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边的现代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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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身边的现代性(下)   2010-06-30

郭宇宽:我们身边的现代性(下)

问: 我从去年和今年看过几本关于甘阳写的书,我们知道在80年代的时候甘阳领导的文化中国与世界的编委会,在中国还在大力提倡现代化,现代性的发展还不是十分充分的时候,引入现代西方哲学的资源,特别是海德格尔的思想来反思现代性,我不知道您怎么看待他们所从事的这样一个学科活动?
答:读研究生一般都知道甘阳。这么说其实是很不礼貌的,但是我始终觉得甘阳没有受过比较好的逻辑训练,除了翻译和编一些西方学者的东西,在那个封闭的年代对大陆知识界比较有贡献,我不知道他自己对我们社会的知识库或者思想库贡献了什么,属于他自己的,有启发意义的东西,谁知道可以提醒我么?你说他做的反思现代性的这个东西,当然是有效的,我非常赞同人类对于现代性可能带来的潜在的威胁有所警惕,就像我说的奶牛的例子,奶牛其实是人类一种极端的假设。这种现代性在牛身上,但是因为奶牛不能表达,奶牛不会写文章为自己的权利呼吁,但人有这种自觉,而我们生活中也有很多因为现代性…比如大家看美国的电视连续剧,有很多反映现代中产阶级的苦闷。比如疯狂主妇,Sex&city,这样的片子,生活在大都市中,人有时候都变得有点神经质,因为自己被这个空间切割的太狭小。但是我又觉得我们要认识到这是人类一种宿命的话,我们要解决的是怎么样更好的来处理它。
我比较欣赏的是哈贝马斯的态度,哈贝马斯其实他经过了德国的浩劫。德国的浩劫其实跟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是非常相似的,希特勒的运动也是一次由强权发动的愤青运动。他的这种反思就是对现代性的发育中产生的一种癫狂。你看德国的法西斯,我们一直把人家翻译成法西斯,其实人家是社会主义者,国家社会主义,跟我们中国现在非常像。他们当时杀人的方式都非常符合现代性,是用工业化大生产的流程,把人先集装箱、火车运到一个地方。我们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基本上现代性比较落后一点,都是批斗,劳改农场或者是枪毙,人家德国法西斯比我们更加人道,无痛死亡,送进去洗澡,那边还放着音乐,下点氰化钾这些玩艺儿,人就死了。那个场景特别能想到我们今天工业化,比如屠宰场杀牛杀羊,这样一个杀法。
当然像哈贝马斯对这方面的批判非常深入,但他并没有反对我们就要倒退为一个原始的蒙昧的社会。当我意识到这个东西可能存在问题的时候,哈贝马斯经常讲叫“未完成的现代性”。其实它是因为现代的过程中还不完美,有很多地方其实通过民主政治的完善以后,是可以避免人类出现这样的…虽然也是现代性,但是一种悲剧的产生。我觉得这是一种比较健康的态度,但另一方面,其实人类也有很多的选择,但这种选择我相信不会成为人类的主流。比如社会的主流中,现代性的力量一定是不可遏制的。但是因为现代性包含着个人的自由和追求,你不可否认有的人也许…当你Listen  to  your  heart,你会发现一种不一样的选择,也许更适合你,比如说你可以找到一个岛,过一种鲁宾逊一样的生活,也蛮浪漫。
我前段时间到千岛湖去旅游,我到千岛湖甚至想,人类的未来会不会就像千岛湖一样,比如我们在一个地方造出很多的小岛,给一种追求奇奇怪怪的人一种生活选择的机会。比如有的人说我就爱文化大革命,我们把这帮人送到一个小岛上,别到外面搞,在这个岛里你怎么搞怎么搞。文化大革命相互批斗,天天斗,没事儿。有的人受虐狂,受虐狂在街上搞太难看,有损风化,我们给你一个岛,你们这帮相互虐待,让你们在那儿虐待,挺好。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当然同时也可以有人比如在现代性的生活下,我愿意追求过一种像梭罗一样的生活,瓦尔登湖。我想未来的现代性,只要我们尊重了个人的自由选择这个底限,是会给人很多多样的选择。(掌声)
问:您刚才说到四项基本原则是反现代性的,我想请教一下这句话怎么理解,您能再解释一下吗?
