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出现高考加分产业链 交钱受训后可加20分--新闻中心

    6月27日，湖南娄底三中放榜。据记者统计，该校今年体育竞赛优胜者测试合格人数占全省总额的11％。

    本报记者 叶铁桥摄

    6月26日，湖南省高考成绩揭晓。令人惊讶的是，一些考生和家长发现，各种名头的“高考状元”中，有不少人是“武林高手”，他们都因武术项目获得了10到20分的高考加分。

    这一点，在湖南省娄底市体现得最为明显。

    娄底今年公认的“理科状元”黄丹，是娄底二中应届毕业生，她的总分为709分，在全省位居榜眼位置。中国青年报记者发现，黄丹就获得了20分的武术加分。娄底市“文科状元”，据该市冷水江一中网站通报，被该校学生肖霞摘取，查阅《湖南省2010年体育竞赛优胜者统一测试合格名单》(以下简称“《名单》”)，可看到肖霞的名字赫然在列，项目也是武术。

    进一步查询还有更多惊人信息，比如，娄底一中的“理科状元”陈威，娄底三中的“理科状元”邱阳，也都在《名单》内，且项目皆为武术。

    据了解，娄底市下辖的新化县，是湖南省有名的“武术之乡”，娄底的高考优胜者多为“武林高手”，是不是跟“地利”有关系？对此，记者赶赴娄底进行了调查。

    娄底一中前12名考生均因武术项目加了20分

    从《名单》上看，获得武术项目加分的学生中，在娄底市，以娄底三中为多，有31人，其次是娄底一中25人，再次是冷水江一中20 人，接下来是娄底二中15人。

    反倒是闻名全国的“武术之乡”新化县，全县所有进入《名单》的学生，包括一中、三中、四中在内一共18人，只有一人因武术项目获得加分。

    6月27日，高考放榜的第二天，记者来到获武术项目加分人数众多的娄底一中和娄底三中调查。

    这两天，两校都在大规模庆祝今年高考的胜利。在娄底一中校门口，记者看到，门口的大型充气拱门分外惹眼，上面挂着“热烈庆祝娄底一中2010年高考大捷”的横幅。正对大门的左侧，彩条飘舞间，一溜儿排开的是大幅的光荣榜，该校所有上600分的考生，都被用大幅头像加高考成绩组合起来展示。除此之外，所有二本以上上线的考生名单，也全都被一一张榜公布。

    认真比对可发现，娄底一中高考成绩的前12名考生，都能在湖南省教育考试院公示的《名单》中找到名字，且无一例外全都因“省级”武术项目获得20分加分。进一步比对还可以发现，该校高考成绩前20名中，除6人外，其余无不是省级“武林高手”。

    与娄底一中几条街之隔的娄底三中，同样是张灯结彩，彩旗飘扬。记者来到该校时，庆祝工程尚未完工，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往校门口右侧的墙壁上贴上巨幅的宣传画，宣示“娄底三中2010年高考再创历史新高”。

    在正对校门的右侧，也跟娄底一中一样，600分以上的学生，被用大幅照片配合名字和成绩的方式张榜公布，一字排开供过往的行人称叹。

    记者核对后发现，该校49名总分在600分以上的学生中，有24人在《名单》中，其中有10人属于武术项目，另有8人属于健美操项目。

    除这两校外，在娄底，记者还发现，冷水江一中在网站上登出《喜报》称，该校应届毕业生欧阳明祈、肖霞、王米娜、陈俊宏、陈留 等 5名同学上了清华、北大录取分数线。记者跟《名单》进行比对后发现，除欧阳明祈外，其余4人也全在《名单》中，加分项目也是武术。

    如此“凶猛”的武术加分，引起了娄底许多考生和家长的关注。

    交钱加训练基本上等于加分

    “这里面绝对有猫儿腻”，湖南省一位应届高中毕业生的家长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表示，他已经连续3年关注湖南高考武术项目加分的问题，认为其中存在大量违规操作，并且已经形成了利益链。

    这一点在记者随后的采访中获得了证实。

    娄底市一名应届毕业生表示，他们在高一的时候，就有班主任问学生是否参加“练武术”，如果要练的话，交两万元即可。“班主任说参加高考可以获得20分加分，如果最后分没能加到，可以退钱，但有非常大的可能加到分。”

