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信仰的孤独——观电影《1408》 - 花落月明的日志 - 网易博客

《1408幻影凶间》的导演剪辑版结局表明了两个观点：第一，一位优秀的恐怖小说作家会永远活在对笔下故事有一天会变成现实的担忧和恐惧中（正如作者史蒂芬金自己），无神论者是无法写出好的恐怖小说的；第二，没有信仰并轻蔑信仰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电影设计了四种结局，为什么？可能制片商不得不考虑到电影商业化的因素。毕竟“大众社会普遍要求浅薄和服从”，大部分观众会始终停留在自身的成见之中，一如男主角Mike。若想打着恐怖电影的旗号讨论哲学议题，必定大大减少电影的商业化价值，这不会是讲求实用主义的美国电影制片商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为什么说电影讨论了哲学问题？如果带着成见去看，就会提出这个问题。所谓带着成见，是指以观赏一般恐怖电影的心态去观赏这部电影（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就是这种状态），在这样的心情下，你或许会觉得电影的闪人镜头比较出彩，但对结局嗤之以鼻。一般的恐怖电影，多半建立在固有成见的基础之上，一切打破成见的事物几乎都是幻觉，不存在于真实世界；而结局中主角是不会死的，因为还有下一次恐怖在等待着他（她）。这类电影不涉及价值观问题本身的讨论。    

但《1048》不是这类电影。这是以导演剪辑版的结局为基础对整部电影作出的评价。在导演剪辑版的结局中，主角Mike死了。为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涉及到价值观问题本身的讨论，在剧情中具体表现为对于信仰问题的讨论。电影所表现的是作为信仰本身的存在（1408房间，也就是鬼）对无神论者（主角Mike，以及他所代表的这一类人）的惩罚。如果看完电影仍旧和Mike一样，固执地觉得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的话，你就陷入了和Mike一样的成见的泥沼，会跟他一样，发觉自己从未脱离房间，而且计时器还在不断倒转，最后把自己逼死在“没有希望，就没有了绝望”的想法中。把导演剪辑版的结局作为出发点，追根溯源会发现，作者承认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存在。房间作为鬼（或者信仰本身），惩罚了无神论者Mike。原因是他不仅无信仰，而且对鬼神持轻蔑态度（他在生活中多次提及对那些所谓闹鬼的旅馆房间的鄙视，包括签书会时也提到这个问题）。这种惩罚的恐怖在于，它把那些没有信仰的人隔离起来，且这种隔离是循序渐进的，这样那些无信仰者便会自始至终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但由于无法从中脱离，他们选择了绝望而终。在这里，鬼（信仰）利用了无神论者的思维定势——这世界一定没有鬼神，所以唯一的信仰是自己。如果他们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尤其是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便会陷入绝望的泥沼无法自拔。这就是房间为何能逼死Mike的原因——他永远不会怀疑“鬼神并不存在”这个信仰，所以当房间发生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实时，他唯一能怀疑的就是自己。

Mike代表了一类人，其存在本身也是一种象征——多数无信仰者认为没有上帝，并且嘲笑那些有信仰的人，因此受到了惩罚（所以在Mike来到1408之前已有56个人在里面逼死自己）。惩罚他们的是鬼，或者说作为信仰的存在。它让那些无信仰者逐渐对存在的真实性感到怀疑，并最终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已永远深陷孤独的沼泽，在此过程中，不断撕裂他们过往的伤口，并向其中撒盐。剧情前期，Mike的手被突然落下的窗框狠狠压了一下，他在洗手台用水冲洗伤口，结果凉水忽然变得滚烫，让他气得直呼要退房。这是向伤口撒盐的最表层的表现。这个时候Mike已经对存在表示怀疑，试图搞清楚自己是不是吃（喝）错东西产生了幻觉，而此时的房间已经出不去了。从剧情中期开始，Mike病死的女儿（他一直认为他和前妻都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去救她）曾多次出现在Mike面前（包括他听到女儿的声音），他一度认为她是不真实的；而当他开始相信她的存在是真实的的时候，她却化为烧焦的枯骨粉碎在他怀里。这是在说，没有信仰这种状态本身就是虚无的，是危险的，如果与此同时还否认信仰本身的存在，就要受到惩罚——你凭什么认为你没看到的就不存在？房间本身就是一个惩罚，把没有信仰和轻蔑的人渐渐隔离在孤独和恐惧中，从此无法自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故事的基点是极富教育意义的。

我在看过但丁的《神曲》之后，一直心有余悸，假若我是一名基督教徒，我恐怕不敢犯罪，因为那些惩罚太可怕了；我的成见会让我相信，倘若我犯了七宗罪，死后的煎熬是会令我难以承受的。无神论者不会这么相信，他们或许还嘲笑过这种想法。但是，他们凭什么肯定他们所相信的一切是真实的、正确的？愚蠢的人能够很快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一个提升到哲学高度的问题，也正是剧本通过故事想要讨论的。Mike作为一名恐怖小说家，一开始就不愿相信鬼，却喜欢四处去闹鬼的旅馆房间取材，他的想法或许是，只有无所畏惧的人才能写出最恐怖的恐怖小说，因为这会使他在文字上什么都敢驾驭，因为他无所畏惧。结果是，虽然他从没过遇到鬼（这加深了他对“这个世界没有鬼”的想法），但是他写的恐怖小说却不怎么受欢迎。我想这正是史蒂芬金想要说明的，他作为当代恐怖小说大师（其知名度和受推崇度就好比金庸在华语武侠小说界的地位一样），没有哪次不被自己创作的故事吓得半死，足以证明，一位优秀的恐怖小说家会永远活在对笔下故事有一天会变成现实的担忧和恐惧中。

罪与罚，有人说这部电影是以基督教的视角来拍摄的。或许对于神来说，无所畏惧也是一种罪过。只是在这之前，人们会习惯性地讨论神是否存在。这是一个无休止的争论，当所有人休息下来时，早已忘记了他们的初衷。

Mike在房间放火的选择，印证了加缪那句话：“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承认并不存在最终的希望。”尽管这只是一种观点。而最后，当Olin在车内播放Mike的录音磁带，听到他已故女儿的声音，还从后视镜看到Mike和女儿一起游玩的身影，这个情景本身就是对成见的一种颠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没有信仰是极其可怕的。

PS, 1+4+0+8=13。西方人对于13这个数的偏见和恐惧，有点类似于中国人对4的感觉。这是一部2007年的电影，我那时就看过一遍，结局是导演剪辑版，我是带着成见去看的，没有看懂，印象也不深，以至于我最近陪朋友看时，又被N个突然出现的镜头闪到了腰。结合网上一些影评，终于理解到电影内容的深意，或许是我有意识地想要这么去理解，因为我始终认为史蒂芬金的作品不会只停留在浅薄的感官刺激上（其实他的感官刺激技术也相当牛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