答:四项基本原则我不说它对,也不说它错。什么叫理性化?理性化就是任何东西都要经得起追问和反思。比如说我们说爱情是神圣的,我们就要追问爱情为什么神圣?你难道不能离婚吗?如果爱情是神圣的,那就意味着你们俩结婚是神的旨意,有一天你们俩合不到一块不能离婚,这是过去中世纪教会势力都扮演这样的角色。现代性是人要经过反思以后过理性的生活。你跟我说什么是神圣的,这个是没有用的,我要追问它为什么,而每一个都是可以随着人的认识水平推敲,并且经过几轮的置疑的。
我为什么说四项基本原则是反对现代性的呢?因为在一个民主社会里政治领域的原则都要经过辩论和表决来产生,比如说美国的宪法,它就是它的原则。美国这样一个社会,你说它什么东西是这个社会构架里最神圣的?就是它的宪法。我们都说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有五千年灿烂历史,但是中国的宪法好像三年两年都在变,一点都不神圣,宪法里可以加进去说林彪是伟大领袖的接班人。但是美国的宪法几百年几乎没有变过,就是那么有限的第一第二修正案。这样的东西它的合法性,它的神圣来源于当时的表决,和之后几百年的不断被置疑。如果说今天美国进行一次全民表决,发现某一条现在应该改,或者追加一条修正案。公共领域的这些东西,它的所谓神圣性要依靠民意赋予它合法的基础。
如果我们中间有几个人,哪怕是非常伟大的领袖,他告诉你一个,说我们这有几条,是四项基本原则。什么叫基本原则呢?谁反对四项基本原则谁就是反革命。这其实就是把有一些教条,是dogma,我说的教条并不是贬义词,是中性词,把一些教条变成神圣的,而且这种教条是不允许人置疑,也不给一个机会让大家进行公众的民意的表达和表决来公开讨论的。比如中国应该坚持共产党的领导,谁敢在今天提出我们能不能讨论一下中国搞一个两党竞争,或者我们把国民党请回来再试一试,看看谁领导的好,谁这么说谁就是反革命。就意味着这样几个教条,是不允许置疑,不允许追问的教条。那就跟过去中世纪时代教会说我们根据神圣的经典发现,太阳是围绕地球转的,谁都不能置疑,不跟你讲道理,谁置疑就是不热爱上帝,把你放在火刑架上烧一烧,看看你是不是异教徒,可想而知…不知道你理解不理解,我把这当做一种巫魅的状态。
问: 四项基本原则它确立的时候也是在一定条件下经过社会的发展才确立的,像您刚才说到的把国民党请回来和共产党竞争,其实苏联也经历过这样的过程,他们提倡的人道的社会主义,那最后不是苏联解体了吗?
答: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第一它产生的时候,没有经过全民讨论,没有这种宪法的反复辩论,当时谁也不敢辩论。谁敢辩论一下,那时候说我们不要共产党的领导,没有想也不敢说。另一个即使在那个时代产生的一些经典定义,在今天能不能禁受人公开的置疑和挑战,这是判断它是不是蒙昧的一个标准。比如说太阳绕着地球转,这也是历史条件下形成的认识。那个时候人类的掌握水平,包括天文观测的技术,大家一看,好像太阳是围着地球转。但随着后来望远镜技术,大家观测天体的运动,包括几何技术知识水平的提高,那时候人类的认识水平已经超越了这个阶段,但是它的教条依然在那个时候很强大,有一帮保守的人是不允许挑战这个教条的。这个时候,它就变化一个巫魅了。当然今天人类认识到地球围着太阳转,是不是也不见得是最终的真理呢?我相信也可能不见得,说不定过个一百年出现一个更伟大的天文学家,全新的理论,发现这个也要被推翻,我觉得也没有问题。但我说的,人类的理性应该有探索任何领域的权利。尤其大家都是研究生,也许要做未来的知识分子,更要有这样思想的勇气。
问: 结合现实中国的实际,或者说现实中国实际的基础上,你认为中国的政治走向宪政民主有没有可能?
