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窑光与火气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2:00:04
罗文华
我们对一大批当代中国画作品不满意,以致我们对它们的作者是否真正理解艺术的真谛产生怀疑,其中一个直接的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在观察这些作品的时候,感到扑面而来的是一片窑光,一片火气。这种感觉恰恰是一个有修养有品位的艺术欣赏者最不能容忍的。
所谓窑光,文物行和收藏界指瓷器刚刚烧制出来时表面的浮光;所谓火气,指在瓷器等工艺品成品身上却带有制作时的痕迹。这两个词完全适用在中国画的创作和欣赏上。由笔墨的浮,可以看出作品的俗,作者的躁。其根源固然有画家基本功是否扎实的因素,而更重要的却是画家是否具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和高雅的艺术品位。清人邵梅臣在《画耕偶录》中谈道,昔人论作书作画,以脱火气为上乘。夫人处世,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即所谓脱火气,非学问不能。当代很多画家不读书,光画画,以艺为技,惟手熟尔。有的虽然满嘴石涛八大,但石涛八大究竟好在哪里,他们的好怎么能变成你的好,却是一片茫然。有的轻视理论,对评论家的批评意见十分反感,自以为是,惟我独尊。这样的画家,就是画工、画匠,越画越糊涂,画一辈子糊涂一辈子。他们的垃圾之作纯粹是给中国画的发展添乱,给中国伟大的艺术传统抹黑。这样的画家,哪里会有学问?这样的画作,火气怎能脱掉?
为画者欲除窑光,脱火气,学问、修养、品位而外,心态也很重要。作者心浮气躁,作品必然浮躁、浅薄、低俗。“心静福寿齐”,作者心平气和,淡泊名利,才能画出好画,使人观之心情愉快、宁静,潜移默化,受到艺术的感染和熏陶。一位画家深有感触地说过:“画画让它自然而来,人的修行境界高了,道德品质高了,‘我执’都去掉了,那他的画就不再带有或很少带有世间的‘火气’了。比方说你要参加一个画展,人家说你赶紧画张大画,我们可以给你奖,这时你就不好画了。因为你的‘我执’和社会的干扰,已经阻碍住你原本纯净心灵的自然表露。心事太重,不知怎么画,只好靠功夫来争取观众。都想当大画家,都想在美术史上站住一席地位,这就是阻挡人智慧的东西。”当今画坛,急功近利者不在少数,他们恨不得画个一年半载就能赶上或超过齐白石、张大千。刚学画的就想出名,有点儿名的就想称大师,于是施展“画外功”,把精力放在人为炒作上,胡吹乱捧,弄得乌烟瘴气。有的学好学不会,学坏学得快,将中国画最基本的创作规范和审美原则抛到九霄云外,专搞歪门邪道,企图以此迅速出名。有的完全钻到钱眼儿里,一下笔就想到人民币,不是画画而是画钱。这样炮制出来的画,用“火气”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已经到了“火药味儿很浓”的境地。这些人能量极大,折腾得很厉害,简直把画坛改成了菜市场,艺术画沦落为商品画。对于这些画来说,窑光和火气倒是很需要,因为它们可以作为商品的包装,满足那些外行的消费者的虚荣心。
真正可惜的是,一些颇有成就的画家对窑光和火气的问题不够重视,造成作品不完美或者艺术价值难以持久。有的画家为了突出自己中国画的“个性”,滥用西法,又难以将西画画法与传统画法融合起来,给人一种非驴非马、不伦不类的感觉。似这样没有将艺术矛盾解决好的作品,其实也是比较幼稚的半成品,身上也带着明显的窑光和火气。历代大家对窑光和火气的问题都极为重视。他们普遍追求静穆、丰韵、润泽、松敞、自然的意境。当代一些有识的画家也很看重这个问题,例如用色,大家认识到画的东西并不总是纯红、纯蓝、纯青等,大多都需要去调色,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调色时色相倾斜的明显程度如何,要根据自己的感觉,掌握好标准尺度,至关重要。颜色过纯,画面“火气”;颜料纯度过低,色相不明。王颂余曾说:“陈少梅以用色淡雅见称,即使画重彩青绿山水,也显得那么清灵透亮,一点火气也没有,这是很难做到的。他是怎样画的,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如果能把他这一技法弄清楚,对于画界无疑是很大的贡献。”这是从色彩角度说“火气”,其他方面也存在这个问题。清代邹一桂《小山画谱》提出:“画忌六气,一曰俗气,如村妇涂脂;二曰匠气,工而无韵;三曰火气,有笔仗而锋芒太露;四曰草气,粗率过甚,绝少文雅;五曰闺阁气,苗条软弱,全无骨力;六曰蹴黑气,无知妄作,恶不可耐。”这里的“火气”是从笔墨技巧角度说的,但与其他“五气”放在一起看,可见这是一种多么应该摒弃的鄙俗的画风。
我建议国画家们多看看历代陶瓷精品,从中可以更加具体和形象地感受到什么是“窑光”,什么是“火气”。一个例子是,康熙中期青花瓷使用一种“珠明料”,这种青花色料提炼精纯,呈色鲜蓝青翠,明净艳丽,清朗不浑,艳而不俗,有的呈宝石蓝色,鲜蓝而不火气。另一个例子是,为丰富紫砂器的外观色泽,工艺师们大胆地进行技术创新,把几种泥料以不同配比混合,在泥料中加入适度的金属氧化物着色剂,产品烧成后,五光十色,紫而不姹,红而不嫣,绿而不嫩,黄而不娇,灰而不暗,黑而不墨,犹如染在毛纺织品上的颜色,沉着而没有火气。多看看其他门类的艺术品,得到的收益往往比从绘画作品本身得到的更真切、更深刻。
(本文作者为天津日报文艺部主任编辑,长期从事美术评论和编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