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扮酷及其他(作家论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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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扮酷及其他(作家论苑)

卢新华《 人民日报 》( 2010年06月16日   04 版) 

  几年前,应邀到南昌参加新移民作家国际笔会,甫认识一位新文友,是个女性,忽然就批评起我几十年如一日的发型,说是瞧着很“土”,“一点也不酷”。同样还是这个发型,半个多月以后我到山东师范大学演讲,却又有学生递条子上来,说我的发型“特别酷”,并问是不是专业理发师的“特别设计”,可否“拷贝”?竟弄得我哭笑不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自此,我对“酷”这个字眼却上心了。

  怎样才叫酷?我心里其实一直很茫然。如果照英文中cool的字面意义来理解,应该是看上去比较冷峻才对;但若按了中文“酷”的内涵去想象,却又不免让人想到“冷酷”和“残酷”。有时候又想,酷大概就是很时髦、漂亮但又总是绷着脸的样子吧。然而又不尽然,似乎还应该与艺术或者艺术家什么的有着某种联系。因为我们通常总是说某个当红歌星,或者某个著名电影演员很酷,却很少听说一个扫马路和摊大饼的很酷的。所以,若以这样的标准,大学时代看过的一部日本电影《追捕》里的男主角高仓健应该是很酷的。他的那张脸看上去总是很冷峻,而且几乎从来不笑。

  然而,很遗憾,细细想来,生活中能让我觉着很酷的人究竟还是寥若晨星。不过,要是说喜欢扮酷的人,随便掐一掐,便可以有一大把。就说我最小的一个弟弟吧,记得当年戴墨镜,弹吉他,穿尖头皮鞋……哪一样新潮和时髦,他似乎都没有落下过,便是如今他在中美洲一家工厂做机修工,每天也必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油光粉面的。另一位印象很深的则是我大学时代的一个同学。平心而论,他人是长得比较帅的,但特别喜欢皱眉头,似乎是要让自己更显出一些思想家的派头。他看小说,很容易地就会钻进去,并成为其中他所喜爱的一个角色。例如聂赫留多夫、沃伦斯基什么的。从气质、举止和步态,他都着意模仿。后来,他留学东洋,偶尔见到,又听他言必数“名牌”了。

  我因为机缘和因缘,也曾结识了大把大把的可以称得上是才气横溢的艺术家的人们。他们都有一个重要的特点:不仅作品中喜欢标新立异,生活中的着装,包括发型什么的也从不肯迁就成“大众化”。或者留长发,或者剃光头,更有在后脑勺独织一根“老鼠尾巴”小辫的。也有一位音乐家朋友,别人穿中山装时他穿西装,别人穿西装时他穿唐装,别人穿唐装时,他又穿筒裙了……再后来则又戴军帽,背文革时代的军用挎包招摇过市,而且特别喜欢对人说,他最爱闻过去公共厕所里的腥臊气,且抱怨现在的“人性化厕所”,实在整得太干净,站过去一点感觉也没有,竟然撒不出尿来了。我听后初始有些怀疑他的嗅觉可能出了点什么问题,后来才明白,他原来也是在“扮酷”。

  为什么要扮酷?其实,仔细想想,人都有装饰自己的需要,都希望更美些,聪明些,更有气质些。又兼虚荣之心人皆有之,故稍稍扮一点酷,弄得穿着、发型与别人不一样,言谈举止自成一格,本无可厚非。更何况,古代名士、贤人中扮酷的也不在少数。就说一直为文化人所景仰的魏晋名士们吧,就很有些扮酷的味道。先不说阮籍的“善啸”,嵇康的“青白眼”,即便史书上所称道的嵇康临刑前“神气不变”,“索琴而弹之”,则既可目之为“酷”,也可称之为“扮酷”。说“酷”,是因为他这个人内在的文化修养和对待生死超然物外的态度很让人景仰;说“扮酷”,则由于他的行为很可疑,弄不好是要借此来成全一个名士的名节,以求“风骨存焉”。又有老子和庄子。两位都是道家的代表人物,后世也多以老庄并称,然而细究起来,两人对待哲学和生活的态度却也很不一样。至少,老子崇尚“和其光,同其尘”,比较平实;庄子则多了些诗人的气质,又常以鲲鹏自许,洋洋洒洒,便或多或少地有些“扮酷”了。只不过因为是大家,且也是真情流露,又境界高远,后人看着也就不以为意,渐渐地只有敬佩和崇仰的份了。故扮酷者也需有自知之明,要适可而止,量力而行,恰到好处,不然,让人感觉到是在“东施效颦”,可就“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然而,“扮酷”者当中也有并不那么单纯的。尤其政治人物,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和目的,常常要“做秀”。有些是迫不得已,有些是为了“拉票”,有些则是精心策划了用来麻痹政敌的。而要麻痹政敌,有时要示强,有时则又必须示弱。曾见到有政治人物,平时露脸时经常喜欢唱唱歌,说外语什么的,有时还故意露出一些“语法”错误和思想“破绽”,让人感觉着是“草包”,未料他“该出手时便出手”,倒让对手和世人皆大吃一惊,连声赞叹:“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此外,颇值得一提的是,有些骗子似乎也很爱“扮酷”。比如,照恩格斯的说法,杜林一类“政治骗子”就总喜欢标榜自己是“永恒”和“绝对真理”的发现者。我自己在上世纪90年代初也曾在洛杉矶见识过一位“经济骗子”。那可真是个很会“扮酷”的家伙,一出场就自称“和财神爷同一天生日”,是个“会下金蛋的鸡”,又找了许多人抬轿子、吹喇叭,将自己打扮成具有“特异功能”的“奇人”和“异人”。我因为当时丢了工作,听说到他这里只要投资一万元,每月就可以拿一千五百元的工资,且还是管理层的人物,心马上就动了。结果不出一月,骗子卷款而逃,害得我们好几十号人的投资基本上血本无归。后被太太骂成“傻帽”不说,更为个别不明真相的人目为“帮凶”。所幸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骗子后来竟又跑回国内以同样的手段行骗,且诈骗的数额已接近天文数字,终于被逮住并“命丧黄泉”了。

  不过,“酷”有“酷”的风范,“扮酷”有“扮酷”的境界。我也决不想一棒打落满树的桃子,把生活中染个头发,穿穿唐装之类的美的崇拜者们都当成了骗子。但大约因为受骗受怕了,我还是担心与我有着比较密切关系的文艺界、思想界和教育界——这些从前感觉着还是净土的地方,也会像笋子一样冒出一批批精于“扮酷”或者“做秀”的家伙。如果真是那样,善良的人们要警惕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