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乾隆香妃的三个离奇传说的真相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21:17:13


她是乾隆的宠妃,生于1734年,维吾尔族,世居叶尔羌河流域,文艺作品中描述的遍体生香的 香妃。其实,她有没有名字,是否又被人称做伊帕尔罕、容妃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古老的喀什一起诞生了。

她先是一个浑身散发出异香的少女,后来又长成一个眉头紧锁的深患怀乡病的妇人。当一丝若有若无的沙枣花的香气隔着久远的年代吹拂过来的时候,我凭借一些古老的野史、传说及绘画认出了她。

她有时让我感到陌生,有时又令我熟悉。

关于香妃的传说,最离奇而且流传最广的有三种。

一种传说就是:某夜,清乾隆皇帝梦见一位来自西域、跨骑黄龙的仙女,一手捧镶金白玉天印,一口嚼铜枝银叶金瓣花,腾香雾驾彩云来到乾隆皇帝的面前,自称奉真主之命嫁于陛下为妃。乾隆皇帝喜不自禁,顿时笑醒,马上派人速往西域寻访。寻妃人马到了喀什噶尔后,当地维吾尔族百姓蜂拥前去围观。领队大臣坐在马背上四处张望时,只见一个维吾尔族少女左手捧着盛满酸奶的土陶碗,口噙的沙枣花岂不正是

铜枝银叶金瓣花!正与皇上梦中所见暗合。真是天遂人愿。随即,这位维吾尔族少女被寻妃的人马带回了京城,带到了乾隆皇帝面前。

这位身披红色轻纱、半遮面颊的维吾尔族少女,用一双清澈无比、深邃无比的眼睛又惊又怕地望着乾隆皇帝。少女浑身散发出浓郁的似檀非檀的沙枣花的异香,一下子浸透了乾隆皇帝的五脏六腑,使乾隆皇帝心猿纵羁,意马脱缰。乾隆做了二十六年的皇帝,尽管后宫佳丽三千,但像眼前这样的骨里透香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乾隆皇帝大喜过望,封她为香妃,对她倍加恩宠爱恋。自此,“香娘娘”的美名不胫而走。传说,香妃后因不服京城水土,又思乡念亲心切,被送归故里省亲,途经内蒙古呼和浩特时因病去世。当地人为之立祠祭奠,之后又护灵扶柩长途跋涉回归喀什噶尔安葬。

另一类故事则说,香妃本是当年发动“大小霍加之乱”的小霍加霍集占的妻子,天生体有异香且身姿曼妙,令乾隆皇帝垂涎已久。当清朝决意征服天山以南之前,乾隆皇帝曾召定边将军兆惠面谕:必生俘霍集占之妻送来京城。

“大小霍加之乱”平定之后,霍集占之妻被送来京城,乾隆皇帝一睹芳颜便如痴如醉,立即封为香妃,欲行百年之好。可香妃怀念故乡与亲人执意不从,并身怀利刃以死相抗,乾隆只好作罢,并盼其回心转意。

皇太后闻讯后大怒,乘乾隆外巡之际,招来香妃,以毒酒赐其一死。香妃早已不堪忍受“俘虏”之辱和樊笼之苦,欣然接受。乾隆回宫后见其香消玉殒,哀伤不已,下令运尸返乡,以妃礼安葬于喀什噶尔。

第三种传说是,说乾隆是一位和隋炀帝一样贪淫好色的皇帝。尽管后宫佳丽三千,但他仍色目四张。香妃入宫的那一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一下子就把乾隆皇帝迷住了。从此,乾隆皇帝三宫六院的后宫佳丽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妃子们的龙戏凤袍被都变成孤枕冷衾了。

乾隆皇帝整日泡在香妃宫里,日子一长,受冷落的妃子们十分忌恨,纷纷向太后告状,说香妃身上能散发出一股子香气,这种香气就是妖气,会使男人们得软骨病。她用这种妖气把皇帝给“吸”住了。