答: 如果你理解了现代性,我觉得不是有没有可能,而是什么时候走到。这是一定的。
问: 在逻辑上肯定是可能的?
答: 因为宪政和民主是符合现代性的,在逻辑上是完整的,它符合人的理性,人的认识的结构。我觉得今天像你这样问问题,我甚至可以想象在北朝鲜有很多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问,不敢公开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我相信也是一定的。
问:刚才您提到民主政治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我知道您以前在南方工作过,对广州日报以前对投进监狱的那个,他写的社会主义四百年,你怎么看这本书?
答:那个书我没看过。你能具体讲一下哪一方面的观点让我评价一下?
问: 认为社会主义在中国是一个必然。
答:这个如果要用理性的态度来看,取决于你如何定义社会主义。我也认为,从我个人的倾向来说我是很欣赏社会主义的,但是我不欣赏社会主义国家。因为社会主义国家一般不是社会主义。
问:是不是你比较赞同北欧的那种民主社会主义?
答: 对。如果我们把社会主义的定义理解为,假如符合理性化的话,竞争性的政治参与,一个更加负责任的政府,更加完善的社会福利体系,我比较理解这样的社会主义,更加接近社会主义的本质,而不是以是不是共产党领导来定义社会主义。
问:刚才您讲的现代性,它的本质是理性化的问题。我想问社会发展也有因为人的感性的过程,您一直强调理性化,是不会忽略了人的感性需求?
答:人的感情远远比理性复杂的多,这也是心理学可能很难推进到非常强势的学科的一个问题,因为人的心理实在比物理难于理解,这个结构更加复杂。但是我所说的现代性里面,像我后面说的,现代性的发育,并没有排斥留给一个人的感性的精神的空间。用鲁曼的理论理解的话,它也是一个社会系统。在现代性中,很多领域并规范化系统化,比如你的交易行为,你的工作行为,你在各个社会系统里会有一套社会系统的规范。同时在这个自由空间中,你的精神空间其实也可以放的非常大。过去你可能不敢想象,比如过去的社会中,同乡会会非常发达,因为人的感情非常依赖于这种乡土的本位的系统来进行交换。今天你的感情,你可能交一个网友,这个网友是委内瑞拉的,更不要说现代性同样会给宗教保留很多的空间,而宗教就是在回应工具理性之外的终极追求的那些发展中间会有很大的空间,而这些问题,也会给你留下一个空间回应和解决它。所以不用太担心现代性回避了人的感性,我们要担心的是非常粗暴的,违背自由底限的粗暴的现代性。就比如说我们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其实是非常现代性,大炼钢铁,那典型是工业化,以粮为纲,把人作为工具,非常恶劣现代性尝试,但同时它摧毁了人的精神空间。比如家庭之间,每天都要像毛主席汇报,早请示晚汇报。天主教、基督教全部摧毁,庙都给砸掉,家家都得供着毛主席像,鼓励人和人之间揭发。前段时间不是说还有哪个学生检举他老师是反革命,这个事情是毛泽东时代教育的结果。这是一种更加强制的恶劣的现代性的渗透,摧毁了人的精神空间,但那种其实是现代性最坏的一面,它是一种利用现代技术,而进行的一种极权社会或者整体社会,而不是我们需要来追求的符合自由底线的现代性。
问: 刚才您说道对于现代性,无论是对于人类社会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来说,都具有不可抗拒必然到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从您刚才的演说也可以听得到您对时间的到来,在我国是比较乐观的。因为您告诉我们为即将到来的现代性准备好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事方式。从现在来看,现在经济生活中,经济的垄断力量或者说逐渐形成的官僚资本非常强大,还是从政治生活来看,我们现在政治生活中还有很多不能讨论,更不用说突破的禁区。现在这两种情况下,您为什么这么乐观的估计代表宪政和民主的现代性会很快的到来,我们国家更民主,您对这种到来,它会采取什么样的路径,包括一些大概的设想。
