣。我之势得其中,则顺矣。以顺黏背,则彼虽有力而不得力矣。


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惟性一贯。


我之缓急,随彼之缓急,不自为缓急,则自然能黏连不断。然非两臂松净,不使有丝毫之拙力,不能相随之如是巧合。若两臂有力,则喜自作主张,不能舍己从人矣。动之方向缓急不同,故曰“变化万端”。虽不同,而吾之黏随,其理则一矣。


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以豁然贯通焉。


着熟者,习拳以练体,推手以应用。用力既久,自然懂劲而神明矣。


虚领顶劲,气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隐忽现,


无论练架子及推手,皆须有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之意。不偏不倚者,立身中正,不偏倚也。忽隐忽现者,虚实无定,变化不测也。


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


此二句即解释忽隐忽现之意,与彼黏手,觉左边重,则吾之左边与彼相黏处即变为虚。右边亦然。杳者,不可捉摸之意。与彼相黏,随其意而化之,不可稍抵抗,使之处处落空,而无可如何。


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


彼仰则觉我弥高,如扪天而难攀。彼俯则觉我弥深,如临渊而恐陷。彼进则觉我愈长而不可及,彼退则觉我逾逼而不可逃。皆言我之能黏随不丢,使彼不得力也。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


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形容不顶之意。技之精者,方能如此。盖其感觉灵敏,已到极处,稍触即知。能工夫至此,举动轻灵,自然人不知我,我独知人。


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乎壮欺弱,慢让快耳!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此皆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为也!


以上言外家拳术,派别甚多,不外以力以快胜人。以力以快胜人,若更遇力过我快过我者,则败矣。是皆充其自然之能,非有巧妙如太极拳术之不恃力不恃快而能胜人也。


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观耄耋能御众之形,快何能为?!


太极拳之巧妙,在以四两拨千斤。彼虽有千斤之力,而我顺彼背,则千斤亦无用矣。彼之快乃自动也,若遇精于太极拳术者,以手黏之,彼欲动且不能,何能快乎?


立如平准,活似车轮,


立能如平准者,虚灵顶劲也。活似车轮者,以腰为主宰,无处不随腰运动圆转也。


偏沉则随,双重则滞。


何谓“偏沉则随,双重则滞”?譬两处与彼相黏,其力平均,彼此之力相遇,则相抵抗,是谓双重。双重则二人相持不下,仍力大者胜焉。两处之力平均,若松一处,是谓“偏沉”,我若能偏沉,则彼虽有力者,亦不得力,而我可以走化矣。


每见数年纯功,不能运化者,率皆自为人制,双重之病未悟耳!


有数年之纯功,若尚有双重之病,则不免有时为人所制,不能立时运化。


若欲避此病,须知阴阳。黏即是走,走即是黏,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


若欲避双重之病,须知阴阳。阴阳即虚实也。稍觉双重,即速偏沉。虚处为阴,实处为阳,虽分阴阳,而仍黏连不脱,故能黏能走。阴不离阳,阳不离阴者,彼实我虚,彼虚我又变为实,故阴变为阳,阳变为阴,阴阳相济,本无定形,皆视彼方之意而变耳。如能随彼之意,而虚实应付,毫厘不爽,是真可谓之懂劲矣。


懂劲后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


懂劲之后,可谓入门矣。然不可间断,必须日日练习,处处揣摩,如有所悟,默识于心,心动则身随,无不如意,技日精矣。


本是舍己从人,多误舍近求远。


太极拳不自作主张,处处从人。彼之动作,必有一方向,则吾随其方向而去,不稍抵抗,故彼落空,或跌出,皆彼用力太过也。如有一定手法,不知随彼,是谓舍近而求远矣。


斯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学者不可不详辨焉!


太极拳与人黏连,即在黏连密切之处而应付之,所谓不差毫厘也。稍离则远,失其机矣。


此论句句切要,并无一字敷衍陪衬,非有夙慧不能悟也。先师不肯妄传,非独择人,亦恐枉费工夫耳。


太极拳之精微奥妙,皆不出此论。非有夙慧之人,不能领悟。此术不可以技艺视之也。


 



杨澄甫注《太极拳论》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


不动为无极,己动为太极。空气磨动而生太极遂分阴阳,故练太极先讲阴阳,而内包罗万象,相生相克由此而变化矣。太极本无极生,而阴阳之母也。


动之则分,静之则合,


练太极,心意一动则分发四肢,太极生两仪四象八卦九宫,即(PENG)(NV) 挤按(CAI)(NIE)肘靠进退顾盼定。静本还无极心神合一,满身空空洞洞,少有接触即知。


无过不及,随曲就伸。


无论练拳对敌无过不及。过,逾也。不及,未到也。过与不及皆失中心点,如敌来攻顺化为曲,曲者弯也。如敌攻未呈欲退,我随彼退时就伸,伸者出手发劲也。过有顶之敝,不及为丢,不能随曲为抗,不能就伸为之离。谨记丢顶抗离四字,如功能不即不离,方能随手凑巧。


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黏。


比如两人对敌,人力刚直,我用柔软之手搭上敌之刚直上,如皮鞭打物然实实搭在他劲上,他想摔开甚难,他交就是胶皮带缠住他能放能长,如他用大力,我随粘他手腕往后坐身,手同时不离往怀收转半个圈为之走化也,向他左方伸手使敌身侧不得力,我为顺,人为背,黏他不能走脱矣。昔有一轶事,有不法和尚善头者,与一人较,人知其用羊抵头之法无敌焉,甚惧。其人见和尚新剃头,忽想一法,去屋用湿毛巾一条仿焉。和尚施其法,此人用湿毛巾摔搭头上往下一拉,和尚随倒,是即以柔克刚之理也。