太后听信了妃子们的谗言,为了圣躯安全和大清江山的长久,她乘乾隆皇帝一次外巡之际,将香妃赐死。这样,香妃因宠受妒而香消玉殒。

以上这三种传说,我比较喜欢第一个。因较之于其他两种传说,它比较著名。当我以今天的目光来观察和理解古代的、已逝的一切,也会怀疑那些经历的真实,会对自己的记忆提出质询。但是你看,奉皇帝之命从京城不远千里到喀什寻妃的大臣,站在了烟尘弥漫的中亚名城 古喀什噶尔的街头,目睹了一位维吾尔族少女的美。

她斜骑在一堵厚厚的土墙上,目光顾盼流转,姿容曼妙地看着围观人群的热闹,那斑驳的被日光和月光晒透的土墙上留下了时间的光斑。

她全神贯注地望着人群拥杂的热闹处,又像望着遥远处,全然不顾骑在马背上的寻妃大臣们向她投来的惊喜万分的目光,以至于薄如蝉翼的衣衫从肩头上滑落,她也浑然不觉。似乎她一直在被包裹着,散发出浓郁花香的身体之外,堆砌出一个精神的形体,所有的美都在她身上形成极致:远古、神秘。

史传,香妃进宫后一直被乾隆宠爱,在宫中活到五十五岁时病故。但我宁可一厢情愿地确信,第一种传说中香妃入宫后不久,因不服京城的水土以及怀有深深的思乡病,她那顾盼流转的深眸逐渐黯淡,在被送回故土喀什噶尔省亲的途中患病去世,而不是在重门深锁的皇宫里鸡皮鹤发,丑陋地老去。

现在,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寻妃大臣向着她慢慢走过来了,一阵带着浓郁花香的热风挟裹着尘土从她凝白的脸上吹过。以后的一切又模糊了,好像她并没有确切的以后,只有这个时刻..

我是一个容易被细节打动的人。百年过后,人间的传说中何以把一个女人远古的美流传至今?我们不可能对古代有所亲历。因为历史就像人一样,有着遗忘的西域的美人时代特性,也有着记忆变形的特性。但,历史仍需要众多的口来传诵。

传说香妃回到宫中,整日闷闷不乐,整天幻想着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传说之一,乾隆欲和她行百年之好,但香妃身怀利刃以死抗争,乾隆只好作罢。这个说法,我予以否认,因为香妃不可能身怀利刃向乾隆相抗。懂一点清宫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皇帝在选好陪他入寝的妃子后,都要让人把她的全身认真地洗上几遍,然后装入一个布袋,由太监肩扛入宫。在如此严密的入宫程序中,香妃又怎么能“身怀利刃”呢?

以上的故事,仅仅是传说而已。从清末至民国年间,文人们曾以这类主题写出了大量的野史小说和戏剧,流布之广,影响之大,已完全掩盖了香妃的本来面目。

比如,当眼下历史剧戏说之风漫延时,香妃(伊帕尔罕)被剧作家以顺应时代的要求塑造成了一个英雄人物。

那还是1999年的冬天,一个飘雪的晚上,恰逢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豫剧团创排的大型历史剧《英武香妃》在乌鲁木齐市公演。当地的一个朋友怕我独自在家寂寞,便邀我去看。我在一种不解中试图努力接近这个“英武香妃”。

这部历史剧主要描写了清代乾隆年间,乾隆为视察兆惠将军平叛情况,假扮马贩来疆,途中与送情报的香妃相遇,两人在平叛中结下了真正的爱情。从豫剧本身来看,这部戏故事情节起伏跌宕,演员唱腔优美,但是,我觉得香妃不应该被塑造成这样,这让我感到极度的陌生和不适。

因为在我的想象中,她的脸始终是在历史的烟尘中被遮蔽起来 的愁苦的怀乡者面容。

而我也正试图通过历史一步步接近这个女人。

要说香妃,历史上也确有其人 她的真名叫买木热·艾孜姆,她的真实的故事也完全是别样的。

据可靠的历史记载,香妃1737年生于阿帕霍加族,她的祖辈是南疆一带YSL教百山派的首领人物。

1755年,清定北将军派香妃的哥哥图尔地去收复喀什噶尔,香妃与哥哥及叔叔色尹·帕尔罕一起前往。到了喀什以后,1758年冬,大小霍加发生叛乱。图尔地及他的叔叔们极力制抵不成,后逃往柯尔克孜山区,以示决不与叛党同流合污,而且随时都在等待清军的大举反攻。

