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水长流:一双凤眼衬天庭 六十九年风雨情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3:47:46
 □作者:梁绵昌
                       
最近,庆祝100届广交会活动的有关文章,鲜有提及“爱群”二字。实际上,从1950年至1968年,27层(即广州宾馆)建成前这18年岁月中,基本由爱群承担着接待来宾、客商的重要任务。这幢大厦矗立珠江河畔,东顾珠桥,西望鹅潭,斯楼不朽,快到古稀之年了。
                       
1、名称“爱群”:平民大众化,人文色彩浓
                       
宏伟的爱群大厦于民国20年(1931年)秋设计,民国23年(1934年)10月1日破土动工,民国26年(1937年)7月27日开业,前后历时3年半建成。“宏伟”可不是随便说的,它楼高65米,共15层,全座面积约1062平方米,大楼占地572平方米,开业时房间300个。当时,是东南亚最高的楼,辉煌一时。

大厦名称“爱群”,平民大众化,人文色彩浓厚,还因为它是香港爱群人寿保险有限公司在广州开设分行的“资本信用凭证”的产业,故名。一间公司的财力是否雄厚,不能光靠老板吹、报纸讲、电台“啤”(粤:广播),必须眼见为实,人们才肯相信。

负责筹集华侨资本兴建爱群大厦,并担任首任董事兼监理的陈卓平先生(1877年—1953年),又名鹏超,号遇宗,新宁(今台山)人。其父早年在新加坡做杂货生意。陈8岁随母去新加坡,后又回国读书。光绪28年(1902年)中举(人)。1907年,陈赴新加坡接管父亲留下的产业,1908年加入同盟会。1910年,把产业委托亲属“打理”(粤:管理),赴澳门与林君复(?—1942年)组织同盟会澳门分会,并任副会长兼秘书,开办“濠镜阅书报社”作为分会的活动场所。1911年与李天德等人在香港创办《民生丛报》,宣传革命,又参加黄花岗起义筹款。辛亥革命胜利后,曾先后任省临时参议会议员、都督府枢密部参谋、茂名县(今高州市)知事(县长)等公职。1926年后在香港创办香港人寿保险公司。5年后筹建广州爱群大厦(抗战期间,寓居香港、澳门。1953年在港病逝。生平著作有《爱竹斋诗钞》、《爱竹斋全集》等著作)。

许多人认为陈卓平、林裘谋、黄耀东等香港爱群人保股东在广州投资,纯系扩大业务,而陈卓平说:“此楼既成,固表现侨胞建设精神,复引起侨胞忠爱感想,将来投资内地,增加本国繁荣及国民生产力。”思乡报国之情溢于言表。

2、选址新堤:前襟珠海后枕白云
                       
当陈卓平派人到广州考察时,刚好陈济棠主政广东,一隅偏安,政局相对稳定,经济比较繁荣,商贸发达。当时城建有几项大动作,如建海珠桥(1929年12月始建,1933年2月建成)、粤汉铁路(筑于1906—1936年)、黄埔港扩建都抓紧进行。水上交通也四通八达,珠江河面满布紫洞(艇)、楼船、厨船、大厅(艇)、妓艇、电船(内河中、小轮船,有的吨位达16吨)、洋舢舨(小船),水上居民已达9万1千多人。而马路更已成网络,车辆剧增。据1932年市政当局统计,此时属于营业的人力车有6100辆、人力货车1560辆、自行车1300辆(自用自行车还有3000辆)、营业长途汽车(即市内公共汽车)102辆、普通汽车541辆(另自用汽车761辆)、营业运货汽车103辆、自用运货汽车34辆、自用摩托车156辆、自用人力货车920辆。这一切都坚定了“爱群诸公”(指股东)的投资信心。而爱群选址在新堤(即沿江长堤),是因此地有“当马路繁荣之冲,水陆交通之会”,而且未来建成的大厦“‘前襟珠海’、‘后枕白云’、‘登临四顾,则五羊胜景、历历在衣袂间’”。

大厦建筑工程主要由陈荣枝、李炳垣负责设计,英国、德国等多国专家协助组织施工,黄崇恩负责监理。大厦建筑在江边,地质条件相当不理想,土质松浮,江边全是烂泥,地下0.6至0.9米则与江面齐平,新建的堤岸(即当时称的新堤,现在的沿江路)填土工程正在进行,附近不能通车,建材基本靠人力运入工地。地基工程由香港惠保公司承接,从民国23年(1934年)3月开始,历时10个月完成。柱基88个,钢筋混凝土桩404条。先将带桩咀的钢垌(垌,粤音“筒”。广州常称钢管为钢垌、铁管为铁垌。垌为借音字),用汽锤打下,然后再落钢筋混凝土,随落随打。为了保证落料准确,最后10锤钢垌入土不超过2.5厘米,地面下从7.6米至18.3米就是坚硬的岩层。刚开始时就打烂无数用生铁铸造的桩咀,钢柱垌也很多被打崩、打烂或弯曲,最后,改用钢桩咀才顺利解决问题。打入的桩柱最长竟达18米,最短的亦超过6米。经测试,每条桩负荷能力能达到75吨。抗战胜利后经测量整座大厦倾斜不足1厘米,可见其地基相当牢固。而施工最困难的地方,令人意想不到竟是面积不大的“电梯土库”(电梯地基),它需深至3米,当挖至0.9米时,大量江水涌出,只得日以继夜用水泵抽水,延误了整个工程的进度。