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


今同志知其柔化,不知急应之法,恐难与外功对敌。急,快也。缓,慢也。如敌来缓则柔化跟随,此理皆明。如敌来甚速,柔化乌能取哉?则用太极截劲之法,不后不先之理以应敌。何为“截劲”?如行兵埋伏突出截击之。何为“不后不先”?如敌手已发未到之际,我手截入敌膊未直之时,一发即去,此为迎头痛击。动急由急应,此非真传不可。


虽变化万端而理为一贯。


与人对敌,如推手或散手,无论何着数,有大圈,有小圈,半个圈。阴阳之奥妙,步法之虚实,太极之阴阳鱼,不丢顶之理,循环不息,变化不同,太极之理则一也。


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焉。


着者,拳式也。今同志专悟懂劲,故不能发人。先学姿势正确,次要熟练,渐学懂劲。古人云:“不揣其本而其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此句先求姿势后悟懂劲,不难而及神明。神明言拳精巧。豁然贯通,即领悟得拳奥妙,能气行如九曲珠,太极理通焉。非久练久熟,何能及此境耶


虚领顶劲,气沉丹田,不偏不倚,


顶者,头顶也,此处道家称为“泥丸宫”,素呼“天门”。顶劲非用力上顶,要空虚,要头容正直,精神上提,不可气贯于顶。练久眼目光明,无有头痛之病。丹田在脐下余,即小腹处,一身元气总聚此地位。行功如气海发源,环流四肢。气归丹田身与气不偏倚。如偏倚,犹磁瓶盛水瓶歪倒,则水流出矣。丹田偏倚,则气不能归聚矣。此说法佛家称“舍利子”,道家称“练丹”,如此练法气壮多男,工夫外有柔软筋骨,内有坚实腹脏,气充足,百病不能侵矣。


忽隐忽现,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


隐者,藏也。现者,露也。隐现之法,与人对敌,犹神明难测之妙。如敌来击至我身,我身收束为忽隐,使敌不能施其力;如敌往回抽时,我随跟进为忽现。敌不知我式高低上下,无法敌当我手。练太极如河中小船,人步临其上,必略偏忽隐,又裹步必随起,忽现,犹龙之变化,能升能降,降则隐而藏形,现能飞升太虚与云吐露。此理言太极能高低,隐现即忽有忽无之说。重者,不动也。与人对敌,不动可乎?如用拳必以身体活动,手脚灵捷,然后可以迎敌。敌如击我左方,我身略偏虚无可逞;击我右方,我右肩往收缩使其拳来无所着,我体灵活不可捉摸,即左重左虚,右重右杳。


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弥长,退之则愈促,


仰为上,俯为下。敌欲高攻,吾即因而高之而不可及;敌欲押吾下,因而降使敌失其重心。与己说,仰之弥高眼上看,心想将敌人掷上房屋;俯之弥深,想将敌人打入地内。班侯先生有轶事,六月某日在村外(即北方收粮地方)场乘凉,突来一人拱手曰:“访问班侯先生居处。”答:“吾即杨某也。”其人疾出大食中三指击之,班侯师见场有草房七尺高,招手说:“朋友,你上去罢。”将其掷上,又言:“请下罢,速回医治。”乡人问曰:“何能掷其上?”曰:“仰之弥高。”乡人不解其说。北方有洛万子从学焉,习数年,欲试其技。班侯师曰:“将你掷出元宝式样可乎?”万笑曰:“略试之。”较手如言,两手两脚朝天,右胯着下如元宝形,入地不能,将胯摔脱矣。医好,至今腿略颠跛。此人拳甚好,其人至今还在,常曰:“俯之弥深,利害极矣。”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练工久感觉灵敏,稍有接触即知。犹如一鸟毛之轻,我亦不驮,蝇虫之小亦不能着落我身,即便着落琉璃瓶内,光滑不能立足,我以化力,将蝇虫分磋矣。如此可谓太极之功成矣。昔班侯先生有一轶事,六月行功时,常卧树荫下休息。或有风吹一叶落身上不能存留,随脱流而落地下。自常试己功,解襟仰卧榻上捻金米(即小米)少许置于脐上,听呼一声,小米犹弹弓射弹一样,飞射瓦屋顶相接。班侯先生之功可为及矣,同志宜为之。


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


与人对敌,不出有一定架式,使敌无处入手。如诸葛用兵,或攻或守,敌莫能预测。谚云:“不知我葫芦卖的是什么药。”敌不知我练太极有审敌之法,如搭手素熟懂劲,我手有灵动知觉,敌手稍动我早知来意,随手凑巧以发即出。如离远用审敌法,以望即知其动作。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


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乎壮欺弱,慢让快耳!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此皆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为也!


虽拳类繁多,各门姿式用法不同。总而言之,盖注重手快力大则一也。此种说法,人生就有,非学而得也。各拳著名人亦甚多,但未有太极之理之精微奥妙也。


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


圣人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学艺能无力打有力,手慢胜手快,以巧治敌,能使人实地心服,亦不愧学艺之苦心矣。练太极能引进落空,虽千斤力无所用矣。能灵活才有落空之妙,能引进落空,四两拨千斤之妙得矣。昔有一轶事,京西有富翁庄宅如城,人称为“小府张宅”。其人爱武,家有镖师三十余人。性且好学,闻广平府杨禄禅名著,托友武禄青者往聘。及请至,张见其人瘦小,身未五尺,面目忠厚,身衣布衣,遂招待其礼不恭,宴亦不盛。禄禅先师会意,遂自酌自饮不顾其他。张不悦曰:“常闻武哥谈先生盛名,不知太极能打人乎?”禄禅知谦不成,遂曰:“有三种人不可打。”张问:“何为三种?”答曰:“铜铸的,铁打的,木作的。此三种人不容易打。其外无论。”张曰:“敝舍卅余人,冠者刘教师,力能举五百斤。与戏可乎?”答曰:“无妨一试。”刘某来式猛如泰山,拳风飕声。临近,禄禅以右手引其落空,以左手拍之,其人跌出三丈外。张抚拳笑曰:“先生真神技矣。”遂使厨夫,从新换满汉盛宴,恭敬如师。刘力为牛,不巧安能敌手。由此知彼显非力盛,之能为功也。


观耄耋能御众之形,快何能为?!


