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厚:哲学人性国学革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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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厚:哲学、人性、国学、革命等的回答时间:2010-07-04 10:40 作者:李泽厚演讲、帅好整理点击:701次
  帅好按:今年6月14日第20期南方人物周刊,封面人物是《八十李泽厚寂寞的先知》。2008年10月李泽厚来受邀来贵州访问,媒体没做任何报道,我做了全程录音,整理一部分,但当时无法发表。上了新浪博客,也屡遭删除。
  李泽厚大概从上世纪50年代发表文章开始,就处于一种争议和被批判之中。我这一代人熟悉李泽厚的观点,是上世纪80年代大学期间和之后。如“美是自由的形式”;“救亡压倒启蒙”。对后一个观点,我曾在5年之前,撰写题为“大于良知的宏论”,专门与人论战过。发在博客上标题修改为“我们的身份是什么?”
  “美是自由的形式”,当年李泽厚分别从内容和形式上,做了界定。仅就这个概念,现在来看,实在比政治哲学的诠释费劲了一些。例如“就内容而言,美是现实以自由的形式对实践的肯定;就形式而言,美是现实肯定实践的自由形式。所以,美是自由的形式。”有点绕口,李泽厚的意思也许是想说,美必须是自由的一种实践。但在那个年代,能这样绕着说出来已经是一种胆量和智慧了。
  另外,民主和自由到底中国人先要哪一个,也是李泽厚改良主义所持的一个逻辑坚持。李泽厚强调中国应该先要自由,而后要民主。在吃饭和民主的秩序上,李泽厚强调吃饭优先。这些观点引起的争议和批判同样激烈。
  我私下向李老提出一个问题,我说,上世纪整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中国所有以文化为特征的事件,可能都与你的启蒙有关,或者一些政治事件,可能思想的原动力,都来源与你的学问?李老没有回答,阳光下,我看见老人愉快地笑了起来。但我在心里一直是这样确认的。
  本来还有两个问题,一是,1999年自由主义左右之争成为媒体漏管而生的一起重大中国思想运动事件时,李泽厚的观点处于一种怎样的角色?另外,关于阿伦特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批判和李泽厚的观点有何差异?后来想了想,还是住了嘴。有幸的是,后来的讲座回答了部分疑问。
  1、政治哲学——当代第一哲学
  李泽厚说,美学这些年来有一些变化,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美学观念,包括对朱光潜的批评,一个也没有收回。最早的哲学史是形而上学,讲本体论的;近代以来康德等,认识论成为第一哲学;所以毛泽东说,哲学就是认识论。现在来讲,政治哲学是第一哲学,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在中国在世界上都会成为显学;政治哲学是伦理性的;我最近写了伦理学的两个短文,我自认为很重要。也许在未来美学可能会成为第一哲学;这个和教育学有关系。1979年出版的康德的那本书,我就强调教育学是未来世界的中心学科。
  2、人性是什么?——自今国内外不清楚
  李泽厚说,教育学是搞什么的,首先是研究人性的,人性这两个字,古今中外见的最多,这个不人性,那个不人性,但到底什么是人性,自今国内外都没有很讲清楚。过去的样板戏里的铁娘子,没有恋爱没有结婚,人们现在说,没有人性;这样看起来,人性是满足人的基本的需要,动物的生存性,等是人性;但另一方面呢?它恰恰不同于这一个方面,如这人形同禽兽;我70年代写过一个文章,说人性既不是动物性,也不是存在性,即阶级性。过去阶级性是第一位的,群体性是第一的,只有符合阶级性才是人性的。
  现在在美国有研究人的大脑学问,脑科学,叫神经生理学,人家研究人灵魂存不存在,到底有没有脱离身体的存在呀等等。还有不朽等牵涉宗教的神秘经验的问题等等。有的学者解释过头了,认为,上帝观念就在你脑子的某个部位,你进到那个部位,人神就一体了。因为宗教就是以神秘经历为底线的。尽管得到这种经验的人很少,但确实有人得到过;我推荐大家看看实验主义的创始人威廉吉姆斯《宗教经验整珍》,这本书收集了一百多年前大量的宗教经验。如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与天地同流的经验,但这种经验是什么,是什么感觉,很少有人体验过。这都是研究人性的。美国人研究DNA,知道了这个人和那个人的独特性是什么,也就是存在的唯一性。这样才能发挥每个人潜在的能力。
