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发现《诗话镇江》解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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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话镇江一:千古兴亡多少事
1850年的香港,这一天,英国驻港总督文咸爵士沉思良久,终于提笔给英女王维多利亚写了一封信,把他长久以来无数次苦思冥想的结果,郑重地写在了信纸上。
信中写道:扬子江上的这座城市,每年开春都有大量的船舶将粮食和大量物品运到北京……因此我们只要派上一支小小的舰队,占领这座城市,远比占领中国边疆和沿海的若干城市更有价值。
英国人关注的这座城市,正是长江岸边的镇江。
镇江市位于长江三角洲,面积4838平方公里,人口约300万。即使是今天,也仅仅是江苏省一个普通的地级城市。
当年船坚炮利的英国人,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占领镇江呢?给女王写信的驻港总督文咸并不知道,他对镇江重要性的判断和中国历史上很多帝王将相不谋而合。
1954年的一天,镇江丹徒县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聂金海,和往常一样跟母亲一起到田里翻地,突然,他的铁锄下发出了异样的声响。
聂金海小心翼翼地挖开泥土,果然是一个沉重的金属容器,但是,容器中并没有财宝。他继续向周围挖掘,连续又挖出很多这样的东西。
在镇江博物馆,我们看到了当年出土的青铜器,经过修复和整理,远古时期的光辉呈现在人们面前。
这件青铜器名为“宜侯夨簋”,它的底部刻有一百二十余字的铭文,正是这些铭文为人们揭开了这批青铜器身世的秘密。
当年,著名考古学家郭沫若和唐兰等人将这段铭文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意是,四月丁未这一天,周王察看了地图,向南方进行了占卜,对虞侯夨说,我派你到宜地去当诸侯,赏赐土地山川,人口和武器若干。为了感谢王的恩赐,夨特意铸造了这只宝器,以为纪念。
簋是商周时期仅次于鼎的一种礼器。在西周礼制中,这样的重器,只有诸侯才能够拥有。那么,得到分封的这位宜侯,他的封地“宜”又位于何处呢?
唐兰先生研究认定,宜便是今天的镇江丹徒一带,这里是西周时期先吴的政治中心。这是镇江文字记载中最早建立的城市名称,距今三千年。
西周的王室在陕西,在遥远的古代,周人如何来到吴地,陕西人为何到长江下游去当诸侯呢?
在距离镇江不远的无锡,我们找到了答案。这座庙堂的主人叫泰伯。据《史记》记载,泰伯是商朝末年周古公亶父的长子,为提高周氏族的政治地位,周古公在王位继承问题上煞费苦心,欲将王位传给三子季历,季历的两位哥哥泰伯、仲雍得知父亲心意后,为让贤远走他乡,来到江南荆蛮之地,开辟疆土,自号“句吴”。句吴也就是后来的吴国。而宜侯夨簋的主人就是句吴国的第四代国君周章。他的先祖正是最早奔吴的泰伯与仲雍。
来自北方先进文化的所有者,把农业技术和中原礼乐带到这山清水秀的荆蛮之地,这是历史记载中第一次北人南迁。此后,镇江融入了中国的千古兴亡,并且,上演了一幕幕精彩的大戏。
1991年夏天,镇江考古所的刘建国在城区组织考古工作,很多天毫无进展的挖掘让人昏昏欲睡。然而,这个下午,就要鸣金收兵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异常。他们发现了夯筑得非常工整的夯土块。
据志书记载,这种夯土为城的建筑方式,多在六朝以前采用,这说明他们发现的很可能是一个距今至少1800年的重要遗址。
刘建国心中充满期待,镇江在三国时期是东吴的政治中心,这座城池是否就是传说中孙权建筑的铁瓮城呢?
史料记载,公元208年,铁瓮城修建完毕,孙权把治所从苏州迁到丹徒,自此,这片土地有了新的名字,京口。
京,在甲骨文中,像筑起的高丘形,上为耸起的尖端。本义为人工筑起的高丘。因此,还有将堆土筑台称为“筑京”一说。而镇江城恰恰正是一个临江高地,北固山、金山、焦山、南山等形成了一片天然山岭台地,加上北边的长江天堑,可谓用兵良地。
但是,刘建国他们挖到的是否就是铁瓮城呢?
志书记载,铁瓮城的城墙是在夯土的外部以青砖加固,能否找到青砖是考古成败的关键。考古队员们扩大了勘探的范围,终于,他们挖到了最重要的证据:青色的砖。
考古发现证明,铁瓮城的修筑借助了土山,在土山的侧面,加做两三米宽的夯土,最外层是墙砖,刘建国他们挖到的生土,就是城墙所依附的山体。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整个铁瓮城就建筑在一座山上,借山为基,筑土为墙,外包青砖,整座城池就像巨大而坚固的铁瓮一样稳如泰山。
如今,铁瓮城已经隐藏在一片民居中,1800年的时间,铁瓮城的城墙上,一层层泥土和瓦砾掩埋了一代又一代的繁华与沧桑,曾经的金戈铁马和歌舞升平被今天的平常生活所取代。
如此平静的一个小城,当年孙权为何将治所迁到这里?又为什么建立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呢?
当时,孙权年仅26岁,刚刚从哥哥孙策手中接管江东不久,根基未稳。年过半百的曹操凭借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已经基本控制了北方地区,江东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号称80万曹军压境,铁瓮城和三万人马能保住自己的家园吗?
公元209年,一场龙凤呈祥的大戏在京口北固山上演了。这是孙权精心策划的一场婚姻,为了与刘备联盟,孙权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把自己年轻的妹妹嫁给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至此孙刘正式达成联盟,一致抗曹。由此引发了一场名垂千古的赤壁之战。
赤壁之战奠定了三国鼎立的格局,孙权于公元229年称帝,统治江东五十余年。
年轻的孙权终于扭转了历史,也赢得了历史。他的对手曹操也都不由得发出“生子当如孙仲谋的”赞叹。而镇江这座城市也从铁瓮城开始,成为一个政治、经济与文化的枢纽。每一个南来北往的匆匆过客,都会为在这座城市发生的一幕幕往事所动容。
公元1204年,铁瓮城北侧的北固山上,迎来了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沿着东吴时代的古道,他拾级而上,凭栏北望。再次发出了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感叹。
“何处望神州?