后来,当定边将军兆惠率清军在叶尔羌“黑水营”与霍加殊死作战,后来遭到围困时,曾有一支柯尔克孜骑兵部队,突然发动了对喀什的袭击,很有力地支持了清军对大小霍加的围剿。率领这支骑兵别动队的,正是伊帕尔罕的那位血气方刚的哥哥。

这次平叛,地区范围大,时间拖得长,一直到1759年冬天“大小霍加之乱”才被正式平定。

由于伊帕尔罕的兄长和叔叔们平叛成功,定边将军兆惠特遣伊帕尔罕的哥哥图尔地与他的两位叔父共同进京,朝见乾隆皇帝。伊帕尔罕(香妃及其他眷属们)也荣幸地随同前往,大约在1760年6月前后才抵达北京城。

那一年,伊帕尔罕已经二十六岁了。

写到这儿,我不禁对史实有些疑问:对于伊帕尔罕这样一位出身贵族、身能生香、气能吐芳的中亚第一美人来说,二十六岁的年纪,早该是一个有丈夫的女人了。

也有一种传说认为,伊帕尔罕十五岁时,就嫁给了南疆首领霍集占(小和卓)。霍集占和他的哥哥大和卓波罗在南疆策动了叛乱。最后,霍集占在此次平叛中沦为战虏。这一种说法,我只在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杨常间编著的《中国历代名女人小传》中对有关香妃的史料中看到,其他史料上,并没有看到其明确的记载。总之,在伊犁流放地出生的中亚第一美女伊帕尔罕在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流离之痛,“大小霍加之乱”平叛后,又经历了近一年的颠簸之苦,随父兄来到了京城。她的深眸中有一种远离故土后深深的忧郁。她赤裸着双脚,站在冰凉空旷、幽深的宫殿里,随兄长及叔父亲属们俯伏在地上,听兆惠将军为他们请功邀赏,那些汉话儿她一句也听不懂。她很安静地,偶尔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皇宫中繁复得令她眼花乱的雕廊,不时地将目光转移。她所凝视的事物是他人所不知道的 像是在遥远处,又像是在她的内心。当轻掩在脸部的粉红色的面纱从她脸上滑落,她也浑然不觉。

她对自己的美似乎并不在意,这种美是超乎身体之上的。当她无意中抬起头,目光流转处,与那个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接触的那一瞬间,突然,乾隆皇帝好像看见了什么,一下子被击中:眼前这位俯伏在地的异域女子身上,有着葡萄园的热烈、月光的宁静以及来自边疆地区烈日下岩石与沙漠的蛮荒气息 那是乾隆皇帝从未见过的美。

还有,伊帕尔罕身上的香气,像一个大秘密,引诱着乾隆皇帝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被她吸引着,不由自主地走下龙台,向她 伊帕尔罕走去。

当乾隆皇帝目光沉迷地被眼前这位散发谜一样香气的异域女子打动时,伊帕尔罕的哥哥图尔地早已心下明了。他多少被政治所感染,这时,他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 把妹妹当做礼物献给皇帝。这在封1 建社会,算是对一个家族的最大恩宠了。可以说,图尔地的想法是自私的,他过多考虑到的是他个人的前途。

一个弱女子的命运就从这里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伊帕尔罕伏在光滑空旷的宫殿里,微微吃惊地看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这个身着皇袍、老态龙钟的男人。在她的头顶之上,是金碧辉煌的阔大屋脊,置身于此,她变得渺小、虚弱,临近人生一切未知的奢华还有孤寂..