  有的学生门门都是A,但他并不知道他到底能干啥,门门都好,不知道考大学,是考物理系还是历史系。升学,不是看你的兴趣,而是看那种专业最能发挥你的能力,你有这个兴趣,不见得你有这个能力,怎样挖掘自己的能力,才是最主要的。就是上帝赐予你的能力,你把它挖掘出来了。“学而优则仕”,就是培养一批好官僚。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要培养一批工程师、律师、医生、艺术家等专业人士;这是一种资本。未来的教育就是挖掘每个人潜在的能力。我们对人的外在世界了解很多,但对人的内在世界,人的大脑了解的太少了。情感和理性是什么关系?情感到底是怎会事情,怎样不同于动物的本能性东西?所以这就牵涉到,我说的那个美学的积淀,社会的、历史的、文化的,怎么样变成一种个体的、心灵的一种结果。而心灵的恰恰是生理的或社会的一种结果。我在这个基础上提出一种新的“内圣外王”之道。
  3、关于国学——内圣开不出民主法治的道路来。
  李泽厚说,我们说“内圣外王”,内圣,就是道德修养;修养好了,就能治国平天下了;君王正,天下平。旧的“内圣外王”我的书里讲了很多,不讲了;旧的“内圣外王”是行不通的;所以我不赞同新儒家牟宗三们说的那个内圣外王,“内圣”是开不出现代民主、现代法治来的。凭靠道德修养是不行的。靠道德、靠情感义愤是不行的,历史进步有时是非常残酷的;未来社会如果把每个人的心灵弄清楚了,对解决整个社会的问题才有帮助。比如现在吸毒,酗酒,性变态等,因为人生没有寄托了;没法解决精神世界。精神世界怎样解决,还得研究人性,研究人的各种潜在的要求和潜在的能力。
  所以我是不赞同包括西方大哲学家包括海德格尔、哈贝马斯反对科学的那个态度;对科学我是既看到其危害性,现在科学技术确实已经发展到可以毁灭人类的地步,这是人类史上从来没有的;但也应看到科学技术给社会带来的巨大进步,而进步是主要的,不然我们活不了这么大岁数。我对反科学的思潮是很反感的,海德格尔对卫星上天,吓的不得了。我们相信人类是能够掌握科学的。
  中国恰恰不是人类中心论,人类中心论是西方来的。圣经第一章讲,上帝要人管理自然,上帝是最大的。去掉神之后,人类是最大的;而中国讲天地人,中国山水画,人是狭小的。中国讲孔教礼教,我是反对这个东西的;中国为什么没有宗教?开封、扬州现在还有犹太教后裔;基督教明朝就进入中国,为什么进入不了知识分子的层面?
  这是内圣方面,那么在外王方面,美学作为第一原则,中国礼乐并存。乐礼和政治相通,人与自然和天地和谐。和谐是中国政治的最高境界,而西方讲正义,在中国的外王方面,还没有找到和谐高于正义的这样一条道路。中国搞什么,不要搞美国的夫妻吵架,律师去法庭上吵。反正法庭上会给出一个判决。中国讲协调,不一定讲个谁是谁非,讲合情合理,通情达理;情和理是一边的。因此我提出“情本体”,即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的问题。中国应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有些东西是普遍的,我讲物质一元论,精神多元论;现代化是不可抗拒的,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衣食住行再好一点。我有时和杜维明讨论说,照你那个观点,我活不到现在和你讨论了,曹丕父子活的很低就死掉了。
  4、关于《告别革命》——发展经济是硬道理
  李泽厚说,这个书国内是禁书,在外边也遭到批判。香港有家报道的标题是:李泽厚两面不讨好。现在证明当时我的主张是对的。他们批判我说,是我把政治民主问题摆到最后,秦晖先生批判我说社会正义也是硬道理,我说经济发展是硬道理,其它都是软道理。吃饭哲学也挨骂,我20岁就开始被批判。关乎社会发展关乎民生是真话题。现在学术界存在这个问题,很多话题很好看,包括我们出的书,很好看,但缺乏真东西。
  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被中国社会接受?这是一个大问题。
  我认为辛亥革命也不是必要的、必然的。慈禧太后是不是早死10年就好了,那样光绪的维新运动就能搞成。或者慈禧太后晚死10年也好。八国联军之后,慈禧也在搞些改革,现在翻翻当时清政府的文献和举措,以及省议会的力量的兴起,新政,采取的办法非常可观。历史有很多偶然性,我不相信历史一定都是必然的。偶然和必然有两种情况;例如同盟会革命党当时出现是必然的,那么是不是1911年必然能把清政府推翻,不一定。当时同盟会国民党的力量很衰弱,孙中山当时居住在丹佛,打开报纸一看,知道武昌起义了。他才在美国凑款,12月份才回到中国就任临时大总统。这些事件非常偶然。
  假设能够维持一个腐败了的效率很低的封建政权,要比后来的军阀割据等要好的多(删节200字)
  列宁搞成社会主义后,对中国的知识分子影响很大,陈独秀原先是不谈政治的,后来来了一个大的转变。毛泽东、周恩来原来都是相信无政府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就是反对一切权威,但一个社会,完全没有政府和权威又是不行的。中国党的力量,实际是一个长期农民运动的结果。