七八十岁为耄耋,能御众人,指练拳言。不练拳,即年壮,敌一二人难矣。用功人自学拳日起,至老未脱功夫,日久筋骨内壮,气血充足,故七八十岁能敌众人。犹战定军山,老黄忠言:“人老马不老,马老刀不老。”其言甚壮。练太极拳人老精神不老,能敌多人,概此意也。昔建侯太师遗事,有日天雨初晴,院泥水中一小路,可容一人行,门生赵某立其间观天,不知老先生自屋出,行赵后焉,欲为戏,伸右膊轻轻押赵右肩上,赵某觉似大梁押肩,身弯曲侧坐,移出路。老先生笑而不言,行出。又一日,足立院中,言与众捕为戏。有门生八九人齐拥上来,见老先生几个转身,众人齐跌出,有丈余的,有八九尺远的。老先生年近八十,耄耋御众,非妄言也,快何能为?此快字言无着数之快谓之忙乱,忙乱之快无所用矣。非快不好,快而有法然后可用矣。


立如平准,活似车轮,


立如平准,即立身中正不偏,方能支撑八面,即乾坤坎离巽震兑艮,即四正四斜方向也。活似车轮,言气循环不息。古人云:“得其环中以应无穷。”腰如车轴,四肢如车轮,如腰不能做车轴,四肢不能动转,自己想使车轴转,可多浇油腰轴,油满方好。同志细细体会,自得之,勿须教也。


偏沉则随,双重则滞。


前说有车轮之比,犹如用一脚蹬轮偏,自然随之而下。何为“双重”?犹如右脚蹬上右方,左脚蹬上左方,两力平均自滞而不转动。此理甚明,勿须细说。


每见数年纯功,不能运化者,率皆自为人制,双重之病未悟耳!


最浅解说,同志得许多宜处。譬如有几人练太极日日用功五六年,与人较,反被敌制。同志问曰:“你用功五六年,可为纯工矣。何其不胜?请表演十三式观之。”见其练法骑马坐裆握拳怒目咬牙,力大如牛,气也未敢出,此为双重练法。同志笑曰:“专驾未悟双重之病耳!”又一人曰:“我不用力练五六年,为何连十岁顽童也打不倒?”同志请演十三式,见其练法毫不着力,浮如鹅毛,手足未敢伸,眼亦未敢开大。同志笑曰:“尊驾为双浮误矣。双重为病,双浮亦为病。”众笑曰:“却实练法,何能得之?”


预避此病,


双重双浮之病。预避此病,现今易耳。有此拳书容易知之。此书阅法先阅一遍,拳理甚多,不能一阅就全懂。日后可练十日拳阅一日书,慢慢此书功效大著矣。如有一节悟明料难,可问高明老师可也。


须知阴阳。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


阴阳即虚实,总而言之,粘连走化懂敌之来劲。前解甚多不必多叙。


懂劲后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


能懂敌之来劲,加以日日习练,即久练久熟之意。揣摩就是悟想老师教的使用法,极熟,出手心想即至,从心所欲得之矣。


本是舍己从人,


与敌对手,知要随人所动,不要自动。吾师澄甫先生常言由己则滞,从人则活。能从人便得落空之妙。由己不能由己,能从人就能由己。此理极确实,极奥妙。同志功夫练不到此地位,恐不易知耳。此说极明显,佛经云:“我说牛头有角,”即明显之意也。


多误舍近求远。斯谓“差之厘毫,谬以千里”,学者不可不详辨焉!是为论。


与敌对手,多是不用近,而用远。静以待动,机到即发为近;出手慌忙,上下寻处击敌为远。太极之巧,分寸之大,厘毫之小,所以不可差也。如差厘毫,如千里之远。练拳对手同志不可不注意焉。




  

徐 震注《太极拳论》


徐震,字浙东,是文学教授,太极拳理论家,曾跟随郝为真的儿子郝月如学习太极拳多年。《太极拳谱笺》内容如下:


王宗岳所编太极拳谱,自武禹襄得诸舞阳盐店,复加解说,杨露禅亦承用之。然传者于原谱旧文与武氏解说,莫能识别。予既详考端末,辨而析之,遂就原谱为之笺释。其武氏之言,有须疏明者,别有论撰,兹不及焉。至若掤应作「手朋」,「手履」当作搂,若此之类,新论正名篇详之矣,今悉加刊正,故异于他本,学者可无疑焉。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


此节明太极取名之义,以为总揖体用之言。


易云,太极生两仪。朱子《周易本义》云两仪者,始为一划以分阴阳。周子曰:「无极而太极」。拳名太极,盖义取诸此也。习太极拳造乎最高之境,为能常定常应。常定为寂然不动,常应为感而遂通,寂然不动,无极也。感而遂通,太极也。应生于定,感生于寂,故曰,无极而生。易云:「一阴一阳之谓道」。谓一切事物,皆相反相济也。太极拳练法,在开合蓄发,互为根纽。用法在顺逆走粘,一时俱运,皆相反相济之道。故曰阴阳之母。此二句揖尽体用,实为全文之开宗本义。