答: 这个问题是一个最艰难的问题,我自己也很难对于未来的发展做一个特别精确的预测。至少在我身边,我看到现代性的力量一点点渗透的势头,我没有看见任何可以衰退下来的可能。比如说我举一个例子,我的成长过程中,我基本上可能算是一个…在大家眼里,在我的时代,在我大学的时候,在我中学的时候,我一直都被视作是一个非常叛逆的学生。其实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我其实是蛮循规蹈矩的。学习也比较好,参加社会活动,当学生会主席。我什么时候开始反复呢?是我前一段时间我回老家的时候,我的阿姨让我给我的表弟做思想工作。回去嘛,大哥哥要教教小弟弟。为什么要我给他做思想工作?他现在废了,他现在上课不认真学生,说那些课都不爱上,考试最多60分万岁,很让人担忧,你得给他讲一讲。我就问他了,我说你现在到底什么打算?他跟我说,现在这些学校的课程太无聊,什么邓论毛概,都无聊,不想上。我说你将来想做什么呢?他说我有我的理想,我发现我们这个学校—他在东南大学那边,我们这个学校周边没有好的快餐店,吃饭都很不好,我的理想是将来在我们学校周围开一个快餐店,此乃小可平生之志。我一听,这个还不错。我说开快餐店不简单。他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做准备。每到周末的时候我就到餐馆给他们打工,学怎么样开店。我一下子很佩服,80后的人确实比70后的人厉害。他的选择就非常符合现代性。在我那个时候我在我的同学中看起来很叛逆,在我表弟这一代人看来,你那个都是乖孩子,你太循规蹈矩了,得个奖学金啊,要评个三好生,当个学生干部了,安全是用外在整体性的要求规范来要求你自己,把这作为一个优秀的标志。毕业进南方日报、中央电视台就成功了。不对,我们现在要选择我们自己的东西,Listen  to  your  heart,我觉得我最适合开一个快餐店。我就觉得至少在这一代人身上能看到那种不可遏制的主体性的解放,而且个人对自己其实也是一种理性化,想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么。回想我觉得我这个表弟从小都是被我一路教训过来的,我现在突然发现他们长大了,好像比我的大学时代,他的理性化程度高了很多。这样一看,我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也许这一代人,当他们更加成长的时候,中国一定会到一个政治上发育也比较符合现代性的国家…是一个能让每一个人有一些尊严的国家。
问:我特别认同你刚才说得淳朴会越来越多的用来形容城市人的这个现象,你的这个分析非常精辟。我身边观察到的现象好像是证明了这一点,尤其是我身边从农村刚进入城市的,感觉特别难适应。
答:我相信在未来人类的发展,会产生那种新的纯朴,绝对不是原来的那种,那种无知的纯朴,而是一种更加高层次的,是知道了规则以后的人的那种自信,那种坦荡吧。你所说的现在在农村的城市化过程中发生出来的事故,有一种可以用社会学中的“失范”来解释。当他脱离了原来那套农村的传统规范,但他又没有融入城市的生活以后产生的示范现象,他面临的选择就更加复杂,会使人变得比较世故。但另一方面我要说的,即使农村的传统社会跟今天的现代社会,也同样是比较世故的。
我举一个例子,农村结婚要凑份子。农村结婚为什么要凑份子呢?其实你仔细分析,他是在过去的金融不发达的情况下,出现的非常合理的制度安排。因为结婚需要钱,但是今天结婚说买个车吧,小两口可以贷款,贷款买一辆车,以后你们俩还。买个房吧,可以按揭贷款,贷款可以还。在农村没有这样的金融安排,也没有保险这些东西。两个人结婚怎么办呢?大家来凑份子,摆酒大家来出红包,出红包实际上是大家资助年轻的一对。给你们俩,你们俩成家了,大家资助你来过日子。但是这个资助是不是无偿的呢,是不是中间没有算计呢?我相信每一个出红包的人,我是出一百块钱还是两百块钱,还是三百块钱,其实都在衡量。我跟这个家族之间的关系,我们未来有多大程度上可能发生家族之间的相互帮助的情况,都在算计。今天一算,我家有三个儿子,他家有一个儿子,我这次给他出一个大红包,将来我这三个儿子还要结婚,他还给我,礼尚往来。这个礼尚往来是怀有一种计算在里面。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今天随着城市化的发展,你到了外国,比如在欧洲、美国结婚,出份子的情况很少了,请大家来吃饭就是吃饭,不用考虑我掂量一下未来跟他们家有什么样的关系,我要出一个多大的份子。这个份子在那个时候,在中国今天的农村还起到金融保障的效果。其实它是一个社区之间金融资本的流通,相当于在你没有银行提供现代的金融服务的情况下,个人的社会关系提供了一个金融网络,但是这个你可以想象一定是使人,结婚中间或者跟亲戚朋友间相处要多了很多的算计。比如过年的时候,他送了我家十斤猪肉,我明年送他一个什么呢,同样送十斤猪肉不好看,那我就要掂量了。送一条鱼人家会不会嫌我小气,送十五斤鸡蛋,大概差不多。用社会网络承担了非常复杂的功能带来的人和人之间的世故。
问: 想请教两个问题,一个是您怎么看待现代性和后现代,第二个问题东西文化之间怎么融合?
