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水母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1:40:05
有科学家推想一种从今往后再演化一亿年而成的“动物”(用引号的原因稍后要提及)——幽灵水母(责任人:Prof. Stephen Palumbi, Harvard U.)。然而,“它不是一只水母”。
听到这一句话,我便隐约知道这所谓的科学的“推想”究竟基于什么。文学创作总讲“原型”二字,科学推想又何尝不是?
幽灵水母其实是一个水母国,是一个分工、协作的社会,像是航空母舰。说它是“动物”,不如说是“动物群”。只不过这种航空母舰的动力最朴素不过——靠风力漂移。由此看,说它是航母,那太抬举它了,它只可当一“帆船”之名。那些充当帆的“水母阶层”竟是懂得御帆之术的,它们靠自身体内水的盈缺调理来应势或升或落。帆下船身是一层球状水母群,靠体内的一氧化碳来维持“全国”的漂浮状态。水下阶层是一群“猎人”——一个个由弹簧似的触手(用于伸缩)吊着的覆碗状小型水母,它们是水母国的“爪牙”,是口器。

这当然是所谓“科幻”,然而毕竟有一“科”字,不是无稽之谈。“稽”是考据的意思,这幻想的幽灵水母的“根据”在于它的现实原型——The Portuguese Man-of-war ( Physalia),葡萄牙军舰,中国称作“僧帽水母”。它隶属腔肠动物门,水螅纲,管水母目,各种都不是独行者,而是聚居成为一有机的、互联的社会,术语作Colony(普通义:聚居地;殖民地)。其他形成“Colonies”的物种多得很,如薮(音叟)枝螅、团藻、粘菌等。此外,社会昆虫研究所得,更叫人诧异:单个蚂蚁,甚至几只蚂蚁,其行为都完全失常,比起社会中的成员们,它们像是残废:瞎子、傻子……根本无法维持生活。失去社会联络的白蚁无法建造它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巢穴……
Colony,这是生命界并不少见的现象,或说是一种颇流行的生命之策略。然而,这里蕴涵的,却有一种演化的哲理,生命的大势。
第一个生命是细胞。至今,细胞依然是最简单的生命形态。至于病毒,它应当是在细胞出现之后才发生的,很可能是由细胞“抛出”的核酸片段包装而成。这种学说(人毕竟无法亲见亲历,便称为学说),一来有分子证据:病毒的基因比原始细胞的基因更加“新派”,像是新派细胞的基因(基因特征像物种性状一样,有演化史);二来,逻辑上,病毒必须寄生于细胞才有活性,才能繁衍,所以病毒也就没有先于其宿主而发生的理由。故生命起源之初,地球是单细胞的世界。而如今,多细胞生命成为了主角,包括我们。由此,“生命之大势”便可见一斑了。我们中国学生大概都听厌了那几句教条式的哲理:“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等到高等”。这是不消说的。
我想说的,是这“大势”的“所以然”,那就不是“不消说”的了,而是“有争议”的了,我自命之为“Competition or Cooperation”问题,竞争还是合作。
竞争,姑且不谈从马尔萨斯《人口论》开始被导入人文理论的那个“竞争”(于是暴力、战争成为人类进化的动力!),只谈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不是强调“联系”么?生态学就是研究“联系”的生物学)里的那个“竞争”,它一直被奉为生态演替以及物种演化的主要动力,而“合作”作为另一种更伟大的动力被大大忽视了。
如今,是稍微有转机了,起码我所知美国科学界是这样。为什么合作是极关键的一种力呢?为什么竞争的力被高估了呢?因为我们看问题实在肤浅。我们只在短浅的、狭隘的一层时空中看到甲物种与乙物种之间为生存、繁殖而机关算尽,甚至拼命,却忽视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竞争是生命演化的主力,甚至是独力(这主张的深入人心,达尔文于此当居功至伟),那么最初的单细胞世界,必定玩着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厮杀,如何肯演化成如今如此和谐而多样的多细胞生命?试看我们的神经细胞,最长的要从脊髓一直伸到趾尖,迥异于我们气管里长着扇动的纤毛的,把痰推出呼吸道从而吐在马路上的上皮细胞们。这种从单细胞聚居到形态、职能分化,从一个社会演变成一个个体的生命奇迹,才是生命的真故事。
人常说,人的出现,是演化中伟大的奇迹。但没有那几十亿年里从细胞开始(须注意的是,这里细胞是个体,是能单独在自然界生活的)的伟大合作,这种“伟大的奇迹”从何而来?我想,若然,大概到今天,地球上仍旧只有一个个能机关算尽、甚至拼命的细胞吧!
竞争的确存在,而且是重要的,但它配不配“唯一的主角”这一名号?我认为是不配的。“合作”一定要分享这种殊荣,而且占着更大的功名。
今天的葡萄牙军舰也好,一亿年后的幽灵水母也好,这些有趣的Colonies,它们的价值在于留给我们一个演化过程中的“半成品”,一种可贵的过渡态!
即使宏观而言,一株株孤立的植物难成气候,而一旦联络成为森林,那就可以影响整个地球,成为“地球之肺”。人类文明的发轫,也是靠人的合作,从集体狩猎到建立城市,无不如此。
所以,聪明的我们应当把合作看成地球生命界的主动力。而竞争,它是一种特殊的合作。
杨惠冬
2007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