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农妇派出所自缢调查 当班副所长被刑拘

53岁的湖南农妇殷小云，第一天在城市贩卖水果蔬菜，便遭到市管人员的两次收费罚款，在与女市管人员争执后被带到派出所。殷小云在派出所里受到了言语上的刺激和侮辱，产生了绝望的念头自杀，派出所副所长目前被刑拘。
据华商报6月4日报道，53岁的湖南农妇殷小云准备在城市贩卖水果蔬菜，“练摊”第一天，她死了，她被发现吊死在了湖南武冈市迎春亭派出所值班室的架子床上。当天她曾两次遭遇收费罚款，在与女市管人员争执后被带到派出所。
殷小云是怎么死的？她的死，与每一座城市中无数的“贩夫走卒”之间有着怎样的命运联系？更大地损害了城市文明的，是“乱摆摊”现象，还是一个无辜者的轻易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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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内自缢 死前身体多处软组织遭损伤
5月22日，家里的电话响起时，湖南省武冈市的蒋万森正在院子里分拣秧苗。电话里，二嫂殷小云带着哭腔对他说：“我被他们当小偷抓起来了！你快喊老时（殷小云的丈夫蒋万时）来救我，他们不准我打电话……”当蒋万森问她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电话突然挂断了。
蒋万森意识到二嫂可能出事了，赶紧让家人去找二哥蒋万时。二哥人还未找到，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二嫂在电话里对他说：“我在派出所，他们打断了我的胳膊……”话未说完，电话又断线了，此时是下午2时许。蒋万森没有找到二嫂的电话号码，他把电话打到殷小云的二妹殷贞香家，问她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殷贞香说只知道她姐早上出门批发水果去了，一天都没联系过。殷贞香赶紧打电话叫来四姐殷江莲，姐妹俩轮番拨打殷小云的手机但一直没人接听。
一直到了晚上8时许，殷小云还没回家，两姐妹害怕了，发疯一样拨打殷小云的手机，后来终于有人接电话：“你是殷小云的亲戚吗？这里有一个很高很壮的妇女。”对方自称是武冈市迎春亭派出所民警，让殷家姐妹迅速赶到武冈市龙圆宾馆。
两姐妹追问殷小云的下落，民警不肯讲，预感到可能出事，两姐妹赶紧通知了蒋万时。殷家、蒋家来了一堆人，但仍没有人告诉他们殷小云的情况。直到23日早晨6时，殷江莲姐妹和蒋万时在离派出所不远的武冈市人民医院太平间里，见到了殷小云躺在铁门板上已经冰冷的尸体。
5月27日，武冈市人民检察院对外表示说，初步调查殷小云是用自己的背包带在（派出所值班室）床上上吊自杀的。时隔两天，湖南省邵阳市人民司法鉴定所出具的“司法鉴定书”也证明，殷小云系自缢死亡。同时证明，其死前身体多处软组织遭到损伤，“系钝性物作用致”。
不满10元罚款 与市管冲突后被带到派出所
据调查，5月22日上午，53岁的殷小云出现在湖南省武冈市人民医院门前。她挑了一担子苹果和雪梨，准备去另外一个蔬菜批发市场。此前，殷小云一直在武冈市（县级市）云台中学做清洁工，为了能再多赚点钱补贴家用，她刚刚辞掉了学校每月520元的工作，打算卖水果蔬菜，这是她第一天上街。
在武强路口，修自行车的张师傅看见了殷小云，她挑着水果刚刚走到路口，武冈市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几个人出现了，以“占道经营”为由，强行罚了殷小云49元。罚款的人走后，殷小云不满地对周围人说：“今天的水果看来是白卖了！”牢骚发完后她继续挑着担子往前走。走到武冈市人民医院门口时，迎面走来了辕门口市场管理所的两男两女4名工作人员。几人见殷小云的水果篮子放在马路边，遂以“乱摆摊点”为由要求罚款10元（也有说法是收取“市场管理费”）。
还未从半小时前被罚款49元的怨气中走出的殷小云，对这次罚款强烈不满。她说自己还没开张根本没钱交，和市管所的人员僵持起来。这一幕被买菜回家的刘女士全部看在了眼里。刘女士回忆：市管所的人见这个卖水果的妇女态度强硬死不交钱，就要没收水果篮子和扁担。几个人分头下手，眼看东西被拿光了，卖水果的女人就撵上去夺篮子和扁担。在撕扯中，其中一名女市管人员的铂金项链被卖水果的女人一把从脖子上扯了下来。女市管要求归还并赔偿她的项链，卖水果的坚持说只有把水果和篮子还给她，她才还项链。
双方对峙了几分钟后，一位市管人员掏出电话拨打“110”，报案说有人在街上偷（抢）东西。双方的僵持吸引了许多路人的围观。许多人都对市管人员表示不满：大热天的太不像话了，马路上摆摊设点与管理市场秩序有什么关系吗！
这时，“110”警车赶到了，在听完报案人的叙述后，“110”将卖水果的妇女强行塞进警车，市管所的人也被要求一起到辖区的迎春亭派出所去协助调查。
刘女士后来才知道，当天她看见的那个女人被带到派出所后自缢身亡了。和殷小云素昧平生的刘女士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哭了：“不就是为了10块钱吗？怎么会这样？”
