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传 第五章 鸦啼影乱天将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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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鸦啼影乱天将暮(9)
http://book.sina.com.cn 2006年10月11日 11:13 新浪读书
连载:李煜传   作者:田居俭   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南下之前,赵匡胤在讲武殿赐宴,为出征将帅壮行。酒过三巡,赵匡胤语重心长地叮嘱曹彬:“此次平定江南,朕拜托曹卿全权督办。当务之急是告诫将士,以仁义之师具有的秋毫无犯的严明军纪为重,兵临金陵外围不得妄杀无辜,不得骚扰百姓;要施爱行仁,取信于民,多围少攻,使自归顺。倘如万不得已,血战肉搏,玉石难分,也要竭力保护李煜一门,不可加害一人。”接着,他从御案上取过一具剑匣,神色异常严肃地对曹彬说:“此剑卿须随时带在身边,副帅以下如有违命者,卿可就地斩首,无须禀奏。”
曹彬见状,赶忙撩起战袍下摆单腿跪地,双手将剑匣举过头顶,俯首用颤抖的声调回答:“臣遵旨!”
曹彬统率的兵马,自蕲州乘船驶入长江后,官兵同心协力,鼓棹扬帆,快速前进,绕过江州,直扑池州。麻痹轻敌的南唐沿江守军,误将北宋的突然袭击当成平日例行的江上巡逻。先是闭垒观望,继而又奉牛酒前去犒劳。等到发觉来者不善,再想抵抗,为时已晚。池州守将戈彦见势不妙,弃城逃走。宋军兵不血刃,轻取州城。曹彬深知兵贵神速,传令水陆各军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再鼓作气,乘胜东进。没出一月,便连克铜陵、芜湖和当涂,最后屯兵采石,待机大举渡江。
在此之前,赵匡胤已令八作使郝守带领大批丁勇工匠,乘船押运数百艘黄黑龙船,以及满载棕缆、竹索、铁链等连接、固定船只和木板的大舰,直驶石牌口(今安徽怀宁)试造浮桥。待到浮桥造成,曹彬也攻下了采石,随后会同熟知当地水文地理的新任池州知州樊知古,协助郝守运载造桥材料,由石牌口经皖河至安庆入长江,到采石搭建浮桥。时值长江枯水季节,浪平滩浅,便于水上操作,工匠们只费两三个昼夜,就将数百艘大船牢牢地连接在一起,并在船上铺上宽厚的木板,于是在“一风微吹万舟阻”的浩瀚江面上,架起一条衔接长江两岸的通途,创造出了中国古代军事史上架设浮桥的奇迹。
南唐君臣明知北宋迟早要举兵渡江南下,却不抓紧时间采取得力措施积极防御。他们过分迷信“天堑”的屏障作用,同时又抱着侥幸心理再度纳贡乞和。在此严重关头,李煜一面派胞弟江国公从镒入宋进贡,献帛二十万匹,白银二十万两;又令中书舍人潘慎修随同前往,贡纳买宴费用帛万匹,钱五百万,以求赵匡胤缓兵。一面仍如既往,悠然衔杯,歌舞升平,火树银花,城开不夜,忘记虚假的繁华后面正潜伏着可怕的危机。