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
生子当如孙仲谋。”
这位站在北固山上,远眺神州的老人是南宋著名的抗金将领辛弃疾。此时,辛弃疾的身份是镇江知府。远望可以当归,在这样一个英雄辈出的楼台上,视野之内,演绎了多少兴亡,难道不能有机会重整旗鼓,收复河山吗?
公元1126年,也就是北宋钦宗靖康元年,由北方女真族崛起的金国大举南侵,第二年,掳走宋徽宗和宋钦宗,北宋宣告灭亡。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赵构匆忙即位,史称宋高宗。经过多年流离失所,高宗在杭州建都,史称南宋。这时,半壁江山已陷入敌手。
辛弃疾是山东人,1140年出生在济南,那时北方已落入金人之手。22岁那年,辛弃疾组织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在济南起义,反抗金人的统治。后来,辛弃疾率部与其他义军整合南下归附南宋。但由于南宋小朝廷的怯懦,辛弃疾始终无法施展他收复河山的抱负。
在家中赋闲二十余年后,1204年,辛弃疾出任镇江知府。来到抗金的前沿地带,这位64岁的老人心中再次燃起了收复河山的激情。
除了练兵之外,辛弃疾还开始秘密地造船,并且积极屯田,作为战争的经济支援。但是,仅仅一年零三个月之后,他就被朝廷主和派调离了镇江。
千古江山,
英雄无觅,
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
寻常巷陌,
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
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
今天镇江市区梦溪园巷西侧的京口寿邱山,已经是一片杂乱而又现代的市景,而这里就是辛弃疾词中“人道寄奴曾住”的寻常巷陌了。寄奴就是南北朝时期南朝刘宋王朝的建立者刘裕,辛弃疾心目中的又一位英雄。
西晋永嘉五年,也就是公元311年,北方匈奴兵攻陷洛阳,俘虏了晋怀帝,纵兵烧掠,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史称“永嘉之乱”,永嘉之乱加上连年的天灾人祸,中原地区掀起了大范围的流亡浪潮。
“永嘉之乱”后,北方经济凋敝,加之胡人的长期侵扰,西晋统治者不得不放弃北方,立都建康,史称东晋。北方巨族也纷纷南下,这些侨民带着北方的文化和方言,渡过长江,首先到达的便是镇江。
南迁而来的北人很多是江北徐州人,因此,后来镇江又设为侨郡徐州的郡治所在,因镇江在长江之南,史称南徐。
永嘉之乱后,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前秦强大起来,时刻威胁着东晋的安危。东晋名相谢安在南徐组建起一支武装力量,承担起了保家卫国的重任。由于南徐位于都城建康之北,历史上这支队伍称作北府兵。
“京口酒可饮,兵可用”形象地说明了镇江人的性格特质,他们直率、刚勇,同时又执着、坚毅。而在北府兵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的过程中,一名士卒很快变成了将军。这个人就是刘裕。
公元416年,一支由水军与陆军组成的军队在南徐集结,准备北伐收复失地,指挥者正是已成为东晋朝廷重臣的刘裕。
刘裕兴兵北伐,首先收复山东,接着打下洛阳,然后又攻打长安。从西晋永嘉之乱后沦陷了101年的长安城终于被一举收复。
刘裕由此登上中国政治舞台的顶峰,后来建立了南朝第一个政权——宋,史称宋武帝。在辛弃疾眼里,宋武帝刘裕不仅仅是一代帝王,最重要的是,他“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几乎收复了失落的北部江山。
南北朝是两晋以后我国历史上长达168年的分裂时期。这期间,北方先后演化分裂了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等五个短命王朝。南方,经历了宋、齐、梁、陈四个政权的更迭。黄河两岸、大江南北长期处于离乱之中。
而这时的南徐也就是镇江,再次成为英雄的舞台,宋武帝刘裕,齐高帝萧道成,梁武帝萧衍都是南徐人,陈武帝陈霸先虽不是生于南徐,也在南徐做过刺史。先后三朝的皇帝出于一郡,先后四朝的皇帝出于一地,镇江,成为南朝的政治军事重镇。
清晨,喧闹打破街巷的寂静。刚刚醒来的镇江居民聚集到一个又一个餐点前,这里叫卖的是镇江独有的早餐“锅盖面”。
将面粉揉好后擀成薄片,切成细条,与锅盖一起下锅煮熟,面条筋道,汤汁浓郁。镇江地处江南鱼米之乡,却为何有着这般浓烈的北方口味呢?
据说锅盖面正是南北朝时南迁的北方人带过来的。唐朝诗人张籍就曾在诗中写道“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或许正是从那时候开始,镇江人传承了北方人刚烈的性格,镇江城也逐渐褪去温婉,平添了江南少有的雄浑之气,它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历史激变,上演了一幕又一幕慷慨悲歌。
1842年,镇江再一次大兵压城,这一次的侵略者来自海外。为了打开这个古老富庶的东方大国的国门,英国人不远万里带着坚船利炮来到了中国沿海。他们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7月,黑压压的舰队停在长江江面,镇江似乎唾手可得。
但是侵略者没有想到,在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国门口,他们还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战场就在镇江。
负责镇江防卫的副都统海龄是一个旗人,他力主抗战,但是却骄横自大。当英军三个旅的兵力在炮火的掩护下强行登陆时,海龄身先士卒,亲自镇守炮台,但是,实力的悬殊导致了这场战争必然的结局。
镇江一役,守城的1200名旗兵和400名青州兵全部战死,无一人叛逃。海龄看无法挽回败局,在烧毁公文后,自焚殉职。英军死亡185人,超过了他们在浙江和吴淞两次战役死亡人数的总和。
如今的镇江焦山上,抗击侵略者的炮台已经被青草和鲜花覆盖。据说当年镇江战役中,这些重要的国防武器只打出了一发炮弹。炮台厚重的掩体周围到处是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如今,沧桑的古炮台遗迹似乎依然诉说着那惨烈的一幕。
恩格斯在评价镇江战役时说:英国人逼近镇江城的时候,才充分认识到驻防旗兵虽然不通兵法,可是绝不缺乏勇敢和锐气……如果英军在各地都遇到了同样的抵抗,他们就不会取得南京。
镇江之役后,清政府已无力再战,被迫与英国签署了《中英南京条约》,开放沿海五个通商口岸,但是镇江并不在开放之列。这就是驻港总督文咸给英国女王写信的原因。
1856年,英法等国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战争结束后,镇江成为向列强开放的口岸。
英国人在这里建造了领事馆,这片依山傍水的小楼就是殖民者俯瞰镇江的地方。如今,它们成为镇江博物馆的一部分,让后来人永远铭记历史。
诗话镇江二:潮落潮生渡口风
2009年5月,镇江市西津渡街区,一项考古挖掘已经开展了一年的时间。这座40米见方、深达4米的考古大坑中,并没有出土令人称奇的文物,但是,地表之下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土石,却让主持考古工作的刘建国兴奋不已。
西津渡,自古以来是长江水道上一个重要的渡口,后来长江北移,逐渐形成道路,古老的渡口边再也看不到长江水。昔日的大码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年来,镇江的考古学者刘建国一直在追寻着西津渡大码头的遗迹,却始终苦求不得。直到2008年,一次偶然的发现,终于使他的研究有了进展。
2008年的夏天,超岸寺进行修复,考古人员就借这个机会,在超岸寺里面做了一些考古探察,结果发现,在超岸寺现在的中殿,就是它的偏东部,是本来就有的陆地,但是在它的西半部,实际上是整个长江的淤沙堆积。
超岸寺始建于十四世纪初,此后历经多次兴废,最近的一次,是清咸丰年间,寺庙毁于太平天国战火;现存的超岸寺是民国初年复建而成的。那么,这座寺庙的位置与消失的古渡有什么关联呢?