答: 第一个问题好回答。我个人的思路倾向来说,我不是很好接受后现代的一套理论,就像哈贝马斯表达的一样,我觉得现代性的历程还没有完成。就在这个时候说后现代,其实是一个伪概念。从逻辑的认知各方面来说,我更加认同在现代性还不完善的形成下,如何发展现代性的问题,我不是很认同后现代理论。当然有很多人喜欢后现代理论,特别是学文学,女性主义这样的很多人是喜欢的,我觉得我们可以有更多的对话。你说的东西方的问题,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你肯定也知道东方主义。其实东西方这个概念也很大程度上是违反现代性的,这个概念本身是违反现代性的。因为也是一种特别大而化之,特别粗糙,有点蒙昧的一种理论概念。我比较欣赏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这套哲学方法。其实东西方之间,在我看来,如果就从一个文明的发展阶段来说,可能因为地理的原因有各种各样的区别,但是我并不认为东西方之间作为人有特别天然的传统上的区别。其实东西方之间很多东西是相通的。就像我开始说中医和西医。中医我们都以为是代表东方,西医是代表西方。所谓的西方,欧洲传统那套东西跟中医的思维方式其实也是差不多的。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在地理意义上的西方,由于工业革命,由于英国代表的宪章运动率先在欧洲这些地方发生,使得在地理意义上的西方,总体而言它的现代性发育水平超越了东方。这个我觉得是一个比较客观的现实,我们应该去面对它。
问: 刚刚同学提到从现代性基本观点看待东西方,不知道您有没有接触过这样一种观点,认为所谓东西方空间距离上的差异,实际上从时间距离来说是古今之间的差异。
答: 有点像,我觉得有点像。在现代性的发育这个指标上,所谓的西方比东方大概领先一点,所以有点像古今的差异。你说这个西方人的思维方式跟中国人就不一样,我觉得没有本质的区别,但是又不得不承认的是我觉得在东方…因为非常复杂的因素,有很多种解释的版本,有说东方专制主义,有说东方的气候地理条件啊,很多解释的版本,我觉得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但是我们要能够理解的是,其实东方和西方在历史上很多的理论、思想的基因都是能够找到对应的。比如说西方理性的因素启蒙比较早,那时候的苏格拉底代表的古希腊就是要辩论,主要真理。欧几里得搞几何,这样一套非常符合现代性的知识系统,在中国传统中其实也是有的。比如墨家,墨家研究的那套东西,小孔成像非常符合西方的学术范式。再比如古代有因明学派,因明学派其实就是概念界定,逻辑分析,也非常符合今天西方哲学的传统,跟维特根斯坦这一线非常的相似。再比如公孙龙的学派也是这样。但是非常遗憾的是,在中国这样一些思想的基因,因为非常复杂的历史原因,并没有成为主流,成为主流的是儒家学派。儒家学派也有一些理性的因素,就是对于世俗关系一些理性的态度,儒家也是有的。但是儒家中有一种不好的倾向,神圣化,而且道义化。其中最典型的大概就是孟子,孟子动不动……人家跟他说的不一样,就给人扣一顶道德的大帽子,你这个禽兽(笑声),把很多问题辩的好像都是神圣的,不容置疑的。孟子当然是个好人,但这样一种态度其实是阻碍了中国的或者说东方学可以类比的现代性的发育。这样的一种倾向…其实东西方也很像,西方也有,比如说西方的中世纪就是最典型的,中世纪那一套东西其实跟中国传统中的神圣化的倾向,非常像。所以我是不欣赏把东方西方非常决然的看开来,特别要挖掘出来一个…作为一个学术构建来说,我很不能理解人大搞一个国学院,什么叫国学,你先让他说说清楚什么叫国学?我相信很多说不清楚,这是很不符合现代性的。
问: 按照我的理解,您只把西方的现代性作为标准,我想问问存不存在超越这种西方式的现代性,有一种第三条道路?
