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笔下的奇女子程灵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3:20:46

 

      英雄美人,情关难过,武侠小说大多数都脱不了这个套路,金老爷子虽然是魁首一样的人物,也还是总栽在这个俗套里。从香香公主开始直到美的摸不着边的王语嫣和小龙女,形成了一个但凡英雄,美人从之,但凡美人,英雄爱之的大好局面。设想如果男主人翁英雄了得,结尾却娶了无盐嫫母孟光们去泛舟太湖之上,我是很担心出版社的大门会遭到怎样的命运。   但是金老爷子给了我们一个例外,至少有一个例外——程灵素。   好象很多人在读完了全书以后,对程灵素的外貌并没有什么印象,我有一号称特崇拜她的兄弟就懵懵懂懂的说:“好象是长的不很好看,也不丑吧?”但是金庸倒没有在这上面糊弄我们,他自己说的:“见她除了一双眼睛外,容貌却是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头发也是又黄又稀,双肩如削,身材瘦小,显是穷村贫女,自幼便少了滋养。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算是个丑丫头了。但是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很多时候大家都把这个名字幻化成了她的面孔,以为她会有一张灵动素净的面孔,但是她不是。很明显,这不是金庸常用的模式,不是一张可以“自娱和娱人” (金氏语录) 的面孔,但是这并不影响什么。读到感动的时候,我就象远远的看一个女子跳舞,自徐急的羯鼓声中凌风转折,至于她是不是很美,我看不见,而且那已经不重要了。   程灵素的错误在于丑陋的面孔下,心灵太敏感,心思太细密,于是她孤独。她自始至终都和胡斐在一起,可是自始至终胡斐都不明白她。胡斐“见她悄立晓风之中,残月斜照,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耸动”而生怜悯之心。但实际上,程灵素一直有着那种异于她年纪的坚强,在脆弱的心灵上建筑的虚弱的坚强。而胡斐从来都不理解这一点,他也不会理解他说救马春花而和她一起死的时候程灵素的感动,他也不会明白他要“高攀”程灵素为兄妹的时候她的痴狂。程灵素决不需要一个照顾和保护她的大哥,可惜胡斐一直在给予她的就是这个。在爱情上,胡斐却绝对的残酷!(也许这东西本身就是那么的残酷,只不过胡斐自己感觉不到,我们也常常拒绝去相信。)他的心周围方圆十丈里都写着袁紫衣的名字,程灵素在十丈以外寂寞的看着他,寂寞的心碎。似乎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种爱情不会有结果。她一直跟着胡斐去走不知道前途的旅程,她给人的感觉象是一直在欺骗着自己,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梦就会给惊醒。她只是在帮胡斐做每一件事的时候,享受着那无需回报的奉献带来的点点的喜悦。看她在为胡斐沾上假胡子的时候那段细致的描写,似乎能读出她女孩子家小小的心思,丝丝缕缕都象是飘在风里,无处可依。   金老爷子狠毒的时候狠毒的很有功夫,他可以救小龙女,可以救殷离,但是他从开头就要把程灵素写到死,很多细节都为着这个结局服务着。她好象也只能死,因为她对自己没有结局的爱情的执着根本就不会带来什么好的结果。有的时候我会想她知道不知道这一点和她是不是自愿的。当然,至今没有结果。   胡斐终于还是违背了她的嘱咐,于是她面临着选择——断了胡斐的臂膀,他会有九年寿命;牺牲自己救他,他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吧?   以一个生意人的眼光来看,她作了一个愚蠢的选择,似乎也根本不合人的本性。她“低低地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然后她精心的布置一个“局”,让胡斐有理由活下去的一个局:   “程灵素打开包裹,取出圆性送给她的那只玉凤,凄然瞧了一会,用一块手帕包了,放在胡斐怀里。再取出一枝蜡烛,插在神像前的烛台之上,一转念间,从包中另取一枝较细的蜡烛,拗去半截,晃火摺点燃了,放在后院天井中,让蜡烛烧了一会,再取回来放在烛台之旁,另行取一枝新烛插上烛台。   胡斐瞧着她这般细心布置,不知是何用意,只听她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跟你说,以免惹起你伤心。现下咱们要分手了,不得不说。在掌门人大会之中,我那狠毒的师叔和田归农相遇之时,你可瞧出蹊跷来么?他二人是早就相识的。田归农用来毒瞎苗大侠眼睛的断肠草,定是石万嗔给的。你爹爹妈妈所以中毒,那毒药多半也是石万嗔配制的。”胡斐心中一凛,只想大叫一声:“不错!”程灵素道:“你爹爹妈妈去世之时,我尚未出生,我那几个师兄师姊,也还年纪尚小,未曾投师学艺。那时候当世擅于用毒之人,只有先师和石万嗔二人。苗大侠疑心毒药是我师父给的,因之和他失和动手,我师父既然说不是,当然不是了。我虽疑心这个师叔,可是并无佐证,本来想慢慢查明白了,如果是他,再设法替你报仇。今日事已如此,不管怎样,总之是要杀了他……”说到这里,体内毒性发作,身子摇晃了几下,摔在胡斐身边。   胡斐见她慢慢合上眼睛,口角边流出一条血丝,真如是万把钢锥在心中钻刺一般,张口大叫:“二妹,二妹!”可是便如深夜梦魇,不论如何大呼大号,总是喊不出半点声息,心里虽然明白,却是一根小指头儿也转动不得。   
  