涉嫌滥用械具 当班派出所副所长被刑拘
对于当天发生的这起悲剧，武冈市公安局迎春亭派出所要记者去找市公安局，而公安局则要记者去找市委宣传部。
武冈市市委宣传部对此事非常谨慎，许多问题他们都以“不好说”、“目前不清楚”为答复。对于记者的来访，他们只提供了一份所谓的“通稿”。这份不足580字的“通稿”这样描述殷小云在派出所时的情况：该所当班的副所长谭兵等3名民警分别对双方当事人进行询问调查，“因殷小云不配合处理，几次冲出派出所，当班民警遂将其左手铐在值班室内的双层床上”。殷小云趁民警在接待室询问市管人员，无人看管的情况下，“用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和笔，留下约200字的遗书后，用自己身上的背包带上吊”。当班民警发现后，立即将殷小云送往市人民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
在殷小云被认定为自杀后，当地有关部门以“公告”形式向外界公布了调查结果，但公告在张贴出去的第二天，被人撕得粉碎。殷江莲是这样向记者描述她第一眼看见殷小云尸体的景象：“脖子上有勒痕，右耳朵后面有一个肿块，右手有铐痕，上衣有两块血迹。”
经司法鉴定，死者身上血迹为迎春亭派出所副所长谭兵所留。谭兵向检察院解释说：当他回到值班室发现殷小云上吊后，赶紧将其从架子床上往下取。结果由于殷在脖子上的背包带打的是死结，无法解开，所以他只好用刀割开了绳子，中途自己的手指头被割破，所以血迹留在了殷的衣服上……
一位目击者告诉记者，在迎春亭派出所，由于殷小云不承认自己是“贼”，不承认自己偷（或抢）了市场管理人员蒋敏的项链，并谩骂办案人员混蛋，所以不仅被戴上了手铐，而且嘴巴还被贴上胶布。武冈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培元说，当时殷小云不配合派出所的问话，甚至拒绝作笔录，几次想冲出派出所，警方只能对她采取措施、戴上手铐。由于殷小云拒绝配合，一直到其自杀，警方没取得她的任何笔录。
事件发生后的23日晚，迎春亭派出所值班副所长、殷小云案的直接办案人谭兵被武冈市人民检察院刑事拘留，而辕门口市管所的所长、副所长也被市纪委立案调查。据武冈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刘天元介绍，谭兵被拘留的原因是其涉嫌玩忽职守、滥用械具。“这样简单的民事案件是不必要给当事人戴手铐的，戴手铐必须先立案！谭兵的做法明显属于不严格执法，他更不应该把殷一个人搁在值班室而私自离开！”
发生三起“嫌疑人”自杀事件
殷小云死亡后，有人向记者透露说，“110”和派出所之所以在此事处理上如此“认真”，是因为报案人蒋敏的丈夫是当地一派出所的教导员，蒋和派出所的人都很熟。
刘天元向记者证实蒋敏的丈夫的确是基层派出所教导员，但事后他们调查，在殷小云死亡前，蒋敏并没有给丈夫打过电话，也就是说作为警察的丈夫在此事上没有给派出所打过“招呼”。
殷小云自缢事件发生后，在武冈市有“最大规模派出所”之称的迎春亭派出所一时成舆论焦点。其原因除了殷小云之死很蹊跷之外，还使当地许多人对这个派出所的“历史”产生了质疑。因为殷小云之死，已经是该所第三起“嫌疑人”自杀事件。武冈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李松成对媒体说，迎春亭派出所前两次发生此类事故，都没有追究过民警责任。
本报记者调查了此前发生的两起“自杀”事件。一件是，1999年8月31日，市民肖孝平被该派出所两名警察以涉嫌嫖娼为名，带进迎春亭派出所接受调查处理。当晚肖孝平被发现吊死在派出所的留置室门框上。还有一大货车司机，因与人发生经济纠纷,也被带到该派出所，当天夜里离奇死亡。
对于该派出所以前发生的几起类似事件，所长龚存雄表示自己刚来这个所不久，许多问题无法回答。而据迎春亭派出所公开的资料介绍，该所这些年来“得到了市委、市政府和社会各界的一致好评，曾多次被评为先进单位，十余人荣立三等功”。武冈市人民检察院反渎局局长李晓清向记者证实了殷小云是第三起自杀在迎春亭派出所的。他意味深长地说，正因派出所屡次的违法行为，才酿成了殷小云的悲剧。
殷小云死亡前，留下了一封200余字、思维不是很清晰的遗书。潦草的遗书中，这个初中毕业的乡下妇女称自己为“草民”，遗书中还出现“有人说要搞死我这个死乡巴佬……”，“乡亲给我讨一个公道吧”等不很连贯的字句。
“抢尸”引发冲突 死者两家属“袭警”凌晨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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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小云有两儿一女，事发时三个孩子都正在广东打工。
