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收了三五斗》之重庆楼市版

“新特区”消息出台不到一周，重庆房价大涨700元。小猪看了这么多期房，还真没见过房价涨得这么快的。
为纪念这次大涨，剥叶圣陶君《多收了三五斗》悼之。
原著：叶圣陶
改编：小猪
重庆某楼盘的销售中心，迎来了各式各样的看房人。他们三五成群，拖家带口，从红地毯上走进销售中心，拥挤在沙盘前面，看着周边环境，手里捏着户型图。
这些看房人都是一大早就从家里出发，换乘多次公交车到了销售中心。见着空闲的置业顾问，便挤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
“跃层5000起，平层4500起。”柜台后的置业顾问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看房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去年这时候，你们不是卖3800起价么？”
“3500也卖过，不要说3800。”
“哪里有涨得这样利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重庆刚成了新特区，过几天还要涨呢！”
刚才全家挤公交犹如抢银行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天照应，个税起征调整为1600，又遇到直辖十周年，好多单位都发了这么三五千做犒赏，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买的好，我们回家去等房价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置业顾问冷笑着，“你们不买，开发商就饿死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炒房团，温州的还没走，山西的又来了。”
温州人，山西人，炒房团，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买那已经在涨价的房子，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买呢？结婚是需要新房的，住了多年的破房子是要换的，现在单位不搞集资建房，难道一辈子住破房子？
“我们到人和去买吧。”在人和，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置业顾问又来了一个“嗤”，一边补妆一边说道：“不要说人和，就是到机场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从现在起的价钱是跃层5000起，平层4500起。”
“到人和去买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人和多花一个钟头，每天上班要多花我们车费！就算房价能便宜，每天上下班多花两个小时呢。”
“小姐，能不能优惠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优惠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修房子是要本钱的，你们要知道，优惠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高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上半年的房价是4000，去年的房子只卖3800，不，小姐你说的，3500也卖过；我们想，今年总不会比4200更多吧，哪里知道竟然要4500！”
“小姐，就是去年的老价钱，3800吧。”
“小姐，买房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置业顾问听得厌烦，把手里的唇彩丢进挎包，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贵，不要买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房源，不卖给你们，有别人来买。你们看，门口又有一群人来看房了。”
三四家人从地毯上走过，眼睛里充满希冀的表情。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围在大沙盘边。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涨多了，4500起价！”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正在打地基的楼房却不得不买；而且命里注定，只有买高价商品房！开发商有的是房源，而看房人正需要房子。
在朝向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绿化面积大和小的争持之下，结果今天来的看房人真的有人买房子了。看房人把自己卖劳力挣来的钱刷进了开发商的帐户，换到手的是或大或小的一套房子。
“小姐，土地使用权年限怎么不到50年啊？”血汗钱换不到50年使用权，好像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乡下曲辫子！”夹着一枝签字笔的手按在计算器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睛射出来，“开发商难道拿到土地就修房子？修房子总要花时间吧？土地使用权不到50年，哪里都一样。”
“那末，给我们看看预售许可证吧。”房子刚打地基，看样子没有预售许可证。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哪家开发商有了预售证才卖房？你们到底还要不要这房子？”
看不到预售证还要被挖苦，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合同上的红章，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合同塞进装楼书的口袋。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销售中心，另一批人又从地毯上跨进来。同样地，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6月18晚上欣赏直辖十年庆典烟花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血汗钱送进开发商的帐户，买到了不到50年使用权的房子。
看房人今天上销售中心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洗衣粉用完了，须得买一两袋回去。牙膏也要带几支。鲁花花生油一百多一桶。陈列在菜市场橱窗里的猪大排听说已经九块钱一斤，早已眼红了好久。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一套婚纱照。难得今年天照应，直辖十年多发这么三五千，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缴个税，买米买面，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余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买一条CK内裤。这内裤实在舒服，全棉质，穿起来特别透气；比起穿了多年的红布内裤，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但现在，梦想破灭了，只能重做预算。洗衣粉之类必需用，不能不买，只好少买一点。鲁花的花生油价钱太“咬手”，不买吧，还是降低档次买金龙鱼。婚纱照呢，能照36张的就改成24张，能拍两个外景的就改成拍一个。想买CK内裤的简直不敢问一声价。说不定要百把块钱吧。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别的不说，几个白头发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阵阵地骂：“这样的年时，你们贪安逸，花了一百多块买这些东西来穿，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你们看，我们这么一把年纪，谁用过这些东西来！”这罗嗦也就够受了。
他们咕噜着离开销售中心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银行卡里的一堆数字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钞票给超市，超市才会满意，这要去超市看了价钱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挤公车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销售中心坐一坐，喝点免费的茶水，也不能在输账上减少损失。于是销售中心见得热闹起来了。
几个“业主”倒了一杯免费开水，点上了烟，坐在销售中心空余的沙发上开始喝水抽烟。小孩在销售中心跌交打滚，惟有他们有说不出的快乐。
水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在相邻的沙发上喝水，你端起杯子来说几句，我抽着烟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4500起，真是碰见了鬼！”
“去年没调薪，收入不好。今年算是好年时，直辖发奖金，还是这结果！”
“今年比去年厉害多了；去年还卖3800起呢。”
“为什么非要买房子呢！我们干脆都不买房，饿死开发商。等资金链一断，房价就跌了！深圳不是有个不买房运动吗？”
“谁出来当头脑？他们深圳不买房的都听头脑的话。”
“算了吧，那个头脑也不干了，回老家去了。不买房运动破产了。”
“我看，咱们自己盖房子吧。有个叫于凌罡的，不是么？他组织大家搞个人集资建房，听说一个平米才卖1000多！”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于凌罡拿不到go-vern-ment批的地皮，已经没辙了，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颓唐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喝热水，个个难看不过，好像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吃辛吃苦，陪着笑脸当孙子，挣了点钱，他们嘴唇皮一动，说‘4500起！’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价钱，那就好了。凭良心说，3800起，我也不指望更低。”
“你这囚犯，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的房子是拿本钱来修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水喝干了，烟抽完了，大家挤公交回自己的家。
第二天又有一批看房人来到这里，销售中心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市镇上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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