答:像您说的,很有意思,这个问题也是对于现代性讨论中最主要的争论之一。我觉得这样的争论有时候会被误解,而被情绪化,觉得现代性就是由西方带来,尤其是一些“中国新左派”总爱渲染西方来的现代性损害了中国的“主体性”。可以把这个问题…如果用的问题把它明确化一点,在大家的观念中,你觉得这种现代性或者这种理性因素,究竟是一种外在灌输给你的还是你自己自身的。如果我们理解现代性是靠外在的教育灌输给你的,你就会觉得中国的现代性追求,由此上述到1840年坚船利炮敲开了中国的大门,然后我们中国开始呼应现代性,这样一个挑战,可能会得出一些类似于文明的碰撞这样的结论。但是在我的倾向来说,我比较认同现代性也许作为外界的启发,但是它一旦作为一种理性,理性一定不是外界灌输给你的,而是你自己的思考过程。就算别人灌输我,也一定经过你自己的反思,而你作出一个选择自己的认同。
如果我们把现代性中的理性因素,作为一个人一旦觉醒以后内在的追求的话,其实说是西方还是东方的现代性,没有太大的意义。就好像说电冰箱是在西方被发明的,但是可以说如果西方没有发明电冰箱,我相信中国今天科技发展到这个水平,人的知识达到这个水平,我们没有西方人,自己也能发明出来电冰箱,当然电冰箱的设计也许跟那个有点不一样。我要说的是在现代性的维度上,如果作为一个理性应用的话,会发现如果你承认人有共同性,无论你是黑人白人,你喜欢吃咖喱,或者说你喜欢吃甜面酱,还是说在你的文化中,皮肤白是美还是皮肤黑是美,胖是美或者瘦是美,把这些表层的去掉以后,如果你觉得作为人它是有共同性,那我相信理性这个尺度也一定有相对统一的指标。在现代性的讨论中,有人提出相当于多重现代性这样的假设,现代性可以有很多取向,但是都是在现代性这个下面发展。假如我们人类被分成很多孤岛,大家每一个孤岛都在建设,而且展现出非常多的个性,但我想这种个性跟现在全球化时代下的交融并不矛盾。相当于我们现在全世界都有了麦当劳,但是麦当劳在美国卖汉堡包,我发现在中国的麦当劳也卖油条,这就是在全球化下,依然会有保持你个性的空间。我知道你所指的那个本意是指现在包括汪晖这样的人,经常会用这样的问题煽动一种民族情绪,你看现代性是西方灌输给我们的,是对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奸,而这帮人以寻找中国文化主体性,不朝一些好的传统去发掘,而是动辄找到文化大革命,让我觉得很恶心,这是一种非常情绪化的思维倾向,而且禁不起逻辑推敲的。不知道能不能回答你,如果还想追问可以再探讨。
问: 感觉好像争议性比较大。作为现代性它本身又具有反现代性,世界本来就是多样性的,有多种可能,现代性作为一种趋向或者潮流,它本身也具有反这种趋向的动力吧。比如说全球化,在90年代末那时候美国就有很大规模的反全球化运动。
答: 我理解你的意思,你说的现代性中伴随着反现代性,这是一定的,就像全球化过程中伴随着反全球化。本身反全球化运动就是一种全球化现象。这都是人类过去所没有的。好像我举的庄子的例子,当一个混沌被敲开了七窍,他就烟消云散,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一定有乡愁、反抗。比如说假如我们认识到这是一条规律,人总是会从一个小孩子变成成年人,如果我们认识到这是一个规律的话,但是你不可能否认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少一点有的多一点,会有怀念成年的倾向。你觉得你最甜蜜的记忆,还是小时候吃了一把棉花糖,太好吃了,或者我小时候谁给我买了一个喷水枪,太好玩儿了。但是回过头来,我问你今天给你一个同样的糖,喷水枪再给你,你能像那时候玩儿的那么带劲吗?