早在李煜即位之初,博学多识的书生郭昭庆就赶赴金陵,向李煜献《经国治民论》,强调对池州、采石等要地加强防守,可惜李煜对此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直到宋军在采石赶造浮桥成功的奏报传入禁内,还被南唐君臣讥为千古奇谈!饱学之士张洎,平日最喜读书,经史之外,尤重杂学,常常以见多识广自居。当他得知来自采石的消息后,颇不以为然,用极为轻蔑的口吻对李煜说:“臣自幼苦读,但史有记载以来,还未闻造浮桥以渡大江之说,宋军实乃异想天开!”李煜也漫不经心地附和:“朕亦以为这纯属儿戏。”其昏庸迂腐之态,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等到北宋兵马沿着采石浮桥源源渡江,军械粮草跟踵而至时,李煜才痛感大难临头,再无退路,只有困兽犹斗,死命抗争。他将澄心堂定为战时处理国政军务的机要重地,特设“内殿传诏”,只准为数有限的重臣参与其事,除心腹谋士徐游、徐辽兄弟外,尚有谋划军国大政方针的陈乔、张洎,以及操持落实者,吏部员外郎徐元、兵部郎中刁,执掌调兵大权的新任“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又命镇海军节度使郑彦华为主将,遴选精锐水师二万乘大小战船溯江西进;另遣天德都虞侯杜贞为副将,率领步骑军一万五千沿长江南岸西进。水陆两军配合,进兵采石,迎战宋师,以救国难。出师之日,李煜亲临江岸执酒壮行,殷切叮嘱郑彦华:“二位爱卿要鼎力合作,互为表里,精诚协力迎击宋师,我朝成败在此一举。望尔等深解朕意。”郑彦华跪拜谢恩,信誓旦旦地回答:“臣遵旨效命沙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杜贞亦慨慷陈词,愿血染沙场,肝脑涂地,以报圣恩。不想郑彦华叶公好龙,当他指挥的战船溯流而上接近采石时,刚与曹彬指挥的田钦所部小试锋芒失利,便畏葸怯阵,拥兵不前,放弃了用战舰摧垮浮桥的计划。杜贞虽然竭力按照与郑彦华约定的“兵半渡而击”的计划行动,即当宋军沿浮桥南进至江心的时候发起攻击,率领部属浴血苦战,但终因郑彦华按兵不动贻误战机,使得杜贞孤军迎敌,伤亡惨重,被沿着浮桥蜂涌过江的宋师打得一败涂地。
郑彦华率军首战败北的战报传到金陵,李煜愈感形势严峻,随即下诏与北宋决裂,废弃“开宝”年号,公私文书一律改用干支纪年,当年称“甲戌岁”,下按“乙亥岁”、“丙子岁”等类推;并传谕京师戒严,动员兵民募军筹饷,囤粮积谷,坚守城池。同时致书吴越王钱,警告他不要乘南唐之危,趁火打劫。李煜在信中强调,两国虽然素有芥蒂,但是,毕竟山水相连,唇亡齿寒,“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有朝一日赵家天子易地赏功,王亦不过为汴梁一布衣耳!”
第五章 鸦啼影乱天将暮(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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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李煜传   作者:田居俭   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即使如此,南唐也无力回天了。因为自中主李败兵后周,划江为界以来,连续多年奉行以小事大的基本国策,仰仗称臣纳贡偏安苟活,遂使武备松弛,官娇兵惰,上下疏于战事。往日驰骋疆场的老将多已作古,统兵御敌只好擢用新人。皇甫继勋便是被委以守城重任的一个新贵。
此人青年时代曾跟随其父皇甫晖混迹军旅,参加过决定南唐命运的滁州大战,由于他在
阵前怯于厮杀,气得皇甫晖操戈击打,因其躲闪及时,遂得保全性命。战后,中主褒奖皇甫晖重创落马,血染黄沙,为赵匡胤俘虏后又义不求生,拒绝医治,慷慨捐躯。皇甫继勋便徒以家世,无功受禄,愧得官爵,日益富贵:名园甲第,冠绝金陵;珠翠声伎,胜过王公。与德昌宫使刘承勋、原南平王李德诚并称全陵三大富豪。