清代画家周镐的画作《西津晓渡》,为我们描绘了西津古渡的胜景。在这幅写实的作品中,大码头位于古超岸寺前,而且有一道石堤伸入江中。
如果真像周镐画中所描述的,码头是一个长堤式的结构,那么,在超岸寺前面就很有可能寻找到它的遗迹。
52个探孔打下之后,消失了一百多年的古渡,露出冰山一角,情况和刘建国分析的结果一模一样,长堤式码头垂直于长江航道,一端与陆地相连,一端探向江中,如今发掘出来的部分就是当年探向江面的码头终端。一年多的考古发掘终于有了答案,这里正是明清时代的西津渡大码头。
然而这个答案似乎远远没有终结。
西津古渡跨越千年,有渡必有码头,那些年代更加久远的码头遗迹依然安静地躺在地下某个地方。它们兴起于何时?湮灭于何处?潮起潮落,繁华落败的更替中,镇江的城郭又是如何沿着江河水势逶迤开来的呢?
今天,位于长江入海口的上海市,是长江航运的终点站。沟通江海的地理优势,使上海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迅速崛起,成为蜚声国际的大都会。从上海溯江西上,沿途依次经过张家港、南通、江阴,到达位于长江三角洲西侧的镇江,镇江只是长江下游众多港口城市之一。
然而回溯到千年以前,在宋代一位诗人的描述中,镇江和身畔的长江水是另外一副模样。
来陪杖履蹑孤峰,
故老旁观叹二翁,
海上波平千里白,
江东兵壮万旗红;
云开云合山头月,
潮落潮生渡口风,
须约蒙庄老仙客,
凭阑直下看龙宫。
(——宋 杨杰)
据史料记载,宋唐以前,奔流而下的长江水流到镇江地界,就已经走完全程,东流入海。今天处于长江下游的诸多港口,当年还只是江海交汇处的一座座沙洲,地图上都无法标出它们的位置。控守海门要津的镇江,早早开启了它的繁华时代。
公元前210年,镇江迎来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帝。他的到来,让镇江的山川河流起了重大变化。
秦灭六国,建立起版图空前庞大的帝国。天下初定,为震慑六国遗民,秦始皇随即开始了巡游天下的行程。这一路他走的极为遥远,跨越黄河,渡过长江。
史料记载,秦始皇渡江的地方,名为谷阳。谷阳也就是今天的镇江。在这里,始皇帝不仅安顿歇息,而且他还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初,秦以其地有王气,始皇遣赭衣三千人凿破长陇。宋朝人编著的《太平御览》也称“秦王东游观地势,云此有天子气,使赭衣徒凿湖中长岗使断。”
秦始皇命人凿断的长岗,就是位于镇江城区东南的京岘山,今天,高不过三百余米的京岘山已经被一片现代街区环绕。难以想象这座丘陵一样的山冈,竟然因具有天子气而冒犯了始皇帝。后世的学者对此也提出了质疑。
秦始皇“破天子气”的结果,一是使谷阳更名为丹徒。同时使丹徒水道通过凿断的京岘山长冈,直接北入长江。新开凿的丹徒入江口比之前向西迁移十余里。
然而秦始皇一系列巩固基业的努力最终没有保住秦朝帝祚。始皇帝死于这次巡游的归途中,他建立起来的统一帝国随之土崩瓦解。被他慧眼发掘的这块滨江临海的高地,却从此凭借着潮生潮落的水势,成为搅动中国历史的闹猛之地。
今天,镇江渡口昔日的繁华映射在这块巨大的玻璃罩下,这里保存着西津渡不同时期的渡口岸线,从清代砖石铺就的石岸,到唐代的建筑夯土,分层呈现。一眼望去,视线穿越了千年,聚焦在又一个历史的结点。
公元589年,中国版图上再次出现一个统一的帝国——隋王朝。这个帝国的第二代国君隋炀帝,在即位不久,就着手开展了一项规模宏大的水利工程——开凿大运河,隋王朝倾举国之力,以求速成。不过五六年的时间,一条河道勾连起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达2700公里的大运河即告通航。
不久,从东都洛阳至扬州,近千里的河岸搭起了绸缎屏障,大运河迎来了锦缎作帆的万艘龙舟。岸边,八万民夫挽缆拉纤,骑兵夹岸护送。
因为南巡的穷奢极欲,隋炀帝疏通大运河的举动,被后世看作追求享乐的昏聩之举。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今天在镇江,仍能见到穿城而过的江南河,这是大运河的南段。隋炀帝在秦代丹徒水道的基础上,加以疏浚拓宽,使这条河道成为沟通南北的交通动脉。当年就是沿着这条水道,满载着江淮以南一万名水手、三万名弩手的船队,浩浩荡荡北上集结。几个月后,江南打造的五万辆战车,再次通过水路运往北方。
大运河的疏浚,让镇江出现在这条古代高速路的节点上,纵贯东西的长江与沟通南北的大运河在这里十字交汇。自此,“南北渡者皆以京口为通津。”镇江河段成为与江北运河对接的主航道。
然而,豪华的龙舟还没来得及行驶在江南河上,隋炀帝就因穷兵黩武,被叛乱的部将缢死于扬州。唐朝宰相李吉甫曾说:“隋氏作之虽劳,后代实受其利”。隋炀帝不会料到,百年之后,他所开拓的这条纵贯南北的交通线,竟成为唐王朝延续帝祚的命脉。
西津古道沿阶而下,坡道上的青石板中间留有深深的车辙,这是当年西津渡上岸或离港的大宗货物运输通道,这些车辙痕迹则来自当年运货所用的独轮车,深嵌于石板中的历史印迹,令人遥想当年西津渡人来货往的繁盛景象。曾经一度,这些车辙与王朝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唐德宗兴元元年,长安城宫廷之内,人心浮动。此时,河北三镇与淄青、淮西节度使联兵对抗中央,德宗紧急调遣军队从甘肃赶赴长安护驾。见到援军到来,德宗大喜过望。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支保驾护国的军队,却把他推向了更加危险的边缘。
帝国中枢岌岌可危,朝廷上下束手无策,唐德宗已无力调兵遣将,他只有蜷缩在宫廷之内,苦苦地等待,等待着一个他曾经委以重任的人帮助他渡过这场难关。
