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金融危机的制度性根源：美国与金融资本主义

金本位制在20世纪40年代之后被打破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它标志着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发展到它的最新、最高阶段。也就是说，一种新型资本主义——金融资本主义登上了世界历史舞台。

当今世界，占统治地位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这种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只有不到500年的历史，但它所创造的社会财富超过了以前的几千年，并把人类文明推向很高的发展阶段。然而，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有一个与生俱来的致命弱点，那就是生产的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正是这个基本矛盾,使资本主义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和进步，也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和灾难，并使资本主义陷入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之中。
综观历史，资本主义经历了三个大的发展阶段。从英国工业革命到19世纪70年代是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阶段。从19世纪70年代到20世纪40年代是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从20世纪40年代到现在是金融资本主义阶段。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的竞争一定会导致生产的集中，生产的集中必然导致垄断，从而形成垄断资本主义。20世纪初，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等著作中，对垄断资本主义作了系统全面的分析，至今仍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按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逻辑，生产的垄断，必然导致金融的垄断，从而使其发展到金融资本主义阶段。
金融资本主义的特征之一是大银行集团从社会的金融中介变为“万能的垄断者”。资本主义社会是货币为王的社会，谁垄断了货币发行权，谁就取得了万能的垄断地位。英美等国的货币发行权控制在私人银行手里，也就是控制在金融寡头手里，他们故而有了最高的发言权和最后的决定权。在金融资本主义占统治地位的国家，大银行同大工商企业通过相互认股而融为一体。其中，居于主导地位的是大银行。因为大银行的密网已经布满全国，把所有的资本和货币收入都汇集起来。通过这些网络，大银行能确切地掌握各种工商企业的资金流转情况。大银行财团用扩大还是减少、便利或阻碍信贷的办法来控制大工商企业，监督大工商企业，并决定它们的命运。
金融资本主义的特征之二是大银行集团的主业从存贷款变为金融投资。早在20世纪初期，金融寡头们就发现，发行有价证券正在成为金融资本的主要业务之一，而且这种业务的利润特别高。“没有任何一种银行业务能够获得像发行业那么高的利润”。（《银行》杂志，1913年第7期第630页） 20世纪下半期以来，金融投资已成为各大银行的主业。1980年，银行存款占各类金融资产的42%，到2005年，这个比例降至27%。发达国家银行体系，已经由商业银行业务转向投资银行业务。

金融资本主义的特征之三是大银行集团无限制地制造金融衍生工具，使虚拟经济泡沫化。最近几十年，金融寡头大搞“金融创新”，从传统的债权、股票、商品和外汇中炮制出一大批复杂的新金融产品，主要有期权、期货、掉期等等。这样的“金融创新”突破了任何限制，把虚拟经济的泡沫越吹越大。
金融资本主义的特征之四是大银行集团运用对冲基金、私募股权投资基金等新的市场参与者兴风作浪，使金融市场险象横生。据统计，对冲基金的数量已经由1990年的610家增至2007年的9500多家，所管理的资产总额达1.6万亿美元。684家私募股权投资基金的募资规模在2006年达到4320亿美元。