「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屈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唯一贯」。


此节言太极拳运用之纲领。


动静在心,分合在形。心能宰制其形则一心主政,百骸从令。作止蓄发,无不如志。故曰,动之则分,静之则合也。无过不及谓应合他力,须时间与方向两皆适当。时间则不后不先,正当他力将发未发之际。方向则不即不离,正切他力难转难化,不可抗拒之处。随曲就伸,谓应合他力,贵能因事乘便不与抵牾,则他力皆为我用矣。此一节中,以此四句为主。走谓避彼来力,粘谓随彼来力,彼力虽强,我能运转灵敏,即可不受彼力,是为用柔,然必自处于顺,乃能运转灵敏,故柔与顺常相合也。若筋腱未能练柔,举止未能练顺,他力虽背,我亦无由制之,以我亦不能得势得力,即不能利用机会也。「动急急应,动缓缓随」,谓时间须求适合。若必以急为善,则有先自见其形势之失,若必以缓为善,又将失之迟顿。故不可自用,惟当因彼。此四句申明上四句之义。「虽变化万端,而理为一贯」,谓法无固定,理有要归,此二句总束本节。


「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焉」 。


此节言功夫之进程。


「着熟」为初步功夫,不过求熟于法而已。所谓法者,在本身为各部骨节筋腱之动作能相调协。在对角为于彼来力之线路能确实辨认。所以在此一步中,可谓重在应用力学之练习。


「懂劲」为第二步功夫,由法之运用渐熟,至于习惯自如,使思念变成本能。在本身为各部内外肌之调适,进于形气之调适。在对角为于来劲之线路,无须着意辨认,肌肤自有感觉,身体各部反射之机能,极为灵敏。所以在此一步中,可谓重在神经反射之练习。


「神明」为第三步功夫,功夫至此,惟在调伏其心,养成定力,则精神可以控制外物,而他力无异我力。所以此步功夫,全重精神修养。


三步功夫,每一步中,尚有若干节序,然未易细分,且各人之过程不同,故亦无从详分。至于练成之时闻,初步功夫,若不谬蹊径,速者年余,迟亦不过两载。然自初步进入第二步,时之久暂,即已难定。自第二步进入第三步,亦复难言。要能持之有恒,精进不懈,亲近良师益友,常相讲肄,则功至自悟,故曰、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


「虚领顶劲,气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左重则右虚,右重则右杳。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


此节言练法及功效。


「虚领顶劲」至「不偏不倚」,专就演架而言。「忽隐忽现」一句兼其演架打手之法。自「左重则左虚」至「我独知人」,专就打手而言。英雄二句,言功效也。


「虚领顶劲」者,自外形言,头容端正,若以顶劲领起全身。 由内心言,寂然着合体于虚无,而脑闻常自爽朗,故「虚领顶劲」,实兼内外而言,若但说外形,则虚义不明,若专说内心,则顶劲何指,故当内外兼及,义乃满足也。气沉丹田为伏气之功。丹围为脐下少腹,意系于此,渐加挕敛,将觉如有孔穴,为呼吸之根,息之出入,乃极深细,至于安匀调畅,举体自尔和顺,运用自能随意,乃至不觉有孔穴,不觉有气相,此须体验方知,非可以意测度也。「不偏不倚」即为中正,乃专就外形言也,外形欲其中正,当先谨守身法十目,即武禹襄所标示「提顶、吊挡」等是也。此十目能练至悉当,即为合度。统观此三句,「虚领顶劲」与「气沈丹田」,皆「不偏不倚」,为基本功夫,太极拳练法,不离演架打手,予演架中用轻清闪倏之劲,是为练本身之「忽隐忽现」。于打手时使突变猝发之劲,是为练应敌之「忽隐忽现」。


自「左重则左虚」,至「退之则愈促」,此乃练走练粘之法。其要诀总归不与彼力相犯,而因势利用之耳。至于「一羽不加,蝇虫不落」,则皮肤感觉之敏,全身运用之灵可知矣。故人不知我之动静,我独知人之虚实。「人不知我」,则能出其不意。我独知人,则能攻其无备。依此练法,施诸拼搏,自有奇效。故曰:「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


「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乎壮欺弱,慢让快耳。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也。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观耄耋能御众之形快何能为」。


此节明太极拳之特长。


「斯技旁门甚多」四句,谓太极以外之各派拳术,皆形式有殊耳,据实论之,无非恃先天之力与捷,其不合正法一也。震谓太极独到之处,在超越形骸之作用而练成心神之凝定。故功夫不随血气之盛衰而进退。太极而外,各派拳技,虽有其高美之理法者,然皆不免随年事为盛衰。如摔角之术,非无巧法,年逾五十,功夫即不免衰退,惟太极拳功夫,可以至老不退,此亦其独到之处也。


「有力打无力四句」,明太极之妙,在不恃本有之力与捷,而能由学以成智勇。然太极之外,各家拳术,亦有其高美之理法者,谓其未若太极之深妙则可,直谓皆是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未免抹煞太甚。


「察四两拨千斤」之句,谓太极拳家,不取力与捷,其实何尝不取力与捷,特其力与捷,皆由锻炼而得,非先天本其具耳。太极拳所用之力,粗者为肢体联贯动作之合力,精者为意气一致之刚劲。太极拳所用之捷,粗者在肢体之能调,与时、方之有准,精者在感觉之敏,心神之定。故其力不争强,捷不争先,惟在当机赴节,(当机则能后发先至)故有四两拔千斤,耄耋能御众之效。


