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之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4:09:18
徐克的《青蛇》,使人看到这位以武打片出名的香港导演的另一面。[1] 它所用的手法,是香港影视对历史题材一贯的“戏说”方式——顺便指出,近年来,这种模式已被中国大陆成功地模仿或移植。出自以写情而著称的香港才女李碧华之手的原著,其灵感的源泉是中国著名的民间传奇——白蛇传。
人妖之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人兽之恋),以其浪漫神秘诡异的特点,一直是人类热衷谈论的题材。[2]
我们可以看到,在古代希腊罗马神话中,很多人神之恋其实就是人兽之恋,最著名的如众神之主宙斯化身为天鹅向丽达强行求欢的故事(这故事启发叶芝创作了他著名的诗篇《丽达与天鹅》[3])。
在东方,中国的正史、野史、小说、传奇,记载的人兽之交不计其数,例如,史传杂裨中,常有妇人梦与蛇交而孕之说,集人兽恋之大成的当属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日本亦然,例如,根据上田秋成的古典怪奇小说集《雨月物语》改编的同名怪谈电影(沟口健二,1952),其中一个标题即是“蛇性の淫”,这段取自《蛇性の淫》的情节,事实上仍是中国小说《西湖佳访》(即《白蛇传》)之翻案,然而在剧中若狭的现身,乃是因为她是未尝过人生最甜美的爱欲生活就丧生的幽灵,为了完成心愿她也就来到人世间以了心愿。[4]
在这一点上,《青蛇》可以说与《蛇性の淫》不谋而合。故事描写,两位修炼多年的蛇妖,一青一白,为了一尝做人滋味而化身人形。这部1993年出品的电影,在搞笑方面,并不逊于日后大红大紫的星星(周星弛)之作,当然,我们理解,这是出于商业的考虑(在这方面,我们必须记住,全世界大多数的电影观众永远只有“十二岁”)。
以这种搞笑的方式,电影辛辣地讽刺了人间的假道学及一切正统事物,在这一点上,我相信,有理论癖的电影研究者(比如,可敬的戴锦华女士以及一本叫作《国外后现代电影》小册子的作者),完全可以把这部电影归入后现代作品之列。
不过,依我看来,就其所表现的主题而言,《青蛇》毋宁秉承了中国古代“唯情论”的传统。这种唯情论,著名的元曲作者王实甫曾借着《西厢记》人物之口道出:“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而晚明士人汤显祖(1550-1616)、冯梦龙(1574-1646)更以“言情”作为自己的一大人生追求。[5] 曹雪芹则在《红楼梦》中对于“情”之一字反复致意。[6] 同样,在初为人身的两条蛇那里,情是最高的法则(也是唯一的法则),白蛇为了情,甘愿自失法力永镇塔底;而青蛇为了情,可以置一切律令于不顾。
有意思的是,影片的结尾似乎暗示,在这个人间,以情为法则,注定是要失败。——这在某种意义上,使影片陷入一个悖论之中:情是人间的东西(作为蛇,本来是不讲这个的),然而,情又是人间最缺乏的东西,缺乏到只剩下两条初为人身的蛇才真正去身体力行。
也许,越是缺乏的东西,人们才会越是去追求。对于这个悖论,也许我们只能这样去解释。
[1] 这样说,无意要忽略《青蛇》原著(李碧华)的重要性。事实上,在我们谈论这部电影时,已经很难将它与原著分开,只不过,按照习惯,当我们说到电影时,总是以导演作为标记。
[2] 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人兽之恋也许反映了人类在原始时期与自然(动物)之间的亲密关系,另一方面,人兽之恋的说法可能也反映了人类对于打破人兽之间禁忌的一种恐惧。
[3] “突然袭击:在踉跄的少女身上 / 一双巨翅还在乱扑,一双黑蹼 / 抚弄她的大腿,鹅喙衔着她的颈项, / 他的胸脯紧压她无计脱身的胸脯。 / 手指啊,被惊呆了,哪还有能力 / 从松开的腿间推开那白羽的荣耀? / 身体呀,翻倒在雪白的灯心草里, /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异的心跳! / 腰股内一阵颤栗.竟从中生出 / 断垣残壁、城楼上的浓烟烈焰 / 和阿伽门农之死。 / 当她被占有之时 / 当地如此被天空的野蛮热血制服 /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开之前, / 她是否获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识? ”(《丽达与天鹅》,飞白译)
[4] 参见佚名:《第23讲 东洋鬼片的生死学意涵》
[5] 《牡丹亭》写一个女孩因情而死,又因情而生,对人间情感的渲染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汤氏认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牡丹亭题词》) 。编撰“三言”的冯梦龙更是以“情教”作为其治天下之策,他还专门编了《情史》一书,《情史序》说:“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物情,不能环相生。生生而不灭,由情不灭故。四大皆幻设,唯情不虚假。……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情史类略》卷首)。
[6] 据曹氏自述,《红楼梦》一名《情僧录》:“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第一回)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更是以寓言方式将人间本质归结为“情天恨海”这样一个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