金融资本主义的特征之五是金融业实现了全球化，大银行集团控制了全世界的金融资本。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大银行集团的密网布满了全世界，它把所有的资本和货币收入都汇集起来，为了赚取高额利润，又把这些资本撒向全世界。据统计，发达国家拥有的国际金融资产和债务与总的国内生产总值之比，已由1970年的50%上升至1975年的100%，2004年又升至330%。由于金融资本全球化，家庭借贷和企业并购比任何时候都方便。例如，1994年至2005年，英国家庭债务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由108%激增至159%。同期，美国的这一比例由92%飙升至135%。
金融资本主义的特征之六是形成了一个贪得无厌的“掠食者”阶级。金融资本主义表现出日渐腐朽的趋势。这种腐朽性是由资本的垄断决定的。早在20世纪初，列宁就指出：“帝国主义最深厚的经济基础就是垄断。这是资本主义的垄断，也就是说，这种垄断是从资本主义生长起来并且处在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和竞争的一般环境里，同这种一般环境始终有无法解决的矛盾。” （《列宁选集》第2卷第660页）
资本的垄断内在地决定了腐朽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垄断集团可以控制市场、价格，获得垄断利润，它自然要阻碍甚至扼杀技术上的创新和进步，使社会陷于停滞。另一方面是由于资本的垄断而形成一个“以‘剪息票’为生，根本不参与任何企业经营、终日游手好闲的食利者阶级”。 （同上书，第661页）这个食利者阶级的形成是在20世纪初。当时，大量货币资本集中在英、美、法、德等少数国家。这些国家从资本输出中找到了大量的利润来源。以英国为例，1899年，英国的外贸收入为1800万英镑，但是当年对外投资收入达到9000万英镑，是外贸收入的4倍！就是这种比外贸收入大好多倍的资本输出利润养肥了当时的“食利者阶级”。
垄断资本主义发展到金融资本主义之后，在一般的“食利者阶级”中间，冒出了一个“掠食者阶级”。这个“掠食者阶级”的核心是所谓的金融精英。他们通过复杂的金融机制，通过信贷、债务杠杆、收购和兼并等手段，把一国的资源，甚至是广大地球上的资源，都掠夺控制在他们手中。例如，在被经济学家詹姆斯·加尔布雷斯称为“掠食者国家”的美国，富人的收入水平是普通人的1500倍。最富有的1%的人拥有全部财富的38%，而占全国人口40%的普通人，仅有全国财富的1%。掠食者的贪婪、冷酷真是令人发指。像麦道夫、斯坦福那样的金融诈骗者比比皆是。华尔街的首席执行官（CEO）们在搞乱美国经济，搞乱世界经济的同时，把天文数字的红利放进自己的腰包。美林公司的CEO塞恩2007年收入1500万美元，贝尔斯登的CEO吉米·凯恩拿到1100万美元。还有雷曼公司的富尔德，5年收入5亿多美元，平均每小时收入1700美元。在这些金融精英的腰包突出涨大的2000年至2005年，虽然美国经济增长了12%，劳动生产率提高了17%，但普通劳动者的平均工资仅增长了3%。由于美元贬值，3/4的美国人实际生活水平下降了。这期间，近900万个美国家庭申请了破产保护，破产保护家庭的数量之大，超过了上世纪的大萧条时期。据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报告》分析，由于金融海啸的破坏作用，2009年全世界极端贫困人口增加9000万左右。这是“掠食者阶级”给全人类带来的灾难。
二、金融资本主义的不良后果
资本主义的发展，从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经过垄断资本主义，变成金融资本主义，它最终将走向何方呢？在21世纪初，被金融海啸猛烈冲击的所有人，不能不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看到，以下三点决定了金融资本主义的不良后果。
第一，经济全球化，核心是金融全球化，说到底，这是生产的高度社会化。但高度社会化的大部分生产成果，却被金融寡头们独占了。千百万生产者辛苦一辈子，最终难免失业穷困，无产无房，而金融投机家往往一夜暴富，将数十亿、数百亿、数千亿美元的资产收入囊中。生产的社会化和占有的私人性之间的矛盾趋向极端，这个基本矛盾的爆发终将决定资本主义的命运。
第二，金融资本主义挣脱了金本位制的约束，无限吹大金融衍生品的泡沫，使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相互脱节，必然导致社会经济秩序大混乱。
第三，金融资本主义助长了发达国家的“经济寄生性”。“经济寄生性”这个用语是英国经济学家霍布森发明的。他认为，西方国家因金融垄断和资本输出不仅不会推进全世界的文明事业，反而有造成西方寄生性的巨大危险；西方国家主要的工业部门会消失，而大批的食品和半成品会像贡品那样由亚非两洲源源而来。到那时，西方国家的上层阶级从亚非两洲获得巨额的贡款，并且利用这种贡款来豢养大批驯服的职员和仆役，这些职员和仆役不再从事大宗农产品和工业品的生产，而是替个人服务，或者在新的金融贵族监督下从事次要的工业劳动。霍布森的预言现在全应验了。进入金融资本主义时代以来，持续不断的产业转移产生了特殊的效果。西方国家玩弄虚拟经济越来越玄妙，而不屑于真正创造社会财富的实体经济。新兴国家则乘机接受了产业的转移，辛辛苦苦地创造社会财富，逐步地使自己的经济肌体壮健起来，从而推动世界经济格局的大变化。