「立如平准,活似车轮。偏沉则随,双重则滞。每见数年纯功不能运化者,率皆自为人制,双重之病未悟耳」。


此节言太极拳之得失。


「立如平准」四句,上二句言势法之本。下二句言得失之由。秤之为物,能权轻重而得其平。人能将重心位置得当,则虽在变动之中,全身之力,仍得平衡,就其姿势言之,则有立如平准之象,若能养成此种功夫,则作止变转之时,自尔稳定便捷,已能保持此种平衡力,方可练全身处处圆转,能全身处处圆转,则与外力接触时,可以顺势滑过,故能不受他力,此即活似车轮之义。又圆转之法,大圈之中更包小圈,此种复合之转法,最能利用他力之来势而变更其方向,故「立如秤准,活似车轮」,乃一切势法之基础,乃可随而不滞。所谓随者,须将两足分清虚实,使重心常在一足之内,作止变转,常将两足交互相代,以支其身,则重心不至提高,动中依然稳定,动时仍可发劲,此所谓偏沉则随也。以支身着力于一足,故曰偏沉,以身体各部可任意而动,故曰随也。


轻灵之功,果造其极,丝毫不受他力,所谓「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此二语最为善于形容,若他力来时犹有与之抵牾之意,则与左重左虚,右重右杳之义不合,如是则犯双重之实。犯双重者,必显其力之方向,方向既显,则为人所乘,每至不及转变,故曰双重则滞也。


「每见数年纯功」四句,即专言双重之失,大抵犯双重之失者,多由步法虚实不清所致,所以者何?缘动步之时,不能圆转自如,遇有他力突然而至,乃不得不与之抵拒,如此即成双重之病。论中以偏沉与双重对举,意在是也。


「欲避此病,须知阴阳,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懂劲后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


此节言取径高,则病去而技日进。


阴阳走粘之义,已见上文。「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阴不离阳,阳不离阴」者,以本身言,则一时能为复合之动,错综而运也。以应敌言,攻守俱时而有,取势相反相济是也。举例明之,如推手之时,彼力前挤,我须一时将身向后向侧向下按势而不着力,足反阴自下进,并于此时将我欲发劲之方向取准,及彼势已穷而将回,我乃随其回势而用劲下按,此即一势之中,含复合之动,错综之运也。至于当彼挤进之时,我以避让为蓄势,故守即同时为攻,相反适以相济,此阴不离阳,阳不离阴也。然此特就显见之法式言耳,故为粗浅之动作。功力既深,动作造微,虽有复合错综之实,一泯攻守避就之迹。此亦非言语所能达,而当征诸体验矣。「阴阳相济」,总括上四句而言,果能臻此境地,自能知己知彼。是以谓之懂劲。由是愈练愈精,直可视他力如己力,是为从心所欲。自懂劲以后,全是内省功夫,非复求诸外形所能到。故以默识揣摩,示用功之途径。



「本是舍己从人,多误舍近求远.,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学者不可不详辨焉。是为论」。


此节明太极拳功夫之归究也。


「舍已从人,舍近求远」,应作四种料简,一为既不「舍己从入」,又复「舍近求远」。世俗拳师,但练花拳,或专练硬功,不识门径,不通势法,大都如此,此最下也。二为虽知「舍己从人」,未免「舍近求远」。习太极拳功力浅者,易犯此失。三为不能「舍己从人」,尚非「舍近求远」。内功之粗者,外功之精者,往往如此,其用法未尝不简捷,特非变化圆融.,随触即转,未免有起有落,虽就势法言,已不见「舍近求远」之失,究极论之,尚未尽切近之能事也。四为太极功夫之归究,必于「舍己从人」中,求其至切近之运用,所争只在毫厘,功夫若此,方为造微也。故结论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意谓太极拳之所以敻绝,正以有此精微之境。不到此境,不足以识其特异。学者于此,小有差忒,即不得太极拳之真谛,故辨之不可不审也。


 


  

沈 寿注《太极拳论》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


此句为太极拳命名的由来。“太极”一词,最早见于《易经.系辞》:“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唐.孔颖达(574-648)注:“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太初,太乙也。”两仪,即天地,天地即阴阳。所以,说太极是“阴阳之母”。这里包含了古代朴素的辩证法,也即“天下万物皆可分阴分阳”之义存焉!但“无极而生”句,显然与《老子》“有生于无”的命题是一致的,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的宇宙生成观。但古人以“太极”作为拳艺套路的命名,着重点就在于把阴阳对立统一的辩证法,具体地应用到拳术领域中去,同时也运用“取象于天”的一些形象譬喻,来为武术教学服务,如此而已。至于《太极拳论》开篇这一句话的来源,当是根据宋代理学家周敦颐(1017-1073)在《太极图说》中所说的“阴阳——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无极而太极”等语。总之,阴阳统一于太极是对的,而“无极而太极”(义同“太极者,无极而生”,也即道家“有生于无”的思想)则是唯心的。


动之则分,静之则合,


古老太极拳的“取象于天”,不仅仅是指用动作走弧线、劲路刚柔相济来与“太极图”相合。若从整体来说,首先是把打拳者的人体比作“太极”,身体一动就分阴分阳,这就不限于动作方圆和劲路刚柔了,而是包括了拳术实践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矛盾现象。至于动分静合,也有广狭之别,例如:打拳为动,收拳为静。旧称“收势”为“合太极”,即取“静之则合”之义。再如:打拳虽属“动”,但“动”中更有动分静合,这个运动中的“静”,与收势后或起势前的静态自然是有所不同的了。《太极图说》云:“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这段话正是《太极拳论》所含哲理的依据。