大厦由省港德联建筑公司承建,其施工过程,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就是进口德国西门子公司下属的钢厂生产的935.4吨钢材,从香港雇请60名钉工、85名铁工,按大厦的造型先铆扎成一个钢架,然后再浇倒混凝土。当时的广州人,看见这个硕大无比、蔚为奇观、宏伟的钢架时,无不惊叹不已。甚至近郊的市民也专程来“开眼界”(粤:观看)。

3、巧妙设计:一双凤眼衬天庭
                       
一般大厦的建筑,几乎全都是四平八稳,绝少像爱群那样,尽管选址在游人如织的长堤,但被夹在两条马路的交汇点,是一个三角形的地块,且设计成直角三角形。其直角朝东南,最小的锐角向西,这样爱群外形设计便成一大难题。设计师巧妙地把这个锐角改成半圆的扇形,使整座大厦变得和谐、自然、不刺眼。向东望去,爱群像一艘豪华的邮轮,乘风破浪航行在珠江之上。更出乎人意料之外,原本朝南的正立面,被朝西的立面代替,许多爱群大厦的照片,就是从这个角度拍摄的。有的广州人忌向西,也有人搬出“日在西方而鸟栖”(引自《辞源正续篇合订本》、民国36年版)之说,晚霞绚丽,百鸟归巢,乃是吉祥之兆。

东面紧靠民宅,根本不可能开门口。门开在南,一入内就会感到大堂不够宽敞,北虽然是生位,但开门入内感觉和南门一样。最后打破常规,南北均开大门,平均春色,不分前后、正侧。把爱群半圆形立面比作人的天庭(即额头),两边门比作眼睛,应验了“一双凤眼衬天庭”的说法,甚至有人进一步评价说:“凤眼波长贵自成,影光秀气又神清。聪明智慧功名遂,拔萃爱群压众英。”人们不能不佩服设计者的聪明才智。难怪大厦落成之日,陈荣枝、李炳垣慨叹写道:“在此六年(从1931年设计到1937年竣工。笔者注)当中,尚称顺利,差堪告慰。”

爱群大酒店用料讲究,全部钢材来自德国西门子;全部卫生洁具、电梯、楼梯是美国货。餐具做工精细,有水晶盘,银制“东美林”刀叉、饭盅等。根据不同菜式,使用银叉又细分为鱼叉、菜叉、肉叉。全市能使用得起名噪一时英国“东美林”餐具仅爱群一家。所以爱群开业就傲视同行:“华南大厦,十五层楼。钢铁建筑,高凌斗牛。房舍三百,宽敞光凉。酒吧餐室,备美逾常。冷暖气机,四季皆宜。上下侍生,考选用之。物质精神,翘然独异。凡我侨胞,惠顾留意。”

开业当天,自然有美酒佳肴招待贵宾,热闹非凡。最值得一提的是,几十名侍应生(服务员),把预先准备好的纸张笔墨铺放好,请到场出席的各界高官、社会精英即席挥毫,留下见证爱群历史的题辞。这些题辞有的是上乘之作。如:回国定居的李宗仁先生的“宾至如归”;思乡心切,希望回归(曾写下“葬我于高山兮,望我故乡……”诗句),其书法深受台湾同胞喜爱的于右任先生的“规模宏远”;绯闻缠身的当年市长刘纪文先生的“隔离天日”;孙科的“杰构凌云”;居正的“饮且食兮寿而康”等。

4、洁白的大厦变成“黑怪兽”
                       
爱群开业第二年(1938年),广州沦陷,日寇除了占领行政机关(如广州市政府),亦马上派兵占据爱群大厦。而令广州人愤恨的一件事,就是日寇借口防空需要,把崭新的整座大厦涂成灰黑色,使爱群变成“黑怪兽”。迫于日寇的淫威,广州不敢公开说,背后则骂“‘萝卜头’(粤语:日寇)坏了爱群的‘风水’,坏了广州的‘风水’”。指责陈璧君(汪精卫之妻,当时经常往返南京与广州之间):“肥婆(陈生得体胖)‘话得自己稫叻,点解唔去制止’(粤语:说得自己那样有本事,为什么不去阻止。注:陈极能言善辩,被审讯时为自己的罪行‘评功摆好’)。”抗战胜利后,爱群大厦的外墙,怎么洗刷还是留下难看的痕迹。此后几十年,大厦外墙原立面究竟是什么颜色?除了知道用上海灰批荡,再用砂纸打磨,涂成光洁漂亮的白色之外,连彩图、彩照也没有一张,只能凭想象去感觉,一直成为许多广州人的悬念。现在本文附上的效果图,或许可以解决许多人的心结。