三、美国是金融资本主义的大本营
20世纪40年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在美国达到了巅峰境界，美国也很自然地成为金融资本主义的大本营。1944年，凭借最大的工业国和最大的债权国的雄厚经济实力，美国主导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这是扭曲的金本位制，或者说是黄金美元双本位制，由此跨出了废除金本位制的第一步。1971年，美国宣布美元不再兑换黄金，完全抛弃了金本位制。美国由此成为金融资本主义社会的典范。美国抛弃金本位制，实行金融资本主义，获得了很大的好处。
铸币税。铸币税原本指一国统治者由于拥有货币发行权而得到的净收益。美元在全世界通用，美国因发行美元而得到了世界性的铸币税。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估计，美国每年获得的铸币税超过150亿美元。
流动性收益。由于美元在全世界通用，美元的金融市场规模很大，资金流动性很强，而且世界上很多金融市场都用美元进行定价和交易，因此，美国发行美元债券成本低、卖价高、利润大，这就是流动性收益。美国金融机构大　搞金融创新，无限制地滥发各种美元债券，就是追逐这种超额的流动性收益。
中介性收益。美元是国际经济活动的中介货币，美国可以获得很大的中介性收益。例如，外国商业银行用美元提供贷款，按惯例需要在美联储存入相当于贷款数量50%的准备金。这笔存款是不用付利息的。这样，美联储每年可以从国外获得大量的无息贷款。
无偿占有权。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消费国，许多发展中国家每年给美国消费者提供大量的商品和服务，他们得到的是美国赶印出来的一张张绿色的纸币——美元。印制这些纸币不花多少成本，美国实际上无偿占有了他国人民的商品和服务。不仅如此，美国政府和国民都靠借债度日，美国国债在全世界抛售。对美国政府和国民来说，债多了也不要紧，只要多印钞票，使美元贬值，就可以把大债变成小债。这也是一种无偿占有。
经济制空权。在现代军事冲突中，战场上的制空权可以决定战争的胜负。在经济战场上，也有制空权，这就是国际储备货币发行权，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控制权，以及对国际经济活动规则的制定权、主导权。在现行体制下，集这些权利于一身的只有美国。美国因此拥有了经济战场上的制空权，这是美国经济霸权、政治霸权、军事霸权的基础。由于美国控制了经济战场上的制空权，它就在与其他国家的经济对抗中占有很大的优势，几乎是无往不胜。20世纪60年代之后，日本在汽车、电器等现代产业中突飞猛进，使欧美国家很难与之竞争。日本企业大举购买欧美资产，日本银行占据了世界大银行的头十名。美国感到了威胁，随之动用经济制空权压迫日本。1985年9月，美英日法德五国财长在纽约广场宾馆开会，签署了迫使日元升值的《广场协议》。日元在几个月内被迫从250日元兑换1美元，升值到149日元兑换1美元。在美日之间的这场经济战争中，日本战败了，经济损失高达8000多亿美元。日本金融机构的损失高达70%多，其资产从1000亿美元缩水为300亿美元。更为严重的是，日本经济从此进入了长达10年的停滞期，元气大伤，至今也振作不起来。日本经济学家吉川元忠在《金融战败》一书中认为，日本的这次经济战败同二次大战中的军事战败同样严重。现在，美国故伎重演，把经济制空权用在中国身上，迫使人民币升值，遏制中国的发展势头。但是，中国已吸取了日本的教训，而且国际经济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美国已今非昔比，中国更不是当年的日本，美国的经济制空权有可能失灵。
四、金融资本主义给美国造成的祸害
美国实行金融资本主义，确实获得了巨大的好处。然而，世上的事总是充满了矛盾，有利就必定有弊。金融资本主义给美国造成的祸害可能大于给它带来的好处。
祸害之一：民主制度变质
民主制度，就是人民作主的制度，这是政治家、思想家和普通民众所真心追求的理想。但在金融资本主义下，即使像美国那样并不理想的民主制度也完全变质了。
在金钱至上的社会里，谁掌握着货币发行权，谁就是权力至上的王者。美国的货币发行权掌握在一小撮金融寡头的手中，他们当然是美国社会的真正统治者。他们放松银根，工商企业就活；他们收紧银根，工商企业就死。在金融寡头面前，经济民主早已烟消云散。