就这样,她成为了我所认识的那个女人。

只是,唯一的遗憾是我不知道她拥有的是一种怎样的美丽。她活在那个时代,没有照相术,但她的美是毋庸置疑的,因为从古至今人们都如是说。于是我为她神秘的美而惶惑,一如我现在感受到了她的来自遥远年代的神秘气息。

伊帕尔罕入宫后,她的哥哥及她的整个家族马上得到了好处,身份也随之荣耀尊贵起来。乾隆皇帝特准这批维吾尔族有功之臣定居北京城,拨付宅院、财产,赏封爵位。1762年,乾隆皇帝为图尔地晋封辅国公,这就是清朝正史中常提到的“国地公”。

在封建王朝的爵位中,“公”的地位是相当之高的,而且冠以“辅国”二字,则是对图尔地维护祖国统一、辅助国家平息战乱功绩的最高嘉奖与评价。

乾隆皇帝对这位冷艳馥香的异域美人迷恋不已,老迈的身体像是重新焕发了青春。伊帕尔罕刚入宫不久,就被封为贵人,贵人在宫中是被列为主位的。清宫后妃分为后、妃、嫔、贵人、答应、常在六个等级。按常理,伊帕尔罕刚进宫时,只能做秀女。从秀女到贵人,要跨越至少三个台阶,可是伊帕尔罕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就走完了一般后宫秀女至少要几年才能登上的台阶。

据史料记载,1763年,贵人伊帕尔罕又被升为乾隆后宫的嫔。到了她三十五岁,近十年后,再次被升为妃 仅次于皇后的等级。清宫文献对她的正式记载为容妃。据有关专家考证,伊帕尔罕于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年)选入皇宫,1788年去世。在清后宫生活了二十八年。自清末以来,文人笔下的伊帕尔罕多系传闻。而国史《清史稿》中仅记述了一行文字:又有容妃,和卓民,回部合吉和扎赍之女。初入宫,号贵人,累进为妃,这就是香妃在清宫生活二十八年的概括。《清史稿》中说:“..高宗以回女为妃..以其仅见也。”这表明伊帕尔罕入宫及册封为妃在当时是特例。历代皇帝对于自己所宠爱的后妃,都给以最大的物质享受和最高荣誉,以讨她们的欢心,乾隆也不例外。他于中南海之南,临长安街之地,为伊帕尔罕 容妃建了一座宝月楼(即北京今改建后的新华

门。民国初年袁世凯为政时曾一度为元首府门)。据说,此楼建造得彤墙碧瓦,富丽堂皇,巍峨壮观。登临其上,既可以览三海(北海、中南海、什刹海)之形胜,又可以观“回回营”(容妃的家族所在地,在今北京西长安街)的风情。

这座宫殿的内部陈列更是非常考究:四壁镶嵌精制瓷砖,中间罗列珍贵的珐琅古董,室内挂着价值万贯的绘有西域景物的壁画。居中立着高丈余、宽五尺的大铜镜,四周摆着国之瑰宝、异国奇玩。乾隆对这座宫殿分外垂青,亲自写过一篇《宝月楼记》。

这篇《宝月楼记》的最后写道:“楼之义无穷,而独名之曰宝月者、池与月适当其前,抑有肖乎广寒之庭也。”这几句话,既有金屋藏娇之意,又含有此处为奔月嫦娥的仙客之所在,由此可见乾隆对香妃的眷恋之情了。

北京的圆明园遗址中有一个香妃楼,据说是乾隆专门为香妃化妆建造的。那座楼如今也只剩下了几块石头。圆明园管理会为了让游人能够目睹到圆明园的风采,在每座遗址前都画了一幅原型画。

据说,圆明园残留的很多石头上都刻有古兰经。在世人的眼里,圆明园是一个历史的残骸,但是在我看来,还不如说它是爱情的残骸。

香妃是否快乐呢?当她享受着令无数女人嫉妒的荣华富贵时,那幽深无比的眼睛里,有什么?也许,那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她总是把眼睛低垂下来,让浓密的头发将它们遮掩。她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使这个老迈的男人有些微醺,来不及思量而变得迫不及待..