唐德宗期盼的这个人姓韩名滉,此时正镇守在江南的润州,润州,也就是今天的镇江。“村落家家有酒沽,黄童白叟醉相扶。恨无韩滉丹青手,更作丰年几幅图。”此时的润州和广大江南地区已然是“一岁或稔,则数岁忘饥”的富饶之地,形成“赋出天下,江南居十九”的局面。每年丰收时节,大批的漕粮汇聚到润州的渡口,由此装船北上直抵长安。润州由此而成为控制王朝命脉的重地。
京城告急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润州。驻守润州的韩滉不敢怠慢,立即征集大米200万担。汉唐时期,一担相当于今天的27市斤,两百万担就是27000吨,一时之间,润州江面上“楼船万计”,西津古渡上,漕粮装运,景象繁忙。
在韩滉的重兵护送下,100艘满载漕粮的船只,率先发送到了长安。一场危机得以有惊无险地化解。
危机过后,德宗为表彰韩滉调粮及时,挽救了王朝命运,擢升他为宰相,但仍然驻守镇江。继韩滉之后,先后又有两位官至宰相的重臣驻守镇江。以宰相坐镇地方,纵观中国历史尚不多见。镇江由此跃升为东南地区的重要行政中心,下辖6州37县。
金陵津渡小山楼,
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
两三星火是瓜洲。
金陵渡是西津渡的别名,小山楼是唐朝时的一间客栈。当年行游途中的诗人张祜来到镇江,夜宿小山楼,远眺对岸瓜洲隐约闪现的渔火,诗人为我们留下了西津渡在那一瞬间的记忆。
中国自隋朝起开设科举考试,江南的学子们每年都要上京赶考,又有无数的官吏分赴各地轮值,这样大规模的人才流动史称宦游。镇江作为水陆要津,迎来送往着无数骚人墨客。
西津老街之上,青灰色的古式建筑,光可鉴人的旧石板路,古朴悠然的气质映衬出昔日的繁华宜人。在西津渡街第三道券门的背后,一座白色喇嘛塔当街矗立。据说行人自塔下走过,即受到了神佛的庇佑。此塔名昭关,建于元代,至今已经历过600多年的风雨沧桑。
昭关石塔旁是一处佛教寺庙——观音洞,相传始建于唐代。
与观音洞毗邻的是一座道教寺观——铁柱宫。短短的一条小街上,寺观相连。可以想见,在近千年的时间跨度中,当西津渡已经成为横渡长江的重要港口时,长江天堑之于当时的交通工具仍然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唐代诗人孟浩然在《扬子津望京口》诗里感慨道:“江风白浪起,愁煞渡头人。”面对难以卜测的风浪,人们在渡江北上时惟有向神灵祈祷许愿以求平安,而渡江南来者亦向神灵拜谢赐予的“慈航”之恩。
西津渡寺观的香火旺盛了数百年。然而,神灵的庇护依然无法化解天堑的凶险。史料记载,从西津渡北渡瓜洲,每遇疾风来临,江上黑浪如山,顷刻间樯倾楫摧,落江遇难人的呼救之声惊天动地,船覆人亡的惨剧频繁发生。
滔滔江水催生出中国最早的水上救生机构——京口救生会。在西津渡街上,我们还能看到清代救生会的遗存。救生会成立于康熙四十二年,由镇江士绅蒋元鼎等15人共同捐资发起。会所内,陈列着一只复建的救生红船,扁长的船身上,安置了5对船桨,以便多人划行。船头置一面铜锣,红船起锚时铜锣敲响,江面船只远远听到便避行让路。
救生会建立后,官府也仿效民间救生船的模式,成立义渡局,官造护漕船只,对过往商客民船也一并救助。从此,古渡上钟声梵音步响,大江之上红船往来穿梭,兴盛一时。
江河之上,凭人力驱使、御风而行的航运模式,历经千百年没有大的改变;镇江控江河要津、扼漕运咽喉的地位,历唐宋元明清多个朝代,未见动摇。然而,数千年的奔流之后,曾经孕育了这座城市的长江水却渐行渐远了。
随着长江水势的变化,隋唐之前阔达40余里的江面,到宋代就只剩下18里,至民国之时,镇江北面的江心已经淤积出一片新的陆地,促狭的航道使江沙淤积愈加严重。
又是数十年沧海桑田,如今,曾经紧邻码头的西津渡街已远离江水,沿江一线排列的众多码头也陆续迁移。在镇江城区再也见不到码头的痕迹。
渡口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为了纪念西津古渡曾经的辉煌,人们将这条码头附近的街道命名为西津渡街。
西津渡街的尽头,一块高耸壁立的石崖挡在面前,这就是蒜山石崖。当年石崖之下即为滚滚长江。然而随着岁月流转,当年拱卫西津渡口的蒜山石崖如今距离长江江岸已有300多米之遥,一条新建的长江路横亘在当年的西津渡与滚滚长江之间,就这样戛然阻断了历史。
诗话镇江三:画出楼台云水间
1000多年前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诗仙李白登上焦山。极目四望,天海茫茫,远方的松寥山在云雾中宛若仙境,于是诗句脱口而出 :
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安得五彩虹,架天作长桥。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
彼时的焦山位于长江江心, “万川东注,一岛中立”,是京口三山名胜之一。京口,也就是今天的镇江。李白遨游天下,第一次来到镇江便发现了通往仙境的风景。
当他第二次来到镇江时,看到的景色和心中的激情已全然不同。当时正逢安史之乱,永王李璘邀请李白到军中做幕僚,李白一直寄情山水,此刻以为报效国家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在随军东巡的途中写下了这首诗。
“……丹阳北固是吴关,画出楼台云水间。 千岩烽火连沧海,两岸旌旗绕碧山。……”
李白诗中描绘的镇江美景被旌旗和烽火点染得轰轰烈烈,而诗人此时心中也正是豪情万丈。但是,这次行动却成为李白一生中最大的失误。试图与朝廷分庭抗礼的永王很快被朝廷击溃,李白也因此给自己的一生留下了一个污点。
然而诗人永远以诗句名垂青史,风景也因诗句而被后人追随。
2008年10月,镇江考古部门开始了一次打捞工作,这样的打捞对他们来说是第一次,可是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已经没有人能统计这是多少次充满希望的搜寻了。
茫茫的江水,淹没了怎样的历史烟云,让一代又一代的人耿耿于怀呢?