肯定不可能。人类相当于一种乡愁,相当于一种怀旧,这种抗拒的倾向肯定是存在的,但是这不能扭转现代性先进的步伐。另外你说多样性,我当然承认世界的发展会有很多的多样性,但我要说的是这其实是一个伪问题。多样性跟人本质上,你作为人有一个同一性,这是并不矛盾的。你不能因为强调多样性,而把一个问题变得特别的复杂化,变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是可是可非。比如文化的多样性有很多,你可以说结婚,中国人结婚要穿红颜色的旗袍,吉利。西方人结婚要穿白颜色的婚纱,这是吉祥。中国人死人要穿白颜色的,表现哀悼。外国人死人要穿黑色,表示庄重。这个当然是可以差异,可以多样性的。但是一定有共同的东西,共同的东西是在现代性一定会发展摧毁的。比如说裹小脚,你说这是多样性,是中国人就爱这个,这不对。为什么?因为违背了最基本的对于个人人道的选择,你没有尊重个人的意见。比如在非洲有些地方,这也是它文化的一部分。在非洲有些地方对女孩子要实行割礼,这是非常残酷的,但是它文化的一部分。这样的东西,我相信现代性一定会把这些东西摧毁。你说中国人元宵节吃元宵,端午节包粽子,这是不会受到现代性影响的。
问:您讲的巫魅能再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把中国政治归纳为巫魅。
答: 巫魅这个词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过去在天文学或者科学不发达的时候,一个国家都有很多这种人,这个人在古埃及叫祭司,中国也有类似的。你看屈原里面有很多这种描述,这个人是巫师的作用。巫师起什么作用?巫师代表着上天和人间沟通的渠道,它是具有神力的。他做一个法或者什么附体了,或者烧一下乌龟壳,不管什么样的法术,一看以后,他就能替我们预知未来,给生活在俗世中的芸芸众生指明方向。他一烧乌龟壳,他就知道上天降的旨意,我把这个旨意传递给大家。这个是禁不起追问的,为什么你就代表了天意,我来烧个乌龟壳行不行?这个是不能追问的。很多东西天机不可泄漏,这是一种蒙昧。为什么我们今天生活中还具有蒙昧呢?比如一个皇帝要登基,怎么跟老百姓说明为什么是秦始皇不是楚始皇登基呢?得有一个说法。有个说法就要借这些巫师烧个乌龟壳,或者搞一通什么仪式,说这是天命,天命所归,真龙天子,老百姓一听真龙天子,咱不敢反抗。今天生活中为什么存在寤寐呢?我们解释为什么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我们呢?我们解释:历史雄辩的证明了,历史选择了中国共产党,到底怎么选择呢?这跟天意差不多。中国为什么后来是毛泽东领导我们几十年呢?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一个红太阳升起来了。你可以从这个语言结构文本分析,各方面比照,跟巫魅时代的政治的相似性,都是切断了人作为一个公民或者作为一个人他进行理性追问,作为探索的一个渠道,而告诉你一个特别神圣的,我们从小就要学历史唯物主义,其实所谓历史唯物主义是什么呢?好像告诉你是一个天意,历史雄辩地证明了中国共产党必将领导中国,社会主义必将战胜资本主义……这样一套语言跟过去天命所归一套语言非常相似,只差没搞个篝火狐鸣了。用类似的一种巫魅的认知结构洗脑,使老百姓都觉得就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不知道我说的你能不能理解。我们会心就可以了,有些东西不要说的那么明白。
问:在现代性下,你怎么看到记者这个职业?