乾隆皇帝虽然体态老迈,但他和香妃在一起,似乎焕发出一种无穷无尽的激情。乾隆经常巡幸宝月楼,和香妃对弈下棋,饭酒赋诗,出题对联,有时观赏香妃排演的西域舞蹈。乾隆非常喜欢香妃穿戴维吾尔族服饰。有一天,他射猎归来到宝月楼,香妃还未来得及换“胡服”和摘下戎帽,乾隆见香妃如此装束,愈发觉得她分外美丽。于是,乾隆皇帝命人请来宫廷画师、意大利著名画家朗世宁给她画了一张胡装戎服像。

乾隆非常喜欢这幅画像,从此一直挂在宝月楼香妃的寝室里。据说现在挂在喀什噶尔香妃墓的那张像便是朗世宁的复制品。乾隆着实热爱着这位香喷喷的美人,无论是南游风景胜地苏杭,还是北巡祖先发祥地的满洲,他都喜欢把香妃带在身边,以香妃所爱而爱,所好而好。

不仅如此,乾隆还在宝月楼专门为香妃设了一个“回回膳房”,专有维吾尔族御厨为她调制各种回味佳肴。在穿着上,她也可以破例保持本民族的服饰。据说,在宝月楼里为香妃制作“胡服”的裁缝工人就有二十多位,侍候她的太监和宫女就多达二十四人。

香妃在幽静清冷的皇宫里,对后宫妃子们为争宠而发生的血腥争斗一无所知。她并不获知女人争宠的意义,不知道争宠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她的异域女人的天生丽质,以及神秘气息帮助了她,美丽使她获得了机会,使她处于一种更加优越和飘逸的境界,人世间琐碎的

愿望当然和她无关。尘世的忧烦也是。但是,她日常的样子是怎样的?在乾隆外巡时,她怎样打发这一天天没有边际的时间?我想象着,她穿着轻薄繁复的丝绸绣衣,徘徊在宫殿幽深、阴冷的长廊间,所有的美都在她身上形成极致。夕光一点点地暗下去,在她的脸上打下了明暗的影子,直到5月的夜气像蛇一样幽然游动。

她总是处于一种冥想之中,头发一会儿披下来,一会儿束上去,对自己的美似乎不在意,甚至看不见后宫因她而失宠的妃子们妒忌得快要发疯,向她射出毒箭一样的目光。那些目光在她面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是她身上的香气把她们远远地隔开了。

她总是沉浸在过去一些点点滴滴的生活往事中。比如小时候唱过的歌谣,她学会的一些简单的刺绣,以及她和一群女伴们赤裸着脚在午后的沙枣树林里奔跑,轻盈自由得像一只小鹿。一阵风吹过,那些沙枣雨点一样地落下。她就这样赤足奔跑着,跑过戈壁,幽深的巷道,跑过流经她屋后的大河,那里有通宵达旦的歌舞,还有街头唱歌的民间艺人 好像这就是回忆,当它融入已知的时光时,意义变得如此重大。

啊,在喀什噶尔,当冬不拉从早晨响彻到黄昏,泉水般的琴声营造出赤黄色戈壁与绿色田园的气息,香妃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热爱那个地方,戈壁滩上一泻千里的炽热阳光,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的葡萄树,当清冽的泉水从向阳的山坡流下,那种永恒的美,让我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欢喜得想哭。”

她常常临登宝月楼,眺望远方 那边是她的家乡,是她年轻时就已离别的家乡,夜风微微地吹拂着,天高云淡,万籁俱静。

“今夜如此孤独,在消失的家乡和寂寞的宫殿之间,当我的手握住从家乡栽过来的沙枣树枝,我的手最先感到疼痛,轻轻抚摸本族的云裳,像抚摸连接所有聚散命运的姻缘。

我听见陌生国度里的琴声幽咽,点燃这内心隐秘的火焰。我怀抱这人间从不生长的花朵,赶在凋零之前。谁听得懂这其中的诉说?谁见过这诉说中的泪珠晶莹?灯盏高悬,在狂风中闪烁,照彻在一生忧伤的秘密之间。”