在焦山上的碑林中,最神秘的就是这座楼阁。这里保存的就是人们从长江中打捞上来的珍宝,让历代书家魂牵梦绕的《瘞鹤铭》。游人们看到的这些石块是清代苏州知府陈鹏年派人打捞的,由于残缺不全,人们认为,在江底或许还能找到其余的部分。
瘞鹤铭原来位于焦山西侧的崖壁上,在北宋初期遭到雷击而破碎入水。每当潮落时,石块露出水面,就有人下去把字迹拓出来,但至今也没有完整的拓本,据说拓得字数最多的是欧阳修,有六十多字。陈鹏年打捞出水之后,整理出九十多字,但人们猜测,全文应该有160字左右。
根据残存的字迹,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位养鹤的高人写的一篇祭奠死去的仙鹤的文章。
“鹤寿不知其纪也,壬辰岁得于华亭,甲午岁化于朱方。”
朱方是镇江在春秋时期的名字,具体地点在今天镇江丹徒区境内。那么,那位养鹤的高士到底是谁呢?
瘞鹤铭字体古拙奇峭,雄伟飞逸,非楷非行,宋代书法大家黄庭坚曾经评价“大字无过瘞鹤铭”。
有人认为,瘞鹤铭的作者是梁朝隐士陶弘景。陶弘景,曾在镇江的茅山自号华阳隐居。由于陶弘景隶书行书俱佳,人们认为,这很可能是陶弘景的字迹。在茅山,留有陶弘景用过的井栏,人们猜测,上面的字就是陶弘景的真迹,但是历经千年,字迹已模糊不清了。
有人认为,瘗鹤铭的作者可能是王羲之,因为王羲之生平爱鹤,在家门口有“鹅池”。他常以池水洗笔,以鹤的优美舞姿来丰富他的书法。
还有人猜测瘗鹤铭是唐人所书,但这种说法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同样精通书法的清代乾隆皇帝曾经评价瘞鹤铭说,“非晋人所不能”。
现在人们比较倾向于是六朝人所书。六朝,指的是公元三世纪初到六世纪末,绵延于江南的三国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小朝廷。那个年代战乱频发,四野荒芜,却在哲学上得到解放。
不管人们对于瘞鹤铭的作者如何争论,让人如痴如醉的书法之美一直牵动着世人。1937年,日本侵略军攻陷镇江,焦山上的雪烦法师把瘞鹤铭推倒,字体朝下,掩埋在碎石瓦砾之中,日本人多次前来寻找,但僧人们最终保住了国宝,使我们今天能够一睹真颜。
焦山上这条碎石铺就的小路,石缝中长出翠绿的青苔。不远处,南宋大诗人陆游留下了踏雪观瘞鹤铭的短文:
“陆务观、何德器、张玉仲、韩无咎……踏雪观瘞鹤铭,置酒上方,烽火未息,望风樯战舰在烟霭间,慨然尽醉……”
陆游于1163年被任命为镇江通判,他积极主张北进中原收复失地,却被朝廷主和派排挤,罢黜回乡,临行时,他与好友踏雪观瘞鹤铭,寥寥数语,悲愤之情溢于文字之间。
山上缺失的那一块山体就是曾经雕刻着瘞鹤铭的山石,而这面石壁上,还记录着后来的人们一个个人生片段。
这是唐朝人留下的金刚经中著名的《六如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崖壁上的石刻,多是山中寺庙的僧侣所凿刻,这两个最大的字“鹤山”,就是一位高僧的名字。在无休无止的山中岁月,僧侣们沿着长满青苔的小路,往返于崖壁和庙堂之间,伴着焦山的浪潮和斧石之声,把自己的生命延续到今天。
后世人追慕前人的足迹,四处找来文人墨迹,荟萃成了今天的焦山碑林。这里有苏轼、米芾的作品,还有盛世皇帝乾隆的御碑亭。竹林小筑,风雅超尘,后人为前人修建了理想中的庭院,盛放几千年来的生命之美。
如果说焦山是长江江面上一块巨大的礁石,隔水相望的金山则是相对低矮一点的一片小洲。这两座山遍山翠竹,古树葱茏,如同两块浮在长江江面的碧玉,人们把金山和焦山并称为东浮玉和西浮玉。
如今,长江已经不像往日波涛汹涌,淤积的泥沙渐渐把岛屿和陆地连在一起,但是山还是那座山,从过往的帝王将相和文人墨客留下的数不清的遗迹中,我们还能够看到昔日的风景。
长江浩浩西来,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山水相连,楼台上下,天地安排。诗句就,云山失色,酒杯宽,天地忘怀。醉眼睁开,回首蓬莱:一半云遮,一半烟埋。
元代词人赵天锡这阕词中描写的就是著名的金山寺。金山寺始建于东晋时期,距今已有1600年的历史。从山脚下望去,金山寺依山而建,殿宇楼阁层叠而上,布满整座山坡,以致人们无法窥视山的原貌,因而有了“金山寺裹山,见寺见塔不见山”之说。
其实,金山从来就没有过金山寺,现在,寺门上方的匾额上写的是江天禅寺,这是清代康熙皇帝题写的名字。