皇甫继勋虽然受命于危难之际,可是他却自辱门庭。身为京都守城最高统帅的皇甫继勋,为了保住已得的尊荣富贵,更加贪生怕死,玩忽职守。他征募新兵,只图虚名,不重实效,招牌花俏竟有十三种之多。诸如:征召端阳佳节在村社的龙舟竞渡中优胜者入伍,编成水师,谓之“凌波军”。改编豪强大族以私财招募市井亡命,护家守院者,谓之“自在军”。以及农家相聚自保,积纸为甲,以锄镰为兵器者,谓之“白甲军”。此外,官府大搜境内,免去老弱病残者全征为兵丁,谓之“排门军”。等等。遂使新兵人数众多素质低下,既不善攻,又不善守。
尤其不可饶恕的是,皇甫继勋指挥不当,贻误战机,丢掉了金陵西面最后一道屏障采石矶。统军使张雄,系江南一员猛将。当初后周入侵南唐时,淮南民众举义自保,人称“义军”,张雄是义军首领之一,因其战功显赫,被李破格任用,先后任袁州(治宜春,今江西宜春)、汀州刺史。李煜即位后,改任现职,继续驻守袁州和汀州。当他得知金陵告急,迅即奉命率部北上勤王。出发之前,他老泪纵横,视死如归,当着七个儿子的面对天明志:“吾此行义无反顾,必死于国难。尔辈亦当为国捐躯,否则便是不忠不孝。”他的七个儿子均为其忠义之举所感动,无不涕泣受命,发誓决不苟且偷生。张雄带兵走到溧阳(今江苏溧阳)城外,突然收到朝廷差人送来的蜡丸帛书,令他停止前进,就地待命。随军参赞的监察御史许逖,深谙兵机,长于审时度势。当他发现溧阳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恃,断然指出此处易攻难守,不宜久留,更不可恋战。于是,他自告奋勇,孤身潜往金陵探问究竟并向李煜面奏,行前特意嘱咐张雄:“公在此宜安勿躁。遇有宋军挑战,切忌莽撞。吾速去京师请命,归来与公入城坚守。”许逖走后,附近宋军果真前来骂阵,张雄不堪侮辱,愤然迎敌拼杀,结果中计,父子八人全部战死。
溧阳失守,为宋军集结金陵扫除了又一障碍,使潘美所部得以顺利抵达秦淮河畔。这时,南唐在河对岸尚有十万水陆兵马背城列阵,准备与宋军决一死战。潘美虽然急于率军渡河,但舟楫未具,于是他对众将士大声疾呼:“我部乃精锐之师,战必胜,攻必取,难道这一苇可航的秦淮河就能阻挡我军的脚步?”随后他第一个跳入河中,率先涉水奔向对岸,数万将士接踵而上,将南唐守军杀得大败,初步实现了赵匡胤暂时围而不攻,以期李煜树幡自降的方略。
皇甫继勋更为阴险的是,对李煜阳奉阴违,表面上虽然下令紧闭金陵外城各门,严防宋军突袭,暗地里却不认真麾兵退敌,一味敷衍塞责。甚至遇有外地南唐将士败绩的消息传来,他竟偷偷躲在府内弹冠相庆,恨不能即刻追随李煜一道降宋。裨将对其龟缩愁城,束手待毙的行径极为不满,便暗中联络军中敢死之士,秘密出城夜战,奇袭宋军营地。皇甫继勋觉察后严加制止,并对裨将鞭笞杖击,荷枷囚禁。惟恐李煜催问军务,他又自欺欺人,扣压一切战报和有关战事的奏疏,并借口城防军务不容分身而拖延李煜的宣召垂问。
这时,潜伏在金陵城里的小长老,也极尽麻痹李煜之能事。他每次入宫觐见,总是大讲佛力万能,声称宋军对金陵围而不攻,是佛祖对李煜虔诚礼拜的善报。南唐有佛保佑,定能逢凶化吉,只要以逸待劳,宋军便会师疲自退。李煜对此深以为然,除亲临内城古刹频频答谢外,特在宫中专辟净室,宣召高僧德明、云真、义伦、崇节等讲解《楞严经》和《圆觉经》。又经张洎推荐,征召在鄱阳湖隐居的处士周惟简入宫,专讲《周易》六十四卦,宣扬天道循环,否极泰来,坐等历经厄运之后再交好运,幻想运转时来,化险为夷。
然而,幻想永远也无法代替现实。南唐乙亥岁(公元975年)农历五月的一天,李煜心血来潮,传谕内厩备马,要宰相殷崇义陪同,策骑登城巡视。