无过不及,随曲就伸。


不论走架或推手,动作和劲力都不可过分或不及,过犹不及。两者都是“毛病”。所以,初学太极拳要讲究姿势正确,动作合度,劲路适当。学习推手,更须力避“顶抗匾丢”四病,而要切实遵循“沾粘连随”四要。“顶、抗”就是太过,“匾、丢”就是不及。走架时上下要相随,虚实要分明,运臂迈步都要曲伸相继,而变转虚实尤不可出现迟重的现象,至于推手,更应“息心体认,随人所动,随曲就伸,不丢不顶,勿自伸缩。”(见李亦畲《五字诀》)亦即“舍己从人”,做到“沾粘连随”,以对方的曲伸为曲伸。反之,如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不是太过,便是不及了。


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


对方用刚劲打来,我以柔劲引化,这在术语上就叫做“走”,后人也称之为“走化”。当我顺势地粘随,暗暗地迫使对方陷入背境时,这在术语上就叫做“粘”,后人也称之为“粘逼”或“粘随”。粘,含有如胶似膝粘住物体的意思,但就“粘走相生、刚柔相济”而言,粘是相对从属于以刚制柔的一种方法。同时,走和粘是一个循环。一般地说,前者是以柔克刚,通过走而引化,使敌力失效,并使自己转逆为顺,从而出现敌背我顺的新形势;后者是以刚制柔,即通过顺势粘随进逼,为发劲创造条件,一旦“得实”,即可发放,这也是打太极拳的人所常说的“以柔为主,刚柔相济”的内容之一。而太极推手“沾、连、粘、随”四要,归结起来,也正是这“走、粘”二字了,学者通过亲身实践,悉心体认,就能领会太极拳前辈在教授推手时,分外强调这“走、粘”二字,是大有道理的。


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


不论推手、散手,都以对方动作的缓急为缓急,即对方动得快,我也应得快;对方动得慢,我也以慢相随。这就是所谓“舍己从人”和“因敌变化示神奇”。由此证明,太极拳法并不是只要慢、不要快的。而这种随对方动作速率的变化而变化,离不开粘劲的具体运用。《拳法.刚柔篇》所说的“克敌制胜,全在用粘”,即与此意相合,若以武术古典理论来说,早在嘉靖年间(1522~1566),俞大猷就在《剑经》中提到了“粘”字。用“粘”必须熟习柔化。因此,《拳法.刚柔篇》又说:“不谙柔化,何来用粘?!”为了练出粘劲,达到粘走相生,缓急相随,借以克敌制胜,后世的太极拳法,不仅强调放松训练,要求“慢中求功”,而且创造了“听劲”、“问劲”、“答劲”等等一系列练习感知敏锐的方法,但这些太极功夫,都不是一日之功所能造就的,必须是日积月累,积功而成的。


虽变化万端而理唯一贯。


古人说:“法有万端,理存于一。”联系到太极拳法,说明方法变化量虽多,但从理论上是可以通过分析加以综合归纳的。《太极拳论》把上面所说的一些最基本的要求作为纲要提出来,认为不管太极拳法如何在应用中千变万化,而其动分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走粘相望、缓急相随等基本原理却是一贯的。而这静动、曲伸、走粘、缓急等对立统一的矛盾现象,又都可归纳为“阴阳”二字,阴阳是统一于“太极”的,这就是所以把这种拳法称之为“太极拳”的缘由了。同时,这也就是上面浅释中已谈到的,把古代朴素辩证法应用于太极拳法中去了。


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


着熟,着法熟练。懂劲,懂得劲的规律。神明,神妙而高明。俗话说:“熟能生巧。”。所以,学习太极拳也必须从熟练开始,一旦做到着法熟练,也就渐渐懂得了劲的变化规律。当然,这必须兼练走架和推手,光靠走架摸劲是不够的。反之,只推手不走架,则推手懂劲的根茎也同样是深不了的。大凡武术训练,其初级阶段,一般都是要求熟习着法,谨守规矩;而达到高级阶段,也就是经过精熟和懂劲的道路,能够随机因敌变化,已形成条件反射,而能不拘守一着一式的成法,这时就达到神而明之的阶段了。什么叫“神明”?《孙子兵法.虚实篇》说:“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拳、兵同源,理无二致。戚继光《拳经.捷要篇》说:“遇敌制胜,变化无穷,微妙莫测,窈焉冥焉,人不得而窥者谓之‘神’。”这就是拳谚所说的“拳打不知”了。但要达到上述神而明之的程度,必须从“守规矩”入手,而渐至“变化无方,心手两忘”。达到这种程度,说明这时已迈入既守规矩而又能“脱规矩”的出神入化境界了。当然,检验的唯一标准仍在于能否克敌制胜,否则岂不都成了空话、大话?!“脱规矩”一语,与古人所说的“守法”之含义略同,如:明代庄元臣《叔苴子》说:“教剑者有法,及其能剑,忘其法并忘其剑矣!”又说:“未忘法而用剑者,临战斗而死于剑。”这说明“未忘法”是死守常法而不会因敌随机变化。在太极拳教学方面,历代太极拳名家大都本着《太极拳论》所提出的这两个训练阶段来进行教学。然而古今能“阶及神明”的人,毕竟是比较少的。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因为人们锻炼的近期目的不尽相同。而今接受正规的严格的太极对抗性竞技训练的运动员,若与参加打太极拳的人数相比,那也是微乎其微的。这就有待于太极推手竞赛的健康而蓬勃地发展了。