香妃在喀什噶尔度过她的童年,她自幼酷爱沙枣花,乾隆皇帝像唐明皇讨好杨贵妃“飞骑送荔枝”那样,远涉万里从香妃的家乡将沙枣树移植在香妃的宫殿,栽在她的屋前院后。

每年的5月或者6月,是沙枣花盛开的季节。在乾隆皇帝外巡的日子里,香妃常常熄灯而坐。夜深人静,一片清辉临窗而照,细密的沙枣花叶的轮廓在黑暗的室内被月光清晰地凸现出来。香妃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花香气息,这种夹带着赤烈阳光的气息,就像是她非常熟悉的却久未相见的人一样悄然来到她的窗前。

沙枣花的香气在子夜越来越浓,它们围绕着她,穿透着她,从头到脚充满了她。

一阵风吹过来了,凋零的花朵悄然落下,一片又一片,发出难以察觉的声音。这声音在黑夜里隐藏着某种特殊的节奏,轻轻重重,它们在她的体内凝集成一种力量,把一种远远的东西拼命拉到她的跟前,似乎在述说某种语言,发出某种质询。在这种久违的香气里,她依稀看到了故乡。据说,香妃还写过一首思乡的诗,请新疆来的乐师们为它谱上古老的木卡姆曲调:

高塔的后方

但,相似的仅止于斯

那只让我,想家想得更痴

昔日同伴的语丝

才能将我把乡愁医治

这,真像我的家乡

却总让我更添惆怅

无尽的追忆,煎我愁肠

我呀,但愿能够遗忘

好意盖起的宫院

却是赝品一件

他要我的欢颜

我却卸不下心中的怨

为何翘首企盼

只为啊,我的家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香妃一直想走。她一直想走到那里,走到和她血脉相连的同族群中去。可是她啊,至今一直未能走成。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香妃在北京病逝,终年五十五岁,葬于今河北遵化清乐陵的裕妃寝之中。据说,香妃的死,使七十七岁的乾隆精神上受到极大的打击。他经常去宝月楼瞻仰香妃那张胡服戎装遗像,每逢香妃的生日和YSL教的节日,他都命官员去扫墓祭奠,还特别嘱咐在其供品中多摆些香妃生前喜欢吃的食品,如“合俗”(抓饭)和“滴非雅则”(洋葱炒的菜)等。乾隆还在香妃死后的第三年,在他八十高龄时亲自写了一首怀旧诗,其中前四句这样写道:

液池南岸嫌其远,

构以层楼居路中。

州载画图朝夕似,

新正吟咏昔日同。

苏黛香。我这样叫她。

这位有关香妃故事的史料中记载得最少的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香妃的身后站了出来,与我遥遥相望。苏黛香是香妃的汉族嫂子。据说在清代也是一位很有地位的王公夫人,这个女人长的是什么样子?史料上均无详细记载。

我想象着她是一位有着宽阔额头,细眼,身材健美,性格开朗而又内敛的女人。她既是香妃的兄嫂,同时又是香妃在京城唯一一位异族同性知己。香妃的哥哥图尔地比香妃早去世十年。这十年来,深深陷入丧夫之痛的苏黛香倍感孤寂。于是,香妃的宝月楼常常出现苏黛香的身影。她们品茗下棋,间或默然相对,聊几句家常。

香妃在她五十五岁那年春天,已病入膏肓。她感到另一个自己正从她身上脱离。她把最后一盏灯熄灭了。室内的一切,床、帷幔上的图案,雕廊全部轰然退入巨大的黑暗中。

苏黛香知道香妃要去了,心中禁不住黯然神伤。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午夜时分,香妃与苏黛香一起来到皇宫的护城河边。暮色中的河岸上有一些清凉的气息,在天上闪烁的群星的映照下,看漆黑的河面上泛起一些灰白色的亮光,既虚空,又有质感。这片灰白色的亮光从遥远的地方向她们缓缓地延伸而来,又从她们的身边飘过,把她们从现世中隔开,像进入了一个久远的年代。苏黛香对香妃说:“你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你想把什么送到河流里去呢?”