300多年前,康熙皇帝南巡,来到金山,看到大江东去,水天一色的壮丽景观时,情不自禁地说:可谓江天一览。官员们恭请皇上题词,康熙信笔写下“江天一”三字之后,提笔忘字,览字却写不出来,这时,身后的大学士张玉书机智地上前跪奏道“臣今见驾”。繁体字的览字就是由臣、今、见三个字组成的。康熙恍然大悟,完整地写下了江天一览这块御碑,原来的留云亭也就改成了江天一览亭。
关于康熙南巡的故事还有其他版本,但是,最终的结果都是写下了“江天一览”四个大字。这四个字至今还在金山上讲述着昨天的故事。
相比于帝王将相,民间传说与文学艺术拥有更长久的生命力。今天的人们来到金山寺,更多的是为了追随一段传奇的爱情故事。
在戏剧中,传说峨眉山中修炼千年的白蛇和青蛇,不甘寂寞,化身美丽的白素贞和小青来到人间。在西湖边,她们遇到了药铺的伙计许仙。白素贞对许仙心生爱慕,托小青做媒,二人终成眷属。金山寺的禅师法海查访出白素贞是蛇精的化身,便千方百计破坏他们的婚姻。一次次的计谋都没有得逞,法海便把许仙骗上金山,为救夫君,白素贞被迫率领水族水漫金山。
这个故事经过一次次文学的改编后,也演绎出很多结局。但是,法海在故事中始终是残酷无情,维护封建宗法制度的代表。然而历史上,真实的法海却是一位高僧。
法海是唐代宰相裴休之子,在庐山学道参禅,八年后云游到金山。此时,金山之上,东晋时代修建的庙宇已然败落,法海无屋可居,只找到一个低矮的岩洞栖身。
或许是法海的佛心感动了佛祖,或许是法海的意志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踏上化缘的路,几年之后,残败的庙宇终于修复一新,再次迎来了旺盛的香火。承载着庙堂香火的江心小岛,也在善男信女的传诵中,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金山。
金山寺由于地处江心,原来叫泽心寺,唐代叫龙游禅寺,到了宋代的时候,因为宋徽宗崇尚道教,把金山寺改成道观,康熙25年,皇帝亲自题名为江天禅寺,到现在金山寺真正的大名是江天禅寺,自古以来没有叫过金山寺。只是经过白娘子水漫金山的传说演绎,民间才有了金山寺这个约定俗成的名字。
对于法海,后来也有人考证,没有证据证明金山寺的裴头陀就是法海,法海可能另有其人,是文学在流传的过程中把他们移植在了一起。
在镇江博物馆,我们看到了清代画家周镐的画作。周镐是镇江人,一生淡泊名利,他以写生为基础,完成了《京江二十四景》,为我们保留了镇江山水真实的写照。
这是《京江二十四景》中的北固山,飘渺的钟声带着我们的思绪穿越古往今来。
900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和很多文人一样,北宋吏部侍郎曾公亮来到镇江,住宿在北固山上甘露寺的僧舍中,在这里他写下了一首诗,北固山的雄浑气势跃然纸上 :
枕中云气千峰近,
床底松声万壑哀。
要看银山拍天浪,
开窗放入大江来。
北固山,坐落在金山和焦山之间,因山壁陡峭,形势险固而得名北固。三国时期,刘备应邀来到东吴,登上北固山顶,见江天辽阔,不禁赞叹说: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南北朝时,梁武帝萧衍登北固山,挥笔写下六个大字,仍然是天下第一江山。南宋书法家吴琚重写了这六个字,被镌刻到这面石壁上。
北固山三面环水,背靠陆地,是长江南岸的堡垒,这就是孙权建筑铁瓮城,抵御曹操的地方,也是辛弃疾登高望远、壮怀激烈,写下“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地方。为这座无数英雄豪杰登临过的楼台,隐居镇江南山的宋代书法家米芾也不甘寂寞,写下了“天下江山第一楼”的匾额。
甘露寺是北固山最雄伟的建筑,从外形上还能感觉到它鼎盛时期的气魄。今天,人们来看甘露寺,大多不是为了甘露寺的香火,令他们好奇的是,这里是传说中刘备和孙权的妹妹孙尚香相亲的地方。
在三国演义和后来的戏剧《龙凤呈祥》中,刘备与孙尚香相亲的地方就是甘露寺。但真实的历史是否如此呢?
据《汉晋春秋》记载,“孙夫人者,汉破掳将军坚之女也,名仁献”,《资治通鉴》记“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三国演义中的孙尚香,或许原型就是孙仁献,而通过小说与戏剧的描述,世人记住了这桩婚姻的主角孙尚香。
在戏剧中,甘露寺是一段爱情的起点,而在三国史籍中,却找不到关于甘露寺的记载。
如果三国时期北固山上还没有甘露寺,那么这座庙宇究竟建于何时呢?