第五章 鸦啼影乱天将暮(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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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李煜传   作者:田居俭   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李煜登上城楼,环顾城外:只见远处江岸帆樯林立,战舰如云;近处步卒营帐棋布,旌旗蔽野;中军帐前旗杆上高悬的大纛更为显眼,可惜全是宋军的标志。李煜面对此景不禁大惊失色,深知自己为人所骗。
回到宫中,他急不可耐地降旨召见皇甫继勋,怒斥他惜保富贵,欺君罔上,误兵误国,随后下令摘掉乌纱,剥去戎装,推出午门正法。内侍闻声,扑向天怒人怨的皇甫继勋,当即
将其反剪双臂押下。守卫宫门的武士对飞扬跋扈的皇甫继勋早就恨之入骨,扬言要伺机对他寝皮食肉,此刻见他被押解出宫,个个怒目圆睁,蜂涌而上,先是拳打脚踢,继之棍起刀落,须臾之间,未待行刑便将他脔割分尸净尽。
皇甫继勋被诛的消息传出宫外,守城官兵士气大振。李煜趁热打铁,再度下诏督促各地将士勤王。他又面授机宜,派卫尉卿陈大雅化装出城,前往洪州宣旨,命镇南军节度使朱令率师北上,解救金陵。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自部署兵力认真抵抗入侵的宋朝军队。
遗憾的是,懦弱的李煜,不久又发生了动摇,对赵匡胤仍然抱有幻想,妄图以和谈弭兵,为此他派遣能言善辩、才思敏捷的文臣徐铉和精通《周易》、深谙变通之道的名士周惟简为正副使出使北宋,向赵匡胤厚贡方物,并呈《乞缓师表》:
臣猥以幽孱,曲承临照,僻在幽远,忠义自持,惟将一心,上结明主。此蒙号召,自取愆尤,王师四临,无往不克。穷途道迫,天实为之。北望天门,心悬魏阙。嗟一城生聚,吾君赤子也;微臣薄躯,吾君外臣也。忍使一朝,便忘覆育,号眺郁咽,盍见舍乎?臣性实愚昧,才无异禀,受皇朝奖与,首冠万方。奈何一日自踵蜀汉不臣之子,同群合类而为囚虏乎?贻责天下,取辱祖先,臣所以不忍也。岂独臣不忍为,亦圣君不忍令臣之为也。况乎名辱身毁,古之人所嫌畏者也。人所嫌畏,臣不敢嫌畏也,惟陛下宽之赦之。臣又闻:鸟兽,微物也,依人而犹哀之;君臣,大义也,倾忠能无怜乎?倘令臣进退之迹不至丑恶,宗社之失不自臣身,是臣生死之愿毕矣。实存没之幸也。岂惟存没之幸也,实举国之受赐也;岂惟举国之受赐也,实天下之鼓舞也。皇天后土,实鉴斯言。
李煜在这通表文中,苦苦哀求赵匡胤对他网开一面,宽仁厚爱,罢兵存国,可怜“一城生聚”;又特别哀求赵匡胤不要把他置于“贻责天下,取辱祖先”的难堪境地,使他这个“穷途道迫”的末代君王,“进退之迹不至丑恶,宗社之失不自臣身”。这无疑于与虎谋皮,自投罗网。
成竹在胸的赵匡胤,对李煜的乞求一如既往,无动于衷。但这位稍逊风骚,行伍出身的皇帝,却对誉满江南的文人徐铉饶有兴趣,甚至抱有几分崇敬之意,很想与这个欲以三寸不烂之舌退兵的说客较量一番。于是,他命内侍传旨在便殿召见徐铉。
徐铉上殿伊始,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美言李煜如何经纶满腹,以孔孟之道经国化民,以和为贵,善待邻国;又如何博学多艺,尤擅诗词,堪称天下难得的奇才。赵匡胤耐心地抚髯静听,意在后发制人。待徐铉讲到最为得意之处,他突然插话发问:“卿言江南国主作诗颇多佳句,可否为朕背诵一联?”