    这位男生自认为成绩较差，觉得即使加上20分也没戏，所以没有申请。从高一第一个学期的后半段开始，他就看到同年级有同学开始练武术，“基本上都是放学以后练，周六周日也要练，时间不会太长，个把小时的样子。”

    他说，武术教练并非本校体育老师，而是专门从外面聘来的。

    记者了解到，娄底市一中就存在这种情况。

    知情人士说，之所以娄底一中许多排名靠前的学生都获得了武术项目加分，是因为该校分了精英班和普通班。在今年的高考中，12个毕业班里，3个精英班上一本线的有118人，其余9个普通班一共只有4人上一本线。“精英班的成绩本来就比较好，所以他们在这方面也抓得紧一些，都想练个武术上更好的大学”。

    知情人士透露，练武术获加分的现象，在娄底市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在湖南省内，也是许多考生和家长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并且形成了公开的价码。

    记者通过网络搜索发现，类似的信息大量存在。2008年，有个娄底考生还透露费用为两万元，并签合同。

    记者侧面从一位今年参加高考并获得20分武术项目加分的娄底市考生家长那里了解到，他的小孩为了获得武术加分，一共花了差不多3万元，前期的学费6800元，到省里参加测试前，又交了1.5万元。另外，器械费和比赛费用也花了好几千元。

    他说，如果最终没能过关加到分，1.5万元可退，但学费不会退。

    这位家长说，教练大都来自于“武术之乡”新化县，经过几年的操作，这些人已经打通了各个关卡，操作起来轻车熟路。

    长沙市有一位考生家长在朋友的介绍下，曾打通过一位教练的电话，“手机铃声说的是某某公司欢迎您，可见他们已经公司化了。”

    这位家长透露说，这些公司采取与学校合作的方式，因为学生交钱是交到学校教务处的。有些学校甚至引入武术俱乐部，建立“青少年武术训练基地”，并宣传说“学生们在习武健身的同时，在应届高考中也能显现出特别的优势”。

    这一项目真正可怕的是通过率。知情人士透露，只要是交了钱，参加了训练，十有八九都会通过。

    娄底一中一位应届毕业生说，他所获知的情况是，他们年级练武术的，今年只有个别人没有获得加分。娄底三中也有学生说，基本上十拿九稳。

    按照规定，体育竞赛优胜者必须参加全省组织的统一测试，如果测试合格，则之前获得省级比赛单项前6名者能够加20分，获得市级比赛前三名者加10分。

    熟悉内情的人士表示，对于武术项目而言，要获得前6名简直太容易了，“分组很多，基本上参赛就能获得前6名，因为有些组连6个人都没有”。

    今年3月，湖南省怀化市举行了2010年湖南省青少年武术比赛，共有28个代表队435名运动员参赛，娄底一中、三中等都派队参加了比赛。

    据媒体报道显示，这次青少年武术比赛上，娄底一中代表队共派出27名运动员参赛，结果获得6个第一名、7个第二名、9个第三名、5 个第四名，所有参赛队员无一不在前6名。

    上述考生获得20分武术加分的家长称，他的小孩正是参加了怀化的这次比赛，获得了二级运动员证书，才取得了体育竞赛优胜者测试资格。

    武术加分，有钱人的游戏

    这种加分手段，在湖南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多考生和家长的不满，他们认为这极大地损害了高考的公平与公正性。

    他说，高考考完以后，他也觉得遗憾，如果选择了练武术，自己的分数就上了600分，选择机会会更多些，现在却只能选择中等偏下的一本高校。“填报志愿时，我爸妈也在说，干嘛不早告诉他们可以交钱练武术加分。”

    他认为，虽然这些练武术的学生确实训练了，花了不少时间，“但练了就有分加，而且基本都是20分，我觉得很不公平。”

    一位叫“提线小草堆”的网友在网络上直言：“我周围很多人都在学……有一点相当于花钱买分！”