5、“安乐窝”与“避难所”
                       
爱群也做过“党国要员”的“安乐窝”,残兵败将的“避难所”,又被汉奸、“大天二”(粤语:恶霸)、把头搞得乌烟瘴气。对广州沦陷失守负有重大责任、被市民讥讽为“余汉无谋,陈铁无城”的广州头号人物余汉谋,就经常在三四楼开房与情人幽会;日伪时期,“警察局长”郭惠民也经常在这里开房赌博。郊区许多“大天二”在这里赌博时,钞票是用“大皮”(粤语:大皮箱)装着,叫工人扛上扛下电梯。这些赌徒用的“色”(粤语:骰子)是用黄金造的。“水上宪兵队队长”陈才之流,更是一副“烂仔”(粤语:流氓)相,一手拎烟灯,一手托烟枪,敞襟趿鞋,上楼开房。当时几乎每层楼,都有“交际花”之类长期包租房间做“生意”。还有“人肉公司”网罗许多妓女入住“公司房”,由酒店的部长做把头,“收规”(粤语:收嫖资)的长堤“老爷”(即探长侦缉)包庇撑腰。酒店经常可以听到从“公司房”传出“按摩女郎”、“舞女”啜泣声。淫秽、烟赌之风弥漫整座大厦。

抗战胜利后,有“别动军”占住了所有房间,迟来的索性卧倒在走廊的地毡上,把美制手提机枪和手榴弹留在墙边,躺在那儿吞云吐雾起来,吓得酒店上上下下提心吊胆。

解放前夕,国民党兵败逃到广州,中山纪念堂被占为中央党部,小“党官”及其600余眷属,把大厅作为“临时宿舍”,爱群成了“省、部、院级”官员的“避难所”。“立法院长”童冠贤住2楼、甘肃省“主席”马鸿逵住7楼、青海省“主席”马步芳住8楼、“善后救济总署署长”蒋梦麟(曾任北大校长)住14楼。有12个国家的流亡大使馆办事处租住爱群,竟然连房租也“走数”(粤语:溜走不付账)。军统特务、宪兵化装成侍应生,监视“可疑”人员,有位后来起义的将领,便被监视过甚至搜查过行李。又发生过特务从爱群开车去飞机场,打算拦劫“西北土皇帝”的金银珠宝、美钞,“小黑吃大黑”的奇闻。最骇人听闻的是,爱群经常发生服毒自杀和跳楼自杀事件,有时一年竟出现几十宗。

6、还厦于民,重获新生
                       
不少回乡探亲的华侨,来广州做生意的商人,参加美国飞虎队或其他作战部队的恩平、开平、台山、新会的退伍军人回乡结婚(因有携配偶赴美定居的优惠待遇),都以入住爱群为首选,以彰显其身分。此时,爱群生意兴隆。一般的侍应生为客人入座、离座脱西装、穿西装,都有5元港币“打赏”(小费)。那时5元港币足够一个月的“米饭钱”(伙食费)。最差的时候,也有每月30斤米作为工资,其余的收入来源就是依靠小费及娼妓给的“介绍费”。但荒唐的是酒店规定,如果住客拖欠房租,则要他们赔偿。有的侍应生被住“霸王房”(租房拖欠房租)的“侦缉”无故殴打,甚至被左轮手枪柄打得全身出血,连内衣也被血水粘着。

解放后,爱群重获新生。军管会接管爱群,作为省、市第一把手的叶剑英同志也曾在此办公,但很快搬出(1950年),还厦于民。有关部门租用爱群接待中外宾客,除了按月缴纳大笔租金,还把11楼(原来的露天花园)用白铁皮和木板钉盖成的已通风漏雨变成“水瓜棚”的舞厅、酒吧,花好几万元(当时是一笔不少的数目),用钢筋、水泥加固升高,改成宽敞华丽的餐厅。酒店内几乎全部损坏的电线、破烂的玻璃窗、断背崩角的床椅家私、剥落的批荡,全部出资装修,甚至添购大量的餐具(当时只剩下几十套)。

笔者相信和大多数老广州人一样,开放改革前没有“条件”入爱群“锯过一次扒”(泛指吃西餐),饮过一次茶,只是儿时在骑楼拾过“三炮台”等高档香烟包装纸来玩(摺纸角),可能“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每当羊城新盖起五星级宾馆、几十层的高楼大厦,就自然想起爱群。不知它什么时候,能脱去旧时袍,换上新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