徐铉未加思索,当即脱口背出李煜《三台令》中的两句:
月寒秋竹冷,
风切夜窗声。
赵匡胤听罢放声大笑,“哈哈!平淡无奇,此乃寒士语。壮士不为,朕亦不为也。”
徐铉内心不服,反唇相讥说:“卑臣愿洗耳恭听陛下的非‘寒士语’。”
赵匡胤回答:“朕虽盘马弯弓,却也崇尚斯文。朕发迹之前,曾沿黄河溯流飘泊,四海为家。一次途经华山脚下,夜晚醉卧田间,翌晨正值睡意朦胧之时,忽觉日出东方,灿烂辉煌,红光耀眼,热气扑面,朕便情不自禁地信口诌出四句咏日诗:
欲出未出光辣达,
千山万山如火发。
须臾走向天上来,
赶却流星赶却月。
接着,赵匡胤面向周惟简说:“听说副使周卿系江南饱学名士,可否对朕诗指点一二?”
周惟简诚惶诚恐,连忙起身答道:“微臣不才,岂敢班门弄斧!周某仅对《周易》略知一二,对诗道向来不敢置喙,望陛下恕罪。”
徐铉听后深感气势不凡,尽管略输文采,仍然可与刘邦的《大风歌》和曹操的《观沧海》相提并论,堪称古往今来难得的咏日佳作,不禁肃然起敬,锐气顿挫。
徐铉同赵匡胤舌战的第一个回合虽然失利,但他并不甘心就此败阵,随后又主动出击,振振有词地诘问赵匡胤:“江南国主已俯首称臣,陛下师出无名。李煜如地,陛下如天;李煜如子,陛下如父。天乃能盖地,父乃能庇子。不知陛下为何竟以兵戎见伐?”
第五章 鸦啼影乱天将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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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李煜传   作者:田居俭   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赵匡胤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接着徐铉的话题单刀直入,说:“卿言极是。尔称江南国主事朕如子事父。既然如此,父子就当为一家。尔谓,父子为何两处吃饭?”徐铉语塞,无言以对。
过了数日,双方再次交锋。徐铉仍然先发制人,开口就谴责赵匡胤“师出无名”:“江南国主敬事陛下恭谨谦挹,从不敢拒诏抗命,只因近期身体欠佳未能朝觐,陛下竟以‘倔强
不朝’为由兴师问罪,似有悖情理,望陛下明察圣裁,罢兵以全江南一邦之命。”
赵匡胤统一天下的决心已定,岂容别人动摇?听罢徐铉此番言论怒不可遏,按剑而起,厉声呵斥徐铉:“不须多言!江南国主何罪之有?只是一姓天下,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吓得徐铉不敢再言,只好惶恐谢罪告退,同周惟简一道回朝复命。
大约在此前后,奉赵匡胤之命包抄李煜后路的吴越兵马,正气势如虹,进军常州。南唐守将禹万诚献城投降,钱挥师乘胜西去,润州告急。
作为金陵东侧门户的润州,与作为金陵西侧门户的采石具有同等重要的战略地位,两地均处南北水陆交通要冲,都是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而要据有这一战略要地,又必须选好良将把守。李煜为此主持廷议,酌定人选。群臣始而推举凌波都虞侯、沿江都部署卢绛。此公头脑清醒,胸有韬略,早就识破吴越甘为北宋鹰犬,无时不想加害南唐的图谋。他曾因此面奏李煜,力陈先发制人,剪除北宋南侵的羽翼,以壮国威军威。同时,他英勇善战,尤其擅长指挥水军征战,昔日曾调动战船与吴越舟师交锋,知己知彼,屡战屡胜。但是,经过反复斟酌,群臣均觉不妥。因为卢绛时下正在奋力坚守秦淮水栅,为金陵城池安危所系,确实不容分身。于是转而推举追随李煜多年的“藩邸旧人”、掌握皇家卫队的侍卫厢虞侯刘澄。群臣深知李煜平时对他赏赐丰厚,礼遇殊荣,倘若差他出镇润州,定会忠心耿耿,死守无疑。李煜从而采纳众议,命刘澄为节度使留后,统兵镇守润州。行前,李煜赐宴,君臣依依话别。席间,李煜对刘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委付重托:“朕与卿相交相知,难舍难离,但润州乃我朝东北门户,其安危关系家国存亡,守此战略要地非卿莫属,望勿负朕意。”刘澄也洒泪明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臣没齿不忘陛下知遇之恩,当以死效忠,誓与润州共存亡!”