  (删节220字)2002-2006年我写了一个文章,“关于马克思的理论及其它”国内发表不了全文,外边发了全文。我说伯恩斯坦是正确的,但从列宁开始,伯恩斯坦挨骂一百年了。伯恩斯坦根据他自己当年调查的结果,1899年认为,资产阶级无产阶级的分化,使无产阶级越来越大,是不符合事实;两头小,中间大才是社会的总体结构。伯恩斯坦没有否定阶级和阶级矛盾,但用什么方式解决,不需要暴力革命,西欧的社会民主党,几乎都是伯恩斯坦主义,不用暴力推翻政权,通过议会民主来逐渐改良。伯恩斯坦修正主义就是改良。马克思在30岁时写下的共产党宣言里说,人类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这个话是不对的。阶级斗争存在于人类历史中,推动历史进步的首先是,阶级妥协和调和。工人罢工,农民不种地了,社会怎样发展、生存。阶级之间有斗争,但斗争是第二位的。
  5、关于《资本论》——抽象劳动是没有的。
  李泽厚说,资本论有问题。资本论的枢纽点,劳动的二重性;劳动的二重性推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然后推出按劳分配;从哲学上看是有问题的。我是用康德来批判马克思的,抽象劳动是没有的,社会必要劳动是不存在的,把整个社会结算成一个简单劳动是,不存在的。没有可操作性,没有经验可取。劳动的二重性推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在康德那里就是先验的幻想。当然康德在马克思之前,他先验的幻想指上帝,指没有经验支撑的思辨的场合。这个东西的好处,是把好多知识归结起来促进人的行动,但没有实践能够验证,不是科学的。一个阶级斗争,一个剩余劳动问题,是马克思理论的基础,值得再反思。
  6、关于列宁——政治上的乌托邦
  李泽厚说,列宁也有一个先验的幻想,就是革命胜利后,人人都能管理政权。(删节420字)
  7、我一直希望中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为什两面不讨好
  李泽厚说,(删节260字)我不赞同以普遍性为某个标准,把中国附上去。为什么把林毓生先生的“参照性转换”,修改成“转换性参照”;有人认为是文字滑头,其实不是,转换性参照,是改良性的参照。旧品不要打碎,慢慢修,修成一个新品。碎步前进,慢慢走。而“参照性转换”指要转换到一个新模式中来。例如转换到美国的模式中来。
  我反对卷入国学热,自1989年开始我就反对民粹主义。我认为这个很危险。现在搞国学的一部分人,搞极端的民粹主义。特别在一个国家强盛的时候,搞民粹主义是很危险的。在国家弱小的时候,提倡国家至上,民族之上,需要民粹主义。康德和歌德都是引爆了世界,但从黑格尔,尼采,海德格尔,就是不满资本主义带来的贫穷和问题,才强调德国文化的超越性,特殊性;之后希特勒的法西斯主义诞生,希特勒在全国得到那么多的人的支持,包括大科学家,知识分子的支持,不是偶然的,当然也有偶然性。所以,我对搞国学的人,就是要提醒这一点。
  8、什么是“体”?——日常生活为啥是我的“体”
  李泽厚说,日常生活是“体”,要活要吃饭。这是真正的本体。所谓的西体,就是现代化的问题。吃饭就离不开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资本都敢引进,观念都不敢引进。西体是一种词汇,不能说生下来就是别人的。原先的传统认为体是专制等级制度或意识形态,不能改变的,如三纲五常等。我这个西体中用就是针对“中体西用”提出来的。这个用指西方的技术层面,如郑观应他们提出来的,中体西用是由进步意义的。当到了康有为、梁启超提出政治体制改革的要求时,“体”发生了变化。现在是马克思主义不能动,我就是在此范围内提出来的。这个“体”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是唯物主义者,我认为“体”就是实实在在的日常生活,日常生活首先是吃饭,像信仰等不是“体”。天地国亲师,是信仰是情感,不是我说的“体”。例如上帝是本体,不对,上帝是观念,生存吃饭才是“体”,才是根本的。中国目前要的不是民主,是自由,虽然已经有了很多自由,但言论自由没有,新闻自由没有。(删节110字)
  我在1986年在哈尔滨讲过,中国的民主不是冲开的,而是挤开的。你当记者的挤一点,他当主编的在那里挤一点;第一不能冲,第二不能期待恩赐;每个人都在创造历史。关起门来口头自由有了,但出版自由没有,互联网也有控制。今天批部长,明天批更高的,批评不是瞎骂嘛,但这个要争取。
  (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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