在镇江民间,关于甘露寺的修建存在着几个版本的传说。但大多都已无法考证。根据现存的史料记载,甘露寺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朝。那时镇江名为润州,史载“敬宗宝历二年,也就是826年三月,甘露降北固山。”天降甘露是祥瑞之事,于是润州刺史李德裕在山上建佛寺,以甘露名之。他还将自己珍藏的许多书画作品赠给寺庙作为镇寺之宝。
公元824年,李德裕又在甘露寺旁修建石塔,将佛门之宝,原藏于金陵长干寺的阿育王舍利子请来,打造了金棺银椁,埋藏在塔内的地宫。后来石塔倒塌,北宋人在原塔的基座上建造了这座铁塔。历经千年风雨雷电,如今,铁塔只剩下两层,但地宫中的珍宝却完好无损。
在镇江博物馆,我们看到了这些珍宝。佛骨舍利被置于铁塔模型的底部,观者需跪拜才能看清真容。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月光照在江面上,也照耀着古往今来。
或许就是在这江边,面对着长江的入海口,唐代诗人张若虚写下了“以孤篇压全唐”的千古名句,《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张若虚是扬州人,或许他写诗的地方是在江北的岸边,但看到的是同一轮明月和同一条长江。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不知江月照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顺着诗人的视线,畅想古今,我们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幅画卷:水天浩淼、大江风光的背景之上,流连于这方山水林涧的历代先贤与城市山林交相辉映。大江东去,群山西来,一代人走了,一代人又来,亘古不变的,是浸透在画卷中的江山传奇。
诗话镇江四:一片冰心在玉壶
1200多年前,唐都长安郊外一个普通的酒楼上,三位著名的诗人正在把盏吟诗。这时,一群歌女走来,也在这里喝酒弹唱。于是三人说,如果她们唱到谁的诗,谁就画一个记号,最后看谁的诗最流行。
歌女们第一个唱起了“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诗人王昌龄得意地画了一笔。第二首,歌女们演唱了高适的诗,高适也得意地画了一笔。第三首,“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仍然是王昌龄的诗。这时,坐在旁边的王之涣说,这些都是三流演员,所唱的都是下里巴人之曲,那位最漂亮的歌女如果不唱我的诗,我终生不再和你们争高下,如果她唱我的诗,你们就要拜我为师。轮到那位最漂亮的歌女时,她开口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果然是王之涣的诗,三位诗人开怀大笑,于是与歌女共饮。
“旗亭画壁”这样的文人轶事在今天看来只是才子风流,而在当时,却给另一些人提供了口实。
又是一个冬天的清晨,天色微朦,飘着零星细雨。唐朝润州也就是今天镇江,还是那座山,还是天海茫茫。
金山芙蓉楼上,被贬至江宁,也就是现在南京附近做县丞的诗人王昌龄与友人辛渐惺惺惜别。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昌龄很早就中了进士,并且才名远播,被称为“诗家夫子”,却一直在外地做很小的官,还一再遭贬,理由就是“不护细行”,意思是不拘小节或行为不检。
但是坎坷的经历对于一位诗人来说,未必是一件不幸的事。也许,正是因为被误解、被贬谪,才有了这样的千古绝唱。
此后不久,王昌龄再次被贬到湖南五溪黔阳县,那是一个更加边远贫穷的地方,当时称作龙标。为此,李白特意写诗安慰他: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李白在寄予关切之情的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报国无门,身世飘零的感受。
据说王昌龄在黔阳非常窘迫,只带一个小书童和古琴书籍,饿了就由书童捡些枯枝落叶烧火煮些吃的。但是,即使是在那么边远的蛮荒之地,仍然有人在他经过的地方长跪于地而求诗。
历史过去了1200多年,没有人记住那个年代发生的细节,显赫的帝王将相也大多淹没在往昔的尘烟中, 1200多年后的今天,人们只因为王昌龄和那一首《芙蓉楼送辛渐》而在这里修建了一座芙蓉楼。
经过学者的考证,芙蓉楼原来是镇江金山半山腰上的一座楼台。由于《芙蓉楼送辛渐》这首诗选入了日本的课本,每年有很多日本人慕名而来寻找芙蓉楼,后人就在金山脚下的江边,新建了这座芙蓉楼。
此楼非彼楼,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伟大的诗歌会穿透历史和疆域,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诗人情怀从芙蓉楼上的那个早晨,穿过岁月,像一轮明月的光辉,年复一年,陪伴着中国文人的赤子之心。
距芙蓉楼几十歩之遥,有一口著名的泉眼,名为中泠泉,唐代茶圣陆羽曾把天下泉水加以对比,认为中泠泉为天下第一泉。
中泠泉原来是长江江心的一口泉眼,史料记载,当年湖州刺史过镇江时,只取到半瓶中泠泉水,又用江水加满,送给陆羽,陆羽见水后说,“江则江矣,非南陵者”,意思是是江水,但不是镇江的水。倒掉一半后说,这回是镇江的水了。
中泠泉水至今仍汩汩而出,游客们也许并非慕天下第一泉之名而饮茶,泉水是否无与伦比也没有人用科学的方法去求证,只是这泉水的故事就已经足够品味很久了。
相传最早发现镇江山清水美的是汉代的茅盈。茅盈是咸阳人,公元前82年来到镇江的句曲山,隐居修道。他的两个弟弟本来在朝为官,听说兄长得道,也纷纷辞官来到这里,于是山得名茅山,兄弟三人得道成仙后,后人祀奉不断,奉他们为“三茅真君”。
从此之后,镇江成为了隐居修行的一方净土。
刘擅教是一位著名的古琴演奏家,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背着古琴来到镇江的南山。在南山,他可以聆听自然的音响,更重要的是,南山还是一位大音乐家戴颙隐居的地方。这里,青山未改,碧水长流,似乎可以通过琴声和前人对话。
戴颙祖籍安徽宿州,父亲戴逵是东晋时的学者、雕塑家和画家,还精通音律,善于操琴。戴颙和哥哥戴勃继承了家学,而戴颙更加出色。
由于父亲戴逵就是一位隐士,戴颙也多次拒绝入朝为官,为了奖励他的引退之风,南朝宋武帝刘裕封他为散骑侍郎,但他从未就任。
一次偶然的机会,戴颙应了一位朋友的邀请来到镇江,发现南山之上,山北有竹林,林后有清幽的山涧,戴颙瞬时在这里找到了他理想中的居所。
这里名为听鹂山房, 据说,隐居南山后,戴颙经常坐在此处,一边饮酒品茶,一边倾听黄鹂鸣叫,山泉叮咚,惬意兴起之时,一曲旋律不由得从指尖悠然而出。《广陵》《游弦》《止息》,戴颙改编创作的这些传世之曲收录在四卷《戴氏琴谱》中。