5月21日晚，大儿子蒋斌从广州打电话给母亲。当他得知母亲辞掉了在学校的保洁员工作，准备改行做水果小生意时，30岁的蒋斌有点内疚地埋怨母亲说，你不要这样累！电话里，对于儿子的埋怨，要强的殷小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儿子在外面好好工作，有时间多照顾一下弟弟、妹妹。这是殷小云最后一次和大儿子通电话。相对于大儿子的内疚，二儿子蒋琴和女儿蒋娟在母亲去世后一直很自责，自责自己没有经常给母亲打电话。
5月23日，接到家里电话的兄妹3人连夜从广东赶回武冈。看到母亲的遗体，三人抱头痛哭。殷小云死后，其遗体一直停放在武冈市人民医院的太平间，灵堂也设在了医院。医院几次要求将尸体及时处理。武冈市有关方面建议将尸体火化。但这一提议遭到了家属的强烈反对，家属认为在没有对死亡原因做出他们满意的结论之前，不能火化。
因为尸体去留问题，家属方面和警方发生了一次比较严重的冲突。26日凌晨3时，武冈市委、市政府组织检察院和公安民警，将殷的尸体运往邵阳市殡仪馆冷藏保存，但家属方面以为警方要抢走尸体强行火化，双方在太平间里发生了激烈争夺。在民警搬运尸体过程中，殷小云的丈夫蒋万时用灵堂里准备给棺材里撒的石灰和手边的食用辣椒粉攻击民警，结果造成一民警的眼睛被石灰灼伤。冲突中，还有多位民警以及殷家人不同程度受伤。
当天凌晨，蒋万时父子被警方抓捕。蒋琴被警方以涉嫌“妨碍执行公务”刑拘，其父蒋万时于次日被释放回家。武冈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培元向记者证实了这次冲突。他说，眼睛受伤的民警伤势严重，目前已转到长沙市的医院接受治疗。
5月31日，已是事发第9天了，但因家属方面和武冈市“协调处理调查小组”一直达不成共识，所以殷小云尸体仍在360公里外的邵阳市寄存着。双方争议最大焦点在于，“协调处理调查小组”认为殷小云属于在派出所意外自杀，当地政府可以给予一些困难补助，希望尽快处理尸体。但蒋家人认为，意外自杀很牵强，虽有鉴定结果，但家属认为自杀的理由和原因不充分，至少应该是受到来自外界的压力而“逼迫自杀”。
妻子尸骨未寒，儿子入狱。一夜之间，蒋万时的头发突然白了许多。
越权罚款收费 市场管理所两所长被立案调查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武冈市纪委副书记曾伟之这样说：辕门口市场管理所两所长被立案调查，主要是因为越权罚款收费。他说，按照规定，市场管理所的工作人员只能在政府设立的交易市场内收取市场交易费，城市里马路上的收费应该属于城市管理执法部门收取。
曾伟之说，目前市纪委对辕门口市场管理所工作人员蒋敏等人的做法初步认定为“违规收费”。对于殷小云选择自缢的动机和原因，武冈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刘天元是这样分析的：“殷小云在卖水果的路上，连续遭遇两次罚款收费，可能让她在心底产生了很强烈的愤怒和委屈。随后又因为和蒋敏等人的撕扯而被带到派出所、并被铐了起来。这让她的人格和精神受到冲击。又因为警察从她身上的背包里找到了蒋敏的项链，在言语上她可能受到了刺激和侮辱，所以她产生了绝望的念头，一时想不开，选择了结束生命。”
“如果不是因为受到强烈的外界刺激和逼迫，依她的性格，她是不会选择这条路的！毕竟这么多年都已经过来了！”妹妹殷江莲坚持认为，姐姐即使是自杀，也是被逼死的。
“她是个很要强的农村妇女！干起活来很麻利，快人快语，她之所以从我们学校辞工出去，就是因为她想生活得更好一些！”殷小云在武冈市云台中学做了9年的临时清洁工，她给许多老师都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当听说她自缢死亡时，云台中学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
因为按照她目前的家庭状况，3个孩子已长大成人，家里只有3亩水田，老伴蒋万时又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她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
殷小云死前身上曾留有多处伤，对于这些伤痕的来源，刘天元说目前无法调查清楚。因为有人认为是警察在派出所里对性格刚烈的殷小云实施了殴打，但派出所不承认，认为是辕门口市管所的工作人员在双方来派出所之前和殷发生撕扯时造成的。
而武冈市的多名出租车司机认为，殷小云之死都是因为当地市管所工作人员爱“罚款”而引发的。
“市场管理人员”是武冈市一个专门管理市场的特设机构。武冈市市场管理服务中心主任邓星群向记者介绍说，该中心是从工商局分设出来的一个专门机构，主要负责当地各家市场的管理规范。
邓星群承认说，当时蒋敏等工作人员在市人民医院门口的马路上，对殷小云的罚款的确有越权嫌疑。因为市管人员的职责范围是在各市场里面，而殷小云当时是在马路上。
邓星群还告诉记者说，殷小云自缢事件发生后，当地有关部门担心殷的家属对蒋敏和市管人员有什么过激行为，出于安全考虑，已将蒋敏保护起来，同时也要求市管所人员最近不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