“沙枣花。我要把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所有的沙枣花一朵一朵地放到河流里去。它们将浮在水面上,让芬芳的气息漂满整个河床。这样,我的夙愿将得以实现,我的亡灵将在花的香气中得到安息。”

天快亮了。在那条彻夜不眠的护城河边,漂满沙枣花的护城河哗哗东流,奔涌、翻腾、旋转,形成一朵无与伦比的硕大花朵。天快亮了,清晨就似午夜。所有的人,皇帝与宫女、嫔妃、流浪汉、政客、乞丐全都在睡觉。清晨是这个城市最安全、最本质的午夜。一个异族的女人,在清晨即将消失。香妃死后,苏黛香根据图尔地生前的遗愿,向乾隆上书,请求将图尔地的遗骨和香妃的遗物送回故乡 喀什噶尔,以满足家乡人的愿望。乾隆皇帝从安抚人心、安定边疆的意愿出发,应允了苏黛香的请求。

于是,清政府派兵率一百二十四人陪苏黛香护送香妃和图尔地的两具灵车向遥远的西域进发。经过长达三年半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 喀什噶尔,其中的甘苦可想而知。

据史学家考证后证实:香妃的墓地据说在河北遵化清东陵的裕妃园寝之中。但是维吾尔族人一致认为,她就葬在喀什噶尔的阿帕克霍加麻扎上 这个在1640年建成的喀什噶尔阿帕克霍加麻扎,在一个多世纪后又被人尊称为“香妃墓”或“香娘娘庙”。

庙貌巍峨水绕廊,

纷纷女伴谒香娘。

抒诚泣棒金蟾锁,

密祷心中愿未偿。

又后题注曰:“香娘娘,乾隆间喀什噶尔人,降生不凡,体有香气..其后甚着灵异,凡妇人求子,或夫妇不睦者..但手捧门锁尽情一哭..间往往有验。”

这一情景,在喀什至今可以见到。

据说,苏黛香到达喀什噶尔后,清政府拨来巨款,命她将香妃高祖父阿帕克霍加麻扎(建于公元1694年)加以扩建,将香妃的遗物和图尔地的遗骨共葬于该墓之内。下葬之日,清政府派驻南疆八城的办事大臣、领队大臣和维吾尔族名士豪绅都参加了葬礼。

至今,在帕克霍加麻扎的主墓室内,还存有一乘驼轿,据说就是当年苏黛香运丈夫的遗体时从北京带来的。苏黛香安葬了香妃的衣冠和图尔地的遗骨之后,就自愿留在喀什噶尔墓地,为她的亡夫图尔地守墓。一直到死。

苏黛香在守墓期间,看到喀什噶尔的贫民与公爵府里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她一方面向朝廷上书申请拨款垦荒开渠,一方面变卖自己全部的贵重首饰,为当地贫民植果园、建水磨、筑涝坝,赈济贫民,为当地贫民解决生活中的实际困难。

喀什至今流传着许多关于香妃的传说。

据说当时乾隆委托兆惠将军一行来喀什噶尔接香妃去京城时,兆惠将军带了一批贵重的礼物堆放在香妃阁楼下,香妃却将这些礼物送给了左邻右舍的维吾尔族乡亲们。

临行的那一刻,她用薄纱轻遮面部,走到家门前的沙枣树下,摘下一束浓香扑鼻的沙枣花,别在了头纱上。迎亲的队伍走出了好远,香妃仍然频频回眸那烟尘弥漫的喀什噶尔。

当迎亲的队伍走出了喀什不远,大漠上就刮起了罕见的风沙,遮天蔽日,一时间,天地昏暗,飞沙走石,兆惠将军的队伍立刻躲身于沙丘1 及骆驼身后,不敢探头,未过几个时辰,风沙过去,大漠上空重又露出晴天朗日,香妃及几个作为随从的维吾尔族女孩,却已走出好远。

她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头顶着艳丽的丝做的包袱,裸足行走在酷烈刺目的大漠上,渐渐地,在夕阳下的地平线上凝结成一道美丽的剪影。

香妃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