南山距离都城并不遥远,经常有文人名士前来拜访听琴,戴颙既不虚情假意,也不矜持自高,“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从而获得了世人的尊敬。他坚持隐居不仕,更加使刘宋王朝的两代帝王都对他另眼相看。
戴颙无子,只有一女终生相随。戴颙在南山生活到六十四岁去世,女儿便削发出家,把家里的房子捐做了一座寺庙。这就是今天的招隐寺。
戴颙隐居南山,却没有想到,不止他自己没有被世人遗忘,南山的风景更由于有了这亘古的琴声而超越了自然,成为后人流连的精神家园。
南山之上,清澈的虎跑泉奔流了千年,也映照出无数寒来暑往的岁月。相传南北朝时期,一位少年来到这里寻找水源,忽然狂风大作,一只猛虎出现在眼前,少年惊呆之际,猛虎一扑,虎爪陷入土中,一口泉眼喷涌而出。从此这口泉水得名虎跑泉。而那位少年正是南朝梁武帝之子萧统。
传说固然不可信,但是身为太子的萧统的确在南山留下了自己的青春岁月。至今,南山还存有萧统读书时的遗迹。
萧统虽贵为太子,但性爱山水,聪慧好学,喜欢诗文,他遍游南朝各地后,定居南山,在半山腰处筑起读书台,常年攻读于此。
何必思于竹,山水有清音。萧统在南山寻到了山水清音,在这里,他也遇到了一位对他一生产生重要影响的恩师——刘勰。
此时的刘勰已然完成了《文心雕龙》的巨著,正在镇江任刺史的文学侍从官,一心培育太子的梁武帝看中他的才华,给了他又一个身份——东宫通事舍人。
陪伴萧统读书之时,刘勰已然年逾五十岁,但师生二人却彼此惺惺相惜。七年的南山苦读,萧统从一位少年成长为青年,当书库中的藏书越读越少之时,萧统萌生了一个大胆想法――他要将天下诗文汇编成集。
此后,在这座紧邻读书台的增华阁里,每天,来自梁朝各地的文人雅士和萧统一起论文选文,从数万卷书中吸取精华,正是在这样的氛围里,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昭明文选》诞生了。
遗憾的是,天资聪慧,后天又一心向学的萧统未即帝位,31岁便离开了人世。一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一个帝位的继承者,为何甘愿隐居于山野,在书山文海中走过自己短暂的一生呢?对此后人也有许多的质疑。但是那个山间苦读的身影却为这片山林留下了又一份深邃的意境。
循着戴颙的琴声,萧统的脚步,500多年以后,又一位寻幽探胜的人走进了南山。此时已是宋朝,来人却穿着唐代的服装,行为举止放浪不羁。他就是人称米癫的书画家米芾。
米芾来到南山,并不是愤世嫉俗或怀才不遇,是北宋徽宗时期宽松的政治气候和对艺术狂热追求的社会氛围让他在这里找到了一方乐土。米芾陶醉其间,再也不想离开,他将这片山野命名为城市山林。
每天,米芾沐浴着山中的云蒸霞蔚,描摹着这里的花开花落、云聚云散。笔墨点染之间,画家的灵感喷薄而出。
北宋时期,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被并称为名满天下的四大书家,其中苏东坡和米芾同时也喜欢绘画,并且二人对绘画的观念一致,即意要大于形。
作为同道中人,米芾的好友苏东坡也深爱镇江的山水,曾经准备在这里买房居住,但始终没能成行。而米芾,则在这片山林中实现了中国绘画史上的一次重要变革。
据说,米芾曾经对着石头跪拜,称石头为石丈,所以得了个米癫的称号。但是米芾拜山水为师长,以自然为范本,也正好成就了他对于山水印象的绘画实践。
米芾的画作没能够流传到今天,他的长子米友仁继承了米家山水的画法。在米友仁的作品中,我们依然可以寻找到米芾的影子。
米芾曾在一首诗中写道,“功名皆一戏,未觉负平生”。在镇江南山,米芾实践着人生的追求,找到了理想的依托。
盛世成就艺术,乱世成就英雄。当历史的时针从太平盛世、重文轻武的北宋指向战乱频发、疆土失陷的南宋,镇江的江山面貌和人文气象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南宋抗金将领辛弃疾在镇江北固山写下了千古篇章,一首是望千古江山歌咏英雄的《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另一首是白发苍苍仍渴望报效祖国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辛弃疾去世72年之后,又一位在镇江成长的文人用生命捍卫了中国文人的气节。
陆秀夫生于南宋山河破碎的末世,当元军南侵,偏处江南的小朝廷再也不能苟且偷安之时,陆秀夫护卫着匆忙就位的小皇帝一路南逃到广东崖山。最后不甘投降受辱,仗剑驱赶妻儿入海后,怀抱小皇帝投海而死,朝廷仅剩的近千名官员和后宫妃嫔追随他相继投海殉国。
在镇江,后人为陆秀夫曾经建起一座陆祠,纪念他虽无力挽救国家于危难,却以死保全国家尊严的气节。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正是有了这样的人,有了这样的精神,才得以绵延。
为了传承这片土地上有史以来的人文精神,王川设计了镇江历史人物画卷。经过十余年的研究和创作,如今,以花岗岩为材质,几千年中陆续登场的一个个人物出现在我们面前。
沿着这方用石头铺展的长卷,走到末尾,是一位具有典型西方人特征的女子,她就是在镇江生活了18年的美国著名作家赛珍珠。
石板路通向小巷深处,这座美丽庭院如今是一个博物馆,而在上个世纪之初,这里是一个美国小女孩和她的父母生活的地方。
赛珍珠出生三个月就来到了中国小城镇江,甚至在她还不会说英语的时候,就已经和中国孩子一起学说中国话了。
在赛珍珠的记忆里,童年时的镇江和戴颙、米芾的镇江没有什么区别:
我看到南郊绿色的群山,以及它后面紫色的山峦,在两山之间是绿得多的峡谷,那里是四千年来农民曾耕耘过的土地。农舍外面鲜鱼满塘,家家都养着猪、鸭、鸡,或是一只水牛……
很小的时候,赛珍珠每天跟在中国保姆的后面,听她讲白蛇传的故事;稍大一点,她跟着一群孩子,追逐着走街串巷的说书人,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听遍了中国的历史传奇。而她的中国老师则教给她中国式的诗书礼仪。
直到有一天,世界发生了变化。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中国,这里面也包括赛珍珠的祖国美国。战争把赛珍珠变成了中国人民共同的敌人,为了安全,她的父母把她送回美国,四年后,赛珍珠回到中国,她在自传中写道:“我独自一人漂洋过海回到了我的故乡”。
多年以后,赛珍珠以中国农民生活为蓝本创作的小说《大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获奖演说中,赛珍珠说道:
假如我不按自己完全非正式的方式也提到中国人民,我就不是真正的我了。中国人民的生活多年来也是我的生活,确实,他们的生活始终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赛珍珠已经和米芾、戴颙、辛弃疾一样,成为镇江历史的一部分。人们把这个小广场命名为赛珍珠广场,闲暇时,人们来这里散步乘凉,对于这个100年前的外国人,已经丝毫不觉得诧异和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