    还有知情人透露，更多的考生是从高三才开始练武术的，但也获得了加分，“只是成本可能会更大一些”。

    娄底市双峰一中是湖南省重点中学，今年，该校只有3人因“定向越野”和“篮球”两项获得市级比赛名次，每人获得10分的加分。

    然而，位于娄底市区的娄底三中，今年全校却一共有93人出现在《名单》中，占全省体育竞赛优胜者统一测试合格人数总额 803人的 11.6%。

    双峰一中一位人士称：“难道跟城区的中学比起来，我们学生在体育上差距有那么大吗？农村学生耐力更好一些才对，究竟里面有什么问题，谁都清楚。”

    记者发现，通过武术项目加分这一现象，甚至在几年前就引起了部分考生和家长的不满。

    在网络上，记者看到，发表于2008年的一封《请求查处××市三中非法组织高考武术加分培训班的举报信》称，“近几年来，××三中与社会闲散人员游某等人，采取贿赂手段买通×××部分掌握高考加分政策的领导和干部，非法以每人两万元左右的收费标准，在高中学生中组织武术培训班，再以省教育局、省体育局的名义组织省级中学生武术比赛，以获取高考录取招生10分或20分的加分资格。近3年来，××三中通过武术比赛这个办法每年加分的考生达15人以上。也因此加分而使三中考生每年有数名学生入读清华、北大等国内一流大学。”(此举报信本报未经核实，删去了涉及的部分单位。——编者注)

    这封举报信说，这种非法做法对教育的危害是极大的。“一是破坏了体育比赛秩序。这种培训班根本不是专业水准的武术比赛，纯粹是为高考加分而举办的比赛，从比赛项目到裁判、教练都操纵在举办者手里。二是滋生了教育腐败和行政腐败。这种加分培训班，是以金钱为纽带的加分产业链，也是一条腐败链。举办者、学校领导、教育、体育部门的官员都可以从中捞到油水。三是破坏了招生秩序、影响了教育公平。部分考生因此加分而进入国内名牌大学，挤掉了一部分没加分的优秀考生的机会，这是极不公平的。据透露，清华、北大每年从湖南录取的考生中，享受加分的考生占到90%以上，这种情况说明，高考竞争已从分数的竞争发展到金钱和社会关系的竞争。四是破坏了收费秩序，加重了部分家长的经济负担。”

    记者发现，2008年，湖南省湘阴一中等中学也遭到了类似的网络举报。

    “通过‘武术’项目加分的现象，在湖南岳阳、益阳和娄底最为严重，但近两年已经蔓延到了长沙，呈现出向一些县市和学校集中的特点。”上述那位观察了3年的考生家长说，近两年，还有向其他地区扩展的趋势，价码也越来越高，已经形成了一条价值千万元的利益链。

    据他统计，从最近4年来湖南省体育竞赛优胜者统一测试合格名单来看，2008年获武术项目加分的129人，2009年163人，但今年达到了267人，“这一现象如果不及时整治，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本报长沙6月29日电

    失衡的高考加分版图

    体育特长加分集中在4地9校，1／3因武术项目

    本报记者 叶铁桥

    6月21日，《湖南省2010年体育竞赛优胜者统一测试合格名单》(以下简称“《名单》”——记者注)公示在湖南省教育考试院网站上后，长沙市一名考生家长立刻觉得这份《名单》有问题：“太不均衡了！谁看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在他的提醒下，中国青年报记者对这份总人数为803人的《名单》进行了数据统计，果然发现失衡得非常厉害。

    湖南一共有14个市(州)，在这份《名单》中，娄底获得加分的人数最多，为238人，占总人数的近30%(29.6%)，其次依次为岳阳149人、长沙147人、益阳88人，四个地市一共622人，占77%。其余10个市(州)一共才181人，尚不及娄底一地，跟岳阳和长沙差不多。一些地区却少得可怜，如郴州只有7人，怀化只有6人，永州更是只有3人进入《名单》。

    不仅从地区考量出现了集中性特点，从学校上来看，也出现了惊人的集中性。娄底三中人数最多，达到了93人，竟占到全省总名额的1／10强。此外，湘阴一中有57人，娄底市一中有39人，桃江一中36人，冷水江一中32人，长沙市一中24人，岳阳市一中24人，长郡中学22人，这8所学校就有327人，占到了总人数的40%。