在美国，总统、州长、议员都是选举出来的。但是选举需要大量的金钱。谁能给你大量的选举经费？当然是大财团、大银行家。怎样让千千万万的普通选民选择投票对象？靠舆论引导，也就是靠报纸、电视、广播、杂志等传媒引导。但是，这些报纸、电视、广播、杂志等等都是大财团、大银行出钱办的，它们按照金融寡头的意图，可以把某位政客捧得很高，也可以把某位政客打入地下。正如约翰·海兰所言，美国的政客，虽然在社会上人模人样，实际上都被金融寡头玩弄于股掌之间，只不过是他们的代理人而已。金融寡头统治下的政治民主只是一个美丽的幻象。
美国开国元勋杰斐逊宣称，一代人把债务交给下一代人去偿还是不道德的。现在的许多政客做的就是这种不道德的事情。一到选举的时候，他们都会给选民许下许多恩惠，要兑现这些许诺，钱从哪里来？借债。这些债摊到大众头上，并且留给子孙后代。这种用借来的钱买选票、买权力的做法在美国已经体制化而且根深蒂固。这是一种用民主的外衣遮盖着的腐败的体制，总有一天是要崩溃的。
祸害之二：国民经济虚拟化
美国人民是有巨大创造力的，他们创造了世界头号工业国，创造了雄厚的农业基础，创造了发达的科技产业和文化产业。但是，进入金融资本主义时代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最大的变化是实体经济虚拟化，真正创造物质财富的实体经济受到了冷落，从社会的高层到底层，都热衷于玩弄债券、股票和各种金融衍生品。以金融业为核心的服务业占据了国民经济70%以上的份额，实体经济降到30%以下，而且竞争力越来越弱。对于一个世界经济大国来说，国民经济虚拟化是非常危险的。
祸害之三：虚拟经济泡沫化
国际金融寡头要打破金本位制，就要去掉这个“紧箍咒”，使他们可以不受限制地发行债券、股票和金融衍生品，以赚取比简单的存贷款业务高得多的超额利润。
最近30年来，国际银行家们比赛着进行“金融创新”，五花八门的金融衍生品像雪片一样从华尔街撒向全世界，制造了一个又一个金融泡沫。2008年，美国市场上流通的金融衍生品价值超过300万亿美元！如此巨大的金融泡沫一旦破裂，美国人民就要面临一场罕见的经济灾难。
祸害之四：公私债务高如山
美国早期债务是独立战争造成的，这情有可原。到1789年3月4日，美国联邦政府成立的第一天，国债达到7500万美元，占经济总量的30％。这种情况吓坏了美国开国者，他们立即行动，积极还债。到1830年，全部国债都还清了，这是美国历史上唯一一次达到债务为零的理想状态。
1830年以后，国债就一直伴随着美国的历史。南北战争时期，联邦债务占GDP的27％，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占35％，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占122％。到2007年10月1日，据美国审计署计算，美国政府长期债务达到52.7万亿美元。其构成是财政负债11万亿美元，社会保障给付缺口7万亿美元，已经承诺而未到位的医疗保险34万亿美元，外加其他项目1万多亿美元。审计署还把这个庞大的债务分解如下：美国居民每个人负担17.5万美元，每个职工负担41万美元，每个家庭负担45.5万美元。
看到这种情况，曾经两次参加美国总统竞选的罗恩·保罗博士感叹道：“我们曾经这么富有。我们在表面上还做得不错，但是悲剧皆因过度依赖借债而生。金融的情况这么糟糕，因为我们每天如果不从海外借25亿美元，就没法活下去。最终还会造成严重的经济问题。” （《美国债务真相》，机械工业出版社，2009年1月，第41页）
一个每天不从海外借到25亿美元就没法活下去的国家，金融情况真是够糟糕的。
祸害之五：投机诈骗成时尚
2008年，美国有两个金融诈骗大案爆发。一个是麦道夫案，一个是艾伦·斯坦福案。这两人都是美国社会的头面人物。麦道夫是纳斯达克前主席，斯坦福是一个著名国际银行的董事长。麦道夫诈骗金额高达500亿美元，斯坦福诈骗金额也有80亿美元，受骗者分布北美、南美、欧洲等几十个国家和地区。
对于如此巨额的诈骗活动，人人会感到气愤和痛恨，然而这些诈骗者和被骗者都处在同一个投机诈骗活动的共体中，都是金融资本主义的实践者。金融资本主义不仅搞乱了正常的经济生活秩序，而且把人性中非常丑恶的方面，即投机性和诈骗性调动出来了。它鄙视创造财富的诚实劳动，却把投机诈骗作为一夜暴富的捷径和窍门。
实际上，在实行金融资本主义的社会中，投机诈骗成了一种时尚，甚至政府的政策也为之推波助澜。所谓“次贷”，就是一种合法的投机诈骗活动。美国政府明明知道，流动在次贷中的房产，其价值是被高估的；次贷者的申贷报表是虚假的，被打包的次贷债券被评为AAA级是骗人的……但是美国政府仍然提倡它，并且大力支持，直至引发金融海啸。这真是一个悲剧，是世界性的悲剧。（作者：王天玺　求是杂志社原总编辑）
2010年07月09日 10:16:50 　来源： 红旗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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