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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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的秉爱

本文来源于《新世纪》周刊 2010年第21期 出版日期2010年05月24日 财新传媒杂志订阅   
卫西谛      

  拍纪录片为了什么?小川绅介说,是为了“想在活下去的同时,与同时代的人们共同分享勇气……告诉我们的下一代,现在这个时代是什么样子的”。这句话收录在一本叫做《收割电影——追寻纪录片中至高无上的幸福》的书里。这本书的中文版是冯艳在1995年翻译的。1993年,冯艳在日本读环境经济学博士,在山形电影节第一次看到小川绅介和土本典昭的纪录片,深受震撼,之后逐渐开始了纪录片实践。

  1994年,三峡工程即将开工,冯艳跑去做实地调查。她渴望发现小川绅介著名的纪录片《三里》里,在成田机场建设中,因为眷恋土地而联合起来抗争的农民。结果她有点失望。后来,冯艳从人群中发现了张秉爱,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家园、恪守生活的尊严、对土地有深厚情感的妇女。我们看到的这部叫做《秉爱》的纪录片,拍摄时间从1996年到2002年,足够让我们看到在这个传统的农村妇女面庞上留下的时间印痕。

  影片基本是两条线索组成:一是秉爱与权力意志进行抗争的过程,二是秉爱的家庭生活和个人历史的讲述。而这两者都和她脚下的土地密切相连。所以,它散发出与小川作品一样质朴的“土的气息”,而独特之处在于,还散发着女性的、抒情的“水的气息”。

  在水库淹没区,水位线以下的居民搬迁方案一是外迁,二是后靠。为了保证缩减的土地能够供养当地人口,政府鼓励“外迁”,给予的条件比较优厚,多数人选择了这种;秉爱却始终选择“后靠”,无论是来自政府意志的压力,或者来自家庭的经济压力,秉爱的决定从未动摇。她对城市生活没有向往和信任感,她惟一相信的就是土地。土地给了她过去,也可以给她踏实的未来,她说哪怕自己老了,“只要我还能动,在土里刨一天,我就能有吃的”。在影片中,她最快乐和满足的时刻也是在田野里。“土能生万物”,这句朴素的哲理,从她不经意的谈笑间说出来,能够深深打动人;所以,她最终无奈和无助写下搬迁申请书时那种痛苦,对于观看者而言尖锐如针刺。

  张献民先生曾在放映现场说过:“当我问我自己,有什么是我绝不能失去的东西,我发现我根本没有—跟秉爱比,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我们发现自己一无所有,那么信心从何而来?希望从何而来?爱从何而来?而秉爱的信心、希望和爱都长在田地里。地里种着庄稼,她以此来供养生病的丈夫和两个上学的孩子。土地是她的信仰和依靠,只要有土地什么都难不倒她。

  冯艳信奉小川绅介的话:拍纪录片到最后,拍的都是人和人的关系,也就是拍摄者和拍摄对象之间的关系。在《秉爱》里,我们可以看到两者之间的亲近和融洽,作者在任何时刻都站在被记录者那边,用最平等的、富有感情的目光注视秉爱这个女性(这也得益于作者本身是女性的缘故)。

  秉爱夫妇和前来动员搬迁的干部进行争论的激烈的场面,与秉爱独自对作者回忆过去的平静的场面,构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在片中相互交错。

  秉爱的委屈与不幸、质朴与豁达也融会在一起。其中最打动人的,是秉爱的恬静和开阔。她回味自己的恋爱、婚姻和家庭,背景多是在水边,内容都是经历的艰辛,自己却不以为意。当讲到因交不起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超生费而屡次流产,听者难免会揪心,但她仍然带着平静的笑意。她讲到自己的梦,出嫁十来年梦见的一直是娘家的地;梦到被流掉的孩子来寻她时的伤心。这些回忆和梦境的意境,穿插于现实,使得这个传统女人的形象格外厚重。

  在冯艳翻译的那本书里,小川还说过很诗意的话:“只要看一下路边的草,就知道这条路是通向闹市还是通向偏僻的地方。这是走路人的想法”在我看来,冯艳的这部作品也有一种“走路人的想法”。她自然而然地捕捉到秉爱身上的闪烁之处。所以,冯艳说,定稿时她才发现,“这些讲述和现实生活中所发生的事件的穿插,和拍摄顺序完全吻合”。这或许说明,生活的逻辑总是会强过主观的逻辑。

  卫西谛:影评人