答: 结合今天的主题我想跟大家讲一讲现代性对于媒体人的挑战。某种程度上来讲,现代性对于新闻这个行业,也在进行去魅的。过去在司马迁的时代,那个时候司马迁是中国最老一辈的新闻记者,写内参的。那时候的记者是一种特别神圣的行业,史家,传承的,父传子,是非常神圣的,不是一般人记一记就能记的。一般人只能在街头做一点诗歌,传一传小道消息,但是真正记录,能够采风,是非常神圣的。后来发展出现代的报纸、记者这个职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我刚成为记者的时候,我觉得记者都是相当有神秘性的职业。那个时候其实你用社会分工也非常好理解,那时候的社会分工不符合现代性,比较落后,现代性的维度上比较落后。所以那时候记者不仅仅是记录的人,而且是党的宣传战士,而且是党的喉舌,甚至是国家公务员甚至事业单位编制。今天记者这个职业首先被祛魅。什么是记者呢?不见得你要有种种的附加条件,你只要能记录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就可以做记者,甚至你有一台电脑,你今天看见外面失火了,我一上网,公民记者…像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公民记者给捅上去的。记者这个职业巫魅的外衣在被除去。另外一方面给记者这个行业带来的压力是,类似《摩登时代》的故事,也在新闻记者这个行业发生。比如过去我刚当记者的时候,一个记者可以花几个月时间专门写一个很长的报道。我觉得我很幸运,我从当记者开始,我就不是任何一个领域的记者,我是一个全能型的记者,全中国的事情我都可以报道,当然可能跟我起点比较高有关,我比温总理还操心,全中国哪里出了事,都是我郭宇宽的事。这些年你会感觉到新闻职业的划分越来越专业化,专业化到什么程度呢?记者中分了时政记者,社会新闻记者,财经记者。比如产业报道记者。财经报道记者里面,又分了比如专门报道汽车行业的记者,专门报道航空产业或者IT的记者,社会新闻里面有专门报道教育的记者,有专门报道案件的记者,甚至教育中专门报道小学的记者,专门报道中学的记者。可想而知记者这个职业,其实也变成流水线化专业化以后,在失去原来神秘的外衣,然后每一个人都在其中被变得螺丝钉化。对于记者这个行业来说,其实我是觉得未来不是很乐观的职业,但这不排除有一些人在这之间可以带有更深入的思想。未来他不会成为一个螺丝钉的记者,他可能成为个人品牌,相当于法拉奇,那些比较著名的记者。他个人可以带有品牌来报到或者评论一些事情,这是我的一些看法,跟现代性也有一些关系。要认识现代性中比较可悲的一面,同时寻求个人有所突破和全面发展。
这几年大学毕业新闻系的,像人大北大,恐怕要到好的媒体当个实习生的机会都很少。
问:我想知道你作为一个资深媒体人,资深辩论人,为什么选了一个现代性这样一个社会学或者说哲学的话题作为今天讲座的内容?是不是您认为生活在现代性的社会中,应该全面发展而不是术业专攻?
答:这是个好问题,这种追求自己全面发展愿望的,我当然也一直是这样。我一边在做记者,其实我现在主要的精力…过两天是我博士论文答辩。我一直觉得很多的学问背后有相通的地方。如果从学术兴趣上来说,我承认我自己个人是有一点不符合现代性的。因为我是好奇的领域太多。对于现代性的思考,很正常,当你对社会有了很多的接触以后,你会对社会产生很多的困惑。当你有很多困惑以后,你会发现每一个社会问题背后,也许有它更深层次的问题和背景。这些背景你自然很想能够寻找到解释它的钥匙。就我个人的精力来说,我的实践跟我的理论学习,跟我的理论研究和探索,并不矛盾。说我是一个记者,或者说我是一个学者,我都没有什么可觉得不舒服的,我都是在探索我们需要认识的真理实像,我都挺舒服的。我本来想今天跟大家交流的是特别枯燥的话题,没想到大家有这么多思考跟我分享,我感到非常荣幸,特别这是一个期中前非常忙碌的晚上,非常感谢大家的时间。谢谢!(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