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焉。


用力,指用功。今人俗话也有称“用功”为“花功夫”或“用力气”的。但功夫是依靠积累的,一曝十寒,乃积功之大忌。豁然贯通焉,含有“顿悟”的意思。乍一看,仿佛顿悟是偶然的。但若联系到积功既久,那就说明有必然的基础,而绝不是“空中楼阁”高不可攀的。但有一点是必须承认的:练太极拳成熟的过程,在时间上是远比外功拳为长的。所以《十三势行功歌》说“得来不觉费功夫。”因此,同样的“三年小成,十年大成”,练太极拳的人就非加倍用功不可,而且还必须是能得其要领的。反之,不得要领,那就“功成终浅”了。


虚领顶劲,气沉丹田。


“虚领顶劲”已成为杨澄甫(1883~1936)《太极拳说十要》一文中第一要,但把“领”字易为“灵”字,含义是头向上顶起时,要虚灵自然。他说:“顶劲者,头容正直,神贯于顶也。不可用力,用力则项强,气血不能流通,须有虚灵自然之意。非有虚灵顶劲,则精神不能提起也。”而依王宗岳原有文字释义的,则有解“虚领”为“虚虚领起”之义者。如顾留馨同志《太极拳术》说:“虚领顶劲意为头顶要轻轻向上顶着,便于中枢神经安静地的提起精神来指挥动作。”愚意认为:“领”的本义是以“衣领”借喻为人的颈项部位,全句的原意当是“指颈部的肌筋要放松,头部要正直而自然地向上顶起”。但若从阐发《太极拳论》精义而言,以上三种注释是一致的,并无矛盾之处。《十三势行功歌》说:“满身轻利顶头悬”,也是指“虚领顶劲”来说的。“气沉丹田”则是指采用腹式呼吸,使气息不致上浮。这必须有一个较长的锻炼过程方能真正做到。《太极拳说十要》中为什么要把上面这两句话放在一起呢?因为虚领顶劲则神气贯顶,如是才能心清、目明、气顺遂;气沉丹田则气能下行,如是才能气固、身稳、劲不浮。所以,上则虚领顶劲,下则气沉丹田,这两者既有内在联系,又都是初学者所必须努力去做的。它不仅关系到练拳者的仪表,而且涉及心情、眼法、气法等诸方面,这无疑是不可等闲视之的。


不偏不倚,忽隐忽现,


身体不可歪斜摇摆,前俯后仰。劲路的虚实要忽而隐藏,忽而显现,做到变幻不定,使对方吃不准我的劲路变化,猜不透我的心思,找不出我的破绽,总而言之,其目的是令人莫测高深。这样,在心理上占了优势,自然有助于夺取胜利。“不偏不倚”是以个人重心在底盘中所处的位置来衡量的——但不是绝对地始终把重心放在正中,否则就变成静功站桩了。所以,既要做到不偏不倚,又要注意不可“过正”,过犹不及也。


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


与人对手时,我左侧的肢体如微感重意,就立即将左侧的这一部分肢体变虚;我右侧的肢体如微感重意,也立即把右边的劲隐去,使对方无法“得实”而攻。杳,无影无踪,深远貌。我们知道,发放必须得着对方的实处,如得不着对方的实处,那就难以得力、得效。因此,凡对方企图得实,我自当相应地把对方与我相接部位变虚变柔,使人感到像把劲力落到棉花上一样而无法得力。这里主要依靠肢体触觉等感知的灵敏度,来作出迅速和精确的反应,使对方感到难以捉摸。例如:对方好像能按到我的实处了,但真正按来时,实处不早不迟地已经变虚,这“实劲”仿佛已杳如黄鹤了。而李亦畲(1832~1892)《五字诀》说:“左重则左虚,而右已去;右重则右虚,而左已去。”此既本于《太极拳论》,又增添了以腰为轴、借力反攻的含义。这就在大体上相当于外功拳术所常说的“左避右趋”与“右避左趋”了。当然,在趋避的具体方法上,依然是各有特点的。


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


对方仰攻,我就升高,使他深感高不可攀;对方俯袭,我就落低,使他顿觉深不可测。弥,更加的意思。


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


对方进身,我就引之向后,使他感到越是向前,形势越加深长而终不可及;对方退身,我就乘势进逼,使他觉得越是后退,形势越加局促而陷入困境。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衡量敌劲轻重的准确性,不可有一根羽毛分量的误差;感觉敏锐的程度,要使苍蝇、蚊虫落不到我的身上。这话自然只是用来形容触觉等感知能力的极度敏锐罢了,无疑是带有文学夸张的色彩。太极推手的实践证明,各人的感知能力在经过推手训练后,与常人的差异明显加大,即使是同学之间,由于锻炼有是否勤苦、是否得法等差别,特别是对“听劲”所下功夫有深有浅,所以各人感知能力的强弱亦有所不同。感知能力较差的人,在推手中往往受人制而难以制人——这时就会深切地体会到“棋高一着,缚手缚脚”了。


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


上文在“忽隐忽现”一语之后,紧接着是分别从左右、高低、进退等不同角度,去论证如何使对方感到幽远难及,高深莫测。如是,即使他有很大的力气,也无从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了。套句土话就叫“摸得着,看得见,打不着”。进而文章强调了感知能力和量敌精确的重要意义。总之,就是要使对方难知我的动向,而我独能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孙子兵法.谋攻篇》说:“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殆,危险、失败。“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能达到这种地步方能做到所向无敌。


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壮欺弱,慢让快耳!


这种拳技的其他流派很多,虽然拳架姿势、动作有所不同,但大体上都不外乎强壮的打败体弱的,手脚慢的输给手脚快的。“概不外……”句,一作“概不外乎……”,后人润改所致。


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为也!


有力气的人打败没力气的人,手脚慢的输给手脚快的人,这些仅仅是反映着人们的天赋自然的本能,而不是由于在学练拳法这一门学问上所下功夫的深浅而有所作为的啊!