    据湖南教育政务网2007年的数据显示，湖南省有普通高中773所。不过绝大部分高中都没有出现在这个《名单》上，甚至一些教育质量突出的名校，也不见影踪。

    项目的集中性也引人注目。从全省范围来看，《名单》一共列举了803名测试合格者，其中武术项目有267人，恰好占到总额的1／3(33.3%)。

    上述人数多的学校在武术项目上也展现了集中性。岳阳市的湘阴一中有32人出现在《名单》上的武术项目中，这是全省在此项目上人数最多的学校，也占到该校体育竞赛优胜者测试合格人数的一半多。该县的知源中学也有18人在名单中的武术项目里，占该校体育竞赛优胜者测试合格人数的近70%。此外，娄底市的娄底三中有31人，娄底一中有25人，冷水江市一中有20人；益阳市的桃江县一中有24人，益阳市一中有13人；省会长沙市一中有19人，长郡中学16人。

    上述提到的9所武术项目加分人数较多的高中，总计有178人，占《名单》中武术项目加分人数的2／3强(66.7%)。

    另一个引入注目的特点是，《名单》中武术项目属于“市级”，也就是加分为10分的非常少，绝大多数是“省级”，可以加20分。

    上述那位家长认为，这份名单已经明显地呈现出了地区集中性、学校集中性和项目集中性。“难道湖南高中生体育的地区差距、校级差距会达到这样的程度，这谁都不会相信，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失衡，很明显，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因为高考加分是操作出来的缘故。”本报长沙6月29日电

    踢腿不及腰却能拿高分 武术测评主观性太强

    武术项目测评，曾在今年的3月21日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据《长江日报》报道，3月21日，在湖北省2010年普通高校招收高水平运动员测试时，一名有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的女考生，拳术分数比两名有全国冠军头衔的考生还高，受到现场家长和教练的质疑。

    报道说，这名女考生在武术套路的拳术测试出场后，几个招式下来，多名观战教练连连摇头。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练说：“这还不如晨练的老太太。”认为这名女考生踢腿高度连腰部都达不到，整套动作软绵绵，没有一点练武的架势。另外一名资深武术教练边看测试，边点评说：该女生顶多也就是一个刚入门的水平。

    然而，拳术测试结束，该女考生以8.8分的高分排名第二，两名曾获全国冠军的考生竟以8.76分和8.7分排在其后。而根据规则，考生通过测试，就能获得高考降分录取资格，这名女考生总分排在前3名，如愿以偿获得资格。

    “武术评分的主观性非常强。”湖南省某高校一位体育老师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武术项目属于“评定打分类”，对于武术项目而言，套路占了大部分，拳、棍、刀等都是表演类的，“怎么打分都由裁判掌握，他们说是几分就是几分”。

    这位老师说，再加上中国武术流派众多，没法像田径项目那样有硬性指标，所以很容易玩猫儿腻。

    事实上，中国青年报2006年在揭露湖南《上千“体育竞赛优胜者”是水货》时，本报记者李斌当时就发现，在转身腾空踢腿的时候，一名将要进行武术测试的女生差点倒在地上。“很快，她又遇到了新的难题，忘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她抓了抓头，望着教练。在教练的提醒和示范下，这名女生总算打完了整套拳，跑到场外，坐在地上喘气。”据教练介绍，这名女生才练了3个月。

    正因为“评定打分类”项目容易出猫儿腻，所以，这类项目陆续被一些省市自治区取消，即使保留下来，也减少了加分的分值。

    然而，这个项目在湖南仍可最高加到20分。

    湖南省某职业学校一位体育老师认为，即使要保留武术这一加分项目，也应该引入更多的技术手段，并保持测评的公开透明，比如，可以全过程摄像，然后公布在湖南省教育考试院网站上，供公众监督。否则，在当前这种社会环境和高考生态下，很难避免弄虚作假和加分腐败问题的产生。“这个加分项目裁量自由度太大了，现在选拔程序的公信力又非常低，这种情况下，加分项目必然会沦为腐败的通道，加剧教育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