谁知刘澄这番表白竟是言不由衷,阳奉阴违。在离开金陵之时,他征调车辆,将自家积蓄的金银珠宝随军运往润州。为了掩饰这一反常行动,他逢人便讲:“此等宝物,都是陛下历年所赐,如今国家蒙难,留之何用?莫如送往阵前犒劳有功将士。”这席毁家纾难的话语,当时不知蒙骗了京师多少同僚?众人都信以为真,翘足等待他的佳音,结果他竟自食其言,令人大失所望。
刘澄率师进驻润州,正值吴越兵初临城郊。是时,恰好三伏天气,骄阳似火,吴牛喘月,吴越兵人困马乏,营垒未成。刘澄理应乘敌立足未稳,抓住战机迎头冲杀,可是他却按兵不动,故意拖延,还冠冕堂皇地欺骗部下,说:“澄奉命守城,定尽职尽责,不战则已,战则必胜。鉴于目前兵力不足,尚需以逸待劳,俟援兵一到,便奋力杀敌。”
李煜得知刘澄怯阵,遂忍痛从金陵外围守军中抽调八千精锐,命强将卢绛带领,突破艰难险阻增援润州。卢绛率军巧避溽暑,夜行昼宿,按时赶到润州城下,这对正在策划卖主求荣、献城投敌的刘澄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因此,他在为卢绛接风的宴席上,处心积虑拉卢绛下水,以危言试探卢绛:“如今润州三面被围,形势严峻,万一城池不守,将军作何打算?”卢绛斩钉截铁地回答:“君为朝廷命官,与城共存亡系君天职;绛为援兵将领,自然率部与宋师搏斗,拼死退敌。君与我均当恪尽职守,不辱使命才是。”刘澄见此计未成,便以巨款贿赂,暗示卢绛同他一起献城降宋。卢绛将计就计,用这笔巨款犒赏将士之后,义无反顾地回师金陵勤王。
卢绛领兵出走不久,宋师便和吴越兵会师润州城下,从东、西、南三面围攻城池。龟缩在城内的刘澄,连夜召集部将议事。他借议军之名,行诱降之实,说起话来情绪沮丧,语调低沉:“澄与诸将守城多日,志不负国,不料时下形势危急,前途吉凶未卜。不知诸将下一步有何打算?”诸将听出刘澄有意挟众投敌,不免都为留在金陵的眷属担心,有的年轻将领竟急得哭出声来。刘澄见状,顺水推舟,装出一副可怜相,边哭边说:“陛下对澄恩重如山,澄在金陵亦有父母妻儿,更知如何恪守忠孝之道,但天命难违,吾等今陷重围,死守无益。与其以卵击石,莫如另寻出路,借以求生,再图富贵。”接着便鼓动如簧之舌,哄骗诸将拱手投降,遂使吴越和北宋联军兵不血刃占据润州,继而西进与宋军主力会师,合围金陵。李煜闻讯,既惊且怒,降旨刑部拘捕、诛杀刘澄全族。其时,刘澄一女年方十六,业已许嫁,有司以为可以赦免一死,但其女自言国难当头,无颜像其父那样苟且偷生,毅然引颈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