  程灵素——无花解语 



我生在陕西,那是自古以来有名的美人乡,出过武媚太真。但我例外,我不是。从来就不是。 
我的姐姐们喜欢镜子,黄铜镜,菱花镜,以及刻着各式各样山盟海誓的绶纹镜,堆满了每张春光旖旎的梳妆台。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她们爱煞了自己映在镜子上的如花容颜,娇胜春花,灿若明霞。 

一次我拿了大姐的镜子玩,被她一把夺了回去,骂道:“丑八怪,不用照啦!照来照去还是个丑八怪!”当时我伤心极了。第二天我把家里全部的镜子都扔到井里去。原以为这样就好了,哪知井水圆圆地把我的样子清清楚楚地映在那里,不正是一面大镜子么?我一下子明白了,生为一个丑丫头,就算没了镜子,还是丑的。我倒在井台上放声大哭,真想一头扎到井里算了。那年我五岁。 

再长大一点,我成了村里顽童们作弄的对象。他们一面拿石头追着砸我,一面大声喊叫:“丑八怪!丑八怪!”我得飞快地逃窜,稍慢一点额头上就会添斗大的一个血窟窿。但我不能跑回家,因为每逢遇到这样的事,我姐姐会毫不犹豫地关上门,把我搁在外面,然后隔着窗子满含轻蔑又幸灾乐祸地冷笑:“活该!这个丑八怪!” 
直到有一天,我又被他们围攻,头上被砸出一道半尺宽的口子。我慌不择路,没命地奔逃,一头撞进了一个宽袍大袖满脸杀气的和尚怀里。他得知我被殴打的缘故后,气冲斗牛,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次日,闹事的恶童们就永远地失去活动的能力,连抓个土块砸条蚯蚓都办不到了。我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姐姐则变成了她自己口中永远照不得镜子的丑妇。 

这个穿灰袍子的和尚细心地为我上药包扎。他的药很灵验,我的伤口很快地痊愈了。 

他和气地问我的名字,我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从来没有人给我取过什么名字。他们都叫我“丑八怪”,无论是村里人,还是我姐姐,我爹娘。于是他给我取了“程灵素”这个名字。灵——《灵枢》,素——《素问》,两大煌煌医学巨著成了我的名字,见微知著,他是个悬壶济世的杏林好手。不过这些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程灵素这名儿很雅致,可比丑八怪好听得多了。我点头答应。他又问我是不是愿意跟了他去,学一身厉害的本领,将来好惩治恶人。我也答应了。当时我不知道所谓“厉害的本领”是什么,更不知道他就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使毒大行家毒手药王大嗔和尚。我只知道他救了我,是第一个疼爱我的人。这个理由就足够了。那一年我九岁。 


就这样,我拜毒手药王为师,跟着他离开家乡来到洞庭湖畔的药王谷。 

洞庭湖是个缱绻缠绵的所在,湖里有牧羊的龙公主和传书的柳毅,湖岸有娥皇女英洒过泪的湘妃竹;湖面上日日缭绕不散的氤氲是人鱼白秋练的舞袖,湖畔年年凋零的残荷雨声是狐女小翠的歌喉。 

我一天天地长大,一点点地把师傅的厉害本领学到手。荞麦黄鱼汤,南瓜鳝鱼粥,最寻常的东西都能被我配成最犀利的毒物,摘叶飞花,下毒于无形。看着师兄师姐的妒忌越燃越炽,师傅目光中的慈悲却日渐深沉。 

我虽善于使毒,却不喜欢使毒。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夙命,谁都无权去强行审判剥夺他人的性命。若当日受袭的是如今的我,我是绝对不会用毒去对付那群顽童与我姐姐的。把他们弄残废了,甚至弄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是出了气?还是报了仇?两者都不是。只是双方都遭受到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煎熬罢了。 

七心海棠在智慧的琼浆灌溉之下,冉冉破土而出。它没有明艳不可方物的外表,以昭示其不可一世的地位与威力。一株单薄的小草,顶着几朵暗黄的蓓蕾,仅在叶面上长了七个灰白的环。它就是无色无嗅,无影无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万毒之王么?我更愿意它只是花圃中千千万万姹紫嫣红中的一员。只为它身负了惊世奇毒,便为凡人所惧所怕,为恶人所挣所抢,有花却无人解语。若非在这平凡淡薄的皮囊里承载了如此的一瓣七窍玲珑之心,又焉会受那无穷无尽寂寞与苦痛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