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观耄耋能御众之形,快何能为?!


仔细分析“四两拨千斤”这句拳谚,显然不是主张以强力去胜人的;请看那七八十岁的老年人能抵御众人的情形,那单纯的依靠快速,又有什么作用呢?!耄耋,八十曰耄,七十曰耋。太极拳并非只要慢不要快,这在前面已经谈到了。俗话说:“快了不如巧了。”巧,技巧。说明技巧往往是有决定意义的,而快慢是要据情而定的。至于用力问题,就“四两拨千斤”来说,主要也还是突出了一个技巧问题。人们常说:“太极拳法乃技巧之学。”因而在这里也关涉到对“先天自然之力”的改造问题,用太极拳的术语来说,就叫做“换劲”。通过“换劲”逐渐练出和积累“太极内劲”。所谓“太极内劲”,也不是神秘的东西,仅仅是在刚柔、大小以及动力定型等诸方面符合太极拳法的特定要求而已。杨澄甫《太极拳之练习谈》说:“太极拳,乃柔中寓刚、棉里藏针之艺术。”这就说明了被称为“太极内劲”的这种劲力的特性。但这决不是说,打太极拳的人力气越小就越能在推手竞赛中取胜或夺取冠军。这都是因为把太极拳术语混同一般口语来理解而产生了误会。


立如平准,活如车轮,


平,天平。准,准头。郝和藏本中,“平”字作“枰”。枰,秤盘,仍借指天平。故“平”、“枰”二字不仅音同,而且在这里义也可通。全句是说,立身要像天平那样中正不偏,肢体灵活要像车轮那样圆转自如。《太极平准腰顶解》说:“顶为准头,故曰‘顶头悬’也;两手即左右之盘也,腰即根珠也。立如平准,有平准在身,则所谓轻重浮沉,分厘丝毫,莫不显然可辨矣!”这就是把人体比作天平,有天平的准头在身,那么就能精确地去称人的分量了。


偏沉则随,双重则滞。


对方用劲,我相应地把自己的劲偏沉于一端,不与对方的实力相顶相抗。反之,如我也以重力相抵抗,那便形成了“双重”的局面,这时劲路就发生重滞而停顿了。换句话说,偏沉为得巧,双重是拼力。得巧则劲路通畅,两力相随,大力打不着小力;拼力则劲路壅塞,两力相抵,大力必胜小力。


每见数年纯功,不能运化者,率皆自为人制,双重之病未悟耳!


偏沉相随,而不予受力。采用这种措施,必须是自觉的,并通过长期锻炼实践而获得的。而双重相抵或相争,形成拼力现象,则是盲目的,不自觉的。很多同志在理论上认识到了,而在实际做不到,说明并未真正认识。每每见到下了多年苦功而仍不能运用柔化的人,大抵都是授人以柄,为人所制的,这就是还没有真正觉悟到自己犯有“双重”毛病的缘故呀!


若欲避此病,须知阴阳。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阳不离阴,阴不离阳;阴阳相济,方为懂劲。


要避免犯双重的毛病,必须弄通阴阳对立统一的辩证规律;粘就是走,走就是粘;阴离不开阳,阳也离不开阴;阴阳两者能相反相成,相互辅助,这才算是懂得了劲的规律。走和粘是一对矛盾,它们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走向自己的反面,没有“走”就没有作为矛盾对立面的“粘”。由于这两者既是互寓的,又是随时可以转化的,所以说“粘即是走,走即是粘”。由于“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所以,两者必须相济。而这里所说的“阴阳”,则是包括了太极拳运动中可能出现的刚柔、动静、开合、虚实、轻沉、蓄发、呼吸、走粘等等各种形色的矛盾现象。而上文所说的“粘、走”,则只是太极拳法中较为重要的一对矛盾。不懂粘、走,就谈不上懂劲,当然也就难以自觉地去克服犯双重的毛病了。但要达到懂劲的程度,显然要处理好其他有关的矛盾现象。一言以蔽之,要懂得太极拳的辩证法才行哩!


“阳不离阴,阴不离阳”句,一作“阴不离阳,阳不离阴”,两者义无不同。


懂劲后,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


懂得了劲的规律以后,拳艺就越练越精,再通过在实践中反复不断地认识思考和揣摩研究,就能逐渐地达到随意运用的地步了。


本是“舍己从人”,多误“舍近求远”。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学者不可不详辨焉!是为论。


本来太极拳的技、战术原则是“舍己从人”,许多人却错误地“舍近求远”了。这真正是俗话所说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学拳的人不可不详细辨析啊!所以特地作了以上的论述。“谬以千里”,一作“谬之千里”,义无不同。“舍己从人”、“舍近求远”这两句成语,现在早已成了太极拳教学中的术语了。“舍己从人”指随人而动,粘则相随,走则引化,粘连相生,与人周旋,随机应变,伺机随势而定进退化发。这在化而不发的情况下,外形是被动的,但实质却是主动的。“舍近求远”,就是俗语所谓“近路勿走走远路——枉费精神了”。因此,这与“舍己从人”恰恰相反,其貌似主动,或者顶顶抗抗,或者在不得机不得势的情况下盲目行动,暴露劲点,结果反被对方利用借力,或者以大力制胜于你。这样岂不落了一个实际上被动。因此,老一辈太极拳家常说:“这也叫‘自作主张’。”意即不问条件和不讲方法地盲动。然而不具备“听劲”等基础功夫是不免要“自作主张”的。现在国内外打太极拳的人确实不少,但在基础功夫上肯下苦功的人,又少得可怜